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昭雪的伤势没有那些人看来中那么重, 只不过因为她是凡人,所以在他们眼中,她看上去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实际上, 她只是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
昭雪的心脏跳得很快。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当掌风扫过她的颈边动脉时,她好像与阎王擦肩而过。
但是,或许她还是被眷恋的那一个。
她险险地避了过去。
那些人在台下大失所望地嘘声, 似乎没看见一个凡人少女在擂台上血溅当场是一种遗憾。
昭雪喘着气,眼前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沾染得模糊不清。
手腕发抖得已然拿不住溅雪。
面前的人绝不是善茬,在系统的辅助下,她仍旧何其艰难地只能让对方延缓一时片刻的动作。
甚至没能让对方重伤。
“哈啊……哈、哈啊……”
“你还好吗。”
灵犀的声音响在她的脑海里,
“现在认输的话, 也可以吧。”
“——如果是你的话。”
昭雪的眸光闪烁着,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你会认输吗?灵犀。”
少女叫了他的名字, 认真地问道。
灵犀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执拗。
“有什么联系吗?”
“我……从小便不能修炼。那时候, 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每逢家族宴会,族中弟子都会到主家来团聚, 只要在四下无人的场合见到我,就会讥讽我是没有灵脉、无法修炼的废物,是蝼蚁、是占用主家资源的害虫。”
昭雪的声音一边发颤, 一边缓缓说着,她嗓音沙哑, 几乎已经不能咬清楚每个字音, 却仍然在艰难地发声,
“若能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 以凡人之躯,击败修士,那样是否能……”
“减少一些,我这些年所遭受的心理折磨?”
“……”
“我知道,即便自己的力量并不纯粹。即便只是凡人,我也像是作弊一样获得了许多帮助。但我只是想让这些人看看而已……凡人也并非蝼蚁,”昭雪说着,胸口一痛,拄着溅雪跪了下来,粘稠的血滴滴答答淋到眼前的地上,
“我……”
透明的、滚烫的水滴和殷红的血掉落、相融在一起。
昭雪的眼前模糊一片,
“我也是有很多私心的啊……”
不想让大姐的名声蒙羞、想证明自己不是蛀虫、想让那些人对她改观……
她想要的太多了。
“对不起,即便你帮助了我,我也依旧……”
昭雪再也支撑不住,声音越来越低,身影滑落下去,
“……我认输。”
但是在擂台上如乱影一般的掌风袭来,疾风之声掩盖了她如陷落般细沙的声音。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即便是谢明毓,也一样。
他看见少女的身影像濒死的花一般凋落,心情变得既有扭曲的松快又掺杂了苦涩的痛楚。
……死了就好了。
那一瞬,最心底的想法,既然是这样的。
说不清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还是被少女即将面临死亡这个事实吓到了,他的呼吸一滞。
但是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今天是活不成了。
一介凡人,能够撑到这里,已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了。哪怕她输了,也不会再有人说她技不如人,只是会啧啧叹息而已。
然而。
那一瞬间。
风暴在擂台上降临。
卷走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看清是如何发生,又或者是如何结束。只是那体修的掌风没有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冷冽的剑光出鞘,令所有人胆寒而噤声的气息强势地压了下来,盖在第三层顶。
“轰——”
擂台中央被生生压得陷落、开裂。
烟雾散去。
体修只能看见面前那个模糊的玄色人影。
他手腕微动、干净收剑。
俯身,弯腰,抱起了面前昏迷不醒的少女。
“——”等等!!!
体修想开口。
但是一出声才发现,出口的已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吼。
——他面前身伸出的右手十指,全部错位、骨折。
而皮肉之上,甚至没有伤口。
…
…-
昏迷了。
又得遭受一次皮肉之苦了。
没有办法。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啊。
昭雪再一次回到那一切的起源,让她曾经痛苦万分的梦境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以第三者的视角。
像是一团空气一样浮在半空中,她能察觉到这是在昏迷之中的自己的潜意识。
她看见自己一路从城郊别院跑回家,跑回成为一团废墟的渝城,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啜泣不止。
对她视而不见的青梅竹马,像一阵抓不住的风一样离开。
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云彩一般飘离这片污浊之地。
傲慢而偏执的剑灵,在祠堂的角落静静观赏这片大火。
血洗三界的魔人,已将这里之外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所有的一切,都远离了平静的日常、变成了扭曲痛苦的地狱。
她飘在空中,看见自己迷茫地走出沈家祠堂,扶着黢黑的墙壁,一路走进那片大火,片刻后,咳嗽不止地跌倒。
在跌倒的那刻,她被扯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被灼烧的滚烫、皮肉开绽的痛楚撞入她的脑海之中。昭雪忍不住痛苦地尖叫、哭喊起来。
……原来,自己原本的结局竟是这样吗。
自杀。
确实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看见这样一幅景象,自己又哪里会有生还的欲望呢?
不如就在灼灼烈火中变成一坯灰烬,一起前往这地狱吧。
…
“昭雪。”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
“昭雪。”
那是很温暖的一只手。很熟悉,曾经在她坠向湖中心时将她托住,从深渊中打捞上来。
手上有细细的伤疤和茧,修长而骨节分明。扣住她的手时,好像就有了将她从黑暗的痛楚里拖上来的力量。
昭雪忍不住想要去回应。
她扣住他的手指,扣得很紧。像是在害怕那只手会突然松开似的,一刻也不肯放手。
手没有松开,反而在源源不断地朝她的身体里输送着细细的真气,试图缓解她一时片刻的痛苦。
“……既已知结果便会如此,为何还要逞强。”
昭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她的枕边。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边濡湿的发丝,覆上她滚烫的眼皮。
短暂的凉爽涌入她的身体里,减轻了烈焰一般灼烧的痛楚。
“……”
昭雪再次陷入沉眠。
身影却此后再没有离开。
*
再一次……
活着醒来了。
昭雪望着天花板,头脑经历了短暂的混混沉沉。
她闭了闭眼,开始回忆自己昏过去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糟糕,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头很痛。
昭雪疼得哼了几声,撑着床边,慢慢地坐起来。
门被推开。
江泠风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
“师叔。”
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是看见眼下这情况也能猜到多少了。
“喝药。”江泠风什么都没多说,他只是坐到昭雪的床头,将药递到她的面前。
昭雪看着一看就苦兮兮的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道:“对不起,师叔。”
“……”
“我不该任性行事,让师叔您担心……也让我自己受伤。”
江泠风慢慢搅合了碗中的药,让热气慢慢散去,他缓缓开口,
“你有自己的理由,不是吗。”
昭雪顿了顿:“是。”
“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所要承担的后果是什么。”
“是。”
“既然如此,”
他将药递到她的面前,“那便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理由。”
“……是。”
昭雪说,“我不会再……”
轻易道歉了。
她慢慢接过药。
一点点咽下。
……果然很苦啊。
江泠风走后,灵犀问出声:“那家伙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昭雪皱着眉头喝药:“什么什么关系。”
灵犀说:“你睡着的时候,他在你的床头坐了一整晚。”
昭雪:“……”
她放下碗,缓缓说道,“他是我大姐的师兄,我大姐去清理妖魔窟后,便委托了他来照顾我。”
“他跟你大姐……?”
“差不多。”昭雪有点烦躁。她又想起来先前的梦,自己惨死的结局,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起身、下床、披衣。
“你干什么去?”
“我有自己的事要办,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昭雪回道。
她冷静不下来,现在必须得去看看谢明毓那小子。
片刻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心就惴惴不安。他像一个不定时炸/药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推开门去,门外正在下着雨。
细细的雨丝洒下,滴落在昭雪伸出去的手心。
凉悠悠的。
昭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凝聚在头顶,明明是接近中午时分,但是却沉闷地像是黄昏。
昭雪回屋去找伞。
在她之前,有人更先一步去了谢明毓所住的破败小院子里。
院子里荒草丛生,乱石横卧,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江泠风撑着伞,伞面却并非用来遮雨,只是在浅浅掩饰着自己的面容。
来来往往的人里,无人能够认出来他是流光峰剑尊。
阴雨连绵的小院子里,他看见那少年如发狠阴鸷的恶犬,正将欺负他的弟子架在身下,一支一支地掰断他们的手指。
脆响声和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从院子里传来,但是偶尔路过的人都视若无睹。
或者说,这就是外门弟子的常态也不为过。
尽管离得还有一些距离,但是江泠风仍旧能够清晰地听见那个冷郁沙哑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你们甚至特地找上门来问我跟她是什么关系。”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少年咧开唇角,脸上的裂口随着动作渗出血来,他却浑不在意,眼睛也没眨一下地折了下一根手指,
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起伏,他发狠似的沙哑声音响起,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她那样诚心诚意地帮助我,我却还是如此迫切地渴望……杀死她。”
第042章
042.
在那一瞬间。
谢明毓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死一般的寒气, 沿着自己的脖颈攀延而上。
他迅速地回过头去。
……没有人。
但是他总是觉得,那细雨中,应该……或者说片刻之前, 应该站着一个人,在静静地看着他。
*
昭雪找遍了小屋,也没找到一把雨伞。
自己的身体虽然在各种丹药和药材的堆砌之下好得很快,但是显然也并不是该淋雨的时候。
她只好坐在窗前, 默默地等雨停。
“你在等雨停?”
灵犀忽然发声,像是闲得无聊似的。
“是。”昭雪说,“但是总觉得一时半会儿好像都停不了……”
“就这么要紧。”
“什么?”
“你想去看他。”
昭雪有些诧异:“你知道?”
“呵,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我确实得去看看他。”
“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剑灵的语气冷冰冰的, 像是在不高兴。
昭雪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我之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承诺过你的话,到时候一定会碎剑放你离开的,你不用担心。我那时候那么说或许确实是被那小子气到了。”
她默默的又等了一会儿, 剑灵还是没说话, 昭雪试探着问:“你……还在生气?”
“……”
“我跟你道歉。”念在对方帮过自己的份儿上,昭雪很爽快地低了头。
“别生气了, 嗯?有时间生气,不如来想想,你以后想找一把什么样的剑来寄宿呢?是我师叔那样的剑, 还是我大姐的苍靖?还有,之前小剑仙的那把剑也是难得一见的世间好剑……”
昭雪放软了语气和声音, 像是在哄着他似的, 跟他好声好气地商量着。
“要你多管?我想寄宿的剑, 必当是世间第一的名剑,剑的主人, 也得是三界九州第一剑仙才是。”
剑灵的声音听起来心情难得好了些,有些得意地哼声道。
“那就一定是我大姐的苍靖了。”昭雪高兴地说着,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又慢慢变得低沉了下去,“……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只能委屈自己,待在我的溅雪里面了。”
灵犀问道:“你总说,‘在那之前’,到底是在什么之前?”
昭雪摇摇头:“你不需要知道。反正到时候,我一定会放你离开就是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
不知为什么,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又有点儿不妙了。
“一定会做到的,”昭雪怕他不信,给他保证,“假如我不慎死了,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碎剑。”
“是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字眼又触到了他的霉头,剑灵默了半秒,冷哼,“按照你现在的状况,可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也是。”
出人意料的,昭雪竟然没有反驳,但是她只是低沉了片刻,很快摇摇头,给自己打了打气,
“不!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能活挺久呢!”
原剧情里,距离她自杀死亡,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只要能好好地看住谢明毓,不让他恢复记忆,自己再活上很久都不成问题。
反正等到放灵犀离开的时候,属于她的故事也基本就结束了。
那之后的事情……谁又会去管呢?
昭雪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几声,突然的笑声吓到了剑灵。
“你笑什么。”
昭雪说:“因为我突然想到,自己真的还能活好久……简直,就像是偷来的生命一样呢。”
“……有病。”剑灵好像骂了她一句什么。
“所以,我才不会死,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完成。不过在那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吧,哪里也不许去。”
昭雪笑着说道。
她难得笑得这样畅快,像个小孩似的,面颊上染上浅浅的绯
忆樺
红。
剑灵愣了一瞬,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些发呆。
“……”啧。
笑意还未散去,雨就止住了。
昭雪看了看天。染了些夜色,但她还是站起身,拿起准备好的东西。
“那我出门了。”
剑灵有一瞬间想开口叫住她的冲动。
但是直到她快要推门离去,他也没有找出能让她为之留下的理由。
不知是什么促使着他开了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带上我。”
昭雪撑伞的动作一顿。
她回过头来,似乎有些惊讶。
灵犀硬着头皮,重复道:“人类,带上我。”
“你……”
“那小子之前不是还想杀你来着吗。”他的语气似是掩饰般多了几分不耐烦,再次强硬地命令道,
“带上我,少废话。”
昭雪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说的也是……”
这么一回想,那小白眼狼确实对她无意间显露过几分杀意。只不过那时她太情急了,对方的情况也实在没什么威胁力,所以她都没怎么在意这些。
没想到灵犀也察觉到了啊。
“谢谢你。”
昭雪说着,返回又带上了溅雪,佩着漂亮精致的装饰剑走了出去,
她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跟他叮嘱道,“不过,千万别跟我沟通、让我分神。”
她回忆起和他的见面:
“谢明毓他……似乎是个意外非常敏感的人呢。”
*
果然在发烧。
昭雪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少年躺在昏暗得没有一盏烛火的房间的简陋的床榻上,胳膊搭在额头上,沉重地喘着粗气,烧得皮肤通红,指尖都在高温下微微抽搐着。
昭雪走过去,在他的床边坐下。
“你还好吗?”
昭雪发过烧,所以她知道这种痛苦是如何折磨她的心神的。
可是一看到她,那孩子就像是厌恶似的,将被子拉上,蒙过头顶。
被子鼓起一个高高的小山,底下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和痛苦的喘息。
“我给你带了药,”昭雪将手覆在被子上,“但是你甚至连我的脸都不愿意看到。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
“算了,哈,”昭雪又觉得好笑,自言自语道,“我跟一个病人说什么呢。”
“再这样下去,你快死了。”
昭雪说着,扯了扯被子,“我许诺过你的。你可以不用再出生入死,被我雇佣,一个月二十上品灵石……你还记得吗?”
没有反应,但是啜泣声慢慢小了一点,像是痛苦正在被她的话语分出注意力。
昭雪又用力扯了扯被子,那少年毛茸茸的头顶露出来了。
正在微微发颤着。
“这就是你对每个月给你发钱的雇主的态度吗?”
昭雪尽量放软了语气,慢慢说着,“你也是想活下来的吧?这个时候,即使再怎么讨厌我,也不应该跟我置气的,嗯?”
