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时机不对自然是千难万难, 可时机一到,也就迎刃而解了。
好比秋东这一醒来,时机恰恰好, 正好赶上三堂会审。
所谓三堂会审,就是辛家, 韦家,以及柏家众人聚在一起, 把各自手里掌握的证据都摆在台面上, 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 要求凶手家属给出补偿。
至于凶手本人, 那还是要遵循法律,该咋整咋整的。
作为这场会议的发起人,万重舟女士将会议地点定在她家里, 也就是距离秋东家不到两分钟路程的别墅内。原本小孙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是将地点直接定在医院会议室的。
可这不是小孙子身体健康, 记忆恢复, 顺利出院了嘛!
秋东像个吉祥物似的被摁在奶奶身边落座, 柏父更是恨不能直接把饭都喂到他嘴里,就怕他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儿子再出什么闪失, 他这颗老父亲心真是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
柏大哥不遑多让, 连弟弟去卫生间他都得在后头跟着。
舅舅和舅妈不但不阻止, 还每隔十分钟就问秋东是不是渴了, 是不是饿了,亲自在厨房炖肉煮汤, 给秋东补身体。
辛好公器私用, 拿了公司编剧新写的剧本给她哥逗乐子。就连韦理和韦文兄妹,也围在秋东左右, 殷勤备至。
万重舟女士在一边儿和前儿媳夫妻闲聊,场面一度非常温馨。
直到柏老爷子拄着拐杖进门后看见这一幕,忽然就很怀疑他和小孙子到底谁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个。
发现所有人都围着小孙子打转,无人搭理他,柏老爷子重重的咳嗽一声,得了万重舟女士不轻不重的呵斥:
“来了就自己找地方坐,是想谁特意请你?”
柏老爷子向来在这位前妻面前是抬不起头的,七十多的人了被训的跟个三孙子似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提溜着拐杖坐在老太太对面。作为最后的倔强,嘀咕了两句:
“果然外国的风气不好,好好的人出去一趟回来连说话都呛人的很。”
老太太优雅的放下咖啡杯,慢吞吞来了一句:
“呵,乡下老家有不呛人的,也没见你好好待人家,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皮子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柏老爷子和先后两位妻子的事在场之人谁不清楚?这里面的龌龊多了去了,谁敢轻易插嘴?
各自找了位置落座,有人挤着和秋东一起看剧本,有人对着茶几上的插花好似入了迷,有人将手掌翻来覆想从中看出朵花来。
无一例外,耳朵全都高高竖起,吃瓜的心态不要太明显。
秋东终于被一大家子人彻底放过,大大松了口气。理智上知道是他这半年里接连住了好几回医院,每回都动静不小,把家里人吓坏了。
但面对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爱,也是一种烦恼。
此时他手里的剧本好长时间没翻页儿,他和辛好两人谁都没空关注这种小事,就差抓一把瓜子明目张胆的看老爷子笑话了。
可万没想到,如此坦途,吃瓜都能翻车遇风险,就听老爷子干咳一声,用很自然的语气倒打一耙:
“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旁人倒也罢了,小东才从医院出来,万一再受点刺激,后果是你愿意看到的吗?重舟,我们老了,做人不能太自私,得多为小辈们着想。”
用秋东的身体堵老太太的嘴呢。
秋东憨憨一笑,满脸迷茫:
“这有啥好受刺激的?不都是大家耳熟能详,心知肚明的事吗?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种版本了,怎的还能受刺激?难道从爷爷嘴里能讲出完全不同的,让我听了受刺激的版本?”
老爷子一哽。
辛好疯狂掐自己大腿肉,一瞬间想了半辈子遇到的伤心事,才没让她笑出声,她不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兵,这种场合很难忍得住啊!
想来其他人状态和她差不多。
老爷子胡子一翘一翘的,好半晌才道:
“都是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扯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小辈们笑话,直接说正事吧。”
“别,我也想听听父亲您对当年之事的真实看法,趁着今儿大家都在场的机会,索性您一并说说吧,大家有的是时间。”
话音未落,秋东大伯柏明满带着儿子柏闻水进来,身后跟着毕浅和她的父母以及大哥。
双方各自落座,谁都没说话。
只柏明满目光灼灼盯着老爷子,重复了一遍:
“当年的事,难道您不该给我和母亲一个正式的交代吗?这么多年没听您问过一句我母亲具体是如何去的,也没见您逢年过节去祭拜过她,难道您夜里高床软枕的时候不会良心不安吗?”
秋东能看出他大伯的情绪崩溃,这是豁出去要在所有亲戚面前和老爷子撕破脸了。
就连万重舟女士都没想到,她准备了许多对糟老头子发难的计划,却是这个一向最没什么主见的孩子打了头。
秋东就见他爷爷理直气壮,对着老太太还可能示弱,对这个大儿子那是丁点儿不虚:
“当年说是我娶了你母亲,可实际上你母亲是柏家用两万块钱买回来的童养媳,你不会不明白那个年头两万块在农村意味着什么吧?那是村长家盖一院房子也不过两千块钱,娶媳妇儿彩礼不超过八百的时代!
她在柏家吃饱穿暖,有屋睡觉,比在娘家只能睡牲口窝棚,吃野菜饽饽,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忙的像头驴可强多了。
让她给柏家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本就是她跪在你奶奶面前求来的好日子。你奶奶一时心软才应了她的请求,借钱凑齐了她家要的彩礼,把她抬进家门。
为此柏家扎紧裤腰带还了好几年的账,我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何来愧疚?”
柏明满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听见父亲如此无情的话,还是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搁在膝盖上,死死盯着老爷子的双眼,问老爷子:
“您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她是大冬天家里碳火不够,去山上砍柴不慎掉进山洞活活冻死的!村里人第二天找到她时,把她身上的冰全部敲碎,才用绳子五花大绑从山洞把人拉上来,可那时她尸骨都已经硬了!
为了叫她能在棺材里躺平,最后是敲碎了她的骨头才入殓的。原本爷奶说她是横死,怕她阴魂不散来家里找麻烦,想干脆一把火烧了,尸骨拌在狗食里让村口的大黄狗吃了了事。
是我二舅听到消息,连夜带人把她的棺材抢回去,葬在我姥爷家的祖坟里,才算让她入土为安。您只听爷奶说我母亲葬在舅家祖坟,却从不知道原因吧?”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知道二舅他们私底下手脚不干净,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干,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柏老爷子确实愣了一瞬,不过他愣住的关键点在于:
“不可能,我每年都让人给老家捎钱,那钱不说让你们大富大贵,也绝对能让你们在村里过头一等的好日子,甚至去县城买房也轻而易举,怎会大冬天没碳烧?”
柏明满轻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
买?他精明狠辣的父亲,竟然用一个买字诠释了他对母亲的态度。
何其可笑?
他看向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到了爷奶那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刻薄嘴脸。
“您也说你们当初为了买她进门花了大价钱,她不过一个买回去的生育工具而已,家里是有碳,可那是爷奶的碳,不是我母亲一个买回去的工具人可以用的。
她为了不被冻死去山上砍柴,最后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冻死了。”
柏明满上下打量眼前这张脸,怎么看怎么恶心,不由便笑出了声:
“我说你们柏家人可真有意思,当时前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早不兴买卖人口那一套了,旁人家请个保姆,每月都得按时按点儿发工资。
你们家倒是打的好算盘,两万块买断了我母亲的一辈子,还让她对你们感恩戴德,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一个女人干三个大男人的活儿。
自打她进门,我爷奶再也没下地干过活儿,您更是过上了大少爷一般的日子,她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儿,中午还得抽空回家做饭,夜里点灯熬油给全家缝衣裳纳鞋底子,十几岁的人瞧着和三四十一般苍老。
就这,你们还怕她偷偷接济娘家,不让她和娘家人有联系。
说的冠冕堂皇,若你们真如您所说大公无私,救人于水火,让她打个两万块的欠条帮我舅舅家应了那个急,难道我舅舅家那么多人,十年八年的还不上你们那两万块?
便是不想借,拒了也罢,何必那般糟践人?旧社会被打倒的地主老爷跟你们一比,也是要大喊一声冤枉的!
说到底,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做的小人行径,何必高高在上,以我母亲救命恩人的嘴脸自居?跟她从你们柏家借钱做彩礼把自己嫁进柏家,再挣钱还你们柏家有何区别?”
老爷子没想到这个一向木讷的大儿子说起话来是如此噎人。
枉他一向以为这个儿子最老实,没想到肚子里也是藏着牙的。猛不丁被咬一口,要说不疼那才是骗人。
是,他承认大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母亲就是看中了明满母亲能干,想彻底把人留在家里,才动了一点小心思,甚至连柏家能拿出那笔巨款,也是母亲找人透露给对方知道的。
可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你大舅做了手术命保住了,你母亲也给她找了个安生之所,皆大欢喜。至于她出了意外,那是所有人都不想的,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爷奶在你心里,真就恶到那种程度,恨不得你母亲去死才罢休?
他们也不想的!你母亲去后他们也很后悔,难道要让他们去给你母亲陪葬你才能甘心?你摸着良心说,你爷奶对待你这个唯一的孙子,要什么给什么,还不够好吗?”
老爷子能被秋东评价为一个卑鄙无耻的流氓,自有他的一套生存逻辑,在他的世界里,没人能用道理打败他。
柏明满痛苦的闭上眼睛,没让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我明白了。”
他瞬间就失去了向父亲讨一个说法的所有力气,因为对方从始至终,在他母亲身上并未生出过名为良心的东西。
既没有,他如何能求得?
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此时,即便是外人,也忽然理解了秋东说他爷爷是“卑鄙无耻的流氓”的原因了。
见识了,真的见识了。
柏明满收起所有情绪,重重的看了旁边的大儿子柏闻水一眼,对万重舟女士道:
“既如此,那您开始吧。”
这语气,比对老爷子恭敬多了。
万重舟挑眉,话却是对秋东说的:
“小东,全家也就你敢直接评价你爷爷是不要脸的流氓,这点奶奶很欣赏,那今天就由你来给大家伙儿说说吧。”
“行啊!”
秋东答应的很轻巧。
所有人精神一振。
唯有柏明月女士,六十三岁的人了,穿着嫩粉掐腰连衣裙配亮片高跟鞋,笑起来脸上表情僵硬没有一丝皱纹,坐在那里就跟摆poss一样,旁人瞧着怪别扭的,她闻言不满道: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你们三家有什么事关起门来慢慢说成不?特意喊我们一家来是专门当摆设还是咋的?”
说着就把视线转向老爷子:
“爸爸,您乐意让人家指着鼻子骂着玩儿是您的情趣,我可没时间给你们当观众。您当年让我滚出柏家就再也不要回来,我想我这些年的行为已经很能表明我的态度了。”
说完就要起身,带着一家老小离开。
老爷子不动如山。
他是流氓,又不是智障,当然能瞧见今儿这一出,就是摆明了三家围剿毕家的架势,他精明的小女儿能看不出?
这是想溜之大吉啊!
但为时已晚,秋东笑眯眯出声:
“小姑,您急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掉十五,先坐下一起听听吧,保证您听了一准儿觉得今天这趟物超所值。”
柏明月又在小女儿毕浅的搀扶下缓缓落座,随手凹了一个贵妇造型。
真真是把表演融入到生活点滴的人,是内娱影帝见了都要自愧不如,恨不能当场磕两个拜师的程度。
秋东环视一圈儿,笑眯眯开口:
“那就从大堂哥出轨说起吧。”
一句话石破天惊。
这句话的威力,不斥于净身三十年的东厂提督忽然生了个儿子。
就连老爷子,也把打量的视线落在柏闻水身上,目光明灭,不知在想什么。
众所周知,因为老爷子不做人的行为,给两个儿子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人生阴影。
于秋东大伯柏明满而言,就是在女色看的非常淡,就算有一天他老婆出轨了,他都不可能在婚内乱搞。他也是同样严格的要求两个孩子的。
他小女儿的第一场婚姻中,女婿在外面乱搞,小女儿还在考虑为了孩子忍一忍时,柏明满这个做爸爸的第一个跳出来,干脆利落的让小女儿离了婚。
对他大儿子同样如此,有句话他不常说,可说过一次,就让柏闻水一辈子都不敢忘——
敢在外面乱来,就取消你继承我家产的资格,我这个爸爸你也不要认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含血喷人!”
柏闻水被秋东气的跳脚。
秋东淡定的很,把视线转向毕浅,说的云淡风轻:
“有没有含血喷人,表妹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要不然表妹也没办法拿捏你,让你为她所用,还不得不人忍受她糟糕的脾气,对吧表妹?”
毕浅挨着她母亲柏明月坐了,掩下眼底的慌张,面上一派无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会明白的。”
秋东拍拍辛好肩膀,辛好从一早准备好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亲子鉴定,让在场之人传阅。
秋东看向大堂哥:
“是你和出轨对象在外面生的那个小姑娘的dna鉴定。”
柏闻水心慌的厉害,只死死盯着他爸,紧张的喊了一声:
“爸爸!”
柏明满的神色却很平静,似是并不意外,认真看了这个他用心教导,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一眼,语气和缓:
“没事了,过了今天,一切就都没事了。”
柏闻水右眼皮直跳,心里有了非常差的预感,却不敢再说什么。
毕浅怪叫:
“是大表哥自己在外面乱搞,跟我有什么关系?柏秋东你可不要仗着你爸爸宠你,就以为我也怕你啊,我爸爸也在这儿呢!”
你爸爸不在,事情才不好办呢!
这种事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秋东看向紧张搓手的大堂哥:
“你不会也觉得你们做的那些事很隐秘吧?是你一个人扛还是和她一起分担?”
柏闻水又不傻,柏明意父子连他藏的最深的秘密都挖出来了,发现他仓促间和毕浅做的那件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的,他至今都认为秋东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这一切不过是柏明意父子借着秋东的口说出来而已。
“是,毕浅曾以我婚内出轨来要挟我与她合作,让我找人将你失忆的事告诉祝安安她们,然后暗示她们在节目上对你进行言语误导,旨在让观众知道你是一个私生活肮脏混乱,有无数前任的花花公子。
我想着可以借此机会扰乱小叔和堂弟的注意力,要是让爷爷觉得你们一家都不靠谱就更好,所以顺水推舟答应了。”
他的反应很正常,这些年他们两家没少互相私下使绊子,降低彼此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
秋东问他:
“为什么找人偷拍韦叔叔和毕浅的亲密借位照片,寄给我妈?”
他问的很巧妙,直接断定照片是柏闻水拍的,柏闻水心神大乱之下没察觉问题,直言道:
“因为毕浅看上了韦文,而韦文一再拒绝她的示好,毕浅想给他一点教训,她想让韦达行和你妈离婚,最好能借此搞垮韦家的公司,让韦文成负二代就更好了。
当然了,我是不赞成这种神经病想法的,可谁让毕浅捏住了我的把柄呢,只能帮她想办法避开韦达行的层层防护,把照片送到你妈妈手上。
事情果然和我的想的一样,他们根本没有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挑拨而离婚。”
其他人:“!!!”
不止一次听过秋东神预言的辛好以及辛岁女士:“!!!”
这话秋东是信的,除了毕浅那种神经病,没几个人能想出这种招数。
毕浅都要疯了,刚站起来打算反驳,就被早有准备的辛岁给捂住了嘴。柏闻山直接以眼神警告,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在柏大哥要杀人的目光中还敢放肆的,毕浅也不敢。
秋东继续问柏闻水:
“针对韦理偷窃研究成果一事,孟义是谁出面指使的?”
“是毕浅,孟义此前是个非常有名的风暴摄影师,还曾应邀参加过她的生日派对,两人私底下一直有交情,这点孟义没告诉过你,毕浅也没告诉你吧?还一直在外面假装不熟,说他们没点猫腻,谁信啊?
说到底她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试图断了韦文的全部后路,是个满脑子男人的蠢货罢了。”
但你知道的这么详细,说你不是参与者谁信?你不参与,毕浅好端端的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
还有你说人家蠢货的时候,麻烦看看你自己,你被一个蠢货拿捏了,是一件很光荣是事吗?
秋东没戳穿他,又问:
“黄守仁拉辛好的司机老王嗑|药,那天指使老王对我们下手的是谁?”
柏闻水道:
“是毕浅,是她亲自引导黄守仁,让他知道司机老王手里有钱,死了老婆,儿子出国,只身一人,正是空虚寂寞的时候。黄守仁听了当然心动,立马就把主意打到老王身上。
时间久了,老王手里的钱挥霍的差不多了,毕浅才出面用钱收买了老王,原本是想让老王对辛好下手,因为韦文喜欢的人是辛好。
这你们能理解吧?我个人是觉得她这个行为比前两个更好让人理解一点。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让你进了医院。
你家里人为了你差点儿把黄守仁背后的产业链给挖断了根,我估计黄守仁很快就会把毕浅供出来,就算我不说她也藏不住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柏闻水为了把他摘出去,几乎是极尽全力把事情往毕浅身上推。
可秋东也不怕柏闻水到时候在法庭上忽然翻供,因为万重舟女士和他最亲爱的爸爸以及大哥,在他车祸后这几个月,一直暗中收集相关证据。
如今他们敢正面提出来,不过是专门给老爷子和毕家人看的,法律判决是一回事,双方为了最大限度的减轻此事对他们家族和公司的影响,能付出多大代价又是另一回事。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桩了:
“毕浅是怎么说动黄守仁在我的车里动手脚,想让我在车祸中丧生的?”
结局已定
面对此种指控, 不仅毕浅不能承认,便是毕家也不能承认。
打从进门就保持沉默的毕浅父亲毕中,再也无法忍受, 面色严肃,打断秋东的质问:
“空口无凭, 我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杀人的罪名已经能由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张口就来?老夫人,我向来敬重您的为人, 今天这事, 您就这般看着不管?是欺我毕家无人?”
老太太眼皮都没掀, 不轻不重道:
“我孙子可不会无的放矢, 有没有证据,你听下去不就知道了,急什么?”
这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
秋东看了一眼躲在母亲身后的毕浅, 笑眯眯道:
“小姑父,有什么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清楚, 您要是觉得待会儿哪里证据不足, 是我诬陷了表妹, 我亲自给您斟茶道歉,您稍安勿躁, 且再等等可好?”
毕中严厉的看了一眼女儿, 知道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和已经逐步全面接手家中生意的大儿子对视一眼, 两人重新坐回沙发上,一言不发。
毕浅见状, 着急挽着母亲胳膊, 低低哭泣:
“妈,您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是柏闻水,是他见做过事情败露,怕他爸爸真的取消他的继承权,怕柏家把他送上法庭,就把所有过错都往我身上推呢,妈,您相信我!”
柏明月何尝不知女儿话里有水分,但她作为一个疼孩子的母亲,难道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女儿今天被判了死刑?艰难朝坐在沙发上闭目不知在想什么的老爷子喊了一声:
“爸爸!我们都是您的孩子,难道您就看着大哥和三弟联手置我于死地?大哥已经和您离了心,三弟自来就跟您不亲厚,可就我这个女儿肯真心为您着想了!”
老爷子好似心情还不错,缓缓睁开眼,慢吞吞问了一句:
“怎么就是置你于死地了?难道那些事不是毕浅做的,而是你做的?放心,现在的法律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已经不讲究连坐那一套了。”
柏明月最受不了老头子这幅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的姿态,不管是老婆孩子,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还是情人私生女,只要权衡利弊后,他都能毫不犹豫说抛弃就抛弃。
她奔溃道:
“他们如此针对毕浅,和挖我的心肝有什么区别?”
老爷子好似真的不能理解六十多岁的女儿崩溃,认真请教:
“可是爸爸的心肝早就被你挖了,你弃之如敝履,如今到你品尝被人挖心肝的滋味,就是一报还一报,你早该有这个觉悟的呀!”
这话也没错。
秋东知道老爷子当年对这个私生女正经不错,从一众圈内子弟中精挑细选,给她挑了毕中做女婿,结果柏明月在嫁给毕中生了儿子后,自觉在毕家的地位稳固,直接一脚踢开碍事的老爷子,两人已经几十年不曾往来。
“这怎么能一样?”
“确实不一样,在你的事上我这个爸爸做的问心无愧,但在毕浅的事上,你和她是不是问心无愧,这可就很难说喽!”
老爷子甚至还有闲心看戏,不得不说他的心态是真好。
“你果然没有一点儿良心,你当年能狠心送我妈妈出国,让她客死异乡,还不允我去探望,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老爷子几乎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这个一把年纪的女儿,用“咱两到底是谁失忆了”的眼神看柏明月,他不可思议的喃喃自问:
“老天爷哦,我到底是怎么瞎了这么多年,觉得你的性子最像我的?”
这愚蠢程度,比大儿子活了大半辈子,还试图从他这儿为他母亲讨一个说法更离谱。
除了不明所以的毕家人,所有人都觉得很离谱。
虽然老爷子是个人渣,但也不能什么玩意儿都往他脑门儿上扣吧?
有些事旁人不好说,秋东看在老爷子对他还不错的份儿上,还是得说句实话:
“小姑,您知道您母亲是个特殊行业从业者吧?”
这话说的隐晦,但大家都能听明白。
毕家三口的脸色当场变了,他们惊愕的看向妆容精致的柏明月。
圈里很多人包括毕家人都只知道柏明月的母亲是老爷子的情人,柏明月是老爷子私生女,那情人后来不太安分妄想做柏夫人,被老爷子远远地打发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觉得虽然私生女的名头不好听,但也比妓|女生的好太多了。
想想柏明月这几年在儿子的婚事上挑三拣四,嫌弃这家姑娘出身不高,嫌弃那家姑娘母亲不明事理,她到底是怎么把嫌弃的话说出口的?
如果秋东所言属实,柏老爷子给钱她母亲办事,钱货两清。可她母亲不守规矩,私自生下柏明月还找上门,老爷子给钱把人远远地打发了,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已经格外宽容了。
还有什么理由埋怨?
柏明月似是忽然被人从精心编制了多年的美梦中惊醒,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可无人上前搀扶,就连此前还紧紧依靠着她的毕浅,也下意识避开。
秋东说:
“你想认她?那你早说啊!反正爷爷不觉得和特殊行业从业者发生关系丢人,你不嫌弃有个那样出身的妈丢人就大大方方的认呗,嘴长在你身上,你出去随便跟人家说两句那是你妈,就不信圈子里没人帮忙宣传!
可你有吗?你没有,你从没跟人说过你妈是做什么的,你甚至都没有出国去探望过她一回,连她的生活费都是走的爷爷的账户,你给过她一分吗?你只会在国外传来她不行了的消息时,闹着说要去看她。
你是不会自己买机票?还是没钱请当地导游翻译?只是在爷爷说了一句不许去后,就躲在房间不知道做了什么,第二天照样吃吃喝喝,逛街购物。”
要不说老爷子对这个女儿正经不错,为了她好做人,愣是咬牙把她母亲的身份瞒得死死的,外人至今都以为她母亲是被老爷子花言巧语欺骗了的大学生呢。
大概是谎言说多了,小姑自己都觉得那就是事实了,才有底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嚷嚷开。
毕家父子人都麻了。
别说他们这样的家族,就是普通人家,谁家能接受有个妓|女做岳母,有个妓|女做姥姥?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接受有个妓|女做婆婆?还要不要脸了?
