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各自婚嫁，任凭自由。烟凝嫁妆与婚后名下所有财物，尽数带走，永无争执。
恐后纠纷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烟凝站在院子中，当着众人的面，朗声念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白纸。
站在她正对面的是一名手执紫檀拐杖的老妇，五十岁上下年纪，虽头发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怒视着烟凝的目光刀子一般犀利。
“混账！我儿哪点对不住你？家里给他的指的女孩，他全数推拒，铁了心的就只想娶你这个妖女！在家时他对你百依百顺，无有不从，在外他辛苦奔波，眼下刚回来，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你就当着他这么多兄弟的面，甩手就是一张休夫文书？！
你这个妖女，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老妇人指着烟凝的鼻子破口大骂，气得攥着拐杖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娘，”站在身后的年轻男子急急扶住老妇，可出了口的话却几乎把老妇直接气晕，“烟凝不是妖女，您莫要这般说她……”
他正是烟凝的丈夫，老妇的儿子，白泽、白暮雨。
白母气得用拐杖狠敲地上的青石砖，“暮雨！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替这妖女说话？！你可知你不在家的这几个月里，她都干了些什么丑事吗？”
白暮雨即便再想替烟凝辩解，看到母亲被气得几乎晕厥的模样，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站在他们母子身后的四名年轻武官，见到这番情景，一个个的都气得攥紧了腰间的佩刀。
他们皇城司的亲事官，都是从照宋禁军精锐中选□□的精锐。白暮雨更是精锐中的传奇人物，不仅是皇城司史上最年轻的指挥使，更是带着他们出生入死，最值得人信任的大统领。
实际上不单本领一流，他们白指挥使的相貌更是一流，京城无数官家千金为了一睹白指挥使风采，各种手段都使尽了。
可他们这位白指挥使，偏生眼中只有妻子一人，从不与其他女子过话。
此次刚经历了一番生死任务，白指挥使连身上的伤都等不及治，便急急下船归家，所图不过是转归京城之前，探一眼老母妻子。
可叫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刚进家门，迎接他们白指挥使的，竟是这样一张无情的休夫文书？
这事要是在官场传开了，他们的白指挥使定然会沦为别人口中笑柄。
即便他们承认，这位嫂子的确有天人之姿，绝世容颜，可也不该这般冷酷绝情。
几名亲事官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拔刀砍人。
面对白母的血口喷人、白暮雨的无能为力、一众亲事官的怒目相向，烟凝唇角微勾。
“休书已下，我便不必再对你用敬语。到底再称你一声伯母，你口中那见不得人的丑事，不过是发明了几件能自动织布、自动浣洗衣物的机器；
你口中的妖孽之事，不过是用一些先进的技艺换来你难以想象数目的钱财；
你眼中的不守妇道，不过是每个月都要出次家门求道。
只因为不接受，就称人为妖物，何其愚昧可笑？”
说着她单手一扬，便将那张休书飞到白暮雨近前。
白暮雨挥手接住，将那封休书死死攥在手中，双眼通红，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他转过头，烟凝却已背过身，多一眼都不再看他。
一名亲事官终是不忍看自家统领这般痛苦，向前两步急急劝解道：“指挥使，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请嫂嫂先回屋，您刚回家，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有什么事，大家都说开就好了。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呐。”
“有！”白母挣扎这从儿子怀中直起身，双手紧攥拐杖，瞪着烟凝的背影厉声骂呵，“我们白家，世代官宦，联姻皆是书香世家！
族内子弟心里有的只有光宗耀祖，报效国家。一个个的若都钻进钱眼里去，只顾奢侈享受，好吃懒做，莫说世代传承，这一辈就要毁在你们手里！
若是想要清闲享受，白氏官宦之家，自有资格请家仆，可我偌大白家，半个侍女仆从都没有，起居饮食，皆为各房婆媳亲自操持。为的就是不忘辛勤，好生惜人惜物，何用你一个妇人抛头露面的在外赚那些臭钱？！”
烟凝微微侧眸，冷笑道：“白伯母，如今我已将你儿休弃，你们白家如何作风，与我再无关系。既无干系，我的生活，你便没资格再指摘什么。那家规家法，你如何喜欢就喜欢你的去，休要再聒噪我半分。”
