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勉强勾唇,话中带了几分无奈。
“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同贵妃之间的恩怨,并非是能轻易放下的。”
四阿哥出事时,容歆尚未进宫,故而德嫔默认容歆不知内情。
德嫔哪里晓得那件事早被荣嫔说了出来。
眼前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格外漫不经心问道。
“不就是凉糕的事吗?事情已然过去这样久,莫非德嫔你心里头仍旧怨恨着贵妃不曾?”
容歆的话叫德嫔很是诧异,她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德嫔忙压低了声音,瞧模样很是惶恐不安。
“娘娘别瞎说,凉糕之事应当不是贵妃做的。”
容歆并非已然笃定此事是贵妃所为,不过只是想试探试探德嫔的态度而已。
德嫔的话倒是令容歆有些许意外,她心里头居然不认为是贵妃贼喊捉贼。
“既然你相信贵妃,为何还要同她闹得这般尴尬呢?”
德嫔无奈叹了口气,二人边走边说。
“其实我同贵妃娘娘只要是不涉及到四阿哥,都是极好相处的。”
她轻声,话里颇有几分无奈。
“三年前那件事,我虽并不认为是贵妃所为,却也还是因为过于担心四阿哥所以在万岁爷面前闹了闹。”
回想起那个时候,德嫔心中又何尝不后悔?
“为此,万岁爷狠狠责骂了贵妃娘娘。”
德嫔那时候刚诞下皇嗣,正是受宠的时候,比起眼下的宜嫔也是不遑多让的。
故而那次贵妃受了不少委屈,从那之后佟贵妃便再也不乐意叫德嫔碰四阿哥了。
替旁人抚养孩子本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偏生德嫔还是个这般‘多事’之人,佟贵妃的态度也实在能够理解。
“那你当初为何要闹?”
容歆不解转眸,倘若同德嫔所说,她心中任佟贵妃的话。
那她当时就不应该在康熙面前闹成那样才是呀。
“一时冲动,实在是太希望四阿哥能回到我身边了。”
德嫔勉强扯起嘴角笑笑,年轻时受宠,性子便骄纵些。
自打三年前闹过后,康熙待她的情分也就慢慢淡了些。
太皇太后也厌恶了她,故而去年生下六阿哥后,太皇太后也不准她亲自抚养。
说起来,德嫔自个儿又何尝不后悔呢。
“既然如此,那你便更应当同贵妃娘娘说明白才是呀。”
德嫔若是不解释,佟贵妃心里头便只当那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德嫔一手策划的,心里头没刺都不可能了。
“眼下没法子证明我的清白。”
德嫔微微摇头,就像当初随万岁爷去玉泉山侍寝一样。
康熙那时腰背不能动,实则不过是帝王的托辞。
然她却不能说出去,否则康熙会不高兴。
可不说,她便只能任由自个儿的名声越来越难听。
“既如此,那找找证据嘛。”
容歆轻飘飘说道,小丫头瞧着信心十足。
德嫔无奈失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都过去三年了,凉糕究竟是谁塞进去的谁也不知道,更何况当日奶妈也已经离世。”
紫禁城里头的事,是非黑白不是都能说清楚的。
更多时候,真相和清白这四个字都被埋葬在这宫墙之下,永不见天日。
“我知道你想帮我。”
德嫔轻轻拉起容歆的手,话里充满歉意。
“只是这件事已然过去,再翻出来查问只会叫太皇太后和万岁爷越发不满。”
容歆张了张嘴,德嫔泪眼涟涟站在灯下,叫人怜惜。
“所以就算了吧,请你也不要再查了好吗?”