父子两一时陷入恍惚,想不清到底是柏明月母亲的身份给他们的打击大,还是毕浅可能违法犯罪给他们的打击大。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毕家人彻底闭嘴,秋东重新把话题拉回去,问毕浅:
“你早知道黄守仁和祝安安的关系,还借此威胁黄守仁给你办事?”
黄守仁作为一个赛车手,且是一个和秋东关系还不错,经常帮他改装车子的赛车手,在秋东的车上动手脚的机会不少,可要查他背后之人是谁,还真费了柏父好一番功夫。
只能说毕浅在某方面是个非常敏锐之人,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黄守仁和祝安安之间暗潮涌动的关系时,她不仅意识到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还牢牢握住这个机会,利用黄守仁害怕他们这段关系曝光被祝家报复的心理,让黄守仁为她所用。
不仅是给秋东的车上做手脚,引诱辛家司机老王吸|毒这么简单,她还可以间接利用黄守仁控制祝安安。
黄守仁能做的事有限,可依托祝家身份的祝安安却能办成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至少在原剧情中她是成功了的,没有祝安安暗中使力,她是没办法完全拿捏柏闻水的。
秋东也不等毕浅反驳,示意他哥:
“把证据给大家瞧瞧吧。”
柏大哥早有准备,打印成册,厚厚一本,人手一册。
可以说是罪证确凿,不容狡辩。
毕家大哥气的手都抖了,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就跟完全不认识她似的。
“你说过,你对韦文就是一时上头,韦文明确表示了拒绝后,你再也没去找过他,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张罗着给你介绍青年才俊,你竟是糊弄我呢?”
当然了!
此时毕浅也不装了,知道躲不过,直言:
“成王败寇罢了,说起来我还是跟咱们姥爷学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他成功了,所以外人都说他有手腕有魄力是个能干大事的,我失败了,所以你们都来看我笑话,仅此而已。”
执迷不悟。
毕中再没说过一句话,放任儿子处理,看起来是被这个女儿伤透了心。
毕深知道他妹妹做的那些事被媒体大肆报道的话,会对毕家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案子可以审理,媒体那边却必须得几家共同出力压下去。
“你们想要什么,开条件吧。”
不是一家,而是三家,想必今天过后,毕家必然会元气大伤。
这就需要几家人坐在一起慢慢商议了,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
全场大概也就秋东和韦理两人对此事并不上心,并已经起身准备给大人们腾地方。
结果就听大伯忽然开口:
“不急,先说说闻水的事吧。”
柏闻水心头那种不妙的预感呼之欲出:
“爸爸!”
柏大伯表情十分平静,先朝老太太点头,然后和忽然睁开眼的老爷子视线对上,坚定道:
“您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对不起我母亲,却也给了我舅舅他们巨大的机遇,没有您,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可能还在大山里种土豆,我舅舅的孩子们更没可能出国见更多的世面,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些年您用我们平衡万女士在集团的势力,我不是不知,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舅舅他们能力有限,见识短浅,野心却膨胀到了我看了都害怕的地步,长此以往,对他们而言是祸非福。”
柏大伯深深吸口气,说出了他沉思良久的答案:
“您手里的股份我不争了,只保留我手里的分红即可,往后我这一脉不再参与集团管理,此事我会叫我的律师来跟你们签合同。
至于闻水做的那些事,律法上该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干涉。
我父母亲缘浅薄,咱爷俩这辈子就这样了,日后非必要便不见了吧,免得到了黄泉路见着我母亲,我对她没法儿交代。”
柏老爷子双眼大睁,眼里有完全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一向觉得这是个温吞的孩子,没成想老实人逼急了,做出的决定竟然这般决绝。
他一生□□有三个子女,先是看错了老二,如今又看错了老大。
柏大伯缓缓起身,脚步有瞬间的踉跄,很快恢复正常,脊背挺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柏闻水惊愕不已,万没想到他爸竟是争都不争一下,就把大好的江山拱手相让,忙追上去:
“爸!爸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远远地秋东还听见柏大伯厌倦的声音:
“别叫我爸,恶心!”
秋东不得不给他大伯竖个大拇指。
说到做到,拿得起放得下,有所为有所不为,重情重义。
可惜命不好,先被亲生父亲背刺,再被舅家人背刺,最后被一手教养长大的亲儿子背刺。
说他不心灰意冷,谁信啊!
虽然大堂哥和毕浅合谋做的那些事确实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他们也是想借大堂哥的事情达成如今的结局。但大伯能干脆利落放手,就连老爷子都没想到。
没了大伯做棋子,小姑又是个不中用的,老爷子为了稳住集团如今的局面,就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柏父。
不知不觉,秋东他爸爸和大哥就成了集团实际掌权者。
而他也在公司挂了个总经理的名头,说出去很能唬人。
但秋东越加不喜欢去集团那边了,因为他奶奶和爸爸可比爷爷大方多了,直接赠了秋东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他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股东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成了货真价实的柏二少,一个个恨不能把他当皇帝伺候,连他去个卫生间都有人在门口守着,一口一个“二少”,让秋东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还是在他的小吃店好。
氛围轻松,员工很乐意喊他东哥,好似无形中就年轻了好几岁,还有表情越来越丰富多彩的经理人相伴,日子过的不要太开心。
尤其已经寒假,他的小吃店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还迎来了一波儿高峰期。
虽然学生们不一定能来用餐,但他们真心实意推荐亲戚朋友过来捧场,用实际行动表明对秋东事业的支持。
让秋东成就感爆棚,上班热情增加。
这天一大早,秋东穿了一身正经的西装三件套,袖扣和领带来回换了好几遍,让爸爸和大哥给参考意见。
柏父有点酸,开口时老大不乐意了:
“不就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相亲呢!”
说起相亲这个话题,柏大哥是不敢轻易插嘴的,因为他前段时间的糊弄,最近没少被全家人指责。就是因着这个原因,老太太收缴了他手里一部分股份,说是要等他真的生了孩子才能交到他手里。
更是说出了“连孩子都不会生还算什么男人”的话,让柏大哥知道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不是靠糊弄就能过去的。
原本他是真的带了几分试探心理,想通过三堂会审,看看奶奶会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哎,事实证明,老太太从不嘴上玩儿虚的。
这就很头疼了。
他只能尽量转移话题:
“和人在你们店里吃饭的话,不适合穿严谨的三件套。”
于是秋东又换了一身稳重中不乏活泼的衣服,得到了爸爸和大哥的一致夸赞,才美滋滋解释:
“上回韩采书生日宴我住院没去成,还没找机会给他补上呢,他就先一步要带着他妈妈去我店里吃饭啦,我第一回见好朋友家长,当然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柏家和韩家的交集不深,属于同在圈里,听闻过对方名头的程度。
韩家祖上参加过很多有名的战役,后辈子孙也很争气,在各自的行业添砖加瓦,没出过什么纨绔子弟败坏家风的事情。
柏父皱眉沉思片刻,问小儿子:
“我依稀记得你好朋友韩采书的母亲是驻外记者?前几年国外爆发战争时期,经常能在各种新闻采访中见到她的身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秋东把一早让刘姨准备好的向日葵花小心塞进车里,高兴道:
“对啊对啊,韩采书说他妈妈可好了,又年轻,又勇敢,又有才华,她一定会喜欢我送的花吧?”
柏父却好似忽然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什么灵感,半是忧伤半是羡慕的感慨:
“还是人老韩家的闺女精明,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如今只一心顾着事业就行,孩子有家里老人帮忙带,真是哪哪儿都不耽误。”
这话秋东就没法儿接了。
他亲爱的爸爸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万女士的影响,总觉得家里杵着两个老大不小的单身儿子,颇有点碍眼。
用柏父的话来讲:
“我和你们妈妈自问也算负责,很注意保护你们弱小的心灵,并未给你们留下这方面的童年阴影,怎的到了该花枝招展求偶的年纪,你们一个比一个清心寡欲?
要不是年年的体检报告都显示一切正常,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有问题了!难道你们就从没想过谈一段甜甜的恋爱,和一个人走进婚姻的殿堂,两个人携手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没有,完全没有!
秋东没有和他爸爸对视的勇气,呲溜一下钻进车里,催司机:
“快走吧,一会儿大哥上班迟到了。”
嗯,虽然秋东已经恢复记忆了,但早就被他多灾多难倒霉体质给吓够了的柏父和柏大哥二人,至今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秋东上下班依旧是两人轮流接送。
车上,兄弟两有志一同的忽略了让他们头疼的话题,柏大哥抽空跟弟弟道:
“毕浅的案子审理的很顺利,数罪并罚,估计进去没十几年是出不来的,至于大堂哥那边,问题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大伯是铁了心要跟他断绝关系。
他从头至尾都没去看过大堂哥一次,大堂哥是彻底踩到他的底线了。”
秋东想了想问:
“大伯最近在做什么?”
柏大哥似是觉得那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是,他说:
“做假发。”
“嗯?”秋东差点儿以为他听错了。
柏大哥笑着重复:
“你没听错,大伯是跟人合伙做假发,销往非洲,中东地区,听说生意非常好。
关键那公司由大伯说了算,不用前后顾忌,老家的亲戚他一个都没带,不管他舅舅们怎么闹都没搭理,闹的狠了还报警让警察出面处理过一回。”
到了这个年龄,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也是好事。
“大伯的舅舅们岂不是要去老爷子那里闹?”
想当年,老爷子为了利用那些人对付万女士,可是正儿八经认了那些大舅哥小舅子的。那些人还真仗着是老爷子的大舅子身份,没少在家里摆正经亲戚的谱儿。
如今由柏大哥做主,把那些蛀虫全部清除出去,骤然失去权势地位名利,他们不闹才奇怪。
秋东完全可以想象老爷子那里的热闹。
“老爷子去国外度假了。”柏大哥憋笑。
这确实挺好笑的,老爷子一辈子就就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疯狂给老家亲戚砸钱,请设计师,风水大师,给老家修陵墓。
结果临到如今,手里股份没了,儿女离心,还被逼着不得不上国外躲着去。
不得不说是因果报应。
“小姑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老爷子可是个小心眼儿,小姑那天算是狠狠得罪了他,他就没暗中让人做点什么?”
这事柏大哥还真有所耳闻,老爷子做的隐秘,可还是没逃过老太太的眼睛,据说老爷子出国前,特意让人把柏明月母亲是个妓|女的事给传了出去。
毕家本就在赔偿完三家之后元气大伤,正好借着机会彻底低调下去。
至于柏明月那么爱要面子虚荣之人,怕是短时间内不敢出现在圈子里了。
兄弟两说了一路,车子缓缓停在五层楼的小吃店门口,门口人来人往,显见的生意不错,经理人圆润了不少的身板儿雷打不动戴着微笑面具在门口迎接老板。
秋东抱着大把向日葵花束下车时,柏大哥忽然道:
“代我向韩令仪女士问好。”
一鸣惊人
秋东见到的韩令仪女士, 穿着简洁大方,气质温和,毫无攻击性, 且长了一张十分耐看的脸,私底下相处完全没办法把她和新闻上那个在枪林弹雨中淡定自若和反政府组织首脑对话的记者联系在一起。
她曾经以记者的身份探访过反政府组织的军火库, 面对周围的荷枪实弹,耐心询问其中某成员儿时的梦想是什么。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实在是个很难不让人敬佩之人。
当然了, 谁要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且是个瞧着有点单薄的女人就觉得她好欺负, 那可大错特错。韩家人从老到小就没一个身手弱的,韩家祖上留下的传统,不管男女, 自小在家里执行严格的部队式管理。
她是真一拳头能打飞大男人几颗牙的类型。
就连才十五岁的韩采书,那体能也是随便超越当代高中生, 也就秋东这种常年玩儿极限运动的选手能陪他一起打球了。
秋东认真把花送给她:
“您真漂亮, 灵魂和人格魅力在闪闪发光。”
韩令仪被逗的不行, 接过花感慨道:
“采书说你们是灵魂契合的好朋友,我现在算是相信了。”
之前韩家人听韩采书要郑重介绍好朋友给他们认识, 那人还是个已经二十七岁的成年男人, 且是柏家那个被家里爸爸和大哥给宠坏了的柏二, 全家的表情大概就是“地铁老人看手机”吧。
不懂, 但大为震撼。
秋东觉得交朋友被家长认可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他和韩采书隔空击掌, 很矜持的表示:
“这都是缘分啦!”
韩采书连连点头,急于向他母亲展示他和新朋友的志同道合。站在二楼走廊, 指着一楼大厅的一处很多食客排队拍照打卡的山水景观炫耀道:
“您瞧,那是有一回我们打完球,恰逢傍晚夕阳漫天,整个球场都被照的暖洋洋的,我们根据那天看到的场景共同设计的景观,特别受欢迎!”
这话不假,秋东和韩采书能互相引为知己,确实是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爱好,虽然在做题方面秋东有摇人作弊的风险,可更多时候,两人仅仅通过一个眼神,无需言语,就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秋东带韩令仪参观他的小吃店,比亲爸爸来了还用心。
嘚吧嘚吧讲了好几个组织员工参与救火培训时发生的趣事。还说他和经理人带员工去消防大队学习时,没抓紧消防水管,差带儿被创飞,吓了所有人一跳的事情。
韩令仪见秋东对各方面说的头头是道,风趣又幽默,便觉得和这孩子生活在一起,确实是一件令人十分开心的事。
秋东见韩令仪感兴趣,顺势多讲了几句:
“我前天夜里和采书做完题忽然来了灵感改了一道菜谱,改完也没多看第二天直接交给店里的厨师,他们很信任我在这方面的能力,照着出菜,还抢着尝鲜,结果一口下去都以为菜谱被竞争对手给偷偷换了呢!
原来是我在前一道不成熟的半截子菜谱后面写了新菜谱,他们照着做了道滋味独特的大杂烩!”
秋东说:
“不过您放心,今儿的菜谱都是经过广大食客严格挑选的,绝对没问题!”
韩令仪笑的眼角细纹都出来了:
“你费心了。”
可见秋东确实是在认真经营,方方面面都了解的相当清楚,又谨慎的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说这店家完全是柏家大哥在背后帮弟弟经营,而秋东不过是占了个好听的名儿。
秋东朝韩采书送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韩采书朝他母亲送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我这朋友靠谱吧!”
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的韩令仪:“……”
你们这样就让我很难评。
但事实是,和秋东在一起很少有让人为难的时候,一顿饭下来,三人说的十分投契,就连一向不爱跟人讲她工作上事情的韩令仪,也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秋东作为显眼包,非常自信的给两人表演他最近新学的非遗——长嘴壶茶艺。茶壶在他手里上下翻飞,跟跳舞似的,顺利倒满三杯茶,赢得了满堂彩。
韩采书很夸张的拍桌子大声道好,双标的明明白白:
“比前几日那个非遗传人表演的都好!”
韩令仪端起来品尝一口,清淡雅正,初尝略涩,回味无穷,是好茶。
然后对上秋东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神,心道茶好人更好,这可不正是小姑娘们喜欢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儿嘛!想起柏家父子对秋东的紧张程度,打趣道:
“这么会哄人开心,你家里人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就不怕你被外面的小姑娘给哄走了?”
秋东如愿被夸奖了,喜滋滋凑到韩令仪对面,这才略带烦恼的抱怨:
“您可别提这茬了,要是学我这手艺能被小姑娘主动哄走,我回家连夜教我大哥,他学不会不许睡觉那种。”
韩令仪神色微动,抿一口茶,似好奇道:
“这是为何?”
秋东烦恼的抠手指,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唉声叹气,活像他亲爱的爸爸说起家里养了两个找不着对象的光棍儿子时的惆怅:
“您都不知道我家里正逼我大哥相亲呢,一天至少抽出一小时,见两个相亲对象,要是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不许回家的那种。
这都快一个月了,再相下去我大哥都要把圈子里的适龄姑娘得罪完了,哎,我好担心他呀!”
韩采书上下打量他好朋友,再三确定他好朋友也是肩宽腿长脸帅,有钱有闲有事业为人仗义的富三代,幽幽提醒: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柏大哥那边要是没戏了,柏伯父接下来要催的可就是你了。”
秋东:我竟无法反驳。
我要用我的人生幸福去拯救大哥吗?这是个哲学问题,暂时无解。
“你大哥今年三十了吧,你家里还没给他物色好结婚对象吗?”
韩令仪有这个疑惑也没错。
其实在普通人普遍晚婚晚育的如今,他们这个阶层的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按照老传统来。因为结婚生子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和事业,自然是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情最好。
三十岁不结婚,确实算晚的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固定交往对象,且对婚事已经有了具体计划的。
好比秋东那讨人厌的大堂哥柏闻水,四十有三的年岁,大儿子都二十一了。
说起这个秋东就愁眉苦脸的:
“可能是缘分还没到吧,我大哥确实在这方面落后了同龄人一大步。”
秋东惆怅的想,这可能就是单亲家庭带孩子的烦恼吧,柏父总觉得他两孩子都还小呢,尤其小儿子秋东还是个宝宝,身边也没人提醒他这一错误观点。
结果老太太回京,雷厉风行的催婚,才让柏父幡然醒悟,他大儿子早到了适婚年纪了。
再不结婚,将来大儿子到了退休年纪,他大孙子还在上学,接不了儿子的班,儿子就得拄着拐杖去上班,延迟退休,累死累活。
想想那场景,他都替大儿子心酸。
秋东之前也是不赞同老太太催婚的,但他爸爸给出的这个理由实在太强大,他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我大哥喜欢什么样的?”
年纪轻轻的秋东,也做起了帮人保媒拉纤的活儿,郑重拜托韩令仪女士:
“对了,我大哥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呢,您那边要是有合适的未婚女性可以给我大哥介绍认识一下,大几岁也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说不定我大哥就喜欢比他大的呢。”
韩采书见好朋友愁的饭都少吃了半碗,很讲义气的拍胸口保证:
“你大哥就是我大哥,我妈妈那边不行的话,我奶奶带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博士生呢,经常上我家里去,我都见过,我让奶奶帮咱大哥留心。”
两人以茶代酒,走一个。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一个有未婚先孕,孩子都这么大了却不从考虑结婚的妈,一个有年近三十却连对象都没谈过的大哥,烦恼是一样一样的。
韩令仪:你们这样让我很难评,真的。
秋东似是完全没注意到韩女士微妙的表情。
傍晚回家后,对换了一身舒适家居服的大哥讲了今天的见闻,着重强调:
“韩女士可真是个有魅力的女性啊,追她的男人一定能从韩家排到六环。对了,我拜托她帮你介绍相亲对象,她答应了,她可真热心。”
韩大哥原本换电视台的动作一顿,语气危险:
“是吗?她答应了?”
秋东移花接木,春秋笔法用的一流,淡定道:
“是啊,她还说她那边要是没有合适的,可以拜托韩奶奶帮忙,韩奶奶手底下带的博士生又知性又漂亮,说不定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柏大哥的语气瞬间有点意味深长了:
“我喜欢的类型?难道她还不清楚吗?”
秋东莫名其妙:
“你跟人家很熟吗?人家干嘛要知道你喜欢的类型啊!你们两之间可是差了整整五岁,再有一岁就是两个代沟的距离。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前说嘛,免得到时候人家辛辛苦苦介绍了却不是你的菜,双方都尴尬。”
柏大哥轻哼一声,扔掉遥控器起身,眼神中有点睥睨一切的张狂:
“呵,代沟?”
然后秋东就看着他大哥上楼换了身严谨中又不失活力的衣裳,特意搭配了个和往日形象完全不符的活泼发型,前后不过十分钟,出门前还特意通知他:
“我今晚有事,不回家吃了。”
秋东和他亲爱的爸爸躲在落地窗后看着大哥的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视线中。
两人击掌而笑。
柏父坐回沙发上,有几分紧张的问:
“真没问题?”
秋东接手了遥控器管理大权,换到喜洋洋频道,打个响指,十分自信:
“您瞧好吧,大哥和韩令仪女士之间绝对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我大哥这一整天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至于韩女士那边,瞧着也并非无动于衷。
说不定他们要好事将近了,您啊,也要捡一现成的孙子了。不过咱们可提前说好,到时候各论各的,我和采书还是好兄弟,不要硬压着他管我叫小叔叔,我不习惯,他也很难受。”
只要大儿子肯结婚,对柏父来说这都不是事儿。老韩家的闺女有儿子又怎样,只要现在是单身就没问题,他可以把那孩子当亲孙子疼,将来柏家孩子该得的那孩子一分都不会少。
至于女方比他儿子大几岁,柏父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封建了,又不是指着两人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万一人家闺女随便比自家儿子多活个二三十岁呢,以后的事儿没准,一辈子很长,不在这几年上。
柏父搓手,比从老爷子手里接过股权转让书签字的时候还忐忑几分,眼睛盯着电视,什么都没看进去:
“你大哥也是,平日瞧着不显山不露水,沉稳的很,谁知道在感情上竟然如此温吞,今儿没你这出激将,他还不愿意走出这一步呢。”
秋东大言不惭道:
“这个家没有我可怎么办?回头我喊采书上咱家来玩儿,一来二去给他两多创造机会,不出半年这事也就成了。”
柏父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设想,他像每一个忧心孩子婚事的老父亲那样,终于见着了希望的曙光,恨不能眼含热泪。
大手一挥对小儿子表示:
“如果你哥能顺利结婚,爸爸就不催你了!”
秋东:所以你之前真打着催不动我大哥就来催我的主意吗?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基本的信任了?
柏父双眼一瞪,咋的,我养你几十年,疼你几十年,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一辈子就这点愿望你还不愿意满足我这个老父亲?
面对已经快患上焦虑症的老父亲,秋东也不好多说什么刺激他,只希望他大哥能加把劲。
然而他大哥这人吧,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才两个星期时间,他就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傍晚,在餐桌上对他亲爱的爸爸和弟弟宣布:
“我已经领证结婚了。”
这都不算完,只听他说:
“爸爸,您有孙子了,亲的。弟弟,你当小叔了,也是亲的。”
在秋东和柏父被雷的外焦里嫩的时候,他很没有诚意的表示:
“抱歉,小东,你和采书这辈子是没办法做兄弟了,异父异母的也不行,毕竟他是我亲儿子。”
秋东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大哥。
之前一直以为他大哥在韩女士面前是年下小奶狗,被对方吃的死死的那种。如今瞧着,肩宽腿长,一米八八,六块儿腹肌,要颜值有颜值,要魅力有魅力,这不妥妥的年下小狼狗嘛!
他试探性的问:
“大哥你和韩女士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柏大哥优雅的进餐,金丝边眼镜后偶尔闪过一道光,只听他漫不经心道:
“没什么,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暗恋成真的故事。”
秋东和爸爸对视一眼,有故事啊!
他追问:
“你暗恋韩女士?你一只知道考第一的傻不愣登男高中生,暗恋人家知性女大学生?没看出来哥你还挺狂野啊!”