慢慢地,那孩子的脸完整地露出来了。
红通通的,哭得眼角边的皮肤都被泪水浸得微微发皱。
他别过脸去。
昭雪给他喂了几颗丹药,又让他稍微靠起来、喝了一点热水。
“退烧的过程,会有些痛苦,拿下来,我给你敷毛巾。”
昭雪握住他的手腕,尝试将他的手腕从额头上拿下来。对方却在滚烫的呻/吟声中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
谢明毓掌心的温度让昭雪吓了一跳。
简直如同烙铁一般烧灼着她的皮肤,让她忍不住退缩。
这要是能活下来,不得烧傻。
昭雪在心里暗暗想到。
几乎烧得糊涂的少年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昭雪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却被对方紧紧按住,肌肤之间没有留丝毫缝隙。
“……”
算了吧。
“啧。”
“这种样子,看起来对我也没什么威胁力呢。”
昭雪慢慢说。
“哼,刚才不是还叫我别搭理你。”
“现在他都快烧成小狗了,有什么可怕的。”
昭雪一边在脑海里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照顾别人呢。”
干脆也没有旁的人听到,昭雪就坐在床上的少年身边,轻轻说出声来,声音在昏暗的室内慢慢流淌: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过。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人可怜我。妈妈在照顾妹妹,大姐不在家族,下人都觉得我是好欺负的。原来生病的时候,哭得满脸模糊,是这么狼狈啊。”
剑灵没有说话。
他头一次这么安静地听着。
“我也从没被人需要过。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必不可少……”
昭雪说着,“在被世界抛弃在这样一座小小的角落的时候,我愿意给他一丁点儿怜惜,这样最起码……他还有能够想要活下去的渴求。”
剑灵沉默着,他看见那少女一直任由那白眼狼将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一直未拿开。
兴许是有些累了,她慢慢伏下来,趴在少年的身侧。
呼吸平稳,身体一起一伏。
剑灵很想叫醒她。
天黑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但是,转念一想。
反正到时候,那总穿黑衣服的男人看见她不见了,也会来带她回去的吧。
他没有必要多管她,到时候还能看见她挨骂——乐见其成。
不知道是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那孩子竟然在人类之前醒来了。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
他刚醒不久,呆愣愣的,像根木头似的,坐在床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像是在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人类的手从他的手心滑落,落在有几分潮湿的被子上。
他的手指在反应过来后,紧紧蜷起,同时别过脸去。
只是没过片刻,他又回过脸来,看向在他的床边睡着的少女。
脸上露出了剑灵无法理解的复杂表情。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恨意掺杂着片刻的、转瞬即逝的温柔,目不转睛凝视着少女黑发间滑落下来露出的一截漂亮、纤细的后脖颈。
……那样脆弱、那样易折。
少年伸出手去。
慢慢地接近着那一截苇杆,掌心虚握,像是要扼断那截苇杆。
然后——轻轻拨开她额边的发。
碎碎的,有些濡湿,像是被汗蒸湿一般,在他的掌心摩挲时奇异地纠结缠绕着,好像裹着他的心脏一样折磨。
——有些闷不透气。
少年又想起了那时候他模糊时听到的那些话。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
“……我小时候也曾这样过。”
“我愿意给他一点儿怜惜,让他……活下去。”
在微微有些出神的时候,指尖蓦地一痛。
谢明毓轻“嘶”一声,松开了指尖。
黑发从他的指缝滑落。
——食指指尖被不知被什么划破,乍现一道浅浅的裂口,血珠渗了出来。
而少女也被这浅浅的动静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谢明毓照旧是拒绝回答她的话。
算了,看他这样子也死不了。没什么大事就行。
“你欠了我好多,还有这些丹药,可贵着呢……你得给我当跟班,直到还清为止。”
谢明毓没有反驳。
他垂下眼神,看着被子,眼神浅浅地闪烁着,将受伤的手指捏紧,藏在身后,默默地听着。
似乎在想她还能说些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没有。
昭雪一转头,看见天色,“呀”了一声,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
“我得立刻回去,万一师叔回去没看见我就该着急了!”
她没有告别,只是将带来的东西匆匆放在桌上,转身推开门,就那样离开在了茫茫夜色中。
窗外,一弯明月高悬。雨后夜晚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的,有些黏稠。
谢明毓抬头看了看月亮。
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来。
只是他的心,已经开始擅自期待起来。
第043章
043.
昭雪回去休息了不久, 感觉身体就好多了。
没过几天,让她意外的是,之前在十塔楼里遇到的娃娃脸丹修来找她了。昭雪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之前在塔里离开时违反了什么规则, 没想到并不是,而且对方也是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你就是昭雪小姐呀!”
眯眯眼笑着跟她作礼,“哎呀,太巧了小姐,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遇到。”
昭雪一头雾水:“您是……”
“你可以叫我扶青。”丹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大姐原先委托我炼制一枚洗髓丹,说是为自己的妹妹用。最近,剑尊将最后几味药材转交给了我。所以我来是想说……”
昭雪睁大眼睛:“等等……”
扶青疑惑地歪歪头:“难道您不知道这回事吗?”
“不……”昭雪的嗓音忽然顿了顿, 变得些许干涩, 她似乎静默了一会儿,消化了这件事情,才慢慢说道, “我知道……”
“那便好。”扶青感叹道, “昭雪小姐,你大姐对我颇有恩情, 我们交情匪浅,若是知道你是她的妹妹……”
他遗憾似的摇摇头,“那日在十塔楼,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那丹药卖得那么贵。”
昭雪:“……”
谢谢你啊。
他说着, 一边坐下来, 给昭雪写了一些服用洗髓丹的注意事项。
“最好是有人能在身边护法。独自一人的话, 虽然也可以,但是总怕会出些什么意外, 毕竟昭雪小姐你的身子骨本就不佳……”
他没再继续续说下去。
但是昭雪很清楚他的意思。
她说:“谢谢你,扶青。大姐她从前和你交情一直这样好吗?”
扶青:“是呀。她常常跟我提及她身体有些孱弱的妹妹,只是我没想到那人会是你。昭雪小姐虽然也很漂亮,看起来却跟昭阳很不一样呢。”
昭雪说:“总有人这么说。”
她岔开话题,“大姐从前也会给我带些丹药,提起她的丹修朋友,没想到是您这样一位年轻的人呢。”
扶青哈哈笑了两声:“昭阳道友在宗里人脉四通八达,丹修里也有不少她认识的,或许并非是我呢?只是说丹修,每个月与她来往的便不在少数。”
昭雪却摇摇头:“不。能将炼制洗髓丹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您,说明您是大姐她是极为信任的人。”
扶青一愣,也笑了起来:“哎呀,那真是太荣幸了。”
扶青走后,昭雪拿着瓷瓶看了很久。
“洗髓丹吗。”
大姐原来就是为了能让她修炼,而一次又一次地‘丢下她’,去寻找那些药材,甚至……
她攥紧药瓶。
心情却又不禁紧张起来。若是她辜负了大姐的一片苦心和期望,又当如何?
“试试不就行了?”剑灵说道,“后山就有灵泉,你去浸泡服用丹药,傍晚便能见分晓。”
“确实,苦恼不如尝试。”
昭雪说着,又有些犹豫,“可是,丹修说可能会有危险……”
“——我给你看着。”
灵犀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不过是服用一枚丹药而已,难道你也要等那男人回来吗?他下山执行任务去了,不知还要几天。况且,从前是你大姐,现在是你师叔。你早该知道,谁都是靠不住的吧?力量这东西,还是不要期待别人来的好。”
昭雪低下头,过了半晌,才浅浅地“嗯”了一声。
她明白。
她清楚灵犀说的那些东西,她也不想变成需要拄拐才能够行走的人。更何况,一枚洗髓丹就这样摆在她的眼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住的。
曾经十几年的理想就摆在她的眼前,是那样唾手可得。
昭雪站起身,拿上溅雪,走上后山。
越上山,越觉得仙气飘渺,灵气逼人,昭雪拨开树枝,水珠洒落在她的衣摆上和头发上,沾湿她的皮肤。
直到看见那片灵泉。旁边还有测灵石,似乎是才准备不久。
“那老东西将这都准备好了。”
昭雪下意识不高兴:“骂谁老东西呢,你才是一千岁的老东西。”
灵犀:“我的外表看起来可比他年轻多了。”
昭雪:“以修真界的平均水平来说,他年纪轻轻便已是剑尊,可是举世无双的世间天才了。”
灵犀默了半会儿,才冷冷“哼”了声:“一点小恩惠就将你收买了,这样为着他说话,想来若是我收你为徒,你也会这样向着我。”
昭雪将剑丢在池边,脱下外衫,慢慢走进池中。
她的回答在白雾中听起来不是很清晰:“……即便你收我为徒,我也不一定愿意拜你为师呢!”
“……”
哼。
剑灵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移开牵连在那背影上的眼神。
不过是因着千年来头一次有人向他搭话而已。
况且,寄人篱下,看好主人是必要的……仅此而已-
江泠风的任务进行快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
链接在她身上的灵力丝线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从未那般剧烈颤动过。
自从上一次偶然未在她的身上链接灵力,她出事之后,江泠风便再未忘过这回事。
他在丝线的颤动传到指尖的一瞬间,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赶回流光峰。
但看见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白雾,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来到的坐标位置是流光峰后山。
也就是说。
那枚洗髓丹提前给她了。她没有等待自己回来便服用了丹药。
是还不够信任自己吗。还是……
江泠风没再去多想其他的,他只是赶到灵泉边,看见了斜斜倚在水边、昏迷过去的少女。那枚测灵石碎成了几瓣,碎片撒了一地,池中也漂浮着一些。
所幸她没有被割伤。
灵泉的周遭围绕着浓浓一层灵力,可见在不久之前,这里经历了一次灵力暴涨。
都是少女的身体里溢出来的。
江泠风浅浅探测了一下。
四灵根。
虽非最好的天灵根,但是相比于之前昭雪预测的最坏的情况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最起码,她已经可以参加藏剑宗的宗门统招了。
而且虽然痛昏迷了过去,浑身却经脉无损。
就像是有人护法一样。
灵力暴涨之后外释,现在存在在她灵脉中的灵气非常稀薄。
洗髓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是她居然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一人挺了过来。
江泠风俯身,弯下腰,抱起浑身湿漉漉的少女,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刚放在床榻上。
一回身,那柄剑便自己飞了回来,在床头木柜上“铮”的一声嗡鸣,牢牢坐下。
仿佛在宣示主权一般:这里是属于他的位置。
江泠风的步伐只是顿了顿,很快便离开了。
他去给昭雪煮药。没过半会儿,回到了房间里。
昭雪被扶起来,喂了一点儿药,悠悠转醒。
才恢复一点意识,她就紧紧地拽住手边的人的衣袖。
“有灵脉了吗?”
连眼睛都没能完全睁开,就开始迫切而渴望地问话。
江泠风又喂了她一口,“嗯”了一声。
“四灵根。”
昭雪这才松下一口气,手从衣袖边落下:“好。”
她终于渐渐能看清眼前的全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股暖暖的浅薄的灵力在她的身体里四处游走,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觉,让她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
总算没有辜负大姐,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
少女接过男人手里的药碗,“咕咚”一口气喝光,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嘿嘿,”
她把空空的药碗亮给他看,像是在等待他的夸奖似的,又唤了一声,
“师尊。”
江泠风没有预兆地听到这两个字。
他顿了两秒,站起身,拿走药碗。
很快地转身,推开门,临走了才低声说道,
“做的不错。”
*
与往日里不同。
偶尔领了问事厅的任务,走在街上,看见一些散修摆的摊子,江泠风竟然也会停下脚步来看看。
是否有适合她的功法?
自己从前收藏的那些对于她来说难度太过。
她需要零基础入门,又得是能够帮助她在短时间内迅速拔高的功法,这样才能够让她较为稳妥地通过宗门统招。
这个不行,太生涩难懂了。
那个也不行,较为偏门,不适合她的体质。
…
还有那柄剑。
他能够感觉到,那柄剑与从前相比多了一丝不同之处。
江泠风在摊子上挑来挑去,花了半个下午,也只挑出来两三本。
回去再根据她的实际情况改一下,让她将那柄剑里的东西炼化,为她所用才是。
回去的时候,昭雪正在屋子里翻书看。
傍晚,山间云雾缈缈,流光峰的流光阁亮起了一盏灯火。
她在灯下看书,看起来开心得很。
剑灵在旁边呛她:“四灵根,也不知道你穷开心什么。”
“要你多管。反正也不奢求能有大姐和昭岚那样的天灵根,只是能有灵脉,我就足够高兴了。”
昭雪竖眉威胁他,“再给我泼冷水,小心我出去玩不带你。你得感谢我这两天心情好,能够原谅全世界。”
江泠风推开门走进来。
少女看见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师叔。
“感觉如何。”
“昨夜才吸收了一点灵气,感觉很快在身体里便散去了,很难凝聚起来。”
江泠风将书在她的面前摆下:“多灵根修士便是这样,修行比之其他人要艰难数倍,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是我为你寻得基础典籍,你可以对照着修炼,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昭雪翻了翻书本:“谢谢师叔!!”
“嗯。”
他又想起来,约定是等她拜入宗门后才能够拜他为师。……想来昨夜那一声“师尊”也不过是小孩心血来潮。
“还有一些炼化剑灵的功法典籍,我回去根据你的情况修改几分再交予你。”
昭雪:“嗯嗯。”
她将几本书抱在怀里,高兴地看着他:“我一定能够通过宗门统招的!您相信我吗?”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相信你。”
江泠风走后,一直缄默的剑灵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出声。
“这家伙怎么还打起我的注意了!??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人类,心怀鬼胎!不怀好意!”
昭雪:“说话注意点。”
“若是他真让你炼化我,我可不会坐以待毙的。”
“你放心,我可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昭雪带着书本回了房间,将它们整整齐齐码在木柜上,
“我不会一辈子让你待在溅雪里的。即便是师尊的话,我也不会事事都听,更何况我们有约在前。”
剑灵听了这话才感觉顺耳,满意了些,结果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平日里躺的位置被书给占了。
他想发火,又犹豫了一瞬。
在少女熄灯之后,将书慢腾腾挤掉下去后才满意躺下。
而昭雪,刚躺下来不久。
久违的电子提示音就响起。
【攻略对象江泠风好感度已超过六十,请宿主继续努力。】
第044章
044.
