紫禁城冬天日头短,不到酉时天便全黑了。
宫里头过了元宵节便也不再热闹,至于从前在宫外逛庙会赏灯会的活动更是一概没有。
容歆这每日啊,除了吃就是睡觉,无聊的快发霉了。
太冷了她也懒得到处闲逛,躺的身子骨都硬了,总算是把紫禁城里第一个冬天给熬了过去。
眼瞧着春暖花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单子上头,便多了一碟子春日里绕不过去的杏花糕。
春风和煦,嫩黄嫩黄的杏花糕堆在青玉浅口碟子里头,另外还装了一壶雨前春茶。
容歆叫绿丝将矮桌搁到院子里头的紫藤花架子下面。
二月的天,紫藤花不过长出些许嫩芽,阳光镀在上头,镶了金边似的。
在容歆眼里头,更像是烤焦的面包边边。
嗯面包,好久没吃面包了。
“太子爷今儿怎么没来。”
容歆咬了口糯叽叽的杏花糕,这糕点的味道可真嗲呀,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似的扒着你的舌尖不乐意松口。
她抿了抿干巴的嘴,总算明白为何吃杏花糕都要泡壶茶搁在身边了。
“格格您怎么又忘了,今儿是太子爷生辰呐。”
因为不是整生日,故而康熙并未晓瑜六宫,叫众人聚在一块开宴。
容歆这才敲了敲自个儿的额头,这些日子睡得太多,真给忘了。
“我前儿准备的贺礼呢,快些拿出来。”
“格格,不着急。”
绿丝捂唇轻笑,拿扇子拍走春日里头生的小绿细虫子。
“太子爷一大早跟万岁爷出宫去了,得等到晚间才回来。各宫娘娘们也都还没送去呢,咱们到时候跟着一块去。”
“出宫?”
容歆眼睛略亮了亮,把手里头杏花糕搁下。
“听如兰姑姑说,是去视察陵寝地宫的。”
容歆原本的兴奋劲听到此话立马散了,原来是为了堂姐的事。
仁孝皇后离世后,梓宫一直放在巩华城。
自打康熙十五年万岁爷选定建造陵寝地宫地址以来,万岁爷几乎每月都要去巩华城。
哪怕容歆在宫外,也时常听闻万岁爷因在巩华城过度思念堂姐而身形消瘦的消息。
为此,朝中大臣没少费唇舌劝诫,可惜几乎没用。
这位爷对发妻一往情深,而这陵寝更是古今头一个先葬皇后,不闭石门的。
眼下陵寝地宫时隔五年总算是建成了,等梓宫葬入地宫,
恐怕万岁爷想要再见也难了。
别说是康熙了,哪怕是容歆听着都觉得难过,偏生胤礽的生辰和堂姐的忌日还是同一天。
“唉。”
容歆叹了口气,正欲伤感一阵子。
哪里料到外头乌鸦越过宫墙,一坨馈赠居然径直砸到了容歆手边杏花糕上。
“这个臭鸟!”
容歆气的一跃而起,却连忙被绿丝捂着嘴巴。
“是神鸟,神鸟。”
绿丝笑吟吟的给周围宫女们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们赶快把这脏了的杏花糕快些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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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二刻左右,从毓庆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子爷回来了。
容歆赶忙拿着礼物往毓庆宫走,同她一道的还有翊坤宫的宜嫔。
翊坤宫和储秀宫挨着边儿,她们碰巧在甬道上碰见。
“歆格格,你送的是什么礼物?能否先给姐姐瞧瞧?”
宜嫔已经打起了团扇,倒也不是热,只是捏在手里头好看罢了。
她还特意把团扇往前拎了拎,像是故意递到容歆跟前儿叫她看的更清楚一些。
“不过只是从府上带来的一些小玩意,臣女哪能拿出什么稀罕物件呢。”
容歆轻声道,眼睛在宜嫔的团扇上扫了扫。
她虽然出身显赫,府上好东西也不少,但是容歆平日里头都忙着干饭,并不关注这个。
宜嫔这把扇子是难得的乌木柄,上头用的攒金丝的手艺做了只金凤。
扇面是江南织造进贡的双面异色绣,仔细瞧跟她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呢。
这是康熙爷专门叫织造局的人所制,实在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宜嫔这个人呢,平日里头得宠,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欢炫耀。
只可惜,今儿个她选错了人。
东西再好,遇上不识货的有什么用。
容歆瞧了一眼只觉得好看,然后便挪开眼继续往前走了。
这宜嫔心里头犯嘀咕,莫非是这位歆格格好东西见得多并不稀罕这个。
想着这个,宜嫔下意识咬唇把扇子随意递给贴身宫女阿福。
好没意思,突然就没那么喜欢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毓庆宫,正巧撞见送完礼物出来的佟贵妃和德嫔。
“你们只管把礼物送进去,旁的话也不要多说。今儿个太子爷同万岁爷起了争执,心情不大好。”
佟贵妃给二人提了个醒儿。
心情不好?倒也正常,毕竟今儿个去看了地宫。
容歆微微咬唇,同宜嫔一道走进去,隔着落地罩和两层纱帘,把礼物递给宫女儿。
看样子,胤礽是不打算见人了。
“劳烦您告诉太子爷一声,我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千万记得打开,不经放的。”
容歆叹了口气,只好拉着那宫女儿嘱咐。
“是歆娘娘来了吗?”