柏大哥可不这么觉得,他和韩令仪之间,一开始狂野的可不是他。不过这种小情侣之间的私密事,就不好说给弟弟和爸爸听了。
“我打算一个月之内举办婚礼,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就多劳烦爸爸您了。”
柏父还有点愣愣的没回过神,嘴比脑子快:
“没问题,有爸爸呢。”
柏大哥瞧着心情极好,将新鲜到手的结婚证珍而重之的放进保险箱,然后在秋东满脸好奇的追问中,勉强吐露了点细节。
准确来说,那是纯情男高暗恋上成熟姐姐,姐姐却只对弟弟的颜值和身材感兴趣,把人吃干抹净后不想负责任,企图给弟弟洗脑他们之间只是寻常的一夜情,让弟弟不要放在心上。
而弟弟并不接受这种洗脑,坚持要负责,并认为感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姐姐完全不想让圈内人知道她睡了年轻的小弟弟,借着交换留学生的机会出国,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至于孩子,真是一个意外。
韩令仪发现她怀孕都已经是出国三个月后的事情了,她真是韩家少有的叛逆之人,年轻气盛之时,完全没有想过要被一段婚姻束缚住手脚,却并不觉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是件糟糕的事情。
于是顺其自然,在国外生下了韩采书。
当然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的难度,比她一开始想的大了无数倍,所以她一边进行学业一边带孩子,日子过的手忙脚乱,十分艰辛。
等韩家人发现的时候,韩采书都已经一岁了。
韩父韩母气的不轻,但还是心疼女儿占了上风,韩家大哥大嫂主动提出把孩子交给他们,对外就说是他们的孩子,过两年带回国去,两岁还是三岁,并不好区分。
什么都不影响。
偏韩令仪觉得没必要,孩子是她坚持生下来的,是她一手带到那么大的,难道做她韩令仪的孩子,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情吗?
不过为了防止孩子亲爹柏闻山找上门来,她还是多了个心眼儿,对外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往后推了大半年。
于是,韩家大小姐出国一趟带回来个孩子,且孩子爹不详的消息就在圈子里传开了,不过韩家人不在意,旁人顶多议论几句也就罢了。
何况韩令仪在她的领域实在过于出色,出色到旁人提起韩采书的时候,会羡慕的说一句:
“他可是韩令仪的儿子哎!”
而柏大哥这边一直默默关注韩家的消息,也不是没怀疑过韩采书是他的孩子的可能。
但还是那句话,他喜欢的是韩令仪那个人,他被韩令仪身上的坚定,强大,自由吸引,想她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他了解对方,韩令仪不会因为生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就对他的态度有任何改变,如果他非要拿孩子说事,反倒是把两人的关系给推的更远了。
这些年他远远瞧着对方,觉得他们的关系一直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要么哪天他对她的感情淡了,和别人牵手走进一段婚姻,要么韩令仪那颗自由的种子终于想有个家,和他人缔结伴侣。
可他发现他错了。
在弟弟秋东浅薄的激将法下,他冲动的去找了韩令仪,然后在接下来的良夜中,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韩令仪喜欢他的□□,那喜欢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如今的他可比当年什么都不懂的男高有东西多了。
让韩令仪对他爱不释手,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当年想不通的事情,如今他想的非常明白。
果然,当年他苦苦追求,希望对方认真和他谈恋爱,对方一听就想跑,如今他一进房间就脱衣服露出六块腹肌,那个女人立马就对他上下其手。
成年人的快乐,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才两个星期,他就委婉的表示家里催的紧,他打算在半年之内结婚,接下来不能和她继续这段没名没分的不正当关系了。
然后韩令仪一激动说秃噜了嘴:
“不就是结婚嘛,我也可以!”
柏闻山捏着这把尚方宝剑,为防止对方后悔,当即下床套了衣裳,拉着人去民政局领了证。
这会儿就算韩令仪发现她被套路了又如何呢?难道还能反悔吗?
只能说当年的他太年轻,没搞对上位的正确路线。
这般想着,柏大哥就把幽怨的视线转向和秘书老常商议拿什么做聘礼的老父亲身上。
虽然您那话在广义上没错,男人的裤腰带不能太松,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可您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儿子我和心爱的姑娘发生关系后,人家根本不喜欢我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
哎,您知道您无意间坑了儿子多少年吗?
柏父对上大儿子幽怨的视线,心里纳闷儿。
就这般恨嫁?真不争气!
秋东虽然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也猜出他哥用什么套路韩女士了,当下就给住在对面别墅的奶奶打电话:
“对啊对啊,事实就是我哥和韩女士领证了,他两的孩子今年都十六了!前尘旧恨加一起,这回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被韩家人打断腿的命运,非得您亲自出马,咱们快快上韩家提亲才好。”
万重舟女士听的别提多高兴了,嗓门儿大的没开公放,坐在对面的柏大哥还是听到了:
“奶奶这就开保险箱!你太祖母留下的好东西多着呢,咱们柏家的小娇娇终于嫁出去了,谢天谢地!”
作为小叔
“只能说在这个家里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老太太的眼睛, 老人家早就猜出你爸爸心有所属,这才想逼他一把,我们都被她老人家精湛的演技给骗啦。”
柏家的影音室里, 秋东趁一局游戏结束的间隙,伸个懒腰, 抽空跟是韩采书吐槽。
楼下是两家长辈正在商议婚礼的具体细节。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韩采书已经大致接受了他和秋东是叔侄关系的事实,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和秋东的感情, 往嘴里塞一口甜滋滋的西瓜, 跟着吐槽:
“我妈妈那天回家宣布她和我爸领证了的时候, 我爷爷奶奶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惊讶,只很平淡的问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很显然他们早知道我爸爸是谁,只有我不清楚而已。”
当然韩采书的人生成长路上并不缺爱, 他只是偶尔会好奇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却并不是非要一个爸爸不可, 这件事在他这里一切以他妈妈的感受为前提。
他是韩家孩子, 韩家人把他教的很好, 他知道爸爸和妈妈之间没有什么爱恨纠葛,只是他妈妈意外有了他, 然后选择生下他, 仅此而已。
对妈妈选择结婚这件事, 他衷心的送上祝福。
秋东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西瓜, 在匹配队友的空挡,很不负责任的猜测:
“真搞不懂他们那些小小年纪早恋的, 一个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又不是对彼此真的没有一点儿好感,早早说开多好, 又不是没长嘴,非要蹉跎这么多年。”
“哎,或许这就是恋爱脑的世界,不懂,但是尊重祝福吧。”
韩采书能和秋东引为知己也不是没原因的,他亲爸爸高中早恋,还姐弟恋,可到了他身上,愣像是没长那根弦,对浪漫过敏似的,和秋东这个小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寡王。
不过是瞧他还小,两家长辈目前还没意识到,韩采书是继秋东之后,两家又一个婚姻困难户罢了。
于秋东和韩采书而言,复杂的大人世界他们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快乐了。
他们可不想去吃爱情的苦。
秋东舒服的躺在真皮沙发上,指着三楼道:
“我今早看见我爸爸让人给你房间放了一个绝版航母模型,官方早两年就不发售了,肯定是高价从别人手里收购的,瞧瞧去?”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扔下游戏机哐哐哐往三楼去感受来自于柏父的爱。
柏父对突然多出来这么大一孙子接受良好,他深知和小朋友打交道的要义,从韩采书的兴趣爱好入手,不仅到处托人帮他孙子买喜欢的模型,还专门在三楼腾出两间房改造成陈列室,用来放韩采书心爱的模型。
不得不说这一招可算是挠到了韩采书的痒痒肉上,让他答应“每月在两家各住十五天”的要求时,心理上没有一点儿抵触。
当然了,可能还有秋东当时极力争取“我也要去韩家陪小东住”的功劳,让原本挺严肃一事,被秋东闹的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轻而易举定了下来。
说实话,秋东也眼馋那个模型好一阵子了,正好借着大侄子的光,痛痛快快玩儿一回。
两人躺在模型零件堆里,幸福的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发出吱吱吱的诡异笑声,连柏父特意给大孙子用心布置的房间都无心欣赏。
秋东手里拿着个零部件仔细分辨,大声宣布:
“这就是我老婆了!”
韩采书不乐意的争辩:
“胡说,这是我老婆!”
秋东:“那做我梦中情人。”
韩采书:“我不允许!”
好在叔侄两感情基础坚固,除了在这小小的地方有分歧外,总体相处的非常愉快,房间里不时发出发出他们拼好一个部件的哈哈笑声。
让特意来给他们送水果的柏大哥和韩令仪女士站在门口,心情很是复杂。欣慰中夹杂着感动,最后没让人打扰他们,悄悄下楼了。
在楼梯拐角处,韩令仪忽然感慨:
“感觉像是给采书找了个志同道合的玩伴似的,你都不知道,采书这孩子平日虽然活泼开朗,但从不跟人分享他的模型,小东是第一个他特别认真想介绍给家里人认识的朋友。”
柏大哥握住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采书是小东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还允许随意进他的卧室,分享他的旅游纪念品。
我都不知道他们凑在一起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说,一天一夜也讲不完似的,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笑了,笑声能感染的周围人也跟着情不自禁开心起来。”
他们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耳边是彼此的心跳声,韩令仪说:
“我忽然有些期待和你成为家人了。”
柏大哥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不会让你失望的,或许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从你单位请个年假,咱们婚礼后去度个蜜月怎么样?”
韩令仪有点心动,她打从进单位后就没认真休过年假,甚至大过年的还在炮火纷飞中工作,或许今年该尝试着陪伴家人了。
柏大哥不拆穿她,眼里盛满笑意。
成年人的快乐,懂的都懂。
傍晚,韩家人被柏大哥亲自送回家,秋东以“咱们要放纵,要战斗,要彻夜不眠拼模型”的理由把韩采书留了下来。
作为韩采书第一回在柏家留宿,原本在刘姨的预想中,气氛该是有点紧张的,但无奈秋东实在太会调节气氛,完全没给双方紧张的时间。
饭后,秋东做主,拉着他亲爱的爸爸和大哥,陪他和韩采书一起拼模型,并且自信宣布:
“在飞机和航母模型这个领域,没有人能打败我!”
这话韩采书第一个不服:
“不可能,上回那个你就没我拼的快,拼完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零部件。”
秋东辩解:
“是你家多乐吃掉了一个零部件,我实在没找着才稍稍进行了改装,不是多出来的!”
“反正我最强。”
“我才是王者!”
已经洗完澡换上舒服家居服的柏父和柏大哥对视一眼,纷纷挽起袖子,觉得是时候给小家伙们一点儿教训了。
他们还没老呢,人就站在这里,竟然还能被赤|裸|裸的无视,此风不可长。
柏父呵呵一笑:
“啊,实不相瞒,这款模型的实物,我前年还受官方邀请去实地参观过呢,拼起来应该有优势。”
柏大哥笑眯眯:
“我大学期间可是参加过多校联合举办的模型大赛,也算是有点心得和经验。”
四人之间瞬间燃起战火,眼神一对上,就知道彼此不可能轻易认输。
那就比一比好了!
刘姨端着水果上来时,就见这四人有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有弯腰霸占半个展示台的,有盘腿坐在沙发的,还有大马猴一样骑在椅子上的。
各干各的,又互相进行骚扰。
一个说“你肯定拿了我的零部件”,另一个说“我怀疑这模型有问题,按照我的思路不可能拼不出来”。
一个说“没人可以阻止我拿第一”,另一个说“王者从不抱怨环境,只会改造环境!”
她想象中的尴尬拘谨,完全不存在。
呵,男人啊,不管老少,都是这么幼稚。
结束这场闹剧的,是韩采书一声悲痛大喊:
“糟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
别看他只是个高一新生,但假期生活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奥数班,生物竞赛,化学竞赛把他的生活装点的满满当当,今天可是他盼了好久才得来的假期。
可是这个假期照样得写作业,要不然明天上课就可能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于是在韩采书的一声痛呼中,秋东三人哪里还有争夺“最强王者”的心思,一个个全部被摁在书桌边儿上,陪他写作业。
只能说这个家里的人学历和文凭都是靠自己本事拿的,如今勉强都有点用。
之前柏父还为了支持小儿子交朋友,突击过一段时间奥数,如今捡起来并不算困难,在大孙子遇到困难时,他能提供解题思路。
这种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秋东第一个认怂,大胆开麦:
“我是哲学生,你们理工科的事情我不懂,之前的题目都是我摇人作弊的,现在你可以直接请教他们。”
然后就溜溜达达回卧室了,他都大学毕业做全职儿子了,干嘛还要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为难自己?
柏父见小儿子溜了,当即表示:
“哎哟,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一到点儿脑子就昏昏沉沉,闻山哪,采书就交给你了。”
哐当一声,把大儿子和大孙子关在里面。
一抬头,就见刚才还嚷嚷困的小儿子从拐角冒出个脑袋,笑的像个小狐狸,朝他竖起大拇指。
柏父心下一暖,就听小儿子开心道:
“走,咱们给大哥和采书准备点宵夜,待会儿休息的时候吃正好。”
秋东把老父亲推进厨房,父子两配合默契,准备包几个小馄饨。
自打秋东在家里下厨后,柏父和柏大哥这种原本一年也进不了两次厨房的人,也开始熟练掌握厨房用具,并具备了一定的下厨能力。
毫不夸张的说,水平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同龄男性。
秋东和馅儿,柏父揉面。
他抽空还给居住在对面别墅的万重舟女士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和爸爸打算包小馄饨,素馅儿的,您要不要尝尝?待会儿我给您送过去。”
万女士刚和律师聊完她日后遗产分配的问题,听秋东说的热闹,直接道:
“不用如此麻烦,奶奶直接过去,今晚就在那边歇息好了!”
于是原本的两人小团队,迅速扩展到三人。
万女士被秋东分配了泡虾仁儿的任务,她颇为新鲜的瞧她儿子揉面剂子,擀面皮,姿势特别熟练,打眼一看就明白是练过的。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家庭煮夫!
但儿子一大把年纪不好打趣,于是老太太转移话题问:
“闻山和采书呢?”
秋东笑眯了眼,指指楼上书房:
“贴心父亲陪儿子写作业呢!”
说着秋东就端起拌好的馅儿料盆凑到老太太跟前,打探道:
“您是不是早和韩家爷爷奶奶商量好了,特意撮合我大哥和韩女士呢?”
要不然这也太巧合了,韩爷爷正好生病,韩令仪女士回国探望父亲,巧遇被家里疯狂催婚的大哥。
关键韩爷爷的病都是老毛病,很快就好了。
“您早知道采书是大哥的孩子了?反正我听采书那意思,韩家早知道他父亲是谁。”
秋东如是说。
老太太给了秋东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秋东秒懂。
“姜还是老的辣!”
这段对话搞得柏父这个老父亲心情复杂,怎么人人都看出来的事情,就他刚刚才知道呢?
手下的面剂子都擀不圆了!
秋东边麻利的包馄饨边安慰心里受到创伤的老父亲:
“您这不是有滤镜嘛,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在您眼里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孩子,我大哥那样的岂不是完美孩子?您哪儿能想到我大哥青春期那般躁动,什么都没耽搁。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
在这点上,老太太觉得秋东比她儿子看得通透。
柏父还怪委屈的:
“你大哥上学那会儿多乖啊,回回考第一,我怕他压力太大,天天给他讲考第二也没什么,他跟我说实力不允许,让我不要勉强他做他做不到的事。
你都不知道每回开家长会,那些家长请教我在家是如何教育孩子的,我看着他们真挚又渴切的眼神,感觉编瞎话是一种心理负担,就实话实说——全靠孩子自觉。
然后我就被家长孤立啦,他们私底下建了个群,全班三十八个家长,唯独我不在群里。
在爸爸心里,你大哥那会儿就是个只知道读书考第一的书呆子,平时除了盯你功课紧一点,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健身,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谁能想到他悄没声就早恋了,还恋出人命了呢!”
秋东摇头,只能说傻爸爸滤镜要不得。
在秋东记忆里,他大哥上学那会儿人缘可好了,平时和班上的男同学称兄道弟,和女同学相处很有距离感,虽然学霸们没那么多时间玩儿暗恋卿卿我我那一套,但青春萌动期,欣赏他大哥的人可真不少。
他这边在初中部惹了麻烦,他大哥随便就能在高中班上摇几十号人去帮忙镇场子,免得他被人欺负,事后还很懂人情世故的给班主任真挚道歉,给她的工作带去麻烦很是不好意思云云。
让班主任一腔怒气都不好发出去。
不管从哪方面讲,都和书呆子扯不上关系。
秋东嘀嘀咕咕和柏父讲这些,柏父听的震惊之余,又觉津津有味。
连手底下的面皮都擀的圆了几分。
嘴上忍不住抱怨两句:
“你大哥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而楼上的柏闻山,此时只剩下一副面孔。
他发现陪孩子写作业是一件非常轻松之事,完全不需要像当初带弟弟那样得陪着他逐字逐句分析题目,采书只偶尔有些题思路受阻,需要和人讨论。
从这一方面来说,简直是个天使宝宝。
嗯,像他,他当年在学习上就从没让老父亲操过一点儿心。
有时候他们能讨论出结果,有时候并不能,有时候遇到分歧,有时候想法重合。但毫无疑问,这种相处方式两人都觉得很好。
在孩子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在边儿上看资料,房间内只剩下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翻页声,两人互不打扰,却有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总体而言,父子两第一回单独相处,比想象中更好。
等韩采书被秋东韩下楼,吃全家人齐心协力包的小馄饨时。
他发现家里五口人,秋东一共和了五种馅儿,每种四五个,真就是宵夜的量,给他的是他喜欢的茴香馅儿,并没有给谁特殊待遇,好似这个家里平时就是这般生活的。
每个人都能自在。
韩采书忽然就生出了这里也是家的感觉。
他听见秋东在那儿嚷嚷:
“爸爸,让我尝一个你的香菇馅儿,我拿豆角馅儿的和你换。”
他看见太奶奶偷偷塞了一个到爸爸碗里,用眼神示意:
“上了年纪,吃不了这么多。”
然后爸爸纠结的摸摸腹肌,咬牙全给吃了,夜里偷偷去健身室加练。
就,忽然有些期待正式成为一家人了呢。
多了两个家人,对秋东的生活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大哥搬出了这栋别墅,和大嫂住去了隔壁,步行大概两分钟的路程。
早餐桌上少了大哥,多了韩采书,不同的人,不同的快乐。
韩采书私下悄悄跟秋东吐槽: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在那边很碍眼,还是住这边方便。”
秋东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安慰道:
“没关系,等大嫂休完年假去上班,他们就是异地恋,理解一下中年人恋爱不易。”
韩采书就是因为理解,才搬过来和秋东一起住的嘛,关键他想说的是:
“我发现我爸爸他超级爱健身,生活上超级自律的,钢铁侠在他面前都得自愧不如,那么好吃的晚饭,他说吃个七成饱就七成饱,多一口都不吃!
早晚跑步,中午还泡一小时健身室,现在做老板都这么内卷了吗?”
秋东笑而不语。
那可不是为了做老板而卷的,呵,男人哪!
韩采书和爸妈一起住了几天,差点儿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挠着后脑问了小叔一个钢铁直男才会问的问题:
“我爸爸喊我妈妈姐姐,我妈妈以前最烦男性叫她姐姐了,说是一听就油腻的起鸡皮疙瘩,让她恨不能亲自上去补上两脚,有多远滚多远,还警告我在女孩子面前千万不能那么油腻。
就,怪怪的,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秋东:哦豁!
秋东摸下巴做沉思状:
“可能喊姐姐也要看颜值吧,要是长我大哥那样,就不油腻了呢?”
韩采书表示不懂,但尊重祝福。
只能说结了婚的人,多少都跟单身时的状态有所改变,大家都在努力接受新的人生。
而秋东的新人生,就是继续做全职儿子。
可在被秋东投喂了高中三年后,作为一年满十八岁的成年小伙子,韩采书只要想想上大学就吃不到小叔做的菜,是半夜都能爬起来捶被子,恨不能给小叔洗脑,让小叔立马生出事业心的程度。
秋东觉得他是一个好小叔,且鉴于大侄子韩采书已经私底下跟他保证过,将来他们两人中只要一个努力奋斗就行了,秋东可以继续做他的全职儿子,他会养他。
于是大手一挥,就在韩采书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小吃店分店。
这一举动,直接给全家人启发。
辛好风风火火上门,软磨硬泡,让秋东答应在她公司附近也开一家小吃店,免得她每天大老远订餐,还不一定能订得上。
可恶,谁让她哥的小吃店生意火爆,有口皆碑,每天爆单,预约至少排队一个星期,可他哥就是不扩大规模,新出的两家模仿他小吃店风格的店家生意都火了,她看了跟着着急。
是时候给她哥的事业添一把火。
口子一旦打开想堵就难了。
打发了辛好,秋东才在菜园子种菜呢,韦理大步流星上门,第一句就是:
“都是妹妹,小哥你怎么区别对待呢?我不管,在我单位对面也得开一家,就算让人去摆个小吃摊也行。”
她小哥就是没事业心,上回还听谁嘀咕她小哥靠家里混吃等死,找不着对象,一辈子打光棍儿什么的。
呵,岂有此理。
她小哥有多好,是那些没眼光的男女能懂的吗?不就是事业嘛,就不信她推一把,辛好姐姐推一把,还不能让小哥大放光芒!
秋东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越来越难缠的妹妹,觉得他大哥和爸爸的催促也不远了,干脆直接把事情全都推给大哥:
“你让人看着办吧,想开几家开几家,开在你公司对面也行,就用小吃店这几年的盈利,超出范围算我借你的。”
哎,这年头全职儿子也不好做,既要提供情绪价值,还要有一定经济基础,上能维系亲戚关系,下能帮大哥找对象。
只能说,经济整体下滑,哪一行都不容易。
完结
这天秋东刚去外地巡查完他的第九十九家连锁店回家, 和好不容易休假的祝回约在朋友的清吧喝一杯。
三两杯下肚,秋东就看出他有心事,纳闷儿道:
“你不是刚结束一个大项目, 新闻上铺天盖地的报道,不意气风发等着迎接荣誉, 干嘛摆出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祝回苦笑一声,看秋东永远都是这幅无忧无虑的样子, 有说不出的羡慕, 仰头灌下一口, 用略带迷蒙的语气道:
“祝安安创业失败被人骗钱, 如今要结婚了,我奶奶不让祝家人参加婚礼,说是断绝关系就要有断绝关系的样子, 我想着私下去瞧瞧。”
秋东吸溜了一口橙汁,整个人懒洋洋的:
“祝奶奶说的对, 你这么做也没错。”
祝回摇头, 眼眶微红:
“我不是放心不下祝安安, 是心疼我奶奶,老人家八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为祝安安有操不完的心。我知道祝安安的结婚对象, 是我奶奶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学生, 人品贵重。
若是祝安安婚姻不顺, 她老人家怕是夜里都睡不踏实。倘或她能做个彻底的坏人也行, 可她坏又坏不彻底,好又好不起来, 老人家教书育人一辈子, 帮了无数学生,面对她亲手养大的孙女, 总想拉拔一把。”
这就是人太有良心的弊端,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总觉得不到闭眼那一刻都有操不完的心。学学自家那自私凉薄的老头子多好,躲到国外,请两个菲佣照顾生活,啥啥都不耽搁。
秋东想起梦中祝安安这场婚姻的结局,再想想黄守仁和贝娜双双因为吸那玩意儿进去了,也不知没了黄守仁,对祝安安而言会不会还有刘守仁,王守仁?