宗门统招的测试项目并不难。
昭雪这几天陆陆续续从一些未来师兄师姐那里知道了这些东西, 认为可以对症下药。
毕竟是应试。
尽管一直在看江泠风给她的书,但是她也尝试了做一些剑修之外的事——比如说画符。
她去借来了两本画符的基础教程书籍,自己照葫芦画瓢写了几张, 效果意外地不错。
看见她正在画的那张符咒,剑灵问道:“这是什么符?”
昭雪收了最后一笔,将纸张拿起来吹吹:“这是过去符。”
“过去符?”
“就是能让你看见过去的符咒。”
“那你看见了什么?”
昭雪对着符咒吹了一口气,一幅画卷慢慢在她的眼前铺开。
半晌后, 画卷散去,她才慢慢出声:“我看见了……小时候大姐教我写字的画面。”
剑灵不信:“能看见那么久之前的画面吗?”
“当然可以!”昭雪解释道,“我可没骗你,不信你自己来试试。”
剑灵说:“我才不试。我十几年前估计也在睡觉, 有什么好看的。”
昭雪想了想, 突然问道:“那更久之前呢?”
“什么更久之前。”
“就是在你进秘境之前。大概几百年前,又或者一千年前?我不太清楚具体的数字……”
“我不记得那时的我在做什么了。”
剑灵打断了她的话,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太久之前的事情, 我早就忘记了。”
“好吧。”
但是,如果能写出足够回溯到过去的符咒的话, 或许能够让他回忆起什么。
昭雪就这样练习着,因为身边没有同龄人,江泠风也鲜少对她的进步做出评价, 所以她很少能够察觉到自己究竟能够坐到地步了。
时间就这样来到宗门统招那天。
人山人海。
昭雪挤在人群中,领到自己的身份标志, 握着溅雪, 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测试。
剑灵则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这也太早了, 好挤…!你早点测试完,回去睡觉。”
昭雪颇有些无语:“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轻松了点……”
她差点被挤跌倒, 踉踉跄跄才勉强稳住身型。
“你都炼气二阶了,至少证明确实是有能力的。”
“我听说来测试的还有筑基修士呢。”
“你可是四灵根——虽然天赋杂鱼,不过,至少证明了领悟能力还是不错的吧?”剑灵伸了个懒腰,明显对眼前泱泱热血朝天的年轻修士们提不起半分兴趣。
“那也不能小看这些家伙……啊!!”
拥挤的的广场人群中,跌跌撞撞的靛衣少女差一些跌倒,幸好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她。
“谢谢!”
昭雪抬起头来。
而脸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冷峻的青年面无表情,就那样伸出单手抓住了她纤细的胳膊,牢牢稳住她的身形。
昭雪睁大眼睛,她忍不住抽动胳膊,试图将手臂从青年的桎梏中抽出,但是对方纹丝不动。
“你……”
她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提醒道。
陆照霜这才慢慢将视线从她的脸颊上移开,松开了手。
昭雪飞快而低声地又道了一声谢,这才匆匆挤着别人离开,来到了绝对看不到他的脸的地方。
……太可怕了。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那个家伙啊!
陆照霜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他秉性顽劣的弟弟也在这里?
要命了啊!!
……
第一个简单的项目是登云梯。
昭雪专门研究过这个项目的应对方法。在前期的时候保持体力,后期使用灵力支撑的同时在登梯走位上花费一些弯绕的技巧就可以省下很多的力气。
尽管这样花费的路程要远一些,所以昭雪也远远落在别人后面,不过所幸的是,她通过了第一个测试,也没有消耗过多的灵力。
在人群里左右看看,昭雪确定没有发现那两个家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参加第二个项目的时候,很意外,她在人群里发现了“老熟人”。
对方也发现了她。
“哎呀,小雪妹妹!!”方怜高兴地对着她挥了挥手,非常兴奋,“你来了啊!”
昭雪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过去:“是,我准备参加这次藏剑宗的宗门统招,走一个正式的程序。”
方怜拿着单子,摸了摸她的头发:“昭雪妹妹真上进。我这次是被拉来做统计检察的,虽说是志愿,但是最后有二十灵石的补助金呢!哈哈……对了,我听说了昭阳的事了,你还好吧?”
昭雪摇摇头:“我还好,谢谢师叔。”
“乖孩子。”方怜颇有几分怜惜地说道,又叹了口气,“不说了,你快去参加下一轮吧,有什么事的话,喊我就行了哦,可以的话我都会帮忙。”
昭雪:“嗯嗯。”
第二轮测试便是考验简单的灵力链接。
藏剑宗会布置一片幻境,在地图上的七百四十处地方藏有不同属性的灵力球。参加者需要用自己的灵力探测感应并且找到这些灵力球的位置,收集它们。与上一轮测试不同的是,这一轮实行末尾淘汰制,找到灵力球数量最少的后一百位将会被淘汰。
昭雪尽管等阶不高,但是所幸她是四灵根,能感应到四种灵力球的位置,勉勉强强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找到了十七枚。
“好险,”
她悄悄数着排名,“差一点儿就要被淘汰了。”
紧接着,便是最后一轮测试。
抽签对战制。
昭雪一到这一轮就心脏狂跳不止。尽管先前已经练习了不少次应试的技巧,但是说到底,她入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万一对上一些修炼了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散修,那她岂不是……?
不、不。放松。
抽签对战制并不是已失败就会被立刻淘汰,每个在一对一对战中败下阵来的人都会与其他失败的人再次抽签进行对战,除非失败三次才会彻底失去资格,否则是绝不会一战定胜负的。
就算她运气再怎么差,也总不会差三次,三次都遇上经验丰富的散修吧?
昭雪给自己打气。
——她绝不可以、也绝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
只是。
昭雪捻着她抽到的第一张字条,几乎手发着抖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
——陆照禾???
那家伙耍诈了吧!绝对是吧!!否则这么好几百号人,哪有可能那么巧就给她撞上!!
昭雪拿着纸条几乎崩溃,面前就有人影覆下来:“……喂。”
昭雪吓了一跳,抬起头,便看见那青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半晌才慢慢道:“就那么怕看见我?”
昭雪咽了咽喉咙。
“不……”
怎么可能不怕啊!这家伙可是金丹前期,跟她一个炼气期才入门的菜鸟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在台上故意公报私仇揍得她跪下来给他当众道歉该怎么办!?她可不想还没入门就在师姐师兄和大家面前颜面扫地啊!
“你这表情,分明就是怕我吧?”
陆照禾苦笑了一下,很快收敛了表情,又挑了挑眉,“说吧,在心里怎么编排我?”
昭雪:“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脸去:“总之,我无法对战胜你是事实。我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一上台我就会认输,你放心,我绝不会挡你的路。”
她拿的是第七组——很好,在前六组的时间里,她还可以好好想一想,在台上怎么认输才比较体面。
“等等。”
青年却按住她的肩膀:“别着急走,我有话想问你。”
糟了,不会是想问剑灵的事情吧。
昭雪心下一沉。
今日她将灵犀带出来了,万一真的等会又遇上陆照霜那家伙,待得时间长了一点儿,说不定他真能感受出来她的身上有剑灵的气息。
灵犀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哈哈,你害怕了?”
昭雪不高兴地冷冷斥道:“闭嘴。也不想想这样是因为谁。”
剑灵的声音听起来又变得幸灾乐祸,隐隐带着一丝得意:“哼,应得的。”
昭雪不想再理他。
她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有话就说。”
“你……”陆照禾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那枚玉佩——”
身材高出几分的青年从另一边走过来,强势地遮挡了来自另一侧的阳光,昭雪身前彻底一暗。
“——那枚玉佩,是你的吗?”
陆照霜开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陆照禾的话。
昭雪:“……什么?什么玉佩?”
“不要装傻。”陆照霜的脸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他仔细地盯着少女的脸,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是,没有任何心虚的痕迹。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一瞬间的困惑,在片刻后恍然大悟过来。
“你们说的,是那枚丑丑的廉价玉佩呀。”
陆照禾:“……”
“那不是我的,”昭雪说道,“那是我小时候随大姐出去玩的时候捡到的。”
陆照霜冷笑一声,似乎是不相信她的鬼话:“捡的?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了。”昭雪露出无辜的表情说道。
“那你不如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一介世家大小姐,会像个没见过好东西的乞儿似的,见着这么一个廉价的玉佩,也要跟宝物似的珍藏那么多年?”
陆照霜步步逼问,他眉眼冷峻,眸光沉沉,几乎看进昭雪的眼睛里。
昭雪闭上眼睛,隔绝他的视线,深吸一口气:
“——既然,你们不信我,也调查过我了,那么肯定也知道,我不是沈家的孩子了吧?”
“……”
“我是沈家捡来的孩子,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什么优待,再加上夫人原本也就不待见我,所以,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偶然捡到一个在那时的她看来很昂贵、可爱、且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作为自己的物品偷偷地藏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
昭雪看着他们的脸:“现在,我的解释够到位了吗?可以让我离开了吗?”
陆照禾:“不……!”
只是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声音像洪钟似的响起:“——第七组,上台!!”
昭雪转身,只是这一次,青年又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陆照霜的声音半晌才沉沉响起,有些不易察觉的颤动,
“不准走。既然你说是捡的,那么是何时?又是在哪里捡的?”
昭雪默了默,然后回过头来,看向他,坦然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青年的神色有片刻的扭曲。
“当然,”昭雪看着他的脸,笑了笑,说道,“虽然那东西对当年的我来说很珍贵,但是我长大了,现在的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一个不值一钱的玩意儿,不是吗?”
那死死捏着她的手开始发紧、发颤。
直到宣读令再一次响起来。
昭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松手。”
一秒、两秒。
手才骤然一松,缓缓从她的手臂上移开。
昭雪拿着溅雪走上擂台。
陆照禾也慢慢走到她的对面。
等他转过脸来的时候,昭雪才发现,他的眼眶竟然已经微微发红。他紧紧攥着的手指骨节发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在一片寂静的等待之中,他攥紧手中的灵符,一眨不眨地盯着昭雪的表情,死死抿着唇。
好像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似的。
只是,当然。
什么也没有。
“小照”二字从他的喉咙里喃喃溢出。
在那声“开始”令下之后,他才闭了闭眼,抢在昭雪开口之前,说道:
“我认输。”
——一片哗然。
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投向他,场内静得落针可闻。
青年指尖的灵符化作灵力消散,他转过头去,似乎不忍再看少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嗓音发涩地重复道:
“……这场比试,我认输。”
*
陆家的次子来参加藏剑宗的宗门统招,还在最后一关测试的时候认输了。
这不管对于哪个宗派或者世家来说都是罕闻的大事。
只是对于昭雪来说,这些都显得不怎么重要。
陆照禾平白送了个通关名额给她,不要白不要。
昭雪走下擂台,方怜走过来,拍拍她的背,悄悄问道:“怎么回事?”
昭雪:“什么怎么回事。”
方怜:“哎呀,就是那个陆家次子,怎么会在台上认输呀?上台之前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昭雪说:“他跟我说他和他大哥来参加藏剑宗测试就是为了玩,不是真的想进剑宗。正巧这家伙上次与我和大姐他们在青阳秘境经历了一些事情……呃,所以……”
方怜似懂非懂,自己自动脑补了一出大戏:“懂了。所以,他想报恩?”
昭雪:“……”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不过总之点头就对了。
不过一会儿,那青年从台上走下来,朝着昭雪的方向走来。
昭雪躲在方怜背后,拽着她的衣角:“小方师叔!”
方怜:“他怎么又……?”
昭雪忙说道:“他又想挟恩图报!”
方怜似有所悟,拍拍她的手,说道:“没关系,师叔帮你。”
说着,她就笑容洋溢地走上前去,拉住陆照禾的手,“哎呀,陆道友,你也真是的,一恩还一恩何时了啊——”
陆照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怜拉着手遮住了视线,等他反应过来,着急地再过去看时——
那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这个入门名额来得这么轻松。明明做好了准备,最后一关却什么也不用做。”
昭雪走在回去的路上。
经由弟子指引,她去领了宗服,等一会儿去领属于自己的铭牌,就可以凭借这个玩意儿领每个月的补贴了。
不过,已经是下午二时多了,她还没辟谷,自然是要先去食堂的。
在林荫小路上行了一会儿,剑灵冷不丁出声问她:
“你在回避什么?”
“什么?”
“那两个家伙问你话时,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你撒了谎。”剑灵笃定地说道。
“嗯。”昭雪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又如何。”
风从她的脖颈边吹过,卷走了她一上午劳累出的汗意,带来丝丝沁凉。
“你应该知道,那两个家伙就是送来你的乾坤袋的人,你知道了缘由,应该也能够轻而易举猜出他们此行前来的意图吧?”
昭雪突然不答话了。
她默默地低着头,走了一会儿,听着山道的风声,才慢慢开口:
“是的。”
“是什么?”剑灵问她。
“……也是,你我剑冢才相识,你不知道我跟他们结的梁子。”
昭雪三言两语简单说了一下在秘境发生的事情。
剑灵沉吟片刻,“那些人,该不会是觉得你是他们丢失的妹妹——”
昭雪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他们觉得。”
剑灵问她:“你呢?”
“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我只是不想跟他们牵扯什么瓜葛。”昭雪说道,她闭眼吹了吹山风,
“我有大姐,有昭岚,有踏雪,有季雪寿,现在又有了灵脉、可以修习仙术,而且,马上就要有天下第一的剑尊做我的师尊了……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来打搅我平静的生活。”
剑灵:“……”
确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人类少女。
等等,季雪寿又是谁啊……!
他出声:“但是,你知道吧?那可是陆家。”
灵犀的声音响在她的脑海里:
“即便是我这样近千年没出过青阳秘境的藏剑冢,也能从其他人类的口中听到三界九州最大的世家陆家。顶级的资源、背景和人脉,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丝毫——”
“你也知道,那是陆家。”
昭雪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薛城陆家,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顶级世家大族。即便是剑宗长老掌门也得给几分薄面,掌握着三界九州最灵通的消息和最广阔的人脉——这样的世家,若是丢了孩子,只怕凭借他们的人脉,不出三天,便能够得到她的消息吧?”
剑灵:“那是自然……”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是啊,可是,没有。”
昭雪笑了起来,只是低下头去,掩盖着自己唇角的苦涩,“我一直不想去想这样的事实,但是,灵犀,你这样刨根问底,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少女说出口来。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似的,在山道上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下:
“像这样的世家大族,若是丢了孩子,十几年未寻到,那也只有一个可能了吧?”