白暮雨的眉梢狠狠一颤，他原本想求烟凝不要再顶撞他的母亲，嘴唇嗫嚅了下，却终是不忍苛责烟凝半分，只能死死攥着白母的手臂，“莫说了，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强娶了世外的仙子入了俗世，儿子本就配不上人家。如今一别两宽，您莫再苛责人家了。”
“白暮雨！”白母眼见儿子这般窝囊，恨铁不成钢的一把将白暮雨狠狠推开，“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烟凝微微闭上眼睛。
一地鸡毛。
这生活，实在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心里轻轻地道：“白暮雨，别了，此生不复相见。”
之后一甩袍袖，顿时漫出大片白烟，隐没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踉跄了两步的白暮雨再顾不得母亲的愤怒，急急望向那团突来的白烟，想要去追，却终是没能迈出一步。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脸颊倏然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儿滑过。
一个月后，京城，亥时，
京都封城“马行街”上灯光层叠，耀如白昼。
街市上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热闹喧嚣。
无人注意到，最右侧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里，有道黑影正悄然移动着。
那是一队身着黑色劲服的蒙面男子。
每个人都微弯着腰，手扶腰间佩刀，警惕的轻步疾行。
行至一处偌大的宅院前，为首的黑衣人朝着后面挥了挥手。
立刻有人猛地跳起，挥手攀住墙头，翻身而入。
不多时，从里面传来两下细小的吱吱声，黑影们才施展轻功，依次翻过院墙。
他们落地的响声一个比一个小，便是城里的野猫，动作也未必会他们更轻。
一队人马在院子里沿着墙根无声的穿梭着，来里院一堵月亮门前时，倏然停步，一个更比一个警惕的贴墙而立。
为首的黑衣人小心地侧身探出半边脸，检查里面动静。
院里有三间正房。
最中央的一间燃着灯，暖黄色的纸窗上映出一男一女、两道修长的影子。
其中男人动作猥琐，女人行止放浪。二人一件件抛掉衣衫，晃得烛影幢幢，显得窗纸上的剪影妖冶又诡异。
院子夜色中，蒙着面的黑衣人双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前面屋子，目光犀利。
他正是皇城司探事司指挥使，白暮雨。
今夜行动，源于一串连环凶杀案。
近一个月内，封都内外接连出现诡异连环命案。
所有被害者家属都惊恐万分的说是狐妖害人。
上至贵胄首富，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被狐妖盯上，尽皆被剖惨死。
各司衙门竭力调查，竟无人能破，妖言遂起，封都内外人心惶惶。
官家盛怒，转案至有秘密调查神鬼谣言经验的皇城司，限期破案。
白暮雨经过多方调查，终于推出其中隐藏的规律，成功预判出下一名被害者的身份。
今夜，就是彻底收网、将凶手缉拿归案的关键时刻。
这次他带了探事司最精锐的十八名亲事官。
都是八十万禁军中筛选出来精英中的精英，各个武艺高强。
此番出手，绝不容有失。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串女子尖笑声。
白暮雨心下一紧。
那笑声尖锐浪荡又诡异，听得人极不舒服。
他伸手紧紧按住腰间为了此次行动特制的百辟刀，瞪红了眼睛死死盯着屋内动静。
只见两道人影忽然合在了一起，烛光倏然而灭。
再眨眼，纸窗上透出的光线已然成了渗人的幽绿色，女人的身影忽然炸出大片摇曳的狐尾！
“动手！”白暮雨一声厉呵，带着一众手下旋风般冲进屋子！
门扇立时被大力踹开。屋中情景却惊得众人一愣。
一个赤膊的女人正坐在床上，双手掐住一个男人的喉咙，笑容狰狞。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那女人身后竟然摇着九条黑色大尾巴!
听到门口的动静，狐女倏然扭头，瞪着白暮雨和一众亲事官们，目绽凶光，身上绿光瞬时大盛，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白暮雨皱紧眉头，迅速侧目斜视，避开强光源，左手拽下腰间鹰爪锁链，向那女人甩掷而去！
只听得嘡的一声脆响，精钢锁链竟然被凭空击飞！
白暮雨唇角微勾，锁链不过是他故布的疑阵，真正的杀招是他右手的百辟刀！
他一个箭步冲到女人近前，刀锋倏然而出，不想一支硕大的黑色利爪，斜斜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白暮雨错刀抵挡，又一下金石之声骤然炸响，狐爪与百辟刀竟生生撞出一大片火花。
其他兵卒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一时间无法向前支援。
“侧目斜视，凭余光抓贼！”白暮雨厉声大呵。
“得令！”