他真心建议:
“让祝奶奶去国外散散心,外面有那么多好风景值得驻足。两人隔开距离或许能好呢?祝安安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的人生该她自己负责。
在韦理的事上她也算帮了我们一把,倘若他日真遇上什么事,韦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有时候想想,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祝家夫妻把祝安安从孤儿院带回家那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缘分。不管祝安安变成什么样,祝家人都做不到真的对她视若无睹。
不论是前两年断绝关系,还是这回不参加她的婚礼,都是逼着她真正靠自己立起来。
“不说她了,走到哪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听说你的事业做的很成功,全国各地开分店了,祝贺!”
两只杯子在空中相碰。
“都是我大哥的功劳,我就一甩手掌柜,算是提供技术支持。每月单是全国巡查那些店就够累的,为了这份事业,我两年没好好放松过了。”
说起这事秋东就一脑门儿的惆怅,偏外人不懂他的苦,只夸他开始上进了,年轻有为,事业蒸蒸日上,是圈里小辈们的榜样。
天知道他一开始真是只想要个小吃摊而已。
“我现在就盼着采书赶紧大学毕业,帮我分担压力。”
祝回好笑,他知道秋东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并没有其他意思。
“怎么,京市待烦了,又想去外面逛逛?”
那可不,家里老爷子估摸是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待够了,恰巧这两年自家爸爸和大伯联手,把大伯老家那些难缠的亲戚都收拾的差不多老实了,老爷子最近闹腾着要落叶归根。
就是要回老家养老的意思嘛。
那多热闹啊,怎么能少了秋东这个乐子人呢?
祝回轻笑,觉得柏家上下,就连小辈采书都宠着秋东,他这朋友,做全职家人是非常成功的。
他们之中,有人负重前行,有人暗中摸索,有人伤痕累累,有人茫然无措,那就让秋东去替他们好好享受生活吧。
大家聚在一起,总不能成苦瓜大队是吧。
乐子人秋东说:
“我大哥和大嫂最近想再生个孩子,正好和你家的明明做个伴儿,青梅竹马,也不孤单。”
说起女儿明明,祝回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温柔,随口问:
“我们都不免俗套的步入了结婚生子的道路,你呢,有想法吗?”
秋东也不瞒他,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奢望再来个灵魂上契合的伴侣:
“随缘吧,目前没这个想法。”
像他这种职业,在任务世界有伴侣,有孩子,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随之产生的因果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好比他用别人的身体和他人结婚生孩子,且不说这中间涉及的爱恨纠葛,单就孩子而言,血缘上是原主的孩子,可同时也是他的孩子。
中间涉及的伦理问题,是让整个时空管理局都很头疼事情。
曾经就有非常乐忠于做种马的宿主,在每个世界疯狂找女人给他生孩子,每个女人之间并不一定知道对方的存在。
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他的子孙遍布无数小世界,进而产生无数的兄妹恋,姐弟恋。发现及时的话,及时止损,发现不及时的话,两人连畸形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管理局后来不得不重新安排人对那些世界进行清理。
所以秋东对这事的倾向是尽可能远离,免得他成为下一个情人遍布三千世界,还得时不时给他所谓的子孙后代收拾烂摊子的大冤种。
况且那也并非纯粹是他的孩子,还是原主的孩子。他是出来单纯上班代替原主做任务的,可没义务给原主延续血脉,养老婆孩子。
况且原主也不一定想要对吧?
万一人家原主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他非借人家的身体找老婆生孩子,不纯纯强买强卖嘛!亦或者人家原主心有所爱,可换成他就是不来电,一心想和旁人组建家庭,那不是造孽嘛!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节外生枝的事情少做。
想到这,秋东的语气坚定了几分:
“单一辈子挺好的,我大侄子答应了给我养老,他说到做到。”
祝回觉得这个答案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举起酒杯,声音中满是包容:
“祝你幸福。”
不管好朋友选择了哪种生活方式,只要过的幸福就好,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何必强求旁人和自己相似呢。
怀着这种心情,祝回目送秋东的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周围霓虹闪烁,冬月的风刺骨,他将两只手塞进羽绒服口袋,出口时雾气笼罩,看不清表情:
“你都听见了,他不可能选择你。”
不知何时,一身长款羊绒大衣,头发烫成大波浪,面色有几分憔悴的祝安安站在祝回身边。
望着秋东车子离开的方向,眼神中有几分茫然。
祝回没看她,自顾道:
“你想要的生活秋东能给你,光鲜亮丽的身份地位,圈子里夫人太太的奉承,花不完的钱,能拿得出手的丈夫,将来或许再有一个争气的孩子,我知道你早几年盯上他为的就是这些。
可他凭什么牺牲自己满足你的需求呢?
他不结婚不代表他可以随意找人将就,如今你亲耳听见了,好好和小常过日子去吧。
小常的身家没法儿和柏家比,但他喜欢你,尊重你,能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好日子。”
祝安安眼睛被遥遥的灯光刺痛。
藏在围巾下半张脸看不出情绪:
“或许我天生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吧,小常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感动于他的真情,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可我自己都说不清能和他一起过多久。
我不想伤害一个好人,但我没办法,忍不住。我向往柏秋东所拥有的一切,却又真实的知道我骨子里是个和黄守仁一样的人。”
祝回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言尽于此,日后别再联系我,也别想利用奶奶再做什么。他日你飞黄腾达我不羡慕,你落魄潦草也与人无尤,就这样吧。”
他此行,一为剪断祝安安对做柏家少奶奶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日后祝安安结婚,又传出和秋东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不嫌丢脸,祝家和柏家还要脸呢。
二来警告祝安安,少拿老太太的善良做筏子,闹的过了祝家自然会出手干预。
谁能想到年幼时日日凑在一个院儿里玩的几人,会走到如今?
祝回颇有些感伤,倒是秋东情绪稳定的很。
他好不容易熬到大侄子采书大学毕业,二话不说把手里那一摊子全部丢给他。
连夜买了去新疆的机票,他和人约好了要去滑雪,一出门就彻底放飞自我,并在家族群里大胆发言:
“没有一年我是不打算进家门的!”
突然就叛逆期到了似的。
身为菜鸡人菜瘾大,玩了三天觉得不过瘾,秋东约了专业摄影师,打算把他的英姿拍下来放在个人社交账号上,记录生活。
结果在酒店餐厅和摄影师见面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惊讶:
“是你!”
“怎么是你!”
坐在靠窗的暖融融的卡座里,秋东就着大盘鸡拌面条,吃的特别享受,顺道儿让服务员给眼前的酷姐纪不凡也来一份儿。
纪不凡也不客气,觉得不够味儿,还添了点辣椒油,又加了香醋,吃个半饱,才跟秋东解释:
“你预定的摄影师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刚好我在这附近给人拍完片子就赶过来了。”
说罢上下打量秋东,觉得老天爷在某些人身上是真的把偏爱表现的淋漓尽致,就她眼前这位,上次见面是四年前了,如今瞧着时光好似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管是外
依誮
表,还是从内而外散发的那种万事随心,没有一丝烦恼的气息,实在是让人羡慕不来。
真是离了大谱,她竟然从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人身上,看见了少年气。
不是娱乐圈整天营销出来的少年气,是真正举手投足之间毫不做作的,意气风发,生活从未给他添加任何苦难,自然而然散发的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真该让那群没见过自然不做作的用金钱堆出来的无忧无虑贵公子的粉丝看看,真正的豪门生活究竟长啥样,别被那些满身名牌,成天在机场走秀的明星给骗了。
眼前这位,上千万的私人飞机开过,五十块一斤的大盘鸡照样吃的享受。滑雪翻车了骂骂咧咧从不端着,打牌赢个小纸条也能手舞足蹈。
活的就是个真实。
“你想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你的生活?”纪不凡听了秋东的设想问。
秋东擦擦嘴,坐姿十分懒散:
“我觉得会很有趣。”
纪不凡说:“谁不会如此觉得呢?”
哪个能不好奇有钱人家的生活究竟是怎么过的?那些假名媛假少爷们拼团拍照片骗流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大家想窥探的是真正富豪家族的内幕。
纪不凡已经能预见秋东的这个账号稍加运作就做起来的样子,到时候随便一条广告,就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只能说,有钱人身边的资源实在太多了,他们坐在这里不动,也有源源不断的资源向他们靠拢,只要他们想,创业这条路,随时都能开始。
纪不凡问:
“你需要专业团队吗?帮你拍视频,剪视频,管理社交账号的那种?”
秋东想了下,虽然这些事996也可以干,但说好了这个世界给它放假,就不能食言而肥,左不过花几个钱:
“你有推荐的吗?”
纪不凡干脆利索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用问候金主爸爸的恭敬语气递过去:
“这是我工作室的名片,规模虽然小,但是承包以上所有业务,保证员工专业技能过硬,诚邀您的合作!”
行叭,纪不凡这几年在圈内挺有名气,作品质量过硬,团队口碑挺好,也不是不能考虑合作。
先试试水。
结果这试水的效果非常好。
纪不凡团队给秋东的定位是“人菜瘾大”,并没有把他剪成潇洒帅气堪比专业滑雪选手的狼灭。
而是在初级赛道上不停翻车,不停骂骂咧咧,时而被人后铲,时而用嘴刹车,时而滑雪板埋进雪里找不着的菜鸡。
他穿上滑雪服又菜又爱玩儿,脱了滑雪服,身高一八三,六块儿腹肌,还有堪比明星的脸,住八千块一晚的酒店,吃十三块的路边摊,景区送的十块钱一件儿纪念品短袖穿他身上莫名有了一丝高贵感。
就在大家以为这是哪个公司给新签约的艺人做营销时,只见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开着一辆据说国内只有五辆的豪车中的一辆去夜市摆摊,只为体验生活。
好家伙,说他接地气吧,他是真接,说他不接地气,那是真不接。
这种质量的视频,只要稍微运作就能火起来。
接下来他们从春拍到冬,从寻常的商务宴拍到普通的拍卖会,视频中经常会出现很多群众耳熟能详的人物,明星,商界大佬,比比皆是。
让人惊呼“啊原来他们是朋友”。
秋东和他妹辛好公司的艺人联动,给他妈辛岁女士送午饭,和韦文一起打牌,听韦理给研究生上课,给祝回的女儿过一岁生日,去机场接他大嫂回家,跟大哥一起去参加董事会,和大侄子采书一起打球。
每个人物出场,都是让粉丝忍不住惊呼“啊,那谁竟然是他妈妈”,“那谁竟然是他大嫂”的程度。
秋东的这个分享账号,被粉丝戏称为“我了解上流社会的唯一途径”。
不到半年,粉丝便突破千万。
临到年关,秋东被他亲爱的爸爸和大哥催了好几次,终于要踏上回家过年的路,提前给团队成员发个大红包:
“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位柏老板出手大方,只要工作时认真,私下里特别随和。跟着他,他们半年时间走遍了祖国大好山河,长了许多此前想都不敢想的见识。
当然最关键的是费用老板全包。
这种好老板,再来一沓都不嫌多。
纪不凡见大家开心,抽个空闲,去阳台上小声跟秋东说:
“黄守仁和贝娜马上要出来了,小心他们缠上你。”
那两人已经一无所有,黄守仁唯一的奶奶在他进去那年就没了,还是邻居们凑份子给火化撒海里的。
而贝娜和常平为了在一起干的那些事早被双方长辈知道了,贝娜爸爸前年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和如今的妻子过的很幸福,显然不打算原谅贝娜个叉烧。贝娜唯一能依靠的常平早就逃去国外。
秋东可不就是他们死死不愿意撒手的金大腿嘛。
“哦,还得加上一个早先在韦理的案子中留下案底的孟义,他指使孟平干的那些事传开,在亲戚间烂了名声,在行业里找不到工作,人就彻底摆烂了。
前段时间他还试图从我这儿讹诈呢,谁知道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说不定回头会找上你。”
秋东收回打量远处的目光,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
“常平在国外混的如何?”
纪不凡嘴角抽搐,好半晌才说:
“据说,据说啊,是被某富婆给包养了,听说那富婆癖好有点特殊,要是他能吃苦日子也还行。”
秋东和纪不凡视线对上,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棒棒糖被他咬的咔嚓响:
“不用担心,反正他们在国内也混不下去,我会找人安排他们出国,去投奔常平就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么喜欢抱团,送出国去团聚好了。”
纪不凡:“常平真的会谢你。”
可以想见两个瘾君子外加两个不事生产的玩意儿,在异国对毒|品监管不严的情况下,全都染上毒瘾是迟早的事。然后被富婆赶出家门,沦落街头,和流浪汉抢地盘都很正常。
秋东觉得他并不是很需要这一声谢。
年夜饭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秋东和大侄子采书两人接了来自全家人的压岁红包。
在他们家,如今的规矩是,只要没结婚就还是孩子,就得领压岁钱。
采书捏着厚厚一沓红包,很得意的跟秋东讲:
“小叔你信不信,等将来我结婚了,咱家的规矩就改成晚辈都要拿压岁钱了?”
秋东表示无所谓,那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万女士耳朵已经不太好了,她自己听不清,便总觉得旁人也听不清,非扯着嗓子和人说话,小老太太拽着秋东胳膊大声道:
“奶奶关注了你的账号,所有发布的视频奶奶都看了,奶奶要给你提个小意见!”
秋东扒在她耳朵边儿上问:
“什么意见啊?”
老太太穿一身喜庆的红,在客厅里用手画了个圈儿,大声道:
“你得趁全家都在一起的时候拍一个!”
秋东有准备,从沙发上拿起一早搁在那儿的摄像机喊刘姨:
“我昨天教您的您还记得不?今天就麻烦您啦!您随便拍,回头我让人去剪。”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刘姨如今也是秋东的粉丝,经常在评论区和其他粉丝互动,还学会了年轻人上网常用的词儿,和粉丝互称“集美”,分享旅游心得呢。
刘姨的摄像头忠实的记录下了每一个人的表情。
柏大哥穿一身休闲唐装,怀里抱着他闺女,头上别着两个草莓公主发卡吸引小姑娘的视线,正熟练的给小姑娘扎小辫儿,嘴里不自觉哼着近日流行的儿歌,很有奶爸的派头。
柏父神色放松的跟儿媳妇说年后工作上的调动,韩令仪女士笑着点头,同时拿出了她采访某国政要时对方送给她的见面礼:
“听小东说,这是爸爸您喜欢的那位大师亲手做的纯手工烟斗,可以用来收藏。”
柏父脸上的褶子瞬间就平展了许多。
秋东正和老太太争抢遥控器的使用权,老太太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放央视春晚,应景!秋东觉得又没人看,不过是个背景音,还不如放喜洋洋来的轻松呢。
两人拌了几句嘴,一阵儿恼了一阵儿又好了,小孩子似的。
全家唯一一个像霸总的采书同学,正摈除一切杂念,在喧嚣的环境中自成一体,辛辛苦苦争分夺秒看项目资料。
毕竟一开年很多公司又有新的项目要上马,他就算只是个实习经理,也没道理拖自家公司的后腿。
窗外是小区物业放烟火的声音,刘姨将镜头转过去,觉得这样真好。
老太太觉得小孙子真讨厌,决定暂时和他绝交三分钟。
秋东趁这三分钟,凑到大哥身边,抱过小侄女美美的香了一口。
“真漂亮!”
还不能灵活掌握自己四肢的小侄女给她小叔英俊的脸蛋送上吧唧一巴掌。
秋东早就习以为常。
柏大哥不赞同的对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说:
“不可以欺负小叔!”
说完才端起刘姨准备好的辅食,秋东抱孩子,柏大哥喂。
动作熟练的吊打八成外面那些用“加班”逃避晚上回家带孩子的男人。
小姑娘把她小叔的手指当玩具,秋东任由她摆弄,就听柏大哥忽然道:
“这段时间你在沙漠,有件事就没跟你讲。听祝回说,祝安安离婚了。”
嗯?黄守仁还没出来呢,这就离了?已经出现王守仁李守仁了?
看出弟弟的疑惑,柏大哥解释:
“倒不是因为男女关系离的,这半年你的旅游账号做的很成功,引起了圈子里不少二代的模仿,他们有做豪车测评的,有做珠宝首饰的,有宣传传统文化的,都成功变现,大众接受度也不错。
祝安安从中看到商机,主要拍一些她的婚后日常,吸引了不少粉丝,她自己也挺享受被粉丝追捧的状态。”
秋东给小侄女拍个奶嗝儿,好奇道:
“又飘了?”
所差无几。
事实上是祝安安丈夫对她十分爱重,很支持她做自己的事业。于是祝安安想靠短视频积累粉丝,然后靠直播卖货的想法也得以实现。
不过她那人做事不谨慎,拍她丈夫办公环境的时候,无意间拍到了已经做好的竞标书。
可想而知,被时刻盯着她丈夫公司一举一动的竞争对手牢牢抓紧这个机会绝地反杀,导致公司失去了大好发展机会。
原本她道个歉,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过去了,谁一辈子不犯错,不是从磕磕绊绊中成长的呢?
但祝安安仗着她丈夫对她的爱重,在听到公司员工私下议论她时大发雷霆,还指着人家员工的鼻子让人家“不想干了直接滚蛋,能干的多的是”!
好家伙,哪个正常人受得了如此侮辱?
员工离职后把此事在网上大书特书,把祝安安形容成“一脑子封建残余整天觉得高人一等,全公司都是她家奴才”的恶婆婆,把她丈夫形容成“在女色面前完全不带脑子,拿全公司员工几个月的辛苦劳动成果打水漂玩儿”的耙耳朵。
竞争对手从中看到希望,顺利拉踩一波儿,挖走了不少业务骨干,让她丈夫好一阵手忙脚乱。
她丈夫在前头忙着救火,她倒好,被人哄着开直播,当着几万观众的面儿大骂那位离职的员工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结果引来人家正主直接对线。
事情闹的很难收场,对祝安安丈夫公司带去的打击堪称毁灭性的。
祝安安和她丈夫结婚,本来就是奔着对方的经济基础以及无条件对她好去的,闹成那样,她丈夫经济缩水,且对她有了心结,她也懒得继续应付,二人一拍两散,离婚在所难免。
柏大哥说:
“祝安安的直播事业算是彻底完了,也不知听谁说黄守仁快出来了,怕对方再缠上她,正想办法出国呢。”
秋东趁给小侄女拍背的功夫瞥了一眼正直无害的大哥:
“不是你让人引导她的?”
柏大哥回以温和的笑:
“怎么会?大哥和她无冤无仇的。”
呵。
信你才有鬼。
正好,再让人引导一番,和常平他们团聚去吧。
当初的六人小团队,除了纪不凡,其他的全都烂在泥里了。
秋东这人在某些事上向来没有拖延症,当即给某个号码发了消息,约对方面谈。
嗯,谨慎起见,这种事还是不要留下文字和声音记录的好。
柏大哥见他一系列操作,挑挑眉,总算有了点弟弟终于长大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弟弟如今站出去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圈里不少人在他面前夸弟弟能干。可他就是觉得对方还是个小孩,是在学校打架打输了,红着眼睛喊他摇人帮忙镇场子的小孩。
柏大哥只能把这归结为雏鸟情节,弟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是既当爹,又当哥,时不时还要客串一把严厉的家庭教师,说实话,带儿子都没那么上心过。
感情自然不一样。
秋东做完这一切,琢磨在这么一群人的日夜影响下,他和纪不凡还能坚持自我,也是件怪不容易的事。思及此,拿出手机给纪不凡发个大大的红包,庆祝他们至今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收到红包的纪不凡对着金额仇富了一秒,就发了甜甜的“谢谢老板”表情包过来,她已经对这位动不动就给员工发红包的的举动习以为常了。
要是当初那几人知道他们处心积虑在秋东身上求而不得的东西,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干活儿,秋东就会把他们想要的一切送到手上,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事实上秋东这会儿且没心思管别人的心情呢,大年初一他穿上喜庆的衣裳上舅舅舅妈家里拜年。
恰巧他母亲辛岁女士以及她丈夫韦达行,和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
毫无疑问,秋东又收了一波儿压岁钱。
辛家人更直接,舅舅和舅妈直接发话:
“只要有我们老两口在一天,就少不得小东和小好的压岁钱!”
两人是真把秋东当亲生孩子养,到了这个年岁也不图其他,就希望两孩子能平平安安。
秋东和辛好跪下给他们磕头,祝福长辈新年好。
韦家人在旁边看着也见怪不怪,毕竟年年看,早习惯了,只能感叹这一家的感情是真好。
韦理和辛好说起秋东做旅旅游账号的事,两人对秋东就是毫无原则的夸夸。
三人在阳台上逗猫,辛好拿了猫薄荷给她哥,高兴道:
“哥你那账号含金量可高了,每回一发视频就有各地旅游局官方账号排队评论,希望你去他们的城市旅游,你有考虑和官方合作吗?”
秋东rua着小猫柔软的肉垫,心驰荡漾道:
“有这个打算,到时候团队那几个人就不够用了,还得找两个常年和官方打交道的律师才行,好饭不怕晚,慢慢来吧,急不得。”
韦理摸着小猫柔软的肚皮,幸福道:
“小哥你争取去哪儿旅游就把你的小吃店开到哪儿去,我看好多网友说你的小吃店只在一二线城市,他们回老家想吃一顿还得特意进城,怪麻烦的。”
秋东想了下最近大侄子的忙碌程度,他觉得再扩张下去,他大侄子可能得疯。
是时候找个职业经理人去处理这些事情了。
韦理狗狗祟祟看一眼客厅里正寒暄的长辈们,凑近两人,三人蹲在一起,嘀嘀咕咕:
“毕家这两年偷偷往国外转移资产,我听说他们家在国外搞什么非法人体实验,就前段时间新闻上曝出来的那个,给年老的富豪换新鲜血液,新鲜器官,让他们重新焕发活力那种。”
秋东和辛好纷纷表示吃惊。
秋东:“那玩意儿不是拿直系血缘亲人做实验的吗?毕家父子三人,谁拿谁做实验?”
说到这儿,几人也反应过来了,辛好震惊:
“不会是毕家父子准备拿毕浅做实验吧?”
韦理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要不然毕家父子干嘛给她那么多包容?感谢蹲局子救了她一命!据说当初那实验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把毕浅哄出国做实验呢,结果遇到了咱们三家联手,把她送进橘子。
毕家父子怕公安机关顺着毕浅查到他们暗中进行的实验,才那么干脆利落的看着毕浅进去,连私下活动都不曾尝试。”
律法有时候是一件很严苛的事情,有时候又是一件充满弹性的事。比方说该判决三到五年,那究竟是三年还是五年,中间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就算进去了,里面也有很多光明正大可以减刑的方法,只看具体如何操作了。
毕家却在毕浅一事上未曾多说一个字。
秋东换个小猫垫垫rua,低声道:
“这件事我小姑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就柏明月那性子,简直是毕中娶回家的完美挡箭牌,有她在,只要柏家的招牌不倒,谁会怀疑毕家偷偷搞什么见不得光的实验啊?
辛好往客厅那边悄悄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消息是我姑姑告诉你的?”