“——他们自己,原本就不想要那个孩子啊。”
昭雪的声音很弱,淡得被风一吹就能散去。好像说出这个事实就耗尽她所有的勇气似的。
“假如我就是当年那个被放弃的孩子的话,那两个家伙这样大费周章混进藏剑宗找到我,又将我带回去,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理由,不是会很失望吗?——自己的妹妹当年是刻意被丢弃的。这样的事实,对他们来说也很残忍吧。”昭雪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撒下这个谎,至少谁都不会受伤。”
剑灵听着耳边的风声,和少女那句“被放弃的孩子”,突然好像心脏一瞬被攥紧。
曾经裹挟着他的记忆涌了上来,那一刻,少女的悲伤好像能够传递给他。
……这就是身为人类的共情吗?
他缓缓出声,声音不觉变得很缓、有些许干涩:
“或许陆家的人当年以为你死了。”
或许,其中又有很多难以想象的曲折经历。
剑灵很想这么说。
他很讶异,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在尝试着安慰一个人类少女。
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那便,今后也当我死了吧。”
昭雪的声音慢慢变得冷静,她缓了缓,慢慢站起身,擦了擦眼角。
那里没有眼泪。
“肚子饿了,”她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我们去食堂。”
第045章
045.
去食堂的路上, 昭雪恰好路过,看见了那个魔族的卧底——
当然,这孩子现在还只是个没有恢复记忆的平平无奇外门小师弟。
他正在被几个人找麻烦。
昭雪认得这几个人。他们习武时间不长, 但拥有高强的资质,修为进步挺快,是被外门寄予厚望的种子弟子。因此一直在各门派中居高临下,视其他人为蝼蚁。其中几个人上次找过昭雪——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 他们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几人来到谢明毓居住的小荒院里,招呼也不打便破门而入,将谢明毓逼到角落里。为首的一个少年冷笑,“听说你在我们之前就已入门, 修为不俗, 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不如来赐教赐教?”
昭雪一听就知道这几人在阴阳。即便是她也知道谢明毓一介外门子弟,三灵根,天赋差的不能再差。谢明毓素来阴暗孤僻, 也很少疏通人际关系, 因此在宗门中结了不少恨。
昭雪上次离开后便再没有见过他,看他的样子, 伤似乎好了不少。
面对这几个外门弟子的挑衅,他也并不与他们争辩,只是默默捕捉他们的气息, 用法术暗中攻击他们的经络要穴。
那几人见谢明毓沉着脸,并未表态, 还以为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更加耀武扬威。
谢明毓也不理会, 继续暗中出手,直到他们全都被暗算, 气息紊乱,神智模糊,这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破院。
正巧撞上了在外面偷看的昭雪。
昭雪走出来,看看院子里面,又将视线投向他,“解决了?”
在看见昭雪的一瞬间,谢明毓的心里有一丝慌乱。
……她看见了。他使用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暗中偷袭——甚至可以说是下三滥,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几乎不能轻松地赢过那些人,势必又会将自己折腾得满身伤。
她会怎么看他?
谢明毓下意识的,有一瞬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但昭雪只是捂着嘴笑了笑,走近他,
“今天倒是学乖了?”
“……”
“偷偷暗算别人,自己既不受伤,又能不显山露水地教训那些坏人,”昭雪说,“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呀。”
谢明毓抿了抿唇:“……你想说些什么。”
“只是突然感叹一下,”
昭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她叹了一声,又想起什么,“还没吃饭吧,师弟,一起去食堂吗?”
谢明毓没说话,便是默认。
昭雪在前方走着,阴郁的少年跟在其后,缄默不言。
反正是遇上个比季雪寿还哑巴的了。
昭雪只好问:“你看出来我有什么变化没?”
“你有灵力了。”
少年声音低低地答道。
“我今天通过宗门测试了!”昭雪很高每日追更婆文在企恶峮五儿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来兴地跟他分享道,“我也是藏剑宗的弟子了哦,看我身上的宗服。”
尽管是魔人卧底,但是没恢复记忆前的他,就当作是那个平凡努力的小师弟吧——假如能够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一直当作小师弟也未尝不可。
“几灵根?”
昭雪一愣。
她没想到谢明毓会最先在意这种事情。她以为这家伙至少会看在她照顾过他的份儿上,跟她说句“恭喜”来着。
“四灵根,”
昭雪还是回答了,“风、木、水、冰。”
身后是长久的、长久的沉默。
昭雪忍不住回头,谢明毓没止住步伐,她的额头猛地撞上他的鼻子。
有些发凉的干燥嘴唇,擦过她眉间的发。
昭雪一顿,忍不住后退几步,她捂着额头,抬眸看他:“你沉默那么久是要干嘛?”
谢明毓才回过神。
他捂着嘴,别过脸去,似乎是擦了擦。
……他竟然!?
“只是惊讶。”
少年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她正在凝成的怒气,
“只是惊讶而已。四灵根,甚至是比我还差些的天赋,竟也能听起来那样开心。”
昭雪:“……”?
她这是被嘲讽了吧?
“你……”
昭雪气得都快笑了出来,“你们追求天赋,我自然比不上你们,对我来说,这本就是另外得来的,不能再奢求更多。尽管是四灵根,我也已经满意了,你不必在此嘲讽我。”
她说完,懒得再看他,想起他刚才的动作,气得又转身走了几步,拉开跟他的距离。
过了好半会儿,少年的声音才迟疑地在身后响起:
“不……并非嘲讽。”
树叶沙沙声响起,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二人的脚边,微微晃动着。
“我也是,三灵根。”
谢明毓顿了顿,说,“……谢明毓。”
“我的名字,叫谢明毓。”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昭雪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这家伙,话都吐出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放出来了,现在倒像变回哑巴一样。
“知道了,”昭雪板着脸走近他,“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叫谢明毓。我之前照顾你那么久,你以为我会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谢明毓沉默着,像是被揭穿了什么似的,别过眼,微微垂下的睫毛快速翕动几下。
“算了,”昭雪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心继续调侃他,“你说的也对,四灵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快点去吃饭吧,我饿了。”
谢明毓点点头,跟着她往食堂走去。
两人拿了餐具,在窗口排队等着取菜。昭雪聊起自己通过测试的情形, 谢明毓就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 “嗯”一声当作回应。
“第二轮测试一开始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想过还可以观察别人的行为,”昭雪说,
“但是灵力链接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那样大的地图,七百多枚灵力球,如果纯靠灵力链接,我再过三天都别想通关。正好我是四灵根,便想着观察出与我灵根不同的人去的区域,再在我的地图上划去这些区域,这样一来,我要搜寻的地区就小了很多,况且我的灵根驳杂,找到互补灵根的人也不麻烦,毕竟藏剑冢的统招可不乏单灵根、双灵根的天才。”
“投机取巧。”谢明毓淡淡地评价。
“我才不管那么多,”昭雪扬起下巴,“机会难得,总要试一试。再说,我也确实会努力,这才不是投机取巧。”
谢明毓看着她的神气,
她确实与众不同。
虽然天赋平平,但她的精神灵气,总让人觉得她注定会超越同辈,达到更高境界。
他们拿到菜,找了张空桌坐下。昭雪边吃边说话,玩着刚领到手的铭牌,谢明毓则是默默进食,偶尔应声。
“谢明毓,你入门比我还早,我看你悟性也不差,”昭雪忽然想起,“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练习,互相切磋。要是你再遇到麻烦,也可以来找我,我会想方设法帮你。”
谢明毓抬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里显出几分意外。
“我们都是藏剑宗弟子,理应互相帮助。何况,如果你真的比我厉害,我也可以向你讨教,这不是很好吗?”昭雪理所应当地说道。
谢明毓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很好,”昭雪满意地点头,“你可要记住你的承诺。作为我雇佣的人,你得对得起我每个月的二十枚灵石。”
谢明毓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以后才移开视线,继续吃他的饭。
这个少女,好像真的对他抱有期待。
他想起她之前照顾自己时的样子,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
入了宗门后,便是拜师。
按照期望的,昭雪拜了江泠风为师尊。
对方递给她一枚纳戒。
昭雪看着这东西,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拜师礼。”江泠风只是简短地说道。
昭雪很高兴:“谢谢师尊!!”
现在能打上自己的灵力烙印了。
接下来,是异常忙碌的生活。
早课、练剑、画符,连轴转,让人连喘口气歇歇的时间都没有。
一连好多天,昭雪都没再想起去看那个总是被他人欺凌的小师弟。
又是一个早课日。
清晨,昭雪起得很早,匆匆忙忙地赶去晨阅堂。
走到晨阅堂门边,她却听见里面一阵喧嚣。
昭雪瞄了一眼,只见几个那天刚刚被谢明毓暗算的外门弟子又聚在一起,正在围攻谢明毓。
这几个人明显前几日受了气,今日正好找机会报复,一副嚣张的模样,颐指气使,然而来来往往的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昭雪捡起脚边一块石头,重重朝着其中一人的后脑勺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忙扶他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正巧对上昭雪阴沉的眼神。
“快上课了,还在这里欺负同门,”
昭雪一步步走过来,“是长老是摆设,还是你们压根就不把这里当作读书的地方?”
这几人认出是昭雪,都十分诧异。
早课也有好些时间了,他们也曾见过这名少女,漂亮安静、素来待人温和,很少高声发怒,今日这副阴沉模样简直像变了个人。
况且,听说这少女还去十塔楼单挑过筑基期的体修,又是藏剑宗众修楷模昭阳的妹妹。
他们对昭雪向来敬畏三分,见她这副打算动手的样子,都忙不迭地说:“昭雪师妹,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就走!”
这几人说着,转身就跑。昭雪哼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谢明毓。
“没事吧?”
谢明毓脸色有些苍白,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表情有些微僵硬。
昭雪走过来看了看,
还好没受什么伤,看样子她来得还算是早,没有让那些坏东西激起他的阴暗面和心理阴影。
她想了想,一把拉过他手腕,“跟我来!”
谢明毓没加防备,一个趔趄,被她拉着就离开了晨阅堂。
“你要带我去哪?”
昭雪没回头,问他:“你还想读这没意思的早课?”
谢明毓没答话。
藏剑宗的早课确实没意思极了,大家读的东西都差不多,千篇一律的静心与苦修,让原本就时间不充裕的大家变得更为仓促忙碌,每日几乎丧失了去管任何事情的精力和兴趣。
更别提那里还有多少平日里恨极了他的人,相对打坐读书,字也是半个都进不去心里,别说什么静心了。
“那就跟我来,”
昭雪回头,对他笑了笑,说道,
“我们今天逃课,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明毓不知道她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只是在看到她的笑容的时候,那时刻,晨光熹微以及背后的云海恰好在她的身后浮动,飘飘邈邈,映出少女浅金色的轮廓。
……心底像摇晃的云海一般,激荡起来。
兴许、兴许是无天赋者的同病相怜。
谢明毓抓紧胸前的衣服,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
僻静的山间小道。路旁野花盛开,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剔透,投下斑驳的光影。
灵兽峰上,昭雪找到师叔陈应,挥手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应见是她,难得放下了手里的书:
“怎么知道来我这灵兽峰?”
昭雪说道:“前几日统招测试见到小方师叔了,她跟我提了灵兽峰的位置。小陈师叔,你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没忘。”陈应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用书拍拍她的脑袋,“来得正好。新出生的小灵兔刚会睁眼,你一定要抓紧机会去看看。”
他说着,又注意到昭雪身旁有些阴郁的少年。
初见昭雪时,她也这样阴沉而怕生,总在回避别人的眼神,不愿意与人搭话。
昭雪看到陈应的视线,连忙介绍:“小陈师叔,这是我朋友,谢明毓。”
陈应:“谢小友。”
少年僵硬地弯腰、行礼。
“那师叔,我们就不打扰了。”
昭雪抿住唇角的弧度,拉着谢明毓的手,就往小灵兔的窝跑去。
窝在一处石缝里,昭雪蹲下身子,伸手探进去,摸了半天,抱出一只小圆团出来。
小灵兔被她握在手心,浅灰色的绒毛还很稚嫩,眯起的眼睛只剩一条缝,脑袋还在努力转动,试图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你也来摸摸,”昭雪抓住谢明毓的手放到小灵兔身上,微凉的绒毛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喜欢吗?”昭雪看着他的表情,眼神明亮。
谢明毓沉默了一下,道:“还行。”
见到那只毛茸茸的小生灵,谢明毓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它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想起了某人的眼眸。
“还讨厌我吗?”昭雪忽然拉近跟他的距离,在他耳边低语,“还恨不恨跟我接触?”
话音未落,她已扣住他的手。谢明毓只感到一股热流从手心传来,像是电流一般,直达心底。
十秒钟后,她松开手,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像月亮一样漂亮明净,澄澈又清晰,好像能望进他的心里去。
谢明毓的心跳得极快,他慌忙别过脸,捂着嘴巴匆匆忙忙地转身。
“你怎么了?”
昭雪问道,难道是脸红吗,难得她今日这样跑前跑后,就是为了消除这家伙心底对她莫名其妙的恨意和厌恶……
只是,思绪被少年的声音打碎。
“不……不是,”
谢明毓默了半会儿,等止住了莫名狂乱的心跳之后,才开口道,
“只是,想吐而已。”
耳根发烫。只是谎言却这样脱口而出。?
“想吐?”昭雪愣了一下,生气起来,“那你快去吐!”
她转身就准备走,谢明毓心知自己这是撒了谎,却也暂时还不知如何面对昭雪,又怕她真的离开,只能说:
“不吐了。”
昭雪睁一只眼,眯起一只眼,抱着手臂,问他:“不是看到我就犯恶心?怎么又不吐了?”
谢明毓待脸颊上的灼烧感退去后,才慢慢放下手臂,平静情绪,缓缓镇静地说道:
“不吐了。”
“憋回去了。”
昭雪:“……?”
她简直快被这样离谱的话气笑,也生不起什么气来。
……算了,没法急这一时半会,慢慢来吧。
谢明毓,可是她任务里最关键的一环。看起来最平凡而不起眼的少年,却扣着整个修真界未来的命脉。
她必须徐徐图之。
“以后这样可不许再吐。”昭雪说道,“你得习惯我。”
……习惯?
昭雪看着他,说道,“不然呢?作为你的雇主,你见到我想吐,就等于是跟钱过不去。你平日里见到灵石难道还会想吐吗?”
谢明毓:“不会。”
昭雪这才有些舒缓了脸色:“那不就成了。你得遏制自己的本能、冲动,去习惯我的存在。”
她说着,又飞快地抓紧他的五指,扣在一起,在几秒后松开,
“——也包括这样。”
第046章
046.