胤礽委屈巴巴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听上去孩子应该是刚哭过。
“回太子爷的话,是臣女。”
“歆娘娘请进来吧。”
胤礽似乎是翻了个身,里头传来穿鞋子的声音。
容歆会意,转眸不好意思般对着宜嫔笑笑。
宜嫔朝她顿首,示意她先进去。
容歆这才走进内殿,自个儿将帘帐挑起一个边边。
里头胤礽果真是刚哭过,小孩子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眼圈儿都是红的。
容歆勾唇笑笑,走上前摸了摸胤礽的小脸蛋,拿帕子给他将脸擦干净。
“瞧你,今儿个是你的生辰呐,怎么哭成这样?”
胤礽原本已经缓过来了的,听到容歆这么说,一时没忍住。
眼眶里头又盈满了泪,瞧着像只小白狗似的。
“哎哟,我知道你伤心。”
容歆哪能瞧这个,想到胤礽是自个儿的亲侄儿,想到堂姐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她心里也难受。
眼泪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哭的比胤礽还凶。
胤礽自个儿哭,还要顾着给容歆擦眼泪。
“本太子都没你哭的厉害。”
胤礽又伤心又气急,把脚跺了跺。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实在是没控制住。”
容歆无奈的笑了笑,谁叫她是胎穿呢。
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不伤心的道理。
“唉。”胤礽叹了口气,“你在本太子面前这么一哭,本太子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太子爷不伤心才好呢,想来大姐姐也不希望您因为她伤心。”
容歆轻声道,这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她才敢叫一声大姐姐。
“皇阿玛说,皇额娘的梓宫下个月便要入葬了,我想皇额娘大概是后悔有我这个孩子的。”
胤礽咬唇,下唇都被咬出了牙印。
“今儿个瞧见皇阿玛的神情,我心里头愧疚极了。若不是因为我,皇额娘也不会……”
孩子渐渐大了,心里头的想法也就多了起来。
康熙爷虽然平日里将胤礽当宝贝一般的捧着,然在思念亡妻之时,也实在难免会对这个孩子有些怨气。
可能并非有意为之,然胤礽今儿个还是感觉到了。
“胡说。”容歆不等胤礽说完,就打断了他。
“大姐姐怀你时满心的欢喜,我那时候还小,却也见过大姐姐写的家书。”
“家书?”
胤礽眼睛瞪大了些,巴巴望着容歆。
“信中大姐姐说,你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福泽。往后无论如何,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你如今果真平安健康的长大了,大姐姐在天之灵只会高兴,哪里还会怨你?”
容歆轻声道,那封信她印象极深。
信中文字朴实真挚,哪怕她从未见过仁孝皇后,也不由生出莫大的好感来。
“至于你皇阿玛,待你如何还需要我来说吗?”
康熙爷当时力排众议立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做大清储君,还是在他正值青年之时,这已绝非能用喜爱两个字形容了。
胤礽听罢,低下头去。
“大姐姐出事是意外,并非是你的过错,万岁爷更是绝不会将罪责安在你的头上。
他宠你还来不及呢,你瞧瞧其他的皇子,谁有单独的宫殿?”
容歆下意识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轻声劝慰他。
“待会还要吃长寿面呢,你若是心里头赌气,因为这个伤心难过,岂不是辜负了你皇阿玛待你的心?”
小太子显然被容歆说服了,他乖巧颔首,想起适才回宫下马车时还给皇阿玛甩脸色,心里头愈发愧疚起来。
帘帐外头,梁九功给宫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康熙静静立在落地罩旁,一袭玄衣衬的他脸色如冰雪一般。
帝王眉眼带了几分疲惫,刚处理完政务。
他将扳指转了好几圈,容歆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头传来,勉强能听个大概
他转眸,瞧见方才打开的盒子里躺着一个小泥人,是容歆送的贺礼。
泥人捏的栩栩如生,同胤礽有七八分的相似。
康熙望着它,眼神却飘散到更远的过去了。
她们赫舍里家出来的姑娘,都会捏泥人么?还都捏的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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