韦理理直气壮道:
“我偷听到的。”
秋东:
“算了,能在家里说还被你偷听到,肯定是上面已经有解决办法且已经实行了,毕家肯定跑不掉的,回头我私下给我大哥说一声,免得消息露出去影响公司发展。”
怎么说柏家和毕家都是姻亲关系呢。
哎,小姑多少年来洋洋得意的好夫婿,好大儿,希望到时候她还能承受得住。实在不行,秋东就只能鼓动大伯老家的亲戚,把小姑弄到乡下去和老爷子一起作伴了。
还有毕浅,等她出来,估摸着京市是没她的容身之地,也得回老家陪老爷子养花种菜。
不过老爷子种菜是消遣,那两人种菜,可就是为了维持生活咯。
几人想到这点,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老爷子在乡下的日子可精彩了,整天不是智斗这个,就是智斗那个,精神头大长,一顿能吃一碗饭,估摸着把我小姑送去,他能更有精神。”
秋东前段时间路过那里去瞧了一回,见老爷子对他鸡飞狗跳的晚年生活十分享受,乐在其中,简直大为震撼。
在一定意义上来讲,老爷子着实是个狠人。
在他眼里老爷子是个狠人,在外人眼里,他全家都是狠人。
他们柏家从上到下,也就他不到两岁的小侄女看不出属性,包括他母亲和继父那边的亲戚,舅舅这边的亲戚,有哪一个是好惹的呢?
就连他本人,也被时光赋予了一层特别的魅力,他是开到全国大街小巷都有的“小吃店”的创始人,是国家旅游大使,致力于在世界各国传播本国文化。是心永远年轻,人生态度永远滚烫,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歇,全世界都有他粉丝的旅游博主。
事业不可谓不成功。
他在中洲战火纷飞中去寻找昔日繁华的影子,去疟疾肆虐的非洲部落里探寻前人留下的原始痕迹,在战争遗址中追忆先辈们的牺牲和抗争。
以他作为个人的最大能力,让人们看到战争的残酷,看到战争中普通人生活在怎样无助又麻木的环境中,引起人们对和平的渴望。
让人们知道地球某些角落,至今还存在着所谓对女性的割礼,烫|乳,缠足,残害了一代又一代女性的身心健康。
让网上更多年轻人知道当年战争的真相,知道先辈们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知道有些仇恨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他是一个旅游博主,是一个文化传播者,却又不仅仅如此。
尽管秋东还是一再对人强调,他如今的事业都是阴差阳错做出来的,而他最热爱的还是做一个全职儿子。
粉丝以为他是在凡尔赛,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想早早退休,他每天起床有多困难,他对那些能在家里啃老的人有多羡慕。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总散发出那种好似少年人一般快乐又充满活力的气息,让家里人忍不住想对他多照顾两分。
便是他那才上幼儿园的小侄女也总是小大人似的,把她在幼儿园获得的小红花带回家,郑重其事的送给他,希望他感受到被人喜欢,继续快乐下去。
一直到大侄子的孩子出生,秋东作为家里团宠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倒,连侄媳妇儿教导孩子,都免不得下意识说一句:
“不许欺负叔爷爷,将来要做个像叔爷爷一样幸福的人!”
这一世,对秋东而言,在父母的爱和期待中出生,
他拥有疼爱他的父母,包容他的家人,知心的朋友,忠诚的伙伴,以及一段七十年的浪漫岁月。
要亡国了
“殿下, 四更天了,您该起了,殿下, 殿下!”
紧接着便有内侍熟练上前,将床上睡得正香的殿下从被窝里挖出来, 伺候他梳洗穿衣。
内侍们动作娴熟,训练有素, 连丁点多余的声响也未曾发出, 可见并非第一回做这种事。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 被他们伺候的殿下中途眼皮子都没睁开一下。
直到热乎乎的肉糜被喂到嘴边, 这位殿下才在室内昏黄的烛火中睁开眼,皱眉接过瓷盏,三两口吃下去。
又有内侍熟练地伺候他漱口擦嘴净手。
这位殿下, 也就是秋东,趁这段时间搞清了现下的处境, 问内侍:
“几时了?”
“殿下, 刚过四更天。”
四更, 秋东揉揉眉心,侧耳去听, 殿外已经有喧哗之声, 隔着窗纸能瞧见隐隐绰绰的火把光亮。
按理来说, 四更天也就是丑时, 属于夜里一点到三点,正是夜深人寂兵困马乏之时, 内宫更不应该如此热闹。
奈何今日实在特殊。
秋东起身, 伸展手臂,内侍急忙上前为他整理大礼服的细节。
待听见外面隐隐有宫人说话声, 秋东深吸口气:
“走吧。”
此时整座内宫都在火把的照耀下忙碌起来,秋东站在长秋宫门口遥遥望去,人影幢幢,好似一切都是恍惚不真切的。
内侍打着宫灯在前头引路,间或与来回巡视的内廷侍卫擦肩而过。
秋东脚步未停,面色沉凝,谁都不敢自讨没趣与他搭话。
众人心里清楚,这位殿下此刻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
当然,此时恐怕除了高坐明堂,期盼长生不老的陛下,整个王朝也没几个有良心之人能开心的起来。
秋东居住的长秋宫与兄长所在的长信宫约莫有一盏茶距离,他到长信宫的时候,兄长姜松已经换好了黑底金边的太子朝服,正与太子妃低声叮嘱什么。
见是秋东来了,太子随意一指桌上肉脯,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题。
秋东没有胃口,从宫人手中接过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见她小脸红扑扑睡的正香,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不满道:
“兄长,这般冷的天,蔓蔓就不去了吧?”
蔓蔓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才出生不到八个月,太子亲自取名姜用,乳名择蔓草之意,是一种极为坚韧遇风而长的杂草,希望她是个生命里旺盛的小家伙。
太子从秋东手里接过襁褓,见女儿睡的安详,也不知梦中有甚稀奇的遭遇,不时吐几个欢快的泡泡,他亲自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动作温柔至极,显见是位极疼孩子的父亲。
然而出口的话却让人感觉风雨欲来:
“明堂初成,父皇大悦,号令丰都城内满朝文武勋贵子弟,不论是刚落地的稚子还是耄耋老者,需得全部到场庆贺。
昨日已经在朝堂上砍杀了一批冒死劝谏的大臣,此时扰父皇的兴,后果难以预料。”
太子妃怜惜的从丈夫手里接过襁褓,语气轻柔:
“阿弟,今日后宫诸人齐聚明堂殿前,内宫空虚,蔓蔓留在此间也不得叫我放心。”
秋东眼皮一跳,这鬼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所谓明堂,源自远古时代黄帝祭祀昊天上帝的场所,各个朝代有不同的称谓,夏朝“世室”,商朝“重屋”。周代“明堂”,说的大致都是同一回事。
用来彰显君权神授,方便帝王统治百姓。
既然是君权神授,那就得有个过程,有个像样的地点吧,明堂完美承接这一功能。据传帝王可以在高高的明堂之中与上苍沟通,倾听来自上苍的旨意,进而将上苍的意思传达给治下百姓。
于是不管在哪个朝代,明堂的象征意义都极为重大,要不然也不会有“天子高坐明堂”的说法,不过有些朝代专门建了这东西,有些朝代没有。
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但始终逃不开“耗资巨大”四个字。
秋东所在的姜国就是此种现状。
毕竟是人皇沟通上苍的地方,过于朴素无华,那也太没有排面了,显示不出对上苍的诚意和敬意,可什么样的排面才能配得上呢?
一定是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就对了!
但大多数朝代开国之初,皇帝住的都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二手屋,整个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哪有那么多资金专门建明堂?
开国皇帝不建,到了后代子孙,哪个敢说他的功劳能赶超老祖宗?
自然也就作罢。
姜国传国至今三百多年,历经十三位帝王,从未有过明堂的存在。
直到秋东他爹开始沉迷求仙问道向长生,在妖道卜鹤的怂恿下,皇帝力排众议,耗时三年,征调民夫数万,由卜鹤主持建立明堂。
今日始成。
殿外遥遥传来了梆子声响,姜霜一身公主礼服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十七岁的少女,端是美丽,肆意如火,只一张嘴嚷嚷道:
“兄长,妹来迟了,您和阿弟先去前头支应着,免得又有小人去父皇跟前告状,我与嫂嫂且等一等母后她们。”
秋东起身,端起桌上的肉脯塞进姜霜手里,随太子兄长一并离开长信宫。
哎,甭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在今日的丰都城内,那都是皇帝陛下表演的工具人,为了不出差错,连口水都不敢喝,只能弄点抗饿的吃食垫垫肚子。
宫道内不断有宫人停下脚步对着秋东和太子行礼,太子胸中好似有把火在燃烧,在妻女看不见的地方,健步如飞,不知如何排解。
秋东急走两步跟上。
太子隔着半个内廷瞧见明堂那高高耸立的测角,眉头紧皱,嘴角绷直,喃喃道:
“阿弟,你觉得明堂真的能沟通上天吗?”
秋东冷嗤一声,同样打量那座不知道花费多少民脂民膏,吃了多少匠人性命,高高在上俯视整座内宫的明堂,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少听卜鹤那老东西胡说,就算父皇借着明堂沟通了上天又如何,依照如今姜国的情形,上天难道还会夸赞他的功绩吗?
他就祈祷明堂只是卜鹤的一场骗局吧,如若不然,上天开眼,就该一个雷直接劈死他解救这天下苍生于水火。”
太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秋东继续说下去。
他长叹一声,脚步沉重,低低道:
“父皇早不是那个知人善任慈和英明的父皇了,只要身在内廷一日,有些话就得深深藏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行,知道吗?”
秋东心道你怎么只在我跟前这般说啊,我肯定知道如今的父皇荒|淫无道,昏聩不堪,早不是当年那个身先士卒,提枪上阵,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厮杀,悍不畏死,英勇无敌的人了。
变了就是变了,没有理由。
但你每每对上父皇,屡屡劝谏他,希望他幡然醒悟,重新做回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一回不是被他训斥责罚?又有哪一回真的对他彻底放弃了?
可见咱们之间真正长情,舍不得他的是你才对。
秋东低叹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兄长啊,外面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们才是真正烧香拜佛磕长头祈求老天开眼的,可事实证明,老天爷他绝情着呢,且顾不得这人间水深火热。”
越说越放肆了。
太子无奈,深知他这弟弟的性子,不由道:
“你迟早坏在这张嘴上。”
“他敢干出那些事,就不要怕旁人说,杀戮能堵住满朝上下的嘴,可堵不住全天下的嘴,他还没疯到杀了全天下给他陪葬的程度。”
太子快走几步,已经不想用讲道理的法子让他弟弟闭嘴了。
虽然阿弟从早年就对父皇的感情淡淡,是他一直试图是弥合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收效甚微。近几年父皇越发行事昏聩,阿弟和父皇更是只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私下里没少冷嘲热讽。
可似今日这般尖刻的言辞,还是第一回。
太子心绪繁杂,想着过了今日,他得找机会好好和阿东说说里头的道理。让他意识到父皇是君,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断他们生死的帝王!
道理秋东都懂,但他觉得面对如今情形,内心还能没有丝毫怨言的,绝对是忍者神龟。
好比眼下,皇帝征调数万民夫,死伤无数,耗费国帑,巧立名目从民间百姓身上加收税赋,历时三年终于建成明堂。
可到了举行祭天大典的时候,与皇帝随行,走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行祭拜仪式的不是太子,不是皇后,也不是任何一个肱骨大臣,而是一个名为卜鹤的妖道。
哦,很快,那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妖道了。
秋东见他那一心只想沟通上天,祈求长生的父皇,在四周雄浑的编钟声中,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在长街上无数百姓的仰望中,在晨光破晓之时。
读完了太仆寺写的长篇累牍的祭词,上香叩首,久久不愿起身。
谁也不知他究竟与上苍沟通上了没,亦或者他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只见他再次起身时,精神大震,好似万丈雄心重新回到他破败腐朽的身体。
遥遥望去,秋东觉得他父皇浑身写着亢奋二字,恨不能赤手空拳与熊瞎子搏斗三百回合。
秋东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下,小小一方天地,只有与太子两人,眼前是积极与求长生的皇帝,身后是满朝大臣,他小声与太子道:
“有问题。”
太子眼神沉痛:
“那妖道于医术上颇为精通,定是他搞的鬼,给父皇吃了短暂透支人生命,却能叫人精神大振的药物。可叹父皇一世英名竟被他给诓骗了去,认定他有长生之法,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秋东眼神意味深长。
太子是没有老过,无法体会那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衰老的感觉。
牙齿松动,夹个菜都手抖,眼耳退化,往日鲜活的世界好似忽然变了样子,瞧什么都朦朦胧胧一片,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一着急说话还漏风,四肢不灵活,走几步路呼哧带喘。
甚至连最简单的憋尿都做不到,夜里频频起夜。
那种感觉,好似忽然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们也只能无限唏嘘的感慨一句:
“真的老了。”
没有老过的人,无法明白这句话里听天由命,行将就木,躺着等死的不甘心态。
越是前半生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之人,越是无法坦然面对衰老带去的无法抵抗的巨大反差。
皇帝这种手握生杀大权的生物尤甚。
他们反抗死亡,反抗衰老的力度越大,给天下造成的危害便越大。
照样透过云层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秋东忽然感慨:
“做帝王可真是个良心活儿。”
这点太子也承认,他道:
“所以历来朝堂上都是皇帝和大臣们之间互相博弈,互相制衡。不论是帝王的权利高度集中还是朝臣的权利高度集中,都不是好现象。”
可惜了,秋东心道。
他兄长是生不逢时,允文允武,知人善任,能虚心纳谏的好太子,但凡遇上个不这么昏聩的皇帝,不这般糟糕的世道,都能是个好储君,好君王。
耳边的编钟声转了个悠扬的调儿,秋东看着他父皇转过身,高高在上俯视人群。
礼官拖长调子一身“跪”。
秋东随太子一起下跪,他们身后人群呼啦啦跟着下跪。
“您觉得如今是陛下手中的权利高度集中时期吗?”
“不,早在更早的十年前就已经是了。”太子说。
秋东了然。
他们父皇也不是生来昏聩的,登基之初,雄心万丈,改革税制,亲临战场,励精图治二十载,收服一众文武官员,手中权利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中后,就想琢磨点放松的法子。
一开始只是于朝政上有些惫懒,将原本的三天一大朝,改成五天一大朝,将原本的早上五点开始上朝,挪到九点。后宫填充了些美人儿,不爱听人违逆他的命令,召伶人给他表演新鲜花样儿。
朝臣们虽微有说辞,然而朝廷一切运转顺利,未曾耽搁过什么大事,他们也不好太过,免得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
也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琢磨起了道家文化,频频召道士进宫,搞的民间道教跟着蓬勃发展,百姓有事没事就爱往道观里去烧香,更因为皇帝给道士的优待,男子为逃避服役,征税,直接去道观出家的现象屡禁不绝。
发展到后来,皇帝不仅服用道士炼制的仙丹,还亲自动手炼制,一心长生,不理政务。
及至三年前妖道卜鹤进宫,说动皇帝建造明堂,疯狂从民间百姓身上攫取税收,加上各处天灾不断,周边各国蠢蠢欲动,姜国如今可谓是内忧外患。
可朝中的有识之士,几乎在这十年间因为劝谏皇帝,被贬的贬,杀的杀,如今剩下的要么沉默不语,要么纯属溜须拍马之辈。
放眼朝中,竟是已无几个可用之才。
秋东在礼官的唱礼声中,三跪三起。
看着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明显苍老许多的皇帝,忍不住道:
“早知今日,宁可他当初平庸些,糊涂些,懦弱些。”
哪怕是个毫无长处的帝王,也造不成如今的杀伤力。
太子嘴唇紧抿,用眼神制止弟弟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四周空旷无人,只他们兄弟两的原因,或许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让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急于想找个宣泄的口子。
总归,他今日不自觉中,失言了。
从今早起,他心底就暴躁的想杀人,甚至起过提刀冲进父皇寝宫,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太子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看向缓缓向这边行来的父皇,眼中重归沉静。
秋东打量起慢慢走近的皇帝,今日对方难得没穿他的青灰道士袍,而是身着黑底金边十分隆重的衮服,发福的身材将衮服满满当当撑起,丝毫看不出昔日征战沙场的影子。
如今瞧着,也就是一个垂垂老矣却不愿服老,拿全天下折腾的老家伙罢了。
可就是这个老家伙,掌握着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一句话,就能让人坠入地狱,也能让人飞上云端。
老皇帝行至太子跟前,略带微喘。
秋东跟在太子身后对他行礼,口称“父皇”。
就听他父皇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对太子道:
“今日不对朕劝谏了?”
太子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然后皇帝把视线挪到秋东身上,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你兄长是嘴上不孝,你是心里不孝,你们就庆幸朕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吧。”
秋东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不孝又怎样,他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一句。
至少有句话皇帝是说对了,他这一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存活于世的孩子总共就三个。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郭贵妃所出的公主姜霜,以及宫人所出的秋东。
姜国王后是个心胸开阔的女人,早年宫里有孕的姬妾都被她悉心照料起来,奈何上苍不眷,总共也没几个妇人有孕,最后存活的孩子也就秋东三人。
及至近十几年,皇帝服用仙丹,经常浑身燥热,夜里没少召姬妾侍寝,然而有孕的姬妾极少,都因各种不明缘由流产了,即便是在王后的小心防护下,也没再为姜国留下一儿半女。
有太医曾大胆推测是皇帝身体出了问题,导致妇人无法受孕,即便受孕也无法坚持到生产,不过那太医没几天就永远消失在人前。
总而言之,这诺大的王宫统共就三个孩子,连霸凌也找不到对象,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
秋东生母早亡,他是被王后抚养长大。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整整比秋东大了十一岁,彼时皇帝已经开始荒废朝政,没空把视线放在小儿子身上,对秋东而言,太子姜松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太子仁善,性情温和,教导秋东读书识字,骑马打猎,春日放纸鸢,秋日吃螃蟹,冬日团雪仗。秋东的第一匹小马是太子送的,秋东的第一场生理知识是太子教的,可以说是太子带他一点点认识世界。
可能是人和人天生气场不和,秋东自小就不渴望父爱,且他没赶上皇帝英明神武大杀四方的好年头,自小耳边便是宫人们“陛下今天又杀了谁”“陛下今天又杖责了谁”“陛下今天又宠信了谁”的恐慌。
根本对皇帝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他觉得有太子兄长就满足了。
此时此刻,皇帝见他两一唱一和,轻哼一声:
“气朕的时候你们倒是齐心。”
太子:“儿臣不敢。”
秋东:“儿臣不敢。”
皇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带着他的新晋宠臣卜鹤妖道离去,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群臣所在地。
值此重要日子,皇帝当然得跟朝臣们说说他方才都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好继续延绵国祚,君臣协力,再谱佳话。
任何时候都可以不管面子,今天这个面子工程却是一定要做,且要做的完美。
秋东和太子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充当工具人,听皇帝和群臣们说一些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互相吹捧之言。
秋东把视线移到不远不近跟在皇帝身边的卜鹤身上。
卜鹤似有所觉,抬头和秋东眼神对上,朝秋东露出一个十分温和无害的笑容。
说实在话,卜鹤生的清俊,三十上下,身形纤薄挺拔,穿一身靛青色道袍,手中是时时不离手的拂尘,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单就皮相而言,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男子。
即便这个美男子,是如今朝野内外众所周知的妖道。
秋东此前从未和这位打过交道,因为此人在内廷行事十分规矩,大多数时间陪皇帝在摘星楼炼丹修道,无事从不瞎转,作息规律到可怕,令那些想攀附他之人都无存下手。
秋东眼眸微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卜鹤此人,怎么瞧都该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那类人,可他所行之事,蛊惑帝王,兴起道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卜鹤似是没看出秋东眼里的厌恶,缓缓朝秋东而来。
站在秋东面前时,秋东竟然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都是温和无害甚至是包容的。
秋东心头升起警惕。
卜鹤却打量秋东神色,直接开口询问:
“殿下可是心有疑惑?”
秋东摇头,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我有疑惑你就能解吗?”
卜鹤并不着恼,脾气很好的样子:
“殿下不说出来又怎知在下无解呢?”
秋东双手背后,眼神明灭:
“解了如何?解不了又如何?”
卜鹤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之前被大臣缠住的太子忽然挡在两人中间,目露警告:
“明堂大成,父皇正是对仙师敬重有加之时,仙师此刻不陪伴父皇左右吗?”
卜鹤又恢复成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朝两人行了道家礼,转身离去。
太子对秋东道:
“此人心机深沉,勿要主动招惹。”
秋东看看前方和群臣好似真的亲密无间,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说说笑笑的陛下,看看场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再看看角落里笔尖都快冒火星子的史官,忽然轻声道:
“若有十分恶,卜鹤此人最多占两分,他不过是揣摩着父皇心思行事,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而已,若父皇不想,谁去蛊惑都没用。”
太子知道阿弟心里气不过,但还是对他越发口无遮拦这点感到烦恼,这是他一手带大的阿弟,他知道他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压低声音警告:
“适可而止,阿弟你想法太偏激了,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能当圣人,哪个心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除了用道德警醒自身,还得靠外物来约束行为。
一旦外物不仅不能起到约束作用,还推波助澜释放人心底的恶,谁能保证日日有人在耳旁蛊惑之时不动摇?
在阿兄看来,父皇本身不坚定,可那些别有用心蛊惑他之人更甚可恶十倍!”
秋东并不在此事上和太子争论。
因为十多年过去,至今无人知晓皇帝变成这样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秋东找了个角落落座,正想塞两口祭祭五脏庙,从四更天到如今日上中天,就吃了一盏肉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他正长身体呢。
结果一口烧鸡都没咽下去,就有内侍急匆匆过来,弯腰小声道: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叙话。”
得,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问:
“可知是何事?”
内侍眼睑一垂,恭敬有礼但一问三不知:
“陛下未曾言及。”
秋东实在想不到今天这种场合,皇帝有什么需要和他当着群臣面儿说的,要知道搁在平时,他一年到头也和皇帝说不了几句话。
说是相看两厌更准确。
还是那句话,但凡皇帝有第三个儿子,秋东早被老人家弄死八百回了。
但是这回,不是皇帝想弄死秋东,是秋东真切的想敲开皇帝脑壳儿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因为皇帝指着秋东,用十分得意的语气问周围一圈儿大臣:
“诸位爱卿瞧朕这皇子如何?”
想起他昨日还在大殿上一气儿砍了两颗脑袋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一个个接连开口:
“龙彰凤姿!”
“仪表堂堂!”
“克己复礼!”
“为人谦逊!”
“顶天立地!”
“器宇轩昂!”
明明是夸人的词儿,秋东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他怀疑这些人在借机会故意恶心皇帝,且他有证据。
皇帝好似真被夸的很高兴,又问群臣:
“诸位爱卿瞧着仙师卜鹤如何?”
一时无人答话。
皇帝笑眯眯环视一圈儿,又问了一遍:
“怎么,朕以为诸爱卿整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下瞧着却是不识得仙师的模样,是诸爱卿怠惰失职了?”
还是无人答话。
皇帝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气氛沉凝。
此时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陛下,臣以为仙师卜鹤淡泊名利,道法高深,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主持修建明堂乃大功,当重赏!”
皇帝哈哈大笑:
“说得好!”
然后拍拍秋东肩膀,一副特别欣慰的模样道:
“既如此,让朕这不成器的孩子拜国师卜鹤为师,成一段师徒佳话!”
“父皇!”
“陛下不可啊!”
“我姜国数百年间从未有国师之说!”
“陛下三思!”
“此举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群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皇帝点名让他唯二的儿子去出家,拜个妖道做师父离谱,还是让妖道做国师更离谱!