下午的时候, 昭雪带着谢明毓去领养了一只小灵兔。
原本她想给谢明毓也领养一只的,但是这孩子并不想要。
“我没有照顾这些东西的能力。”谢明毓很有自知之明。
“确实应该如此。”
昭雪垂眸,“不想要的话, 一开始就不应该生养,给予期待。否则事后又将其剥夺的话,实在是太狠心了。”
谢明毓转头去看她,
少女走神了片刻, 垂下睫毛的时候,脸颊上有一瞬间的阴郁和悲伤。
她的身上……似乎有些难以让他琢磨的事情。
这句话意有所指。
但是谢明毓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静静等待少女脸上的哀伤完全消失,然后和她一起抱着小灵兔去灵兽峰的办事处登记领养了它。
“……为什么我的名字也写上了?”
昭雪笑了笑:“虽然你不承担抚养的职责,但是兴许哪一天, 你就改变主意了呢?况且, 这小家伙是我们俩一起选的,而你也不讨厌它,不是吗?”
谢明毓抿了抿唇。
他看见登记纸上, 领养人的那一行里, 他的名字和昭雪并排在一起,因为格子的空隙小, 所以贴得紧紧的——
心里依旧不舒服。
只是……似乎也没有那样,难以令人忍受了。
**
原本还以为,让谢明毓照顾小灵兔这样的话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昭雪没想到, 这机会这么快就要来了。
没过几周,江泠风就告诉昭雪, 让她准备一下, 过两天要下山跟他去出任务。
昭雪很震惊:“出任务?”
她才炼气三阶!这实力, 到底是出任务还是被出去被任务揍啊!
她拿到任务签,仔仔细细看了上面的字。
“……问信村?”
“本是我接的任务。”
江泠风说, “借这个机会带你出去历练。”
昭雪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师尊,我能不能不去啊?我觉得我出去只能拖累您……”
“留你一人在这里,我更不放心。”
江泠风说。
她若是从前还没入宗那样住在流光阁内,他倒是可以画个结界,将流光阁封起来,让她寸步不出。
只是她现在已然是宗门弟子,每日练习、早课,还得跑食堂和校场,他没办法将这些地方都封起来,只给她一人进出。况且那些家伙们并不是什么善茬,还有那名外门弟子……
昭雪也想起来自己上次的经历。
一句“对不起”刚想脱口而出,她就想起什么,咽了回去。
“是我不好,处事莽撞,让师尊为我担心。”昭雪说道。
“只是,这个任务,非您不可吗?从前你出任务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昭雪又想起什么。
江泠风说:“是,非我不可。从前那是短期任务,最长不过两天一夜。”
昭雪:“难不成这个……”
“九天。”
江泠风回答,“加上往返时间,最快,也需要九天才能完成。”
九天……
昭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小灵兔没人照顾了!
随着这段时间的修行,昭雪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只是她依旧不是剑修的料。
所以,当走到谢明毓的小荒院门前时,她还是叹了一口气。
“灵犀。”
昭雪叫了一声。
“什么事?”
剑灵有些不妙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
这些天来,昭雪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然而剑术依旧是那个鬼样子,没什么精进。得以此,他才收获了很多休生养息的机会——每天待在她的床头睡大觉。
其他剑修的剑不是在劈就是在被劈的路上,昭雪就像是个假剑修一般,每天让他闲得要命。
也是因此,当她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开口叫他的时候,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你不会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想都别想!!”
剑灵蓦地反应过来,大声说道。
昭雪有些惊讶:“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
剑灵冷笑道:
“你都站在这鬼地方门口了,我能不知道?我原本还以为你要跟着那家伙,带我一起去出任务……你、你怎么能让本大爷做这种事!?”
昭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办法。我有理由。我不能让他受伤,绝不可以,请灵犀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段时间里,留下来,帮我看着谢明毓,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
剑灵气得大声打断了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类,我可是你的剑,你出去玩……出任务不带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让我去照顾你的心上人!?你将我当作什么了!”
光是听声音,昭雪眼前都浮现出那张漂亮瑰丽的脸蛋气得涨红、眼睫战栗的画面了。
“他不是我的心上人。”昭雪只能再次解释一遍,她捂着额头,头痛地说道,“再说,我不擅剑,带你出去也没什么用……”
“那你就将我丢给他?!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他吗?”
昭雪叹一口气,在荒院的门口坐下来,背靠着墙,团着手心里的小灵兔,将溅雪放在自己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它:
“你会这么做吗?”
“……”
她又说:“况且,他真的不是我的心上人。你可以将我的行为,理解为……是因为我大姐的缘故。”
昭雪又拿起溅雪,竖在自己的面前,
“我不得不保护他,不能让他受到一点儿伤害。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请你理解我,好吗?”
几乎是在哄人的语气了。
她紧接着又放缓了语气:“我的剑术如此之差,即便是带你出去也没什么施展才能的机会,如若遇到什么危险,你还有碎剑的风险,我也是不希望你遇到什么危险。”
剑灵这才慢慢开口道,
“真的?”
“当然。”昭雪连连点头。
“哼,那就……”剑灵的语气这才松缓下来,他开口,刚想再说些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就将他打断。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昭雪回过头去。
苍白清秀的少年站在门边,手略有些僵硬地扶着栅栏,垂眸冷冷看着她。
“你……”
昭雪睁大眼睛。
不是吧,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家伙是怎么发现她在这里的?
昭雪连忙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
少年的手抓着木头,似乎有些用力,指节微微发白,不过片刻便又松开,伸手推开了栅栏门,冷漠转身。
“坐在那里像什么样子,来了便进来,不敲门的话……我也不会时时知道你在这里。”
昭雪愣了一下,连忙抓起溅雪和小灵兔跟上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在等自己来吗?
不过说起来,她也因为最近太忙,快一个星期没来找过他了。
——他刚才那语气和表情,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昭雪摸不清楚谢明毓的心思。
她只是匆匆跟进屋子里。
谢明毓推开门,昭雪赶忙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去。
她抱着溅雪和小灵兔,一边冲着他笑,一边听他那番话,心里却疑惑重重。
进了屋子,这里相比之前昭雪来的时候似乎更加有条理了一些,也更有了些许生活气息。
昭雪把小灵兔放在茶几上,它乖乖趴着,两只长耳朵耷拉下来,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谢明毓瞥了一眼,神情似乎略微放松了些,但当他转向昭雪的时候,脸上又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什么事?”
谢明毓的冷漠让昭雪有些失落,她把溅雪放在桌上,慢慢开口,“我要出九天任务,所以”
昭雪吸了口气,“能不能麻烦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一下小灵兔?”
谢明毓的眉头微皱,他看了看茶几上的小家伙,“我?”
“对,你。”昭雪点点头,“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其他人能够托付了。师尊跟我一起出任务,师叔们都很忙……”
谢明毓别过头,很久没有说话。
昭雪把小灵兔抱起来,真诚地看着谢明毓,“就九天,真的。你只要每天抽空出来喂它一些灵草就可以了,买饲料的钱我给你,我每天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不必。”
谢明毓的声音冷淡下来,
“你雇佣我,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不必用这样的语气。”
昭雪眨了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谢明毓好像又有点不高兴了。
不过既然同意了就好。
昭雪将灵石数给他,又叮嘱了一些照顾小灵兔时要谨记的点,然后将溅雪放在桌子上。
“我的剑会保护你的。”
“…………呵。”
只有昭雪能听到的声音从剑里传出来。
谢明毓却对那把剑没什么兴趣,看也没看一眼。
他只是看着昭雪的背影,在她即将推门离开的时候才张了张唇,开口道:
“……没有别的了吗。”
昭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孩子会主动跟她说话?
“什么?”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要离开九天。之前也很久……没来找我。”
少年的脸在阴暗中,只有昭雪推开门射进来的一丝光亮在他的眼帘上映出一隅。
他眨了眨眼,似乎是不习惯这缕光似的。微微别开视线,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说,想让我习惯你的吗。”
昭雪慢慢才反应过来:
果然是有点生气了。
“这段时间比较忙。抱歉,答应的事情没能做到,不过这次我确实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昭雪笑着看着他,“但我也确实有别的话要说。”
“这九天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跟那些人正面对上……偷袭也好、暗算也好,假如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知道吗?”
昭雪一顿,“还有,我们的小灵兔!你也千万不能让它受伤……否则,我会很生气很生气——”
昭雪吓唬他,“然后将你解雇哦!!”
在听见“我们”这两个字眼时。谢明毓的耳根飞快地烫了一下。
半晌才慢慢答道:“……嗯。”
他全部都记住了。
门慢慢合上。
少女离开之后,他才捏起那只兔子的后颈,将它轻轻放在掌心。
他看着它黑黢黢的双眼灵活地转着。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
一切收拾妥当后,昭雪就跟随江泠风离开了藏剑宗。
前往问信村。
根据师尊的话来看,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重要程度似乎并不低。
不仅是藏剑宗,其他宗派世家也派了弟子来探索这个地方的秘密。
不过昭雪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非江泠风不可。
她更想不到的是。
——在这里,她还会遇见无论如何也不想遇上的人。
陆家双子。
第047章
047.
问信村地处九州中央州的西南部, 地形主要为山地和丘陵,较为崎岖,村子常年比较落后, 以种田为生,尽管如此,这个村落的历史却不短,人口数量也并不少。
昭雪尝试和江泠风御剑飞行来到这里。
这次她的状况还可以——至少没吐。
在进问信村前的客栈吃饭时, 她遇见了陆家那两人。
“师尊,”昭雪咳嗽了一声,换了一个靠里边的位置,“要不我们换一家客栈。”
江泠风没抬眼, 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
“好。”
就这样, 尽管还算惊险,但是还好没遇上那两个家伙。
他们也正烦着,身边被一大群崇慕着围得水泄不通。有想巴结陆家的、有想见识小剑仙风姿的、有想讨教两式的……总之, 多亏了这些人, 这才让他们没来得及注意她。
“其实没有必要。”
出了客栈后,江泠风才不紧不慢说道。
昭雪不明所以:“什么?”
“我施了易容术。”他说。
“在到达问信村之前, 没人能认出来我们。”
“原来是这样。”昭雪感叹道,“果然还是师尊想得周到。”
不过尽管这样,她仍旧不想和他们身处同一家客栈。
纯粹是她自己的问题。
江泠风也没有多问。他似乎总能在一些小事上格外理解她……尽管外人都说师尊难以沟通, 但是和她却某种程度上意外的契合。
问信村的村落人口数量不少,但是因为地域广阔, 因此显得人烟稀少, 稀稀拉拉的。
进入村子的时候, 远远看去,像是群青中点缀的墨点。
江泠风从进入村子开始就沉默了下来。他带着昭雪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对方也很和蔼,在知道他们的身份后更不自觉地表现出一些热情甚至谄媚。
江泠风却比平常更为沉默。
午时吃饭的时候,江泠风在饭桌上说:“那两个人,我在进村的时候看见了。”
昭雪很快反应过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是吗。劳师尊为我费心。”
她没心思地扒了两粒米饭,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想必这样多人都来到问信村,这次的任务很重要吧?”
“是的。长老监测到,问信村的魔气正在逐渐变得浓重。”
昭雪不解:“宗派剿魔我理解。那些世家前来问信村是为何?”
江泠风喝了口茶。
“魔会被珍宝吸引而来。而魔气浓重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此处孕育有天才地宝。”
昭雪:“原来如此。”
她顿了顿,又说:“那我们……”
“那些东西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有当然好。没有的话,并不强求。”江泠风说。
昭雪应道:“也是。”
她低头,又想起什么,小心问道,“师尊,为什么你说问信村的任务非你不可?”
江泠风垂睫,放下茶杯,
“因为此次任务险恶,非我不可。”
他说,“仅此而已。”
*
接下来几天,江泠风出去探查,昭雪闲着没事,就待在屋子里画符。
江泠风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她也鲜少出门乱晃,每天只是捧着书本,对照着讲解画符。不知不觉两三天下来,积累了好几摞符纸。
只是某天在出门的时候,昭雪似乎看见了江泠风。
他遇上了几名老人。那些人叫他陌生的名字。
昭雪没听清是什么名字,只是看气氛便觉得不太妙。
她赶紧回来了。
……但还是很在意啊。
毕竟这可是男主角之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十分正常,但是说不定心中难免埋藏着什么诱因。
昭雪想要避免最后那样的结局,就必须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埋藏在他的心中,然后杜绝它孵化的可能。
她藏在角落里,默默念了一个咒,“去!”
赭黄色的符纸便化作一缕光,飞出去,粘在其中一位老人的衣襟上。
接着,她按照正常的作息度过了一天。在夜晚的时候偷偷起来,跟随白天那股符咒的引力,推门而去。
夜色如水。
只是带着几分寒凉。
昭雪开始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带一件外套披上了。
她踩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只是莫名觉得,月色下的村子,不像是白天那样慈祥和蔼。
……反而显得有些诡异和不妙。
昭雪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甩开这种错觉。
她紧跟着那股灵力,来到一处屋子前。
只是,院子里那股灵力的来源并非是她白天见到的那名老人。
——那是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比她小上两三岁,少年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和另一名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影说着些什么。昭雪再一眨眼,那孩子便跟着那鬼鬼祟祟的人离开了院子。
昭雪刚想开口,叫住他们,但是立刻就意识到什么。
她用符咒将自己的气息掩藏起来,然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夜晚,路色难辨,地形难走,不过跟了百来米,昭雪便发觉自己跟丢了那两人的身影。
这可如何是好。
昭雪不自觉掐紧了自己的掌心,那孩子别是被骗了去……!
然而,这时,冷风一吹。
昭雪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烈夜,皎月高悬,潮气渗入丛林。密密的乡村古墓在夜色的掩映下,带着阴森的气息。
吱吱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加上林野间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石碑上的文字在月色下显得模糊不清,仿佛亡魂的呢喃,让人不寒而栗。
当真正踏足古墓群的时候,那种别样的氛围却会让人毛骨悚然。四下无声,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分外清晰。
昭雪看清了眼前的景色之后,才反应过来,惊吓地忍不住后退几步。
“这……”
那孩子便是被引诱着来到了这种地方了吗?难不成,那鬼鬼祟祟的人是妖魔或是魔人?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昭雪身上的冷汗便下来了。
只是。
她咽了咽喉咙。
在这里待了片刻,也没见什么异常,也可能是她自己疑神暗鬼呢?