众人依照白暮雨的指示斜了目光，挥着兵器朝那怪物齐齐砍去！
不想那女人突然长出一身的黑毛来，任凭兵士们如何用力，都砍不进分毫。
女人又猛地直起身，偌大长尾横扫，竟将一众刀剑硬生生弹开。
众人不备之下，被击得连连后退好几步。
强光中，女人环视众人，嚣张大笑，“敢坏本尊的好事，都该死！”
话音未落她单手一挥，便甩出无数火花，密集的箭雨般直直射向众人！
旁边几名兵士躲闪不及，被火星打到了衣袖上，惊恐的发现那火星沾衣就燃。
白暮雨额上青筋暴呲欲裂，“变阵！”
后面的人瞬间补位，继续向黑毛女人发起第二波攻击。
因狐女皮毛坚硬、刀枪不入，兵士们迅速变换阵型与兵器。
几人甩出鹰爪锁链，缠扯住女人双手，死命往外扥，叫她不能再甩暗器火器伤人；
几人用鹰爪锁链勾住她的双脚，五马分尸一般地撕扯开来！
白暮雨则挥刀砍向女人眼睛，试图找到她的软肋命门。
女人顿时大怒，侧头避过白暮雨的偷袭，四肢死命挣扎着，黑色皮毛之中瞬间淌出大片银色的液体。
那液体一接触到鹰爪锁链，就将其腐蚀殆尽，之后轻易被她挣断。
兵士们一个不防备，纷纷扑倒在地。
局势瞬间被扭转，白暮雨却愈发沉着。
他已经看出狐女最大的破绽。
她周身都已长出寸把长的黑毛，刀枪不进，脸部也有飞甩的狐尾遮挡，一时难以攻克。可为了行动方便，她的脚上并没有长出毛来，就只是一双简简单单的红色缎面软底绣花鞋。
他猛地抬脚，朝狐女脚趾踩跺而去！
他的皮质军靴鞋底最硬，这一脚更是力道十足。
随着一声惨嚎，狐女果然吃痛大叫，护住眼睛的狐尾动作也慢了半拍。
白暮雨目光陡然一寒，时机就在眼前！
手中百辟刀就向那女人眼睛斜斜砍去！
不想就在刀锋即将触到女人眼皮之时，突然炸起一道闪电般的寒光，无比精准的击中他的刀锋。他只觉虎口一震，百辟刀险些被击飞出去。
狐女身上的绿光忽然暗了些许，众人惊退之余终于能看清她的全貌。
只见她满脸满身都是可怖的黑色长毛，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活脱脱就是一条巨型的狐狸精。
众兵士不觉后退了半步。
投身军旅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狐狸精。
“没有妖，都是障眼法，随本官诛杀贼女！”白暮雨收刀大呵，将兵士气势瞬间又拉了回来。
皇命在身，莫说是狐狸精，就是杀人无算的夜叉罗刹来了，他们也得拼出命去擒拿诛杀！
白暮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度挥刀去攻她的眼睛！
不想那贼女甩出更多的银色液体，先一步奔着白暮雨的眼睛而来，白暮雨回身闪避，转手再攻。
就是这么一点空当，却叫那贼女找到破绽，从皮毛中抖出一层密集的黑色弹丸。
黑枣般大小的弹丸在空中打着呼啸的横飞而过，白暮雨一眼瞥到，紧急怒喊道：“闪！”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而起，恨不能将整间屋子震散。
万幸这些兵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反应也都很快，勉强避开了一些致命攻击。
女人冷笑着朝着房顶方向又射出大量弹丸，房顶立刻被炸开一个大洞！
白暮雨被火药弹丸炸得七荤八素，抬眼就看到狐女身上蓦地腾起大片白烟，平地飞纵而起，直直飞向房顶。
顾不得身上疼痛，白暮雨在在两面兵卒的助力下，愤然纵身，高高跃起，伸手就去够那女人的脚，竟真的让他抓到！
白暮雨紧咬牙关，用力往回一拽，白烟之中的女人猛地被他扥下。
不等女人站稳，他猛地挥出一刀，直取她咽喉。
他本想留她活口，狐妖案惊动圣驾，其间太多细节需要审问。
可是现在，他只想取她性命。留她活口，隐患太多，成功诛杀贼人，不负皇命才最重要。
不想他挥出的刀却扑了个空，刚一刺进黑毛中，所有黑毛便炸开了一般四散弹开。
白暮雨赶紧用手臂挡住脸，若被黑毛刺进眼里，定然会瞎。
就在他捂着脸，转手再想攻击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叫他动作瞬间僵了下。
一名倒地的亲事官指着房顶方向，难以置信的喊道：“嫂……嫂嫂？这怎么可能？”
再顾不得什么危险，白暮雨急急抬起头，弥散的白烟之中，隐约漂浮着一名美貌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衣，裾袂翻飞，如仙似神。周身还泛着一层浅淡的荧光，只一眼便能令人莫名失神，心荡神怡，久久不能回神。
她侧过脸来，眼波流转，环视众人，光晕中更显得她肤白如玉，目光比流水还温柔，却又比寒潭还冰冷。
白暮雨却似被雷劈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那张脸，那眼、那鼻、那唇，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一月前，冷冷给他甩下一纸休书，弃他而去的闺中妻子——烟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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