太子气的脸都青了,挺身而出,站在皇帝对面:
“此举实在荒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轻飘飘一眼,看着年轻高大,富有活力的儿子,眼神沉了沉:
“荒唐?荒唐在何处?”
太子弯腰叉手道:
“且不说此人何德何能做阿弟的师父,便是他有能耐,阿弟为什么非得要出家?
再者纵览史书,从无哪个正经朝代有国师一职的存在,敢问父皇,您钦封的国师,是何品级,司何事物?”
群臣出声附和,太子简直说到他们心坎儿上了,这事可不就从头至尾透着一股荒唐嘛!
秋东观察皇帝神色,诡异的发现对方竟然并无太多恼怒,这就很离谱了。
就听皇帝语气凉凉道:
“迂腐,拜个师而已,叫老二替朕拜个师委屈他了?”
太子:“……”
群臣:“……”
更特么的离谱了好嘛!连二殿下拜师他们都觉得不靠谱,听您这意思,竟是想亲自拜师?考虑过后果吗?知道结果有多可怕吗?
您咋不干脆把咱们姜国改成道国,以后满朝上下有穿道袍的道士就够了,科举也不考四书五经,直接考道德经,谁背经文最流利就给谁封个官儿做?
真的,对比您想亲自拜卜鹤为师,忽然就觉得您封他做国师也不是太荒唐了呢。
卜鹤站在皇帝身后,朝秋东露出了那种他惯有的,温和的笑。
秋东避开皇帝搁在他肩上的手,直视皇帝的眼睛:
“理由呢?”
皇帝收回手背在身后,好似一瞬间有了在朝堂上睥睨所有的气势,淡淡道:
“朕需要你如此做,这就是理由。”
秋东还不清楚老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可给他做师父,真当什么人都配的吗?他道:
“别后悔就行。”
群臣都为秋东捏了把汗,敢这么跟陛下说话,不要命了?
陛下还没昏聩,还没动不动就砍人脑袋那阵儿,大臣都不敢这么放肆的!
往日这位殿下年岁尚小,只跟着太子读书习武,不常与大臣接触,众人还真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一副性子!
哎呀呀,真真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此时已经有人恨不得扯着秋东的耳朵,让他事急从权,不要跟陛下硬顶着来,缓一缓,事缓则圆!
然而秋东和他这位皇帝爹那是生来就不对付,十几年都没软和过,今儿怎么可能服软?
皇帝轻哼一声:
“翅膀硬了,想翻天了?你还嫩得很。”
秋东表情淡淡的:
“翻不翻的出去,可不是用嘴说的。”
皇帝好似第一回觉得秋东这个小儿子是个很有趣之人,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终于笑完了,皇帝环视四周,大踏步离开,带走了卜鹤。
却留下一个内侍当着众人的面儿宣读圣旨:
“仙师卜鹤建立明堂有功,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为国师!”
说他郑重吧,圣旨内容是如此的随意,说他随意吧,非得下一道圣旨高调宣布一下。
那内侍在群臣愤愤的注视下,擦了脑门儿上的冷汗,行至秋东跟前,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陛下言,即是师徒,您便每日随国师在摘星楼修行两个时辰,不得有误。”
这是先斩后奏了,秋东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
“那他且等着去吧!”
他可没打算做个听话的好儿子,皇帝那种人,孝顺儿子有太子一个已经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再多一个他且没那好命呢!
皇帝根本不给群臣反对的机会,干脆利落离开,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这会儿一个个唉声叹气,臊眉耷眼的围着太子讨主意,可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法子多劝劝陛下”亦或者“妖道着实可恶,罪该万死”。
这套说辞来回念了十多年,他们说的不烦,秋东都听烦了,难为太子还得好声好气一个个安抚他们。
秋东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大声道:
“诸位大人,眼下朝中事务繁杂,桩桩件件都比眼前更要紧,南边儿旱了,北边儿涝了,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已经进入丰都城,影响诸位正常上朝的路了!
还是先紧着诸位手中要紧的差事去办吧,勿要在此蹉跎时光了!”
朝臣自然听出秋东是在讽刺他们,他们可不把这点嘲讽放在眼里。
若是陛下如此说,他们会瑟瑟发抖。若是太子如此说,他们会激动的辩解他们的不容易。可秋东如此说,他们只会来一句“殿下年幼,不知所谓”。
还得太子出面打圆场,替秋东给他们致歉:
“舍弟年幼,言语过激,还请诸位大人海涵。今日宫中事务繁忙,便不留诸位了,诸位请!”
朝堂之事无力的地方就在于,明知道眼前是一群能力平平的庸人,甚至是酒囊饭袋,可朝堂运转却离不得他们,因为从下面提拔上来的还真不一定有他们好使。
这帮人能在暴戾的皇帝手底下生存十几年,哪个敢说是真没能耐?
秋东和太子回长信宫的路上,宫人远远地跟在身后,长的仿似看不到尽头的回廊上只剩下兄弟二人,秋东才不满道:
“我看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逮着脾气好的欺负,您干嘛对他们那般温和?”
太子面上疲惫之色一闪而过,面对弟弟的质问,耐心教他:
“举凡是个人,承受压力的能力都是有上限的。父皇那般行事已经叫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了,若我跟着一再对他们施压,他们看不到未来,很容易崩溃。
你知道他们崩溃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吗?秩序崩塌,届时于朝堂,于整个姜国又有何益?若我的温和能叫他们内心的惶恐有个发泄的口子,让他们发泄之后,继续对千疮百孔的姜国缝缝补补。
至少对姜国百姓而言,是一件幸事。”
秋东了然,太子真是个好太子,一心为百姓考虑。
但如今的姜国,只靠缝缝补补真的有用吗?
若只是皇帝昏聩倒也罢了,历代先祖们积攒下来的家底,够他霍霍几十年的,只要坚持到太子登基,朝堂势必会焕然一新。
但如今外面可是连着好几年天灾不断,今年大旱,前年大涝,再前年地龙翻身,就没一个好年景,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人心动荡,还不知道明年会遇到什么呢!
太子好不容易想办法给国库添点进去,还没商议好如何精打细算,具体用在哪个刀刃上才好,就被皇帝大手一挥挪去求仙问道去了。
皇帝为了长生,可算是脸都不要了,自打发现太子能给他擦屁股后,行事更是肆意张狂。
满朝上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朝臣的俸禄好几个月没发了,秋东和姐姐姜霜穿的常服袖口都磨出毛边儿了,节省下来的钱还不够皇帝大手一挥,让人从南边儿采购一趟上等的朱砂费用。
太子气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秋东就陪在他身边,好几次秋东都想说:
“这样的父皇,这样的国家,还有救吗?”
然而此时此刻,太子望着才六月天就晒得枯黄的叶子蔫哒哒挂在树梢,空气闷热,偶有一丝风吹在脸上都是热乎乎的,厚厚的礼服穿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他还是坚定的对弟弟说:
“天下是我们姜家的天下,百姓是我们姜家的百姓,身为姜家子孙,生来就该负起这份责任,阿弟,任何人都可以放弃这个天下,唯有我们不能!”
秋东把手里的树枝甩出了破空声,烦躁的抹一把脸上的汗,全身都湿透了,感觉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又累又饿:
“就因为我们姓姜吗?”
“对,就因为我们姓姜 ,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枷锁,我们得与这个王朝共存亡。”
如此沉重的话题,太子说的理所当然。
他说,姜家子弟,得与王朝共存亡。
“阿弟,兄长知道你心里没有那许多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也不把朝臣和百姓的存亡太搁在心里。
可如果姜国没了,我们是最不能苟且偷生,最没有办法苟且偷生之人。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也得拼命改变现状。”
秋东张张嘴,想说他并不怕死,如今这世道,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干一票大的死了干脆。
但看着太子充满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亡国皇子
秋东成为国师弟子一事, 着实让王后心惊胆战。
她很担心陛下今天能让秋东代他拜师,明天就能让秋东代他出家,可这些隐忧她无法对身边人讲, 坐在织布机前思来想去,最终道:
“去唤二殿下来一趟。”
于是秋东才回寝殿用了点吃食, 嫌弃的脱下厚重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大礼服,就马不停蹄往王后宫殿去。
此时日头高悬, 晒在人皮肤上毒辣辣的疼, 宫人们尽量穿着轻薄的宫衣, 挑着阴凉处走。王后体恤, 正午时不叫做重体力的宫人当差。
秋东觉得他只要一出门,人就像蔫哒哒失了水分的咸菜,提不起精神。
放眼瞧去, 道旁往年栽种的名贵花草已不见踪影,因为干旱, 王后令宫人们想方设法节约用水, 以期将水使在刀刃上, 宁可用洗漱用水去浇菜,也不许用来养花弄草。
秋东觉得整座王宫虽然失了往年花团锦簇的华丽, 却不显凋敝, 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庄重。
这约莫与住在里头的主人有关。
因为王后本身就是个很能让前朝后宫都敬佩有加, 交托信任之人。
秋东行了一路, 直到进入王后寝殿,才稍感一丝凉意, 被宫人塞了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汤,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长出口气, 才算压下他蠢蠢欲动要大逆不道穿大裤衩人字拖剃寸头的想法。
“母后呢?”
宫人用托盘将碗收走,轻声道:
“在偏殿织布。”
秋东提脚就往偏殿走,感觉心头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蹭蹭蹭往出冒。
哎呀呀,天干物燥,心火旺盛。
殿内这份凉意也只是相对于外面热辣辣的天气而言,因为王后偌大的宫殿中,一日只用两盆冰,她将余下的份例匀给了不断中暑晕厥的宫人。
这年头宫人的命如草芥,中暑得不到及时救治是会要命的,若再遇上个心狠的主子,叫他们带病上差,结局毫无疑问,必死无疑。
所以说宫人们信任王后,衷心于王后也不是没道理的。
此情此景,秋东都不得不说一声,他皇帝老子是真好命,老天给他的出场样样顶配——
姜家祖上留下来的丰厚家底,大度贤淑,性情坚韧,文能打理后宫母仪天下,武能帮皇帝镇守丰都城的王后。有仁君之相的太子,以及当年陪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领,在朝堂上力主改革的能臣。
当然还有无法忽略的他那颗格外好使的脑瓜子。
以至于姜家的天下被他霍霍了十多年,虽然四处漏风,依然是整个中原王朝屹立不倒的大象,庇护着中原大地的百姓,使得外族铁骑虎视眈眈却不敢擅动分毫。
秋东他那皇帝爹就似这个伟岸王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各地的藩王,边境线外的异族,就得老老实实窝着。
就算他如今是个荒|淫无道的旗帜。
秋东想了一脑门儿有的没的,行至偏殿,见王后穿着她亲手所织的粗布麻衣,坐在织机边儿上垂首织布,没好气将人拽起来,抱怨道:
“大晌午的您歇口气行吗?您这般辛苦操劳,省下来的还不够人家随手赏给国师的一鳞半爪,何苦来哉?咱也学学人家,好吃好喝,万事不管,天且一时塌不下来,等真塌下来大不了所有人一起完蛋,咱也不亏!”
王后见他气鼓鼓的,拉着他往窗口的小榻上坐,好笑道:
“你这急脾气多少年都改不了,也不知随了谁。傻孩子,天塌下来也得高个儿去顶,咱们姜家人啊就是全天下百姓眼里的高个儿。这是咱们的责任,责无旁贷。
既然迟早要顶这天,那尽力让它不塌下来,岂不更好?”
其实包括王后在内的所有人,目前的态度都是比较乐观的,他们并不觉得天真的会塌下来。
虽然已经连着三年天灾,百姓家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说到底,只要一场秋雨,来年又是个好年景,日子就能继续熬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但秋东没法儿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三年中,中原大地接连干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与其说是人祸搞垮了这个王朝,倒不如说是天灾将这个王朝的气数给耗尽了。
一个王朝的命运走到了终点,非个人力量所能及。就像如今这个王朝气数未绝,任是谁可劲儿折腾,一时半会儿也塌不了。
等他真正消亡的那天,自然有新的政权在他骨灰上重生。
那将是另一个伟大的故事。
秋东张张嘴,这些道理王后比他清楚,王后也是熟读史书,博古通今的才女,陪着丈夫征战沙场,改革税制,在权力更迭中淌过来的。
即便他将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她就能撇开她身为王后的职责,什么都不管不顾,尽情享受,然后坦然赴死?
秋东见殿里只有一名王后的心腹宫人在代替她织布,喝口茶润润嘴,忽然开口:
“母后,今日咱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天下注定易主,您会作何选择?”
王后一怔,示意心腹宫人守在殿外,这才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你这孩子嘴上真是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怎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秋东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您会如何选呢?”
王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这天下如今是我丈夫的天下,日后是我儿子的天下,若有人来抢,我自然誓死守卫到最后一刻,直至敌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对方是想推翻我父皇,发起战事,取而代之,结束百姓眼下的苦难呢?”
“在你父皇的治下,百姓虽苦,却能勉强活命。可他们轻易发起战争,孩子,你知道战争要征调多少青壮年入伍吗?要强收民间多少粮食和民夫吗?
战事一起,才是真正的妻离子散,十室九空。百姓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不愿意上面的统治者轻易掀起兵戈。”
“若是我父皇逼的百姓没了活路,他们才奋起反抗呢?”
“那就是我这做妻子的无能,是你这做儿子的无能,是你兄长那做太子的无能,是满朝文武大臣无能,眼睁睁看着你父皇走上歧路,是我们愧对天下子民,我们自当与这王朝共沉浮,还天下一片清宁!”
殿内一时无话,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知了猴叫声。
这一瞬,秋东想起一心为天下百姓筹谋的太子,想起接下来注定要到来的命运,好似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将茶盖儿在手里反复把玩,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王后习惯了这孩子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未感到惊奇,亲自给小儿子添满茶,说起她唤秋东前来的真正目的:
“阿东你今年十五,是时候给你择一闺秀做妻子了,你欢喜何等模样性情的,且与母后说说,母后亲自为你挑选,保管不叫你失望。”
秋东只一眨眼,就明白王后此举的缘由。
“您是担忧父皇又一拍屁股想出馊主意?”
王后只没什么力度的强调:
“不许这般说你父皇,此乃不敬君王。”
随后便略带忧心道:
“也不知你父皇与那妖道卜鹤之间究竟在谋算什么,好端端的把你拉进去,总觉得不简单。你无端成了卜鹤的徒弟,免不得什么都没做却受万人唾沫。
母后想着尽早为你择一门婚事,待你成亲后便叫你们小两口搬出宫关起门过日子,离那妖道远远的。”
一片慈母之心,方才还正义凛然说万一姜国要亡,他们一家得整整齐齐殉国,这会儿却只想着让秋东这个小儿子过安生日子,她自己抗下一切。
这种事没有合理理由完全没办法推辞,秋东眨眨眼道:
“我才十五呢,二姐姐今年都十七了,也不见您为她的事忧愁。”
王后嗔怪的瞧了秋东一眼,低声道:
“枉你日日与你二姐姐一同读书习武,你就没发现什么?”
姜霜和谁看对眼了?
见秋东怔愣,王后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
“沉”字。
“费久沉?!”
王后但笑不语。
秋东心道,这两人藏得可够深的啊。
王后姓费,闺名费静深,出身文臣世家,乃当朝丞相之女。费久沉是王后娘家大哥的幼子,也就是王后的侄子,今年十七。
常出入宫廷,是个整日绷着张脸,浑身写满了“我很有才,不愿与尔等废物同流合污”的中二天才。
没错,此人三岁读书,五岁做诗,七岁当街将一个在逃犯人问的崩溃大哭,抱头去衙门自首,自此一战成名,成为丰都城内少有的神童。
随着这位神童年纪渐长,文采越发斐然,伤仲永的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他人相貌随了费家人,一派俊秀,已经成了无数丰都城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
然而费久沉和秋东这种整天被太子压着才能坚持读书习武之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秋东觉得对方是个假正经,对方觉得秋东是个真纨绔。
两人好似天生气场不和,偶尔在宫廷之中见了面,一个下巴高高扬起,用鼻孔看人,一个目不斜视,好似对方根本不存在。
双方互相看不上的事,在丰都城内人尽皆知。
秋东没少在二姐姐姜霜跟前吐槽费久沉,还拉着二姐姐和他统一战线,一起在费久沉经过的宫道上丢青蛙老鼠,作弄对方。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看对眼的?
秋东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
“该不会就是我给牵的线吧?”
想想费久沉那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晦气人做他姐夫,秋东心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往上冒。
将桌上满满一盏茶全部灌下肚,秋东用袖子一抹嘴,快速起身,留下一句:
“儿子成亲之事您瞧着办吧,母后的眼光儿子自来信的过。”
人已经一步三个台阶,冲向寝殿大门口了。
王后见他如此急躁,忍不住叹气:
“都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宫人从殿外进来,浅笑宽慰道:
“婢子瞧着殿下是往长宁宫方向去了,定是您挑破了公主殿下与费小郎君的事,他心里恼火,要寻公主问个明白呢!”
王后靠在榻上,宫人轻手轻脚为她按揉肩背,她轻轻闭上眼,缓缓道:
“阿东与阿霜自来要好,行事有分寸,倒也不必管他们姐弟间如何做耍,你且将丰都城内所有适龄闺秀的名册送上来,我得尽快将阿东的亲事定下来,免得横生枝节。”
此时,被王后认为行事有分寸的姐弟二人,在长宁宫上演了一番全武行,互相指责对方的眼光有问题。
姜霜一身红衣在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度,从椅子上跳下去,用树枝指着秋东鼻尖儿道:
“你有没有眼睛?费久沉长的多好看啊,让人瞧了就想带回家藏起来天天看,你瞧他哪儿丑了?”
秋东被气的不轻,轻松越过桌子上空,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鄙夷姐姐的眼神:
“哪里丑?心灵丑!和外面那些臭男人相比,同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还比那些臭男人更恶毒,你忘了吗?”
姜霜强词夺理:
“那是以前,现在他只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而且他也不臭烘烘,他是香喷喷的!”
秋东冷哼一声,同样强词夺理:
“咱们宫里已经一年没添过新衣裳了,他还有闲情用香料熏染衣裳,简直纨绔不堪,怎为良配?”
姜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弟根本不是来跟她讲道理的。
哼,那就更好办了,二话不说,摆开阵势,两人拳脚相加,在宫人胆战心惊中,狠狠地打了一架。
从两人打架的招式中就能瞧出,往日王后和太子对他们的管教还是起了非常大作用的。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就这战斗力,放在整个丰都城同龄人中,也是拔尖儿的存在。
最终姜霜一只胳膊脱臼,动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秋东多了两个熊猫眼,外加嘴角破皮,走路一瘸一拐。
两人躺在长宁宫大大的槐树阴凉下,瞧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万里无云,发呆。
要说两人为何大热天的躺在外面遭这份儿罪?那只能说殿里经过两人一番霍霍,宫人且有的整理呢,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
秋东忍着疼,懒洋洋的问:
“你就非费久沉不可了?”
姜霜承认她是个看脸的肤浅之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费久沉同样有不输他脸蛋的才华,更重要的是,对方是王后的娘家侄子,这门婚事可谓门当户对,前朝后宫,众望所归。
“那你能找着比费久沉更好的,我就不选他。”
姜霜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个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嘴角叼根儿杂草,说话时吊儿郎当,比丰都城内最纨绔的公子哥儿还纨绔两分。
秋东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追问一句: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姜霜偏头看了秋东一眼,态度是让人意外的豁达:
“阿弟,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我等凡夫俗子看不见百年千年之后的事,何不享受当下呢?
风来了迎接风,雨来了直面雨,等到那一刻,不用谁提前教,我们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若在风雨中,需要你独自前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周遭都是敌人,你孤立无援呢?”
姜霜约莫是觉得今日的弟弟被她和费久沉的事情给刺激到了,难得没有嘲讽他腻腻歪歪像个娘们儿,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用她一贯的散漫语气道:
“那就去面对啊,天地间只有我记得你们了,我当然得好好活着,我活着一日,就是你们活着一日,是姜国活着一日。”
秋东闭上眼。
耳边是姜霜荒腔走板唱着不知道从哪个宫人嘴里听来的家乡小调,明明是极其婉约的唱词,硬生生被她哼出了一种即将奔赴刑场的悲壮。
秋东想起在原本的故事线中,他那一心想长生的父皇终于因为服食大量丹药,躺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的让人全天下搜捕国师卜鹤。
不惜一切代价。
而他行将就木的消息也终于传的全天下尽知。
彼时百姓已经在水深火热中又艰难度过了整整七年,各地人口数量锐减,民间新生儿数量急剧下降,路边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冻死的饿死的尸骨。
各地藩王再也没有了顾忌,自立为王,打着匡扶姜氏江山的旗号,招兵买马,壮大己身。
同时民间各种起义军层出不穷,其中尤以安西道节度使计蒙恩的外甥,乐重恩拉起来的一支队伍,壮大的速度最为显眼。
乐重恩此人,正是本世界线的男主,和任何一个开国皇帝一样,乐重恩的征战天下登上皇位之路也像是老天爷特意给他开挂一般,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乐家原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家中三代皆在朝为官,就因为他祖父在朝堂上劝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诛杀妖道卜鹤,被老皇帝当场下令砍头,抄家灭族。
只乐重恩在祖父故友的帮助下逃过一劫,改为流放三千里。
作为推翻旧王朝,重新建立新王朝,给百姓带去希望的明君,乐重恩手底下自然少不了相辅相成的文成武将。
而姜霜的心上人费久沉,彼时因他祖父费丞相劝皇帝“勿要沉迷修仙问道,睁开眼看看天下,用兵弹压各路反贼,”被皇帝一怒之下流放三千里。
风流才子费久沉也没逃脱被流放的命运。
也就是在那一刻,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
一心想杀了老皇帝为全家报仇的乐重恩,与心中充满了滔天仇恨的费久沉在流放地相遇,相知。
两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二人一拍即合,于混乱中拉起一支队伍,以整个天下都没想到的速度,收编流民,吸引良才美玉,一路势如破竹,杀怕个各路藩王,杀进了丰都城,杀上了皇帝宝座。
乐重恩带人杀进丰都城那日,王后一把火点了寝宫,拉着皇帝一起殉国,却早早安排人把秋东和姜霜远远送走。
彼时太子姜松早已死在老皇帝的猜忌和朝堂倾轧中,秋东和姜霜便是整个姜国最后的根苗。
王后叫人分别把他们送走,希望他们隐姓埋名,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她和老皇帝与腐朽的姜国陪葬,足矣。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打着秋东他们的旗号,想匡扶姜国,恢复旧日繁华,新朝自然不会对秋东这个亡国的前朝皇子放松警惕。
新帝乐重恩下令,全天下追捕前姜二皇子姜秋东。
于是秋东在下属的陪同下,过上了朝不保夕,藏头露尾,颠沛流离日子。他们的行踪不断被人察觉,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他感觉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有一天,外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前姜公主姜霜现身丰都城,新皇乐重恩为显他对前朝皇室的宽容,以良媛之位,迎姜霜进他后宫。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是前姜二皇子姜秋东被找到,新皇封其为安乐侯,于丰都城内赏赐宅邸一座,无诏不得出。
实际上就是被重兵圈禁了。
自此,真正的秋东终于可以像王后临终前期待的那样,像个普通人一般自由终老。
姜霜用她的自由,换取了弟弟秋东的自由。
远在天边逃亡的秋东想不出,昔日互有情意的一对男女,一个成了亡国公主,一个成了新朝重臣,一个在乐重恩的后宫熬日子,另一个面对乐重恩时该是何等心情?