只犹豫了半秒钟,昭雪便决定继续向前走去。
灵力的牵引力并没有断。
然而,昭雪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熟人。
刚走了没多久,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到头来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啊,早知道,不如在房间休息呢。”
“没有情况,便已经是最好的收获。”
“大哥你总说这种话!我们上个任务已经失败,这次要是再一无所获的话,你回去可就不只是挨训了!”
“……”
身体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行动。
昭雪躲在了粗壮的树干后的阴影里。
心脏高高提起,在她想起来自己贴了隐藏气息的符咒之后才慢慢放下。
身影远去,昭雪才慢慢松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后,这地方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恐怖了。
昭雪悄悄迈出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穿梭在墓碑和坟冢之间,她从前倒是没有过这种体验。
裙摆拂过墓碑和坟冢,带过露珠和草屑。昭雪惊讶于问信村竟拥有这样大一座坟场。
这里经历过什么吗?
而更让昭雪没想到的是。
她在经过几处坟冢的时候,瞥见了江泠风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处墓前。
昭雪看不清那墓碑上写着什么,只能隐约看到江泠风拉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头青丝。
她藏身在不远处的一处墓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泠风的举动。
江泠风良久没有说话,久久沉默着。
他垂着头,仿佛在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
月色下,他的神情难以看清,只能见一头青丝半遮住脸庞,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朦胧。
慢慢地,他抬起头, 慢慢拿起酒瓶,将剩下的酒水一点点撒在墓碑前。酒水渗进青色的墓碑和土壤,带着清香散开。
他的动作很轻,却不知为何似乎带着几分重,像是在完成一件久违的仪式。
酒瓶空了,他又把它放在一旁。
随后他又低下头,月色映在他身上的光辉闪烁着。
他站起身来,又转过去,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他抬起头,望向月亮,似乎想在那皎洁的月辉下寻找些什么。
许久,他的眼神似有所得,又似一无所获。
“……活下来的,和死去的,哪一个更加痛苦……”
江泠风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那墓碑上已经逝去的人对话。
昭雪甚至没怎么听清他的话。
只是看见他准备离开,便又藏身进阴影中。
她屏息了好一会儿,直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才敢偷偷地探头出来看。
那墓碑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昭雪的心情一时间变得非常复杂。
她知道,想知道什么的话,此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去问师尊本人。
只是,她同样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虽然有着六十的好感度,但是师尊他是那样难以捉摸和沟通。她或许只是看见了他表面上的沉稳和强势,她完全无法窥探这个人掩藏在深深海平面下的内心。
看起来那样近的距离,实际上他们之间隔着太远太远。
昭雪必须做些什么。
假如她想避免梦中那样的结局的话。
昭雪朝着那座墓碑走去,她想要靠近它,看清那上面写着什么。
然而,完全没等她接近。
——异象突生。
“……!”
双脚没法动弹,像是有千钧之力一样,将她死死压在地面。昭雪睁大眼睛,刚想开口、出声。
然而一个身影来到她的面前。
——是先前那个孩子。
他瘦弱清秀,背着手,不知何时站在了昭雪的面前,对着她笑着。
意识从昭雪的脑海中被抽走,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
眼前就已一片漆黑。
昭雪昏迷着倒了下去。
第048章
048.
夏日葱郁的树和蝉鸣将她吵醒。
昭雪悠悠睁开眼睛, 只觉得一股夏日扑面而来的炎热。这不是属于夏末的炎热,因此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昭雪师妹,你醒了?”
有人热络地问道。
昭雪等到完全适应了面前的光亮, 才看清前面问话的人。
那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他看起来非常开朗,递给昭雪一个水壶。
昭雪不明所以地伸手接过。
晃了晃,里面还有一些水。
她口渴得厉害,于是咕噜噜喝了几口。
旁边有人又怨道:“你又对师妹献殷勤……”
那人回道:“哪有!昭雪师妹身体差, 我们多照顾些本就是应该的!”
昭雪循声望去。
她这才发现,这似乎是一个门派出来历练的队伍,年轻的少男少女们身穿差不多的宗服,在树荫处休息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神采飞扬。
……好青春。
昭雪感觉稍微有些快被这些人的青春烫伤。
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 观察四周。
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脉, 绿意盎然,只是正值夏季,躁意难掩, 蝉鸣声一声盖过一声。
她又观察那些人的衣服。
宗服和藏剑宗的有些相似, 但是又有些许不同。
昭雪说不出眼下的状况是哪里不对劲,只是在她转身看见某个人时, 脑海中便瞬间如遭一击。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青年睫毛纤长,而下睫毛尤其长,垂下来时, 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日光洒下,如团扇一般的眼睫在他的下眼睑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从昭雪身边走过, 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眉如剑羽, 下颌线清晰而凛冽,身穿白衣, 像是无数陪衬中间的一轮日光,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旁边有人见到他来,高兴得纷纷招呼、一边围了过来。
“江师兄!!”
“临渊师兄,你回来啦!”
“师兄师兄,结果怎么样?问到人了吗?”
“师兄,咱们这路到底怎么走呀?”
那青年微微笑起来:“问到了。”
旁边有人欢呼起来。
“还是师兄靠谱!!”
一张手绘的地图被铺在地上,分明的指节按压住,修长的食指指着上面简略绘制的路线图。
青年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接下来该向何处去的问题。
“太好了,大家出发吧!”
“师兄才回来,还没休整呢。”
那青年只是摇摇头,笑着说:“我就不必了每日追更婆文在企恶峮五儿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来,现在正好大家都休息好了,只单独为我一人便显得拖慢队伍进度。路线既然已经明晰,不若进了村再休息。”
对于他说的话,大家显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不过一刻钟,少年少女们便收拾好手边的东西,赶上了路。
只是,有一个少女仍然站在原地。
她扶着树干,呆愣愣的,似乎面前的一切恍然只是一场梦境。
昭雪无法理解面前的一切。
……是的。那个名叫“江临渊”的青年,不是别人。
即便年轻了许多,昭雪依旧能够认出来他是谁。
在青年有些困惑地走近她时,昭雪的手腕有些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嘴唇动了动:“……师尊。”
两个字淹没在风声里。
江临渊顿了顿,似是没听清:“什么?”
昭雪摇了摇脑袋,这才反应过来:“不……我是说,师兄。”
“师妹身体不适吗?”
昭雪刚想摇头,又想起了什么,马上点点头:“我好像,有些气短头晕。”
她的脸色苍白,眼睫有些不安地眨着,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
江临渊没有怀疑她的话。
他道了一声“失礼”,便将自己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沁凉后,便将手移开。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师妹,眼神关切:“许是有些中暑。”
昭雪“嗯”了两声,便见江临渊拿出瓷瓶递给她:
“这是解暑的丹药,你先服用,看看有没有效。”
昭雪接过,没有立刻吃,而是攥在手心。
江临渊见状,说道:“师妹,这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昭雪点点头,又扯住他的袖子,缓声道:“我……我等会再服用丹药,路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而且我……我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师兄能否搀扶我一段路程?”
江临渊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同意了。
昭雪立刻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就这样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前行。
前面一些人远远回头看,戏谑道:“可惜呀,你献殷勤的小师妹,中意他人哪!”
另一人却摇摇头道:“若是江师兄,我心服口服,并无怨言。”
也有些女修笑起来:“还是小师妹胆子大!”
“我是没她那样的胆子,即便知道江师兄不会拒绝,也不敢做出那般害臊的事情来……”
……
昭雪远远听着那些话,默默在心底分析着目前的局面。
她是在夜晚的坟场中看见那孩子之后晕过去的,醒来便看到这样的局面。那么,便有两种解释:
一来,是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师尊还年轻时候的过去,看情况,她应该是被塞进了师尊的这段经历之中,并被随意安排了一个身份,即将经历江泠风……不,是江临渊在过去发生的事情。
二来,这可能……只是一个梦。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就意味着,她是无法改变过去的,只能尽可能多地了解当时的情况。
昭雪倾向于是第二种。因为——
她无法呼唤出系统。
不管是回到过去还是去往未来,她的系统是不会在不告知她的情况下离开的。而她在心底无法呼唤出系统,那么就意味着,这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那也就说明,梦境里受到的伤害很大可能是无法真实作用在她原本的身体上的。
除非,她离不开这个梦,被困在这里。
既然这样,那么眼前的这群人,也便是十几年前的藏剑宗弟子。这样也就能解释即便宗服有些许的不同,但还是差不多的款式。
或许那时候藏剑宗外出执行任务的标准不同,又或者这个任务只是练手、简单异常。昭雪能够感觉到这些少年少女们中有一大部分都是炼气期,其中几乎一半是炼气三阶及以下,另一部分她才无法察觉出修为。大概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并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而是步行。
这群看起来年轻的剑修们,几乎像是才入宗们不过,对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满含期待和憧憬。
而现在的江临渊……
昭雪忍不住微微用余光去瞥他。
出生世家的青年、天赋过人、志得意满,深受宗门师弟师妹爱戴。
无论如何,这看起来都是拿的人生赢家剧本。
昭雪恍然间想起了自己在遇仙镇的时候,听大姐说,江临渊从前是个很爱游山玩水的人。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人生轨迹。
一路平坦、春风无限的青年,人人都能够看到他未来的无限光明。
只是这么一会儿,江临渊似乎就察觉到了她,笑了笑:“师妹是怎么了?”
昭雪脱口而出:
“——昭雪。”
青年一愣。
“我叫昭雪,”
昭雪说道,“江师兄,以后叫我昭雪就好。”
江临渊这才反应过来,对她笑道:“好。昭雪。”
昭雪又看了看他的脸:“江师兄,您一直这样爱笑吗?”
江临渊问:“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昭雪摇摇头:“不……我只是……很喜欢江师兄你的笑。我希望你能多笑笑。”
昭雪从未见江泠风笑过。
她从没见过那双疲惫而倦怠不堪的双眸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如今才能在梦中一窥。
江临渊听到她的回答,一顿。然后便又弯起唇角:
“好,假如昭雪喜欢的话。”
昭雪看进他的眼中。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眉目深邃,眼眸彼时还闪烁着光亮,带着无尽的少年志气,好像天边苍云天海都尽在眼中。
只是,越是这样,昭雪越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直到他们抵达了小村落。
昭雪才明白了心慌的缘由——
问信村。
看着村落牌匾上的墨字,昭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清晰。
**
昭雪起初以为这个梦很短。但是直到她在问信村待了两夜过去后醒来还是原样,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梦,恐怕会持续很久很久。
这几天里并不是没有别的收获。
自从昭雪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梦中之后,她便尝试用意识对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些改变。
——比方说腿脚不便。
在对江临渊撒了那个谎后,她便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腿脚变得不太便利起来。
走路也变得一瘸一拐的。
江临渊做了根木质手杖给她支撑平衡。
由于腿脚不便,她也没去出什么任务,只是每天在自己的房间周围转转。
好在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没人对她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仍旧避免不了一些微词。
“……腿脚不便,还出什么任务啊。”
“这些天还一直麻烦大师兄照顾她,不会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人哪,最好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没那个本事呢,就别跟着来蹭经验分了,麻烦别人事小,万一毁了整个任务事大。”
……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昭雪非得找机会偷偷给这些家伙贴几张喷嚏符。
但是在这里,昭雪实在是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
——只不过是梦而已。
她每天晚上要去拿队伍里大家搜集的情报回房间整理,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还回去,所以休息的时间很少。
她必须一一排查这些可能性。
虽然说是梦境而已。
但是,万一——万一能改变呢?
只是,很多天下来,一无所获。
倚着门的昭雪在那些人的小声嘀咕中快要睡过去,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小院子里响起:
“她没做什么事,难道说你们就做了吗?”
青年走进院子里,那几个先前还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人立刻吓得噤了声,像鹌鹑似的缩在原地。
“大家心底都清楚,说是任务,实则不过游历散心。你们凭心而问,自己这些天出力了吗?每日出门是去游山玩水还是真的做了任务?”
“……师兄,我们……”
“我们错了!师兄,大家只是这些天来太闲了,随口一说……”
“是啊是啊,师兄,我们从没在小师妹面前说过这话,大家也就是嘴上没个把儿,心底其实都清楚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
江临渊只是声音压下来,眼眸沉沉:“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几个人连连答应,逃离了小院。
昭雪则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坐在侧门门口的小板凳上,靠着门框,手里拿着一叠纸。
院子里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落在她的脸上,凉悠悠的。
青年朝着她走过来,声音慢慢传进她的耳朵里。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昭雪还没怎么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情报,睡着了。”
江临渊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昭雪感觉到阴影覆在自己的身前,遮蔽了顺风飘过来的雨丝。
他随手翻了翻她膝盖上的纸:“一直在看这个吗?”
昭雪说:“是啊,问信村的地形太复杂了,交通也很落后……这样的地方,总觉得不会像任务里描述得那么简单啊。”
江临渊“嗯”了一声,伸手将昭雪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昭雪短促地叫了一声,手里的纸散落出去几张,她伸手去抓,重心又一瞬不稳,吓得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
“……师兄!!”
江临渊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抓住几张飘散在空中的纸,塞给她:“拿好了。”
昭雪忙收好纸,塞进衣袖里。
江临渊将她抱回房间,放在床头,又用灵力点了烛灯。
“天黑了,又落了雨丝,还是回房看好一点。”
昭雪这下彻底清醒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气,犹豫了半会儿,还是开口道:
“师兄。”
“腿脚有好些吗?”
“嗯。”
昭雪吸了一口气,回过头,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我们……能不能提前离开这个地方?不是说是不重要的任务吗,也很简单,按照原定的时间,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月有余……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大家一起提前离开这里,好吗?”
任务目标是剿灭山中藏匿着的危害村子的低等魔兽的巢穴。
可是,已经好些时日了,别说巢穴,他们连魔兽的影子都没看见。
江临渊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昭雪。但是再等等,好吗?我已经找到些线索了。”
昭雪看向他的眼睛,“……线索?”
次日,昭雪才明白他说的线索是什么。
青年带着一名比他小上几岁的少年进了大家住的院子。
饭桌前,他腼腆而彬彬有礼地跟其他人问好。
最后又看向昭雪:“昭雪姑娘好。”
昭雪掐紧了掌心。
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正是那天她在坟场见到的少年。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十几年后,容貌还是一点没变?况且他还是凡人,并非修士!
“昭雪姑娘好像很害怕我?”