美人姐姐神色恳切,看来她是真的不需要容歆帮忙了。
容歆没法叹了口气,这是人家自个儿的事,她自然也没有上赶着帮忙的道理。
“好,我不再提及了。不过你跟佟贵妃之间,倒也还能重新培养感情嘛。”
“嗯,会的。”
夜色渐深,二人走到了岔路口。
德嫔的永和宫在东边,她朝容歆轻轻摆手,随即带着宫人隐没在了宫墙之后。
“主子,德嫔娘娘真真儿善良的紧。”
绿丝顺着容歆的眼神一块瞧过去,轻声感慨道。
“嗯,不好说。”
容歆收回视线,总感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兴许是她自个儿宫斗看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咱们快些回去吧,怪冷的。”
容歆带着一行人拐进西一长街,刚走上去,便听到乌鸦叫。
随即萧瑟北风呼呼的吹了起来,吹得容歆这个小身板都快站不稳了。
“主子,你抓着我的手。”
绿丝赶忙将主子一把揽进怀中,其余宫人们也都围了上来。
真是的,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大的风了。
好容易回到储秀宫,这容歆甫一进门便大力打了三四个喷嚏。
“快去弄暖暖的姜汤来。”
如兰急的什么一样,赶紧使唤人烧了热水伺候主子沐浴。
泡完热水澡的容歆脸蛋子红扑扑的,刚擦干净身子便迅速裹上了厚衣裳。
“主子,喝姜汤。”
容歆颔首,捧过碗来喝了好几大口,这身子总算是没那么冷了。
“今儿晚上这北风实在大的吓人呢。”
绿丝艰难的将窗户严丝合缝的关拢了,不自觉感慨。
“是啊,紫禁城许多年没起过这样的狂风了。”
如兰轻轻颔首,弯腰又朝炭笼里头添了些银炭。
“姑姑进宫有些时日了吧。”
容歆突然想到,如兰也算得上宫中老人了,三年前的事定然有听说过。
“回主子的话,奴才是十四岁进的宫。今年约莫十年了。”
如兰轻声,都说她年纪大,说起来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罢了。
容歆笑着颔首,声音甜滋滋的。“姑姑瞧着倒像只有十八的样子呢。”
这小丫头,如兰脸一红,倒被容歆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主子谬赞了,奴才都快到出宫的年纪,怎么会只有十八。”
宫女儿二十五出宫,如兰再过一年也就能自由了。
“是真的。”
容歆颇为真诚望着如兰,随即她把手里头的药碗搁到一旁,牵着如兰衣袖叫她坐下来说话。
“姑姑进宫这样久,想必当日四阿哥被凉糕噎住的事也有所耳闻吧。”
如兰略有几分不解,主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奴才自然有所耳闻。”
“那奶娘姑姑可认得?”
提到死者,如兰神色变了变,面上带了几分伤感。
“说起来,我同她也算老乡。虽说不是同一年进的宫,却也是说了几句话的。”
如兰的话叫容歆眼珠子亮了亮,既然是老乡那说不定真能查出什么来。
“她年纪轻轻便走了,家中亲人恐怕很伤心吧。”
容歆顺势低声问道。
“她是死了相公不得已才进宫做奶娘的,有个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丫头。
不知家中还有没有人,也不知那两个孩子眼下如何了。”
如兰也只是个奴才而已,哪怕手上有些闲钱想帮衬着,却也没有这个人脉。
故而如兰偶然想起那两个孩子时,心里头也时常难过的。
“那你可知他们的姓名,户籍?”
“主子,您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如兰不解抬眸,把眼角的泪珠擦了擦。
“我前儿偶然听说此事,觉得这奶娘可怜,遂想着帮一帮。”
容歆用笑容掩饰道,随即也伸手帮如兰擦眼泪。
“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既然从你这晓得了她两个孩子过得艰难,若是不帮,我这心中哪里过意得去呢?”
这倒也是容歆的真心话,无父无母的孤儿,年纪又那样的小。
她眼下既然做了主子娘娘,定然也是要帮一帮的。
如兰望着容歆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若娘娘当真乐意帮她,便是那两个孩子的福气了。”
随即如兰将户籍和孩子的情况一五一十细致的同容歆说了,容歆当下便写了封家书。
里头除了叫阿玛找这两个孩子以外,还叫阿玛留心,三年前可有什么宫里头的人找过这两个孩子。
次日书信便送出了紫禁城,容歆静静等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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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十二月底,太皇太后先前许的那两筐砂糖橘也终于是送到了。
小橘子一个个黄橙橙圆滚滚的,皮异常好剥。
容歆一连叫绿丝给她剥了二十个,然后靠在榻上,一个接着一个朝嘴巴里扔。
小橘子很甜,容歆感觉自个儿这一张嘴跟榨汁机似的,噗叽噗叽的榨汁水儿。
不过多时,二十个小橘子就被她炫完了。
容歆一脸满足躺倒在靠枕上头,不由自主发出感叹。
“真舒服啊。”
有人剥橘子,有人嗑瓜子,有人剥花生,实在称得上懒人的三大乐事。
“主子,虽说舒服却也不能多吃。”
绿雾颇为无奈掀开帘子,外头又下了雪,冷风吹进来,容歆打了个哆嗦。
“快些将门关好。”
“关好了关好了。”
绿雾连连颔首,走到容歆跟前儿。
“你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绿丝眨巴眼,不解望着她。
绿雾很是无奈拿手点了点绿丝的额头,“主子不管事也就罢了,怎么你一个做奴才的也稀里糊涂的。”
容歆眯眼笑笑,完全没意识到绿雾也在埋汰自个儿呢。
绿丝不好意思的朝后头躲了躲,“何事呀,真给忘了。”
“诸位娘娘今儿个册封,咱们家主子不是推说身子不适吗?”