然而秋东真能就此过上安宁日子吗?并不!
他身边围绕的那群人,有在知道复国彻底无望的情况下,不断背叛他,向官府出卖他的真实身份换取一个光明正大在外行走机会的。
有不顾他意愿,不断往他床上塞女人,希望他多多生孩子,多给姜国留下血脉的。
有真正有才华,却始终抱着复国梦想,照着几辈子人数百年时间筹谋,意图让秋东照着他的安排做,把秋东的孩子教导成一心只知复国,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终其一生,他们所有人都被姜这个姓氏困住,被命运推着不断往前,走向早已命定的轨迹。
玩把大的
“我们玩儿个游戏吧姐姐。”
姜霜把嘴里的杂草呸出来, 偏头看秋东,日头太烈,逆着光她看不清此时秋东的神情, 只没好气举着方才脱臼的胳膊道:
“差不多成了啊,我这骨头才接上, 打架找别人去!”
秋东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出长宁宫, 远远留下一句:
“这个游戏你不玩儿也得玩儿。”
以咱们所有人的性命, 未来天下的格局, 以及我自身为棋子, 深入局中,做一场豪赌。
秋东心里终于下定决心,有了初步计划。
既然必须得有人去结束这乱世, 为什么非得等旁人先动手呢?他来做这个执刀人未尝不可!
不过,虽然这天下终究要乱, 可距离真正大乱还有些年头, 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筹谋。
有时候想想, 要是他那皇帝老子早年没那么能干就好了,当初攘外安内, 把各地藩王收拾的服服帖帖, 把外族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让那些人对他又恨又怕。
那如今秋东行事反倒是简单了。
想办法发动政变, 扶持太子上位,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损耗也只在朝廷内部, 不牵连民间百姓的生计。
然而如今的事实是不论各地藩王还是外族之人,他们怕的只有皇帝。一旦皇帝出事, 那些人势必会拥兵自重,将矛头重新指向朝堂。彼时太子手里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兵力,只能处于下风,在各方势力拉扯中艰难求生。
所以,别瞧他那死鬼老爹一副要霍乱天下的昏君样儿,朝臣们是衷心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
早年的皇帝简直是所有朝臣心中圣洁的白月光,如今白月光虽然成了带刺的毒玫瑰,可杀伤力尤在。
不过没关系,既然这条简单的路行不通,秋东就自己劈出一条路来。
他心里有底后,举止都从容起来,好似闷热的午后也非那般难熬。
他走在回长秋宫的路上,终于有闲心细细打量这座历经几百年的王宫里一草一木。偶尔停下来歇歇,喝口内侍捧在手里的绿豆汤缓缓气儿。
倒也不是累的,嘶,姜霜那臭丫头下手挺狠!
内侍见秋东坐在凉亭里龇牙咧嘴,小心上前询问:
“殿下,要不婢子背您回去吧?”
“不必。”
和姐姐打架,最后被人背回去,这种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真男人怎么可能被这点困难打倒?慢慢往回挪吧!
结果人还没到长秋宫,姜霜就打发了内侍来给他送药油。
那内侍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这对儿姐弟从小打到大,他们早麻木了,极为顺口的解释:
“此乃公主上月新得的药油,公主亲自试过了,比以往的方子更有效,特特叫婢子送来让您也试试。”
秋东大热天捧着个药油罐子,站在假山阴凉下轻哼:
“她可真是太有心了。”
对他的阴阳怪气内侍们早习惯了,这对姐弟打打闹闹十多年,感情比旁人家一母同胞的还好。恼了又好,好了又恼,比吃饭喝水还寻常,姐弟间根本没有隔夜仇。
他们才不跟着瞎掺和呢!
但姜霜这据说十分好用的药油秋东最终也没用上。
因为他一回到长秋宫,就听内侍回禀:
“乐公子求见,正午那会儿您刚去王后那边就来了,正在偏殿等您召见。”
秋东往书房走的步子一顿:
“可说了什么事?”
“未曾。”
得,那应该是私事了,得去见见。
内侍口中的乐公子,正是男主乐重恩。他祖父乃谏议大夫乐正堂,姐姐乐重鸣早年进了皇帝的后宫,他本人今年十八,比秋东大三岁。
当年被王后亲自选中,至今已经给秋东做了整整八年的伴读。
秋东到偏殿的时候,乐重恩正在安静伏案作画。如今的书画讲究意境,并不追求极致的逼真,非常考验个人的审美能力和心境,乐重恩在这点上是秋东一众伴读中的佼佼者。
秋东虽然水平一般,但自小在顶级审美中熏陶出来的鉴赏能力还在,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乐重恩他,心不静。
摇摇头,秋东并未打扰对方,自顾寻了桌椅落座,磨墨,铺纸,落笔,修修改改。
这天气,既然没冰可用,只能在改良风扇上下点功夫了,总不能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于炎热吧。
之所以说是改良,因为这时候已经有风扇的存在,《西京杂记》中记载:
汉朝时“长安巧匠丁缓,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
这种联动风扇,也就是七轮扇,是用金属链条把扇叶串在一起缠在中央转轴上,依靠人力拉动,使得满室生风。*
但是吧,这东西个头极大,如今普遍用在战场上,或是民间富庶地区作为农具使用,当风扇来用的话成本太高,且不美观,属于穷人用不起,富人看不上的存在。
还不如冰块儿来的方便。
秋东打算改成依靠人力拧发条的半机械扇子,用在太子和姜霜的宫殿正正好,当然似他和王后这种宫殿内有水池的,用水力驱动的风扇最合适。
至于他那皇帝爹,只要人家没心没肺,日子可过的好着呢,羡慕都羡慕不来。如今这情况下,人家嫌弃放一屋子冰对身体不好,住的是含凉殿。
何谓含凉殿?
北宋王谠《唐语林》载:“玄宗起殿,时毒方甚。上在凉殿,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四隅积水帘飞洒,座内含冻。”
简单讲就是用引水管把水引到屋顶,同时宫殿四周有无数水力风扇不停工作,把屋顶落下的水吹成水雾,从而达到降温保湿的效果。*
由于这种法子对地形要求严苛,耗资巨大,满皇宫也就一处含凉殿,皇帝住进去旁人只能眼巴巴瞅着。
秋东可不奢望他爹忽然良心发作,想起他们的死活,有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殿内一时无话,两人各自忙活,内侍们见状无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等秋东撂下笔抬头活动脖颈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彼时乐重恩正站在窗边对着外面浅了许多的池子走神。
“你有心事?”
乐重恩被秋东唤回神,行至桌边,瞧着桌上摊开的图纸,略看了两眼便明白了秋东的意图:
“您在改良风扇?”
看吧,这些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的世家子就没一个蠢蛋,且瞬间就想到这事的关键上了:
“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上午陛下才命您拜国师为师,下午您就改良了风扇,传出去外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难免将此事归功于国师身上,壮大他的声威。”
此时的乐重恩,是坚定的忠臣良将之后,根正苗红,一心为了姜家王朝考虑,对妖道卜鹤的厌恶不比任何人少分毫。
秋东将图纸卷起来递过去,温声道:
“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日后我这长秋宫一定要用上风扇。”
乐重恩也不推辞,依他和秋东这些年打打闹闹的交情来说,这都不算事:
“您就瞧好吧!”
秋东这才从书桌后走出来,去瞧乐重恩的画作。
嗯?没记错的话,一个时辰前啥样儿,现在还啥样儿,根本没变!
不得了啊,这家伙的心事可不小,连他最擅长的山水画都带出了几分茫然无措感。
秋东指着画作,偏头问乐重恩:
“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乐重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我听闻王后欲令公主与费家联姻?”
这话多新鲜啊,把公主嫁去王后娘家,简直是众望所归。秋东之前不乐意,纯粹是出于他个人和费久沉积怨已久的缘故,但乐重恩不该想不到才是。
听这话的意思,秋东挑眉:
“怎么,你对我阿姐暗许情思了?”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想想原本这三人纠纠缠缠的结局,再瞧瞧如今这副样子,一切不是没缘由的。
姜霜那样热烈又肆意,真实又美好的女郎,小郎君常和她朝夕相处,很难不被她吸引视线。
简直是朱砂痣一样的存在。
话已经说出口,乐重恩也没甚好隐瞒的,虽然涨红了一张脸,还是极力为自己争取:
“您与公主自来亲厚,不知能否帮我传个话,我,我想亲口问问公主,若她也于我有意,我自会想办法求王后改变心意。”
秋东瞧他眼神充满希冀,一副少年人模样,正是对感情最浓烈纯粹之时,提起心上人满心满眼的欢喜根本掩藏不住。
但该泼的冷水他还得泼。
“你知道我刚从阿姐的宫殿回来,瞧瞧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捶的,因为我说费久沉配不上她。”
乐重恩瞬间白了脸,想从秋东眼里看出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没有。
他是个聪明人,平日素来情绪内敛,不似费久沉那般将一切爱恨全写在脸上。
今日在秋东面前直白表达他对姜霜的喜爱,却得到这般结果,各中滋味外人怕是谁都无法明白。
秋东拍拍对方肩膀,什么都没说,离开偏殿。
面上是沉重的,然而心里一派轻松。
完全没想到姜霜那霸王花还有做红颜祸水的潜质,这不乐子就来了嘛!
原还觉得如今日子无趣呢,终究是他浅薄了。难怪人说乱世多出英雄女儿,确实已经有苗头了。
瞧瞧乐重恩这男主,人家虽然感情上遭遇重创,但该办的事情丁点儿没耽搁,出宫第二日就带着匠人进宫回话来了。
两人一本正经,好似之前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乐重恩恭恭敬敬道:
“殿下,您此前嘱托我寻的会改良风扇的匠人已经寻到,今日特带来叫您瞧瞧,这是图纸,至于打样儿的模型就在外间,您可要一观?”
秋东装模作样接过图纸瞅了两眼就撇开了,直接往外头走:
“看图纸怪繁琐的,干脆试试效果吧!”
效果他能不知道吗?他特意针对长秋宫量身定制的风扇,不好用都没天理。
等那架比成人还高的水力驱动风扇哗哗转动起来,不一会整个长秋宫便吹起了凉丝丝的风时,宫人们激动的围着风扇猛瞧,恨不能直接在风口打地铺,这个夏天就住这儿了。
说一句喜极而泣毫不夸张。
这还没到三伏天,才将将进入六月,长秋宫已经因为炎热倒下成十个宫人,那些人无法上差,人手立马紧张起来,剩下的一个人做两个的活儿,谁心头都有压力。
这下可好,总算不用担心自己哪天也会倒下不起,被挪出宫去啦!
闹闹哄哄,动静大的很快惊动了王后和姜霜。
王后打发了贴身宫人来询问情况,秋东如实相告,并让宫人把那个匠人一并带走了。
姜霜是个闲不住的,直接自个儿过来瞧瞧秋东又在搞什么。结果进了长秋宫,瞬间被里面适宜的温度给舒服的直眯眼,嚷嚷道:
“就现在,你叫人给我的长宁宫也弄一架,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怕秋东不答应,还试图拉乐重恩做盟友:
“重恩也不走了,就看你怎么好意思独自享受,眼睁睁瞧着我们受罪?”
秋东就见乐重恩还是那副温润内敛的模样,像个包容的兄长,温和道:
“匠人在您来之前已经带去王后那边了,您此时去找王后求情,说不得夜里之前还真能用上风扇。”
姜霜一听立即乐了,临走前还薅了秋东桌上一盘嫩梨,风风火火,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乐重恩笑着目送她离开,一如既往。
若不是秋东昨儿亲耳听见他说了什么,还真要被他这精湛的演技给演到了。
结果姜霜一离开,乐重恩瞬间沉默,是那种让人一瞧,就知道他此刻非常忧郁悲伤的沉默。
秋东见他这样,甩掉脚下木屐,坐在内侍刚安置好的,随时能吹到凉风的小榻上,心情颇好,一指对面位置。
乐重恩缓缓落座。
秋东看着随手摆弄眼前乱七八糟的棋局,好奇道:
“明知道会碰见她,还非要来,我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
这种小事真不是需要他大热天亲自跑一趟的。
乐重恩盘腿而坐,脊背都塌了几分,瞧着棋盘上杂乱无章看不到出路的白子,苦笑一声:
“以往总觉得我们还小,未来还有很多机会相处,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可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终究是我托大了。”
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想要的东西,终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从无失手。
谁知头一遭失手,失去的便是搁在心头整整十年的女郎。
这份清醒的痛苦,很难让人真的冷静下来。
秋东可见不得风华正茂的儿郎,沉浸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郁郁寡欢,他用棋子摆长龙,徐徐善诱:
“那让你不顾我阿姐的意愿,去横刀夺爱,把她从费久沉那里抢过来,你会做吗?”
当然不!
倾慕一个人,首先是希望她过的好,而非自己是否得偿所愿。
说的再明白一点,倾慕对方,是他的事,与对方无关,与之而来的欢喜悲苦也只是他的私人问题,对方没有回应他感情的义务。
如若不然,街头随便一懒汉扬言他倾慕公主,难道公主也得给出回应吗?
只有等到对方给他这份感情以回应,那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如果他不顾姜霜的意愿,想方设法把她从费久沉身边抢过来,何其自私?他是开心了,得偿所愿了,那姜霜呢?
于姜霜而言,被他倾慕该是一件多倒霉的事?
他乐重恩的倾慕,绝不会如此卑劣廉价!
秋东面露满意,心道你这份恋爱观念领先很多男人几千年,真该让后世那些动不动求爱不成,就开车从女孩子身上碾压过去的,提刀杀了女方全家的,甚至恼羞成怒在朋友圈造女方黄谣的男人好好瞧瞧。
什么才是脑回路正常的男人的恋爱观!
秋东把黑白棋子摆出了下象棋的气势,怂恿道:
“重恩,虽然我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可我知道痛苦不会消失,却能被短暂遗忘的道理,所以咱们去打马球吧,找点事情做也好转移注意力。”
道理乐重恩都懂,但他就是不想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今天能亲自进宫,那也是想再以倾慕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瞧她一次。
往后,这份感情就该仔细收敛起来,免得害人害己。
秋东懂,毕竟是沉稳持重的男主人生第一回遭遇挫折,还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没点儿情绪才不正常。
对付这种少年人,秋东有的是办法,只听他神神秘秘隔着棋盘,凑到乐重恩耳边道:
“咱们组建一支马球队,我把费久沉也唤来。你不想看看你与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花孔雀相比究竟输在哪儿了吗?他都要和你心上人成婚了,你不想让他吃点苦头吗?你不想再仔细观察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我阿姐的良配吗?”
自然是想的。
决定放弃是一回事,但那是为了心上人好才放弃,可不是真觉得他比费久沉差了什么!
“何时组建?殿下初步拟定的成员都有谁?我这就出宫联络!”
这就对了,秋东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名单,搁在棋盘上,指点江山:
“咱们要玩儿就玩儿一把大的,京郊不是有一片早就荒废了的马场吗?就那里了!叫人拆了重建,圈起来做我的马球场。
我不仅要组建咱们自己的马球队,还要举办各种马球比赛,将京中所有会打马球的,能打马球的全部集结在我的马球场里。”
乐重恩很快跟上了秋东的思路,觉得秋东这是想圈钱的一种手段,但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他早就觉得秋东作为是大姜唯二的皇子,太子将来唯一的臂膀,实在过于咸鱼了。
眼见秋东终于有了染指权利的欲望,乐重恩甚至是乐见其成的。短暂的忘了和费久沉一较高下的想法,仔细分析:
“既然是举办马球比赛,那可以把郎君和女郎分开,丰都城内会打马球的闺秀数不胜数,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届时可以邀请比赛者的亲朋好友前去观赛,那些人能带去的财富不可估量。直接收取入场费太俗气,不如制作邀请函。
在咱们马球场花费一万两的能收到头等邀请函,进天字号包厢,享最好的待遇。花费达八千里两能收到次一等邀请函,以此类推,想来生意不比旁人家的酒楼银楼差,甚至比赌场都强一些。”
毕竟他们还可以坐庄,开赌局,赌到底哪一支球队最终能赢。
参赌的人员不局限在观赛者,坊间百姓也可以参与进去,只要操作得当。
赌场能做的事情他们可以做,赌场不能做的他们照样做。
一瞬间乐重恩就想了很多具有可行性的法子。
秋东非常满意这位男主的效率,笑眯眯指着纸上的名单道:
“咱们暂时组两支马球队,郎君队首先是咱们六人,其余的还得你和费久沉去联络。”
嗯,这六人是秋东和他的伴读团,乐重恩仔细看了一眼其余人名单,都是一些丰都城内出了名爱玩儿之人,斗鸡走狗的纨绔。
这个安排就很合理了,毕竟他们要组建的是一支以玩乐为主的马球队,里头要都是他和还费久沉那样的,谁看了能相信他们真只是想玩玩儿?
秋东指着女郎队道:
“就由我阿姐负责吧,这是我暂时拟出来的名单,具体还是看我阿姐的考量。”
乐重恩对各家的女眷了解并不深,看不出里头有什么门道,只提醒道:
“公主第一回做这种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或许可以去请教王后娘娘。”
秋东笑而不语,这就是从王后给他选媳妇儿的名单中挑出完全对他不感兴趣的女郎名单。
乐重恩不知道里面内情,换上严肃的神色,将名单仔细叠起来塞进袖中,认真道:
‘那么,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那片马场呢?’
没有马场,说什么圈起来改建马球场都是虚的。
可马场是姜国的,是朝廷的,是陛下的,虽然近十年已经废了,里头的马再也没上过战场,马匹数量锐减,全都是无人问津的老马,如今能剩几成早已无人关心。
但那地方,确确实实属于朝堂,放那儿不用任由荒废,和直接被人连锅端走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别说朝堂上那帮人不会答应,怕是陛下那里也不会答应,毕竟陛下当年上战场所骑的奔雷,也养在里头。
只不过陛下已经十来年没想起过它的存在,那马怕是也要老死了。
秋东觉得这不是问题,一指国师所在的摘星楼方向:
“本殿下不是国师的徒弟吗?国师的徒弟要个马场不过分吧?”
头号纨绔
这是秋东第一回踏足摘星楼, 被小童一路领着往里走时,他觉得这里头的布置完全不似外人猜测的那般奢靡无度,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简朴。
尤其国师在宫外没有宅子, 行走坐卧全部在摘星楼内进行的前提下,秋东路过他的寝室, 发现里面竟然只有最基本的竹床,书桌, 再无其他。
等秋东被小童领着一路穿过庭院, 行至国师清修之地时, 国师正在廊下用午食。
见是秋东, 对方只眼皮轻轻一掀,并未有搭理的意思,继续慢悠悠用午食, 那惬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琼浆玉液呢。
秋东很自来熟的拾级而上, 撩起衣摆坐在国师对面, 招呼小童:
“添双碗筷, 本殿下也未曾用午食,正好与师父一道儿用了!”
小童悄悄看了国师一眼, 见国师并未反对, 抿嘴一笑, 速速给秋东摆好了碗筷, 还很贴心的添了两道菜。
不添菜也不行啊,实在是国师他吃的也太磕碜了点儿, 小葱豆腐, 凉拌荠菜,清炒时蔬, 再配道鲤鱼汤,主食是一个大馒头,每样都小小的一碟。
这玩意儿说出去谁信?
当然秋东也没嫌弃对方的资格,因为他宫里如今吃的和这也相差无几。
可以说整个内宫,都在王后的带头下勤俭节约,尽量给受灾地区多省出一口粮食。除了皇帝,所有人的待遇都一样。
秋东原以为在国师这儿能改善一下伙食呢,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拿起筷子,一口刚出锅的大馒头,一口和他宫里同出一辙,没甚么区别的菜,先填饱肚子再说。
如今这日子,皇帝家也没有余粮,何况他还正长身体,能白|嫖一顿算一顿。
如此想来,总有种占便宜的快乐!
国师抬头瞧了秋东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无声加快了夹菜的频率。
秋东:“……”
就很无语。
国师你这样,真的很离谱!
祸乱天下的妖道卜鹤,顿顿都吃这玩意儿,再瞧他身上的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颜色是工艺最简单的靛蓝,寻常百姓常穿的样式,一瞧就很便宜的样子。
要不是有他这身气质撑着,和外头卖油饼的老头儿无甚差别。
单看外表,说他是全天下最守清规戒律的道人,应该也没人反对。
这和秋东一开始的预料有所偏差。
原他以为这位是极致的投机者和野心家,是想利用皇帝壮大道家声威,攫取资源财富为他所用,视人命如草芥,一切皆能为他所利用的那种人。
原本的故事中,国师也确实在把老皇帝成功毒倒后,名扬天下,甚至说一句青史留名也不夸张。
打从他逃出皇宫被皇帝满天下追杀却从未寻到他的踪迹后,整个天下关于他的传言就更加夸张离谱。
有传闻说他是上天派来结束乱世的使者,作用就跟妲己之于纣王差不多。也有说他是某藩王秘密培养的探子,送进宫的目的就是不知不觉搞死老皇帝。
有说他后来被某方势力暗中保护起来的,也有说他完成使命重回天上的,更有离谱猜测他是个姿容绝世的儿郎,先迷惑秋东他爹,再被男主登基为帝后秘密养在后宫。
堪称一代绝世妖姬。
关于这位国师的传闻,即便原本的故事中秋东远在海外漂泊,也偶尔能听见过路商旅议论。
估摸着千百年过去,后世子孙翻开史书惊鸿一瞥,能创造出无数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绝美故事。
但是今儿这顿饭吃下来,秋东忽然就觉得有些东西光听别人说还真不行。
好比眼前这位,可是被朝野内外给形容成迷惑了皇帝心智的妖道。
一个不为名利,不讲究吃穿,日子过的堪称清贫的妖道,那他今时今日遭万人唾骂,图什么呢?
秋东用茶叶沫子漱了口,垂眸沉思。
国师压根儿不问秋东来是为了什么,直接起身往丹房去。
秋东厚着脸皮跟上,然后在一脚即将迈进丹房门槛儿的时候,被国师转身挡住去路。
国师很有仙人风范,居高临下瞧着他名义上唯一的徒弟,很克制的提醒道:
“丹房之中,变化万千,不适宜殿下玩耍。”
秋东发现他名义上的师父竟然长的挺高,身高八尺有余,放出去是绝对的美男子,说话间他还得仰视。
罢了,他正长身体呢,迟早会长高的。
秋东后退两步,笑眯眯道:
“您答应徒儿一件事,徒儿立马走人,保证不打搅您的清净!”
国师似是很好奇秋东究竟能提出什么厚颜无耻的要求一般,定定瞧着秋东。
秋东:
“是这样,您知道徒儿自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平生最喜吃喝玩乐。这不近日瞧中了京郊马场,想将那里改成马球场,闲暇之余用来打马球最合适不过,您看?”
秋东很难说清这一刻国师脸上的表情,但肯定不是欣慰和感动之类的正面情绪。
好半晌,国师直接转身,进门,关门,一气呵成。动作之行云流水,就跟排练了千百遍似的,根本不给秋东反应的机会。
秋东没想到国师竟然是这么一副性子,撸起袖子,隔着门窗大喊:
“师父,您不帮我,我只能日日带人来摘星楼打马球了!”