腼腆的少年是个敏感的人,他看见昭雪的表情,悄悄跟江临渊说道。
江临渊看少女一眼,“她只是怕生。”
“……是这样吗。”少年有些局促不安,他坐在昭雪对面,拘谨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勉强笑了笑。
“所以,按照素声的说法,你是见到魔兽逃向那个方向了,是吗?”
江临渊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点。
“是。”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紧手里的茶杯,点了点头,“因为是在傍晚,所以我看得比较清晰。”
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昭雪叫住了那两人。
“你们,要去那地方看吗?”
她不安地问道。
“是。”
江临渊说,“素声对这地方比较熟悉,他会给我带路。”
昭雪又问:“其他人呢?”
江临渊:“因为只是第一次去,所以只额外有两个师弟跟着一起去。”
他看了看昭雪的脸,问道,“你想去吗?”
昭雪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不是不去。准确来说,是不跟他们一起去。
昭雪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尝试给自己心理暗示。
“我的腿没问题、我的腿没问题、我的腿没问题……”
随后她扔掉手杖,尝试了一下自己走路。
感觉果然比之前好了一些。
可惜只能影响到自己。
昭雪叹了口气。否则她一定会疯狂给其他人洗脑,让他们赶紧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她就起来,给自己贴了张符,几乎是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地出发了。
来到的地方是一个山间复杂的洞穴,内里潮湿陡峭,路很难走,一行人走得都不快。
昭雪一路看着他们聊天、交流情报,直到来到一处巢穴处。
江临渊让其他几人后退,自己上前几步,以剑开路。
剑光寒洌,没过几分钟便劈开山石,簌簌的石头落下。
昭雪也连忙躲到一边。
烟雾散去后,一个魔兽巢穴露出来。
看起来不是什么高等阶的魔兽,几人很快上前去,处理了那些似乎战斗力不高的牲畜们。
只是,昭雪注意到,那些魔兽巢穴旁边有些森森白骨。
……不像是动物的骨头。
可是如果是人类的话,这些天在村子里,也从未听说过有人口失踪。会是路过的无辜旅人吗?但是,这样遥远偏僻的地方,哪有什么人会来旅行呢?
只是她没什么时间多想。
几个人收拾完原地,准备原路返回。
“真是轻松!”
“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可多亏了江师兄。”
“这下任务时间还剩这么久,可以好好度个假咯……”
江临渊说:“我没出什么力,倒是多亏了素声,一路上都是他在带路。”
腼腆的少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一介凡人……”
其他几人也在这时岔开话题,纷纷议论着回去之后要干嘛。
素声也了然,温顺地低下了眉头。
他没想到的是,江临渊冷然出声:“没有他带路,我们是断不可能来到这里的。问信村地形复杂险峻,诸位师弟该好好跟他道谢才是。”
几人这才俱是一愣,回过神来,纷纷道谢。
“不用不用,”素声很是不好意思,“几位仙长原本就是来帮助我们的,怎么再好意思接受你们的道谢。”
昭雪在一旁静静看着。
……真的没有别的事了吗?她总觉得不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刚转身,想回去看看来路,没走几步,开始地动山摇起来,山石开裂,碎石纷纷落下!
昭雪:“!”
很明显,那些人也惊慌起来,六神无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那是一只成年魔兽,看模样,是刚刚他们捣毁的魔兽巢穴的主人。它身形巨大,朝着这个地方飞来,巨大的翅膀扫过他们的头顶。
“趴下!!”江临渊很快反应过来。
昭雪也歪歪扭扭险些跌倒。她扶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站稳,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惨叫。
一位师弟没有站稳,从崖缝边落下。江临渊扑过去,将手递给他,只是还是晚了一步,那人的手擦着他的指尖过去,坠入深渊。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快离开这里。”江临渊当机立断说道,“快!!”
昭雪也跟着往外跑。
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丹后期……我们不是对手!”
在终于跑出洞穴,天光乍亮的刹那。
昭雪回过头去,她看见江临渊举剑挡在人们身前,眉眼沉沉,焦灼之势蔓延开来,
他冷声道:“你们先走,我有一战之力。”
昭雪一怔。
……也就是说,这个时期的江临渊已经是至少金丹后期了。
这样年轻的年纪、这样高的修为。难怪能在十数年后取得“剑尊”的成就。
可是昭雪却停下了离开的步伐。
素声也是。
其他弟子都先行离开,只有他们还留在原地。
昭雪在原地看了看他们,又走了几步上前,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贴了隐息符。
她看见江临渊与那魔兽战斗,那个凡人少年明明害怕的要命,却还是不愿意走,紧紧贴着墙角。昭雪想上前去帮助他,无奈自己都没站稳,狠狠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疼得冷汗下来。
脚踝处流出了鲜血。
昭雪:“……”
天天装腿脚不好,这下真的不好了。
她心慌意乱。开始闭起眼睛给自己暗示:我可以我能走我没问题。
只是看着鲜血如注的脚踝,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心理暗示。
想要心理暗示成功,她必须得有充分的信念才行——
很明显,现在的她不行。
只是这么几个呼吸间,昭雪再抬起头来,她的呼吸就乱了。
——那个少年不见了。
“……素声。”
她声音颤抖着,“素声?”
一出声,隐息符就被破了。
江临渊看见了她,没忍住慌神,让对方偷袭成功,手臂上开了一条血口,一时间脸颊上的血色褪去。
昭雪没再犹豫,她原地结咒,几张金色的符纸飞着缠绕在她的咒印周围,快速缔结了一个法印。
“去!!”
法印飞出,短暂地镇压住了那个魔兽。
江临渊飞快来到她的身边,看了看她的伤势:“怎么样?”
昭雪疼得面色苍白,她摇摇头:“……走不了。”
青年在她的面前蹲下,昭雪熟练地爬上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好像很多年之后,也有这样一幕。
“怎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腿脚受伤……”她轻声自嘲。
“你怎会来到这里?”青年问她。
昭雪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素声。素声不见了,你察觉到了吗?”
江临渊面色一变:“他没走?”
昭雪摇摇头:“没有。我看见那几个人离开之后,他还在原地,似乎是很担心你。只是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江临渊的伤口作疼,他喘息着回道:“或许是先行离开了。”
昭雪摇头,她祭出一张符:
“我在他的身上贴了追踪符,如果他离开了这里,我能够感觉到。可是……他的气息还在这附近,说明他并没有离开。”
江临渊:“你……”
昭雪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是。我怀疑他。”
“你会怀疑也很正常。只是,他确实是普通人,也是我的朋友。”
江临渊说道,“尽管很多修仙之士都会有些瞧不起凡人,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不过……昭雪,你说你贴了追踪符,那你现在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哪里吗?”
昭雪点点头:“能。”
另一张符咒从她的掌心飞出,飘向前方。
“跟上它。”昭雪说道。
跟着那张符的时候,昭雪也没闲着。
她将隐息符贴在自己和江临渊的身上,那不过半分钟便挣开昭雪的封印的魔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昭雪听见身后的响动渐渐远去,这才松下来一口气。
“不可以使用灵力,也不能大声说话。否则符咒会失效。”昭雪说道。
她说话变得越来越艰难。血液在不断地流失,意识好像在被抽离自己的身体。
……不,她还没有经历完整的梦境,难道就这样要回去了吗,还是……就此永远被困在这里?
“昭雪,坚持住、昭雪。”
青年的声音呼唤着她,他伸出一只手,从侧边探上她的面颊。修长的手指指腹擦去她额边的冷汗,他焦急迫切的语气传入她的耳中。
“昭雪,不要睡……”
可是灵力消耗的太多,她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昭雪一直撑到那符咒指引的地点。
一些身穿黑袍、不辨是人类还是魔人的集群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念着什么咒一般。而素声正昏迷着靠在一边,失去意识、脸色惨白。
他们没有发现她和江临渊。
昭雪将唇靠近青年的耳朵,悄声道:“……师兄,将我放到那边的角落里,离素声远一些的位置。”
江临渊感觉少女的声音像湿润的细纱滑进耳道。
她浸着冷汗、湿漉漉的下颌贴在他的颈边,他能够感受到她说话时费劲的吞咽动作和喘息。
将她放下之后,她又说道:“师兄,你去带素声离开。”
江临渊只是在那瞬间便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不”字刚刚落下,江临渊便摸向自己的喉头处,面色骤变。
“短暂的噤声咒,嘘,放心,只是一刻钟,”
昭雪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笑着说道,脸上的血色随着她结印的动作褪去,
“抱歉,师兄,我实在是太想试试……能不能你的改变结局了。”
第049章
049.
“我的实力远超炼气期”。
一开始, 昭雪就是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的。
这样的暗示时灵时不灵,在遇到危险时,它才爆发出来了巨大的潜力。
昭雪坐在角落里, 自从动用灵力的一瞬间,那些人就察觉到她的位置了,黑袍之下的那些人齐齐举起法杖拄地,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攻击力。
只是, 那些攻击悉数被昭雪的法印所阻挡。
六张符纸随着她结出的印燃烧旋转起来,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瞬间就将那些人的攻击尽数抵挡——不,甚至是吸收。
“这是什么法阵!?”
“从未见过……这样诡谲!”
“这金丹期修士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外面那只魔兽呢!”
……
原来给自己心理暗示后,她的实力来到了金丹期。
昭雪看见江临渊成功解救下了素声。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呼——”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里会是改变江临渊结局的地点吗?他变成那样会是因为原时间点上这里素声死去了吗?
昭雪不知道。因为她的灵力已经干涸。
再也无法支撑, 眼皮逐渐垂下。
在视野完全变暗之前, 她看见了江临渊挥剑斩杀那些人,面色苍白、慌乱而无措地朝她奔来的画面。
他不停地试着开口,尽管没有声音, 但是昭雪知道, 他在叫她的名字。
“不要睡”
“昭雪”
……
之后的所有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昭雪陷入了沉眠
像是陷入一场噩梦一样无法苏醒, 又像是沉在泥沼里无法脱身。
昭雪在床上躺了有近十天的时间。
即便是先前那些对她颇有微词的少年们也都可怜起她来,为她端水、定时开窗、轮换着派人守着她的门口。
尤其是江临渊。
这件事下来,几乎什么话也不说了。往日的笑也很少见。他总是静静地坐在小师妹的床前, 半天下来不说一个字。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不是小师妹, 这次的伤亡只会更加惨重。
门口窸窸窣窣传来谈话的声音和落地的叹息声。
“……吃了短期能够提升修为的丹药, 才得以涨到金丹期, 否则这次谁也回不来。”
“这一下可是快伤了根基了,那条腿大概也彻底好不了。”
“这样厉害的符修技能, 不知她是跟谁学的?”
“也不知何时能醒,小师妹不会永远睡下去吧?”
…
没过一会儿,门被“哐”一声打开,江临渊脸色沉沉地走出来:
“谁告诉你们的?”
几个人被吓得魂不守舍,惊慌失措:“师兄!”
“大师兄!”
“谁说的?”
江临渊没再像从前一样,笑着应“是”,而是面色如霜地重复了一遍。
“几乎没人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也从未当众说过,既然如此,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
几人面面相觑,都看见对方眼神中的害怕和畏惧,这才齐齐低头,回答道,
“是素声……”
“素声告诉我们的!”
“……素声?”
半晌,迟疑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
**
昭雪在第九天醒来。
她起身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大雨。
青年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小憩,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昭雪看了看江临渊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不……
她有些头疼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没有回去,还是在这段记忆、或者说这段梦境之中。
——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是哪里出错了?她没有改变过去、素声还是死了,还是说……原本的时间线里,并不是这个事件出了问题?
昭雪坐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江临渊,看见她坐起身,青年先是茫然了一瞬,然后愣愣地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昭雪。”
他问,“我还是在梦中吗?”
昭雪按住他覆上自己脸颊的手,歪了歪头,开口问道:
“师兄的梦中,也会下这样大的雨吗?”
他闻声一怔,随即便上前抱住昭雪。
紧紧的。
“我……”青年哽咽着,声音沙哑艰涩,“以为你不会再醒来了。”
昭雪心想:她也并不是很想在这里醒来。可是如今醒来,只能说明这事还没完。
她要找的契机,不是这个。
昭雪只能叹一口气。
叹息声掩盖在沙沙的雨声里。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村子里开始遭受接二连三的魔兽袭击。
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素声。
那个少年……
昭雪很警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这个少年并不是魔人,这一点她能够肯定。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事态愈演愈烈,直到昭雪能够下床走路的那天,村子里因为魔兽,而死去了一名村民。
这一次,不是家禽或者牲畜。
是一名人类。
恐慌很快蔓延开来,尽管藏剑宗的弟子们安慰着村民们,可是村子里仍旧人心惶惶。
“是素声!都是他的缘故!”
“那天从他和仙师们一起回来之后我就发觉不对劲了,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我前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就看见他在村子里鬼鬼祟祟的……”
“我家的狗也总是在黄昏时候在他路过时对他大叫!”
“本来就是没爹没妈生的东西,大家将他捡回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现在如何能这样回报大家?当初不如就把他溺死在村口的河里!”
…
…
昭雪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地看着那些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一切都在事态之外,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原本她以为是素声的死导致了江临渊那样的结局……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家都请冷静!”
“是呀,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请不要随便怪罪别人。”
“素声也是你们的伙伴、邻居……我们知道大家很着急,但是不要将这份心情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
藏剑宗的弟子们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不,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昭雪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她在人群中找着那个身影。
——素声。
他无措而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
景象,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瘦弱的肩膀打颤,睁大着眼睛,好像不敢置信,又好像无法理解。
“仙师,你们的朋友也离开了一名吧?那天在洞穴里,素声不是也跟着去了吗?为了救他,昭雪姑娘还躺在床上那么多天昏迷不醒……大家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怨言吗!?”
“就是啊!素声从小就在我们问信村长大,我们比你们更能理解他的为人。他啊,从小就不懂得感恩,也不会主动帮忙,看起来就沉沉闷闷、阴阴郁郁的,八棍子都打不出一声闷响来,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是哇!再说了,不管怎样,素声也是我们村里的人,要如何处置他是我们的事情,仙师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请大家冷静一些!”
江临渊的声音响起。
他刚刚带走了素声,现在又来努力维持秩序。他一开口,嘈杂一片声音就低了下来。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剑宗的弟子也会努力调查,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青年环视一圈,抿了抿唇,随后开口道,
“三天。请大家给我们三天时间,这三天里,希望大家不要去找素声的麻烦,三天后,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三天。
异议声逐渐低了下去。
他的话的作用,还是比其他的弟子们大。
眼见着人群终于四下散去。
青年回来之后,昭雪在他的身后合上了门。
“三天会不会太赶了?”