容歆这才恍然大悟,同绿丝两个人一块极为夸张的哦了一声。
“我这一大清早的起身去送贺礼,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绿雾叹了口气,这个储秀宫不能没有她啊。
“姐姐喝茶。”
绿丝麻溜的给绿雾倒了杯热腾腾的六安瓜片。绿雾的身子这才暖和起来。
“今儿个册封礼想必很是大气呢。”
“各宫不同,我也不是都赶上了。”
绿雾轻轻摇头,一口气喝完了茶,容歆复又给她递上小橘子。
“不过眼下后宫之中除了主子您,还有四个妃位呢。”
“这有什么。”
容歆笑着摇头,她并不在意这些位分。
更何况,美人姐姐们进宫时间都比自个儿长呢。
“主子,你可真真儿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操心。”
绿雾瞧见容歆这般漫不经心,不由摇摇头。
这进宫已然一年多了,主子年纪小不侍寝倒也正常。
可万岁爷迟迟不给主子封号,也不给册封礼,尤其是在其他人都有册封礼的情况下,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这有什么要紧,更何况万岁爷的心思也不是我操心便能有用的。”
容歆微微摇头,她对于位分并不感兴趣。
主要是她眼下虽是妃位,吃喝却都是贵妃规制,故而也就不必将心思放在这上头了。
“娘娘说的是,您是最豁达最看得开的。”
绿雾只得颔首,见容歆又递给她一颗剥好的小橘子,脸上也不自觉笑了。
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主子,是乾清宫的梁总管求见。”
如兰掀开帘子,轻声道。
见是乾清宫的人,屋内三人登时收了笑容。
“快将梁公公请进来。”
梁九功应声进了门,给容歆打了个千儿。
“不知梁公公今儿前来,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按理来说容歆眼下尚未侍寝,乾清宫的人是鲜少过来的。
梁九功抬眸,脸色略有几分为难。
“是,是娘娘娘家府上的事。”
容歆一时咬唇,脑海中闪过不好的念头,难道是阿玛和额娘出了什么事不曾?
“今儿早上赫舍里府上报了悼信儿,说是娘娘您的阿玛噶布喇大人去世了。”
容歆原先心都快要跳出来,听到是噶布喇还稍微想了想。
是了,她险些忘了自个儿进宫是记在大房名下的。
眼下大伯离世,宫里头人自然要说是她的阿玛了。
“怎么会这样。”
容歆自打出生以来,噶布喇待她是极为温和的,也有几分亲情在。
进宫前大伯的身子便一直不好,然容歆想着名医众多,应该能治好,却没料到大伯竟这样快撒手人寰了。
小丫头一时没忍住眼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请娘娘节哀。”
梁九功看在眼里,也心疼的紧。
“多谢梁公公。”
绿雾掩盖着心中悲痛,起身给梁九功赏钱,复又将梁九功送了出去。
“绿雾姑娘,万岁爷的意思是,虽然噶布喇大人去了,娘娘不能出宫探望,但好歹能送些东西回去聊表祭奠。”
这也算是康熙的恩典了,宫里头后妃鲜少能够亲自给家里头打赏东西的。
“是,奴才知道了。”
梁九功挥了挥手,从院子里头走过来几个抬箱子的太监。
“这一年多来娘娘没收过什么赏赐,这些是万岁爷挑选的。”
绿雾颇为惊讶,望着那箱子里头琳琅满目的玉器珠宝,心下不由感叹。
万岁爷也算是有心,晓得如今主子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赏赐出去,都替主子安排妥当了。
“麻烦公公代我们家娘娘多谢万岁爷的恩典才是。”
绿雾眼角起了泪花。
“那是自然的,姑娘回去吧,外头冷别冻着了身子。”
梁九功扬唇笑了笑,也没多废话,带着自个儿的徒弟们又走了。
绿雾复又转眸,打起帘子走进去。
容歆还在哭呢。
“主子。”
“大伯走了,我大抵也是不能出去送一送的。你去包些东西送回去也是好的。”
容歆轻声道,眼下总算能体会到当日额娘为何哭的那般难受了。
进了宫便再也不得出去见家人,哪怕是最后一面也不行,这滋味的确有些难受。
“娘娘放心,万岁爷已经将上次赏赐回去的东西备好了。”
绿雾叹了口气,话中也有几分哽咽。
“当真?”容歆咬唇,没想到康熙竟这般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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