“只能那样。”
确实。
昭雪看着自己的腿,她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坐下。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你好好休息。”
江临渊用掌心贴了贴她的鬓发,“我再出去看看。”
昭雪:“别太累。”
“好。”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
毕竟,素声是他的朋友啊,不是吗。
昭雪想起来自己和他初见的那晚。
男人灼热的怀抱,以及那声“凡人不是虫子”,他那时的心跳,那时的眼神。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窗外又下起雨来。
潮湿的空气在室内蔓延。
昭雪的心也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不,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
傍晚,炊烟时分,昭雪再一次尝试着站起来,扔掉了手杖。
她推开门,准备去大堂找素声谈一谈。
只是,在那之前,一个更加让她震惊的消息传出来了。
——藏剑宗的弟子,死了一名。
第050章
050.
昭雪推开门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那些弟子们红着眼睛互相争执的画面。
没有人不是表情悲恸的,有些懦弱的独自困在角落里落泪,暴躁的已经执起了剑誓要为自己的朋友报酬, 即便是冷静的,也团团围住了村子里的人,要讨个说法。
昭雪披了件衣服,匆匆出门, 她挤进人群,看见江临渊蹲在地上,查看死去的同伴身上的伤口。
那个孩子的脸上盖了一张布,露出的脖子之下布满淤青和紫红色的勒痕, 胸前被一个可怖的大洞占据, 血迹早已干涸。
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忍不住惨白。
她扶住江临渊的肩膀,腿止不住有些发抖。
青年抬起头, 脸色并不轻松。
他看见是她, 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住她的视线,冷声道:“回去。”
昭雪没理他的话:“素声呢?”
已经有村人高声答道:“绑起来了, 在祠堂里!!”
“早就说了,那是个妖孽。各位仙师偏偏不信,这下倒好了!”
“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现下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素声理应按照族法处置!”
昭雪问:“族法是什么?”
有人回答:“火刑!”
“烧死这个妖物!!”
很快, 氛围蔓延开来。村人举起了手里的火炬, 纷纷道:“烧死!烧死!烧死!!”
现下,就连藏剑宗的弟子们也踟蹰起来。尽管并不能确认这一切就是素声做的, 但是自己的同伴凄惨地死在眼前是事实,他们无法回避这件事,况且,他们也不敢再承担更多的损失了。
昭雪听见有人小声窃窃私语道:“……死去的师兄是筑基二阶……这样的实力也能无声无息地死去,恐怕……”
昭雪抬头去看江临渊的表情。
他脸上再不见从前的浅笑和云淡风轻。剩下的只有凝重和紧绷,愁云压在他的眉眼之间。
昭雪一晃神,好像看见了师尊一般。
江临渊好半会儿才开口道:“……去祠堂。”
他像是不愿意妥协之下做了这个决定:“先去看看他怎么说。”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那个少年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表情犹如一只无辜的羔羊,狼狈地被绑了起来,茫然而痛苦。
“我什么也不知道……昭雪姑娘愿意相信我吗?”
素声垂下头,轻声问着。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知道是被哪位村人,又或者是哪个藏剑宗的弟子在混乱之中打的。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破破烂烂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昭雪说不出话。信任二字太过凝重,她不能轻易脱口而出。
“但是……”她慢慢开口,“倘若你真是无辜的话,师兄必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素声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江仙师为人正直,我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流言猛于虎,他若要为了大局牺牲我一人,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原本,我这条命,就是他和昭雪姑娘你救下来的。”
昭雪说:“那你还能回想起什么吗?比如那些动物和人死去的时候,你到底在做什么?”
素声摇摇头:“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而已。我向来独自居住,无人为伴,也无人能够证明……”
他们的谈话并没能持续很久,人们的情绪是容易煽动的,群民激愤之下,不知是谁点燃了茅草,很快火势燃了起来,温度升高,浓烟滚滚,素声被呛得咳嗽起来。
昭雪在他的背后悄悄贴了一张净尘符咒。
“去死!!”
“妖物去死!”
“滚出我们问信村!”
“还我们村民的命来!!!”
一浪盖过一浪的声音铺天盖地袭来,昭雪被推搡着离开,跌跌撞撞着险些跌倒,直到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稳住身型。
江临渊将她扯到身后,释出术法,轻而易举地熄灭了火焰。也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那些狂妄的势头。
他的声音冷若冰霜。
“我已与剑宗弟子商量好,从今日起,将素声禁于祠堂之中,轮流派弟子看守,留出时间供以调查事情真相。”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噤声。短短一月的时间里,他已经被迫迅速地成长起来,悉数承担起那些责任。不管那属于或者不属于他。
“等三日之期一到,我们一定会对这件事,做出一个交代。”
甚至不到三天,昭雪能够感觉到身边骤增的压力。不仅仅是那些人的视线,藏剑宗弟子的流言蜚语也在增加。
那些人的奇异的、不理解的视线,好像一团团旺盛的火,最终还是烧到了他们的身上。
发现不对的时候,素声正奄奄一息地靠在祠堂的墙壁上。他半垂着眼睛,胸前染了大片的血迹,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状态。
昭雪赶上前,在他的身边蹲下,迅速封住他的心脉,为他止血疗伤。
江临渊眉眼郁郁,在人群里扫视一圈,还没说话,人群里就有人脸色惨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颤抖:“怎么、再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样的伤口的话……早就应该死了啊!明明,明明在我面前就已经咽气了啊!!”
江临渊大步走过去,冷声拎起他:“是你?”
那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魂不守舍地看着那个本该死去而此刻却一息尚存的少年。
昭雪稳住素声的形势,转头说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弟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
议论声像是野草一样在本就不大的祠堂里疯涨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真的是死而复生?”
“也或许根本就没死呢?况且,对凡人私用仙术,原本就是坏了咱们的规矩。”
“都什么时候了,还规矩不规矩!师弟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什么规矩?事到如今,又在这里装假惺惺的好人了!?”
……
那些话,看似是在争吵,实则意有所指。像一根根刺一般,扎在江临渊的后背上。昭雪不敢想象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那些人命被堆在了他的背上。这些日子里,他又是如何才能保证自己的情绪稳定,才能让自己不疯掉。
可是……原本,就不是他应该承担的。
早知道这样,当时听她的话,一走了之就好了。
但是昭雪又很清楚,江临渊他不会。不管是现在这个江临渊,还是很多年后那个让她唤一声“师尊”的江临渊,无论重来多少次,恐怕他都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她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和他站在同一边上。既然清楚江临渊不会改变,昭雪就只能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证明。
去证明江临渊想走的这条路,并不是一条死路
然而预想中的凌迟比那更快。
这几天里,江临渊不分昼夜地调查,昭雪就在屋子里照顾素声。
说是照顾,是为监视。昭雪每天睡不够两个时辰,守着他几乎寸步不离。
少年渐渐恢复了神智,能够开口说话了。
“劳烦昭雪姑娘……咳咳咳、咳咳!”
昭雪摇摇头。她看着素声那双眼眸,感觉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很快,她没能抓住。
“仙师他……”
“他还在调查。”昭雪说,“我相信他。”
素声苦笑道:“事已至此……我已无活志,但求一死。”
昭雪:“你若是这样想,那他做的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素声愣了愣,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每天追更柔柔文独家文q羣饲二珥二五久义亖七昭雪姑娘说的是。我只想说,假如最后……最后真的发现是我,请姑娘一定不要手软。”
他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慢慢歇下来,脸上的红潮退去,重新变得没有血色。他看着昭雪,很认真地说道:“姑娘你……你和仙师不同,你看起来柔弱不堪,像一截苇草,实际上,那颗心却具有难以想象的韧性。万事万物不能只看表象,更要透过皮囊,去看那掩藏在遮盖之下的灵魂。”
昭雪仔细琢磨着素声的话。
不对……很不对。
素声最后说的话,更像是另有所指。……难道,他隐隐有发现什么,但是却不确定、也不能明说吗?
表象、灵魂?
昭雪感觉自己脑海中的猜测正在渐渐成型。
与此同时,江临渊调查归来——结果并不是那么的好。不知怎么的,他们在路上遇上了上次的那只巨型魔兽,为了保护同门,他拼尽全力与之一战,虽退下对方,自己却也陷入重伤、昏迷不醒。
昭雪一听到这个消息,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她刚刚安置好昏迷的江临渊,一出门,就听到了素声被绑上火刑场的消息。
这次,没有人再有反对的意见。人们高举着火把,围绕着一个弱不禁风、却被称之为邪物的少年,他们奇异地冷静着,或许只是疲惫——对这一场荒诞的闹剧终将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的疲惫。
——他们不想再去纠结这到底是对是错了,只想快点儿结束。修真者自诩的可怕的正义,让他们的损失过于惨重。正义在凡人眼里,比不上他们藩篱中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
昭雪心急如焚地冲出门去,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冲天的火光将天边的白云映成红霞,看着素声如死去一般灰白的脸,感觉脑海中什么串连成线。
“——等等!”
她喘着气冲过去,“请等一等,我、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些人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给出一个答案,又好像不管她给出的答案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昭雪咽了咽喉咙,慢慢说道:“凶手是素声。”
“……也,不是素声。”
一片哗然。
昭雪继续说道:“作为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够以实体出现的魔人,他一直寄宿在素声的体内,在某些时刻便会夺取素声的意志,让他陷入沉眠,再利用他的身体作恶。这也是为什么,素声受伤的这几天,一直没有其他人死讯传来的原因。素声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切,但是碍于身体里魔人的禁制,他不能够表达出来,只能隐晦地向我传达讯息。也是因为如此……他十分愧疚,所以尽管自己被如此对待,他也没有半分怨言。”
话音落下。
好半会儿,空气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出。
“所以呢?”
昭雪一顿:“什么?”
“仙师,你想让我们放弃处死素声这个决定吗?”
“……”
年迈的老人走出来,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暂不论仙师你说的是真是假。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又该如何处理素声呢?等待你们想办法让魔人离开寄宿的宿主吗?那又该等多久呢?即使你们成功想出了方法,往后的日子里,素声又该怎样才能在问信村生存下去?他从小受恩于这里的村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魔人借他之手害死了村子里的人,就算那不是他的本意,你觉得他还能在这里活得下去吗?”
昭雪一点点哑下去。
她无法否认,村长说的话的道理。
看见那些人的眼睛,她的眼神也随之暗下去。脑海里的什么好像也在破碎。是希望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呆在原地无法动弹,感觉四面八方的冰冷的风朝着她涌来,凉意一点点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好冷啊,师尊。
“昭雪姑娘、姑娘……”素声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来,他支撑起自己孱弱不堪的身体,看向昭雪,“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勉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不要哭,昭雪。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看到这幅样子了。回去吧,昭雪,回屋子里,别看。”
昭雪却没动。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好像定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挪不动,人们举着火把冲上前,将她撞倒在地,团团围住了火刑架,熊熊烈火很快燃烧了起来。
吵闹的声音萦绕在昭雪的耳畔,很快变成了耳鸣。那种很多年前被埋在雪堆之下的刺骨和窒息感又回来了,像梦魇一样缠绕住她,拉扯着她的四肢和心脏。
她颤抖不止。
很快,异象突变。火场中央的火刑架,那个少年像是火中恶鬼一样睁开了眼睛。无数簇火从他的身上像熔岩一般投向广场上的其他人。
惊叫、惨叫声撕扯着昭雪的耳膜。
她抬眼,看见一簇火朝着自己飞来。
她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炽烈疼痛的燃烧感没有到来,一支手臂环过她的胸前,很快将她揽进了怀里。他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险险躲过橙红的滚烫火球。
昭雪抬头,看见江临渊没有任何血色的、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鬓角的冷汗。他的肩膀上的纱布之下,血迹正缓缓渗出。
“师兄……你……”昭雪愣愣的,她灰头土脸,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江临渊也没好到哪里去。
“差不多都……听见了。”青年声音嘶哑地说。他已经精疲力竭,哪怕只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花光了全部的力气,身上大大小小二十余处伤折磨着他的心神。
尽管如此,他仍旧想要起来,保护她。
昭雪看着他的样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只是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眼泪就如雨般落下。
她紧紧抱着江临渊的脖子,浑身颤抖,言语混乱:“我早便知道……梦中什么也无法改变,死去的人一定会死、活着的人也会带着罪孽活下来……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死去的、和活下来的,哪一个才是更痛苦的?如今这般她已无法承受,那时,江临渊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惨剧,他又得反复被梦魇纠缠多久?——同伴反目、朋友惨死、同门横死,只余他一人苟活。
昭雪被江临渊抱在怀里,她感觉到青年粗重的喘息声,他跌跌撞撞带着她想要逃离这里。一路上,不少同门向他呼救。
“……师兄、师兄,救救我、救救……啊!”
“对不起师兄,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我们,我不想被烧死……”
“师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把魔兽引到你那里去的……我们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求求您救救我……”
……
火球如同张了眼一般往他们身上飞,藏剑宗的弟子们避无可避。占据身上身体的魔人,在他被烧死后终于彻底获得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权,他肆意屠杀着面前的人们,看着他们的惨叫,露出愉悦的微笑。
火像瘟疫一样蔓延着整个山林。
江临渊背着昭雪,慢慢地,终于走出了凄惨之地。
在绝望的惨叫声响起的那时,昭雪问他:“不救吗?”
“我想过。”青年慢慢喘息着,一字一顿说道,“……但是这一次,我更想和你一起活下来。”
……
鸟鸣声环绕盘旋在远处山林的顶端。离得远了,已经听不见叫声,也可能是都消失了。不管如何,时间来到了正午,太阳照常升起,高高地挂在天空中,蝉鸣声伴着暑气一声一声撕扯着。
他们逃到了最开始的大树荫下。
江临渊放下昭雪。他说着“休息一下吧”,才发现,昭雪已经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他给她抹了一点防暑药,小心地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抬头看着日光。
强烈的日光让他头晕目眩,不知不觉竟流出了一点眼泪。
他闭上眼睛,又想起同门们从前的嬉笑打闹的场景。那些都像灰烬一样散去。去的时候那样热闹,回来的时候,却只余两人。
江临渊笑起来。他歪头靠在昭雪的头顶,两个人像是夏日朝生暮死的蝉一般依偎着。
“我多希望,这只是南柯一梦。”青年的喃喃声落在昭雪耳畔,
“……若这真的是梦,我只希望,醒来之时,你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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