“徒儿就这么点小要求您都不能满足,我到底是不是您唯一的好徒儿了?”
“这要传出去,让人知道做您徒儿连这么点特权都没有,我还要不要脸了?您还要不要排面了?”
“师父啊师父,您……”
国师猛地打开丹房大门,黑着脸站在门口,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等着!”
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秋东特别识时务,一声“好咧”话音未落,人已经在三步开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摘星楼中,从丹房内又走出一人,二十上下的年岁,身量比国师略矮,穿一身道袍,站在国师身后看着秋东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兄长,是他吗?”
国师背着手抬头望天,语气中有一丝严厉的警告:
“我们所行之事危机重重,勿要将不相干之人牵扯进来,如今这般已然足够了。”
“可他明明是……”
“阿弟!”
“是,兄长,我知道了。”
秋东不知道国师是怎么跟皇帝说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拿到手令,被告知可以去接手京郊马场了。
单从这件事上来看,说他老子对国师言听计从也没差,太荒唐了。
就连太子都听闻消息,也令人传他过去问话。
彼时太子刚送走了一波儿前来商讨公务的大臣,正埋首看奏折,桌案上还堆着厚厚几摞能把人掩埋的奏折等着他一一去处理。
见秋东来了,太子终于从公务中抬头,抽空问:
“马场究竟是怎么回事?国师怎会帮你从中转圜?”
秋东上前帮他把所有的奏折分类,请安的分一类,特别重要的分一类,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的再分一类,做的特别熟练,嘴上也没耽搁:
“放着也是放着,与其荒废了,还不如搁我手里废物利用呢。”
太子皱眉,不赞同道:
“那是朝廷的马场,意义重大,你这般属于公器私用,免不得遭人弹劾。阿兄还想叫你翻过年正式入朝,此时被朝臣弹劾实在不智。”
秋东将一份废话连篇溜须拍马的折子重重拍在最后一摞上,表情郁郁:
“您知道我的性子,最不耐烦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整日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旗号,行蝇营狗苟之事。真要我入朝,不是我受不得窝囊气打死他们,就是他们合力弹劾我出局。”
太子也很头疼,他爹不争气,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弟弟,偏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导致他到了关键时刻连个可依赖的帮手都没有。
不是说阿弟嫉恶如仇的性子哪里不好,做提司,管刑狱,亦或者做一个侠客,一个单纯的皇子,都没有问题,却唯独做不好一个政客。
太子心下叹息,面上没表露出来,免得阿弟为难。
“我知你非那等只知享乐的膏粱子弟,你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将国师也牵涉其中建立马场究竟是为了什么?”
秋东垂眸,眼前是一封地方官送上来的某村发生疫病,县令做主将整个村子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任由村人在里面自生自灭,最终在经过长达一年的抗争后,终于将疫病彻底消除,为自己请功的折子:
“您就当是我想敛财吧,如今朝政多艰,百姓多艰,就连咱们兄妹吃穿用度也与普通乡绅家一般无二,可丰都城内那些世家贵胄高官显贵,一个个奢靡无度,醉生梦死。
前儿重恩与我说,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子,在斗鸡场上一掷千金,两个时辰输掉八千两面不改色,夜里还能呼朋引伴进那秦楼楚馆,为花娘的头夜大打出手,单是茶水费就不下千两。
他们既然有钱花在玩乐上,那不若花在我的马球场里吧,赌马球不比斗鸡精彩?甚至我可以允许妓子进入我的马球场做生意,只要她们给得起价格。”
太子眉头深深皱起,搁下手头事务,严肃道:
“那些人可都不是傻子,你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怎会安心将钱扔进你的篓子里?”
秋东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
“同流合污?还一定是谁吃亏呢。等他们进了我的坑,就该庆幸我还保有一丝理智,没直接带人上他们家去抢。”
太子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想说他从小绝不是这般教导弟弟的,自打发现阿弟性子刚直后,就一直刻意引导他多共情旁人的不易。
阿弟性子倔,以往最看不上那些寻花问柳,醉生梦死,草菅人命之徒,连跟他们说话都嫌脏。眼下不仅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甚至想从他们手里掏银子。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太子总有种惊人的直觉,深感此事不简单,但阿弟不说,他也没办法从他嘴里掏出实情。
“你非做不可吗?此行定然会为你招致无数骂名。”
尤其在父皇只有他们两个皇子的前提下,他们兄弟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若父皇多生几个儿子,阿弟这般搁在里头倒也不算太显眼。
太子心想,又是忍不住埋怨父皇不行的一天呢!
秋东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将厚厚几摞奏折分好,面上淡淡的:
“非做不可。”
“不要亲自出面。”太子只能这般无力叮嘱。
好歹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要盖的。
“重恩会去处理。”他道。
太子想起乐重恩,知道那是个最谨慎不过的孩子,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忧心乐重恩年纪小,经验不足:
“这样吧,让杜恒跟着你,有什么只管差遣他。”
杜恒是太子妃的族弟,今年二十出头,于东宫谋了个舍人的职位,为人低调,性情温和,从未仗着是太子妃族弟的关系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秋东听闻这位小杜大人很得太子妃父亲老杜大人的看重,如果没有意外,等太子登基,小杜大人也会按部就班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撑起杜家门楣。
然而在出了意外的情况下,于原本的故事线中,秋东被王后远远送走,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就是老杜大人和小杜大人。
老杜大人便是那类有胆子,有谋略,敢想敢干,亲手制定“百年反攻计划”的狠人,不仅要把秋东的孩子教导成一心复国,为太子和太子妃报仇的工具人。
连他杜家的孩子都不放过,全都是“为复国可以牺牲所有”的狠人,在老杜大人的努力下,他们的下属也是各个把“杀周帝,复姜国”挂在嘴边的猛人。
暗中谋划杀起周朝官员犹如砍瓜切菜,毫不手软。
若有一比的话,约莫和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差不多。
老杜大人对姜国可谓忠心耿耿,他把他收养的女儿送给秋东,让之为秋东多多生孩子,延续姜家血脉。
且不忘提出请求,让秋东给他女儿和女婿过继个孩子延续太子姜松的香火。
这种一心为姜国,为太子,为秋东考量的人,想恨都恨不起来,有时候想想,还怪敬佩的。
其中小杜大人杜恒,算是少有的能接受现实,劝秋东安于现状,好好生活,别带着手底下弟兄们和周帝乐重恩对着干,免得迟早被周帝清算之人。
要秋东说,背负起仇恨需要勇气,但是能坦然放下仇恨,同样需要勇气,这两者没有优劣。
因此秋东对太子道:
“劳烦兄长操心了。”
皇帝不管事,太子实在太忙了,秋东说完就默默退出屋子,转身往太子妃住处去,他得去瞧瞧小侄女蔓蔓,已经两日未见,怪想念的。
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刚才被两人提及的小杜大人。
杜恒的相貌只能用“五官端正”来形容,是放在人堆里完全找不着的类型。
此时他手里拎着两坛子,遥遥见了秋东,将坛子搁在地上才朝他行礼。
秋东行至跟前,见状似有所悟:
“这是要给嫂嫂送去的?”
有些事杜恒不好明说,但他知道东宫的事向来不避讳这位殿下,于是矜持的表示:
“太子妃娘娘近来苦夏,想吃些伯母亲手腌渍的酸梅子。奈何伯母上了年纪,受不得近日炎热病倒了,只能由小臣代劳走这一趟。”
秋东眨眨眼。
这是说太子妃又有了,杜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女儿,才没有亲自进宫。
倒也能理解,太子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二十三上才成婚,今年都二十六了,膝下才蔓蔓一个孩子,别说太子妃着急,就是朝臣也跟着着急。
生怕太子在子孙运上随了皇帝,一辈子就种出三瓜两枣,再万一出个歪瓜裂枣,朝臣们只要想想那种可能就感到绝望。
“一道儿走吧,正好我去瞧瞧蔓蔓。”
秋东很顺手的帮小杜大人拎了一只沉重的坛子。
杜恒对这位殿下的随性早见怪不怪,只心里不知道多少回感慨,这位真是生不逢时,若在太平盛世,最起码也得是个青史留名的潇洒王爷,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辈子不知该过的多畅快。
可惜啊可惜。
秋东不晓得小杜大人脑瓜子里都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走在前头,随口问:
“杜夫人病情如何了?”
别说如今的条件,搁在后世也经常能看见老人夏天中暑身亡的新闻。
杜恒一脸感激道:
“劳殿下记挂,王后娘娘遣人送了冰过去,又有殿下您着人寻来的匠人改良出来的风扇,双管齐下,伯母如今已无大碍,只卧床休息即可。”
说起风扇,如今可不止杜家感激,便是丰都城内许多平民百姓家中也十分感激。
因为王后召集朝中官员家眷进宫共乘凉,众人见识了改良风扇的好处,自然心动不已。如今这天气,即便是大户人家的藏冰都不够用,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于是王后顺势提出要求:
“风扇图纸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给丰都城内每条巷子至少安装一台风扇。”
交易就此达成。
如今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议论那风扇呢,谁不晓得那是二殿下孝顺,见不得王后受苦,特意寻来匠人改良风扇的?
杜恒估摸着里头有王后特意为二殿下造势的原因。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议论“二殿下翻过年都十六了,可以入朝参政了”,“成了亲就算大人,也不知谁家闺女有福气能嫁给二殿下”,“二殿下入朝,能为太子分担压力”。
他敏锐的从中提取出两条有用信息,第一,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成婚。第二,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入朝参政。
不论哪一条,都透露出一股急切。
可那些皆不是如今作为一个小小的舍人的杜恒能置喙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今早进宫前,他家中也风风火火令人制作风扇呢,想来晚间回家,他也能享受到习习凉风了。
他瞧着太子妃娘娘殿外那架风扇,已经眼馋很久啦!
二殿下,好人哪!
秋东总觉得这位小杜大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且他有证据。
加快速度把人送到太子妃寝殿前,将手中坛子塞过去,连句客套的再会都没有,速速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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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侄女的寝殿去。
徒留杜恒在原地拎着两大坛子酸梅摸不着头脑。
“总觉得二殿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两个互相都觉得对方奇怪之人,还不晓得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会结下什么样的缘分,以至于千百年后仍然被人津津乐道。
秋东瞧过他小侄女后出宫,把杜恒的事与乐重恩说了,最后总结道:
“此人能力不差,该如何相处还要你自行斟酌。”
“是,我听闻过此人,才思敏捷,却能耐得住寂寞,在舍人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不骄不躁,是个好人选,太子殿下还是念着您的。”
彼时两人正在宫外聚仙楼内叙话,店内热闹不已,小二穿梭其中,酒香扑鼻。
客人们或三两好友小酌,或形单影只自怜,不时有醉酒的客人被店里雇佣的打手熟练的扔出门。
门外是热闹的街市,店铺囊括吃穿住行,琳琅满目,尤其是饮子类的加了冰的吃食,生意好到队伍排了长长两条,看不见尾。
只瞧眼下,倒也是一副太平盛景。
可谁都知道,只要走出这条街,世界完全是另外一个颜色。
秋东将清冽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走,去马场瞧瞧!”
乐重恩将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在小二热情的“您走好!下回再来”的招呼声中,忙跟上秋东。
他就知道,二殿下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出宫一旦瞧见外头这些人醉生梦死的现状,定会生一肚子闷气。
“殿下,您等等我!”
秋东真正做了一回纨绔。
打马从街上飞奔而过,引得街边无数摊位急急撤退,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指着他问候老姜家的祖宗十八代。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秋东就忍不住笑出声,越笑越畅快。
从今儿起,小爷就是这丰都城内头一号的纨绔,小爷我师父是国师,亲爹是皇帝,打马穿街又怎么了?日后得让丰都城内所有纨绔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大哥才行。
管旁人私底下如何骂!可劲儿骂去吧,能把老姜家祖宗的棺材板儿给掀起来才好呢。
笑声传到后面追出来的乐重恩耳里,乐重恩控制缰绳的手一抖,总觉得有什么事快要超出他的预期了。
开始之前
秋东到马场时, 迎接他的是两个上了年岁,弓腰塌背,讲话都不利索的老太监,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掉了好几颗牙说话漏风。
两人战战兢兢把秋东往里迎,生怕秋东怪罪他们招待不够用心, 哆哆嗦嗦解释:
“殿下勿怪,马场就剩咱们两老家伙啦, 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
秋东和乐重恩对视一眼, 大踏步往里走。
所过之处, 野草从生, 房屋破败,小道上尘土飞扬,不时有耗子野兔从两人脚背上蹦跶过去。
乐重恩身为贵公子, 着实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瞬,尤其那硕大皮毛光滑的黄皮耗子, 身后跟着一溜儿小耗子, 大摇大摆从他眼前跳过去时, 差点儿原地蹦跶三尺高。
不过是瞧着秋东作为皇子都一脸坦然,才咬牙勉强忍下来。
秋东瞧两内侍见怪不怪的样子, 心里大致有了数, 一手拎着马鞭, 仿若闲聊似的问:
“只你们二人, 这马场可照料的过来?”
其中说话不漏风的那人紧张道:
“如今马场只余驽马四十八匹,皆已上了年岁不爱动弹, 饲料用的也少了许多, 倒是好照料的很。”
秋东差点儿怀疑他听到了什么笑话:
“四十八匹?”
老太监只当秋东没听清,耐心解释:
“没错殿下, 正是四十八匹。”
“这可是当年整整养了八千匹上等战马的舟山马场,即便当年本殿下年幼,也听闻过此处威名,何以十来年就成了如今光景?”
几人说话间到了养马之地,打眼过去是看不到尽头的用树桩子和茅草搭建的马圈,从残存的痕迹依稀能瞧出当年这里万马奔腾,该是何等盛况!
如今,秋东感觉吹口气都怕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树桩子给吹倒。
连马场都这样了,可想而知,军备库该是何等模样!
秋东狠狠一甩马鞭,抽在旁边一处马槽上,结果木槽因为年久风化,无声碎成一堆烧柴都嫌碍事的垃圾。
老太监直接吓的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殿下,这可不关婢子们的事啊!婢子二人三年前因为得罪了人被调来这里当差时,就已经剩下不到八十匹马啦!”
另一人也吃力的解释:
“这几年上头多有克扣马匹饲料之举,导致马儿常年吃不饱,婢子们只得偷偷把马赶出去放牧,才叫它们饥一顿饱一顿,勉强活到今日啊,殿下明鉴哪!”
秋东寻着偌大马场中唯一还有喘气儿声响的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全场仅有一处还算不四面漏风的棚子里,终于找到了老太监口中的四十八匹幸存者。
一打眼,他就被眼前这些瘦骨嶙峋,毛发杂乱,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听见人来了只艰难动了动耳朵的可怜家伙牢牢吸引了视线。
就这一棚的骨头架子,说是昔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大胜外族,一日夜平均脚程六百里,于刀剑和鲜血中存活下来的战马,谁敢信?
乐重恩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来之前他想过这里的情况不好。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叫他感到触目惊心的程度。
可此时不是火烧交由的时候,为了防止胆大包天的二殿下又做点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还得忍着恶心劝解:
“殿下,这里面的问题很复杂,我听闻早年朝中有人私下倒卖马场的战马牟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引起无数人弹劾。您知道的,那官司还打到了陛下跟前。”
秋东能不知道嘛,当时好些人上奏,要求皇帝严惩主谋冯如海,以儆效尤。
结果皇帝都快穷疯了,在冯如海主动将获利全部上缴后,只不轻不重的口头斥责了几句,然后把他打发到南边儿当官去了。
如今整个南边儿最大的贪官就是冯如海,每年弹劾他的折子车载斗量,皇帝就跟瞎了似的,朝中大臣还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吗?
人冯如海是奉旨贪污,给陛下搂小金库呢!
乐重恩是在提醒秋东,这件事没有深究的必要。
秋东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棚子里的马道:
“叫人给本殿下好好养起来,来日马球场开张后,专门辟一个园子出来,本殿下请大家来赏马!”
秋东这人随性,一般和人说话都是自称“我”,只有带情绪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乐重恩一听就知道秋东是彻底恼了,吸口冷气,感觉他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偏头疼。
这不是直挺挺给陛下脸上打巴掌吗?陛下如今是个能听得进去劝的人吗?即便您是陛下唯二的皇子,怕也难逃责罚!
“殿下,要不此事咱们与费久沉一道儿,再商议商议?”
秋东看到了他想看的,转身往回走,袍角在飞扬的尘土中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
“不,就照我说的办,我倒要瞧瞧,丰都城内如今还有几个敢正视朝廷当下面临的危急之人!”
乐重恩急急追在秋东身后苦笑,您可真是祖宗,您这般做当然不怕陛下一怒之下送您去投胎,但他们这些跟随左右之人肯定难逃一个“怂恿主子,犯上作乱”的罪名。
陛下迁怒人还需要理由吗?
此时乐重恩都快忘了他之所以答应秋东一起办马球场的目的是什么了,在身家性命跟前,和费久沉一较高下的心思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秋东似是看出乐重恩的苦恼,用马鞭点点了他肩膀,认真承诺道:
“放心去办吧,出了事我担着,别忘了国师可是我师父。”
这话倒是给了乐重恩信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国师能轻易答应帮二殿下拿到马场,但可以肯定国师对二殿下的包容度非常高。
秋东道:
“事不宜迟,马球场这就着手建起来吧,缺什么你只管说,我来想办法,你与费久沉办事我放心。”
既然手底下有这么好用两人才,他就该制定了大方向后,大胆的把实施过程交给他们去处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想想就累得慌。
乐重恩也不觉得秋东这话有什么问题,在他眼里,一个优秀的上位者就该如秋东这般,舍得给下面的人放权。
“是,半月之内,一定叫咱们的马球场顺利对外开张!”
既如此,秋东非常欣慰的拍拍乐重恩肩膀:
“好好干!”
然而事实上,秋东虽然很信任乐重恩的能力,却也不会只信任他一人。
回宫等了三天,知道乐重恩在费久沉身上碰了钉子,正打算再次对费久沉发起攻击。
秋东知道放手让乐重恩去做的话,说服费久沉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他不打算再等了。
让人打听好费久沉的行踪,在对方进宫探望王后的时候,特意去王后宫中与对方偶遇。
作为王后最疼爱的小侄子,费久沉在内廷的存在感非常强,他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内侄,是太子血脉上的表弟。
在皇帝还没沉迷寻仙问道磕丹药的那些年,五六岁的费久沉常被皇帝抱在膝头逗趣,可以说王宫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向来自在的很。
秋东一脚踏进甘泉宫正殿,就听见费久沉那讨厌的声音隐隐传来,似是在与王后说宫外如今关于制作风扇一事。
费久沉的语气中颇多赞赏,并未因此事是秋东所提就妄自贬低。
秋东挑眉,这也是费久沉虽然仗着有才华经常一副“我不愿与尔等蠢货为伍”的表情行走,但至今还没被人套麻袋的原因。
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是个相当实事求是,不夸张不矫饰之人。
也就是说,他只讲他认为的实话。
这就让人很恼火了呀!
当然,秋东看来,费久沉还有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毛病。
好比眼下,当秋东出现在他面前,尽管他将将才在王后面前用小作文夸了秋东,尽管他知道他的夸赞已经被秋东听了去。
可他待秋东的态度,往日如何如今还如何。
虽然他礼行的一丝不苟,可秋东就是感觉到了这家伙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虽然你是君我给你行礼,但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傲慢劲儿。
“表哥何必如此多礼?”
秋东嘴上这般说,也不见丝毫去扶费久沉起身的动作,笑眯眯在王后下首落座,才叫了起。
没办法,两人积怨已久,此时若秋东忽然表现的宽容大度,不仅费久沉会怀疑他的用心,怕是连王后也得疑惑他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
眼下,两人倒是没怀疑他的用心,只好奇他此行目的。
王后叫人给秋东擦了额上的汗,亲手塞给他一个凉丝丝的果子,才缓缓开口:
“天儿正热,怎的这时候跑出来了?”
果子秋东没吃。放在往年这都是寻常应季果子,可今年情况特殊,内宫主子每人每日只得一个,王后也不例外,他吃的可是王后的份例。
秋东笑眯眯道:
“儿打算组建马球队,建立马球场之事想来您也听说了。这不,我阿姐正忙着组建她的女郎队呢,儿特来问问久沉表哥他有没有意愿加入我的郎君队?”
此事王后听太子说了,自是明白秋东想借马球场敛财之意,觉得这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能想出如此法子,实在受委屈了。
如今听他还想着让阿霜与久沉借此事私下多相处,更觉秋东实在贴心,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孩子。
因此用打趣的眼神看向小侄子。
费久沉正想说:
“你装什么装,不是早就让乐重恩问过我,我还给拒绝了吗?别以为你当着我姑姑的面儿再问,我就会给你面子答应啊?”
结果对上秋东好整以暇的表情和姑姑打趣的眼神,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可恶,竟然用上了美人计!
本来公主做什么他都是极力支持,并坚持陪她一道儿完成,两人之间才有了无数共同话题,产生互相欣赏的爱情,他怎能在此时掉链子?
他可知道丰都城内心悦公主的儿郎们多了去了,难保他们不会借此机会对公主大献殷勤。
费久沉对上秋东看好戏的眼神,咬牙道:
“那就有劳殿下惦记!”
秋东笑的十分大度,当着王后的面儿趁机提要求: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不仅要和乐重恩一道儿帮我经营马球场,日后还得和我们一起花大量时间精力进行训练。
毕竟我可不想带着你们上场后,还要被对手想方设法相让才能拿到胜利,丢不起那人!”
费久沉觉得秋东前面说的都是屁话,倒是最后一句,深得他心!
他这人向来骄傲,输给他认可之人也就罢了,但要输给丰都城内那些整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膏粱子弟,他也丢不起那人!
因而答应的十分痛快:
“如此正合我意!”
既如此,秋东也就放心了。虽然费久沉这人性子不讨喜,可他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正人君子,在王后面前夸下海口,不怕他反悔。
有了乐重恩和费久沉的联手,再加上一个细心的杜恒帮他们查漏补缺,马球场的进度可谓一日千里。
要不说那两人是日后造反的强强联合搭子呢,在他们的有意推动下,马球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大街小巷已经流传出“丰都城马球赛”的消息。
不出三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赛制采用回合制,从海选到半决赛,再到总决赛。不仅会比出最优秀的马球队,获得太子殿下亲自召见的机会,还会比出最优秀的个人,得到太子殿下的单独赏赐。
这谁能不心动?
马球场没建成之前,丰都城内所有会打马球之人便开始串联组队,抓紧时间,能提升技能的提升技能,能提升装备的提升装备。
不但人要保持在最好状态,就连马也得吃最好的草料。
整个丰都城好似瞬间活了过了,多了几分人气。
这些是乐重恩他们能想到的,但还有他们没想到的。
那便是丰都城内小老百姓的智慧,他们敏锐的察觉其中商机,在马球场还没对外开张时,围绕马球场正门连接丰都城的那条路上,已经有了茶寮,包子铺,小吃摊……
零零总总,摊位排了近两里路,内容之丰富,好似把丰都城元宵节的夜市给搬了出来。
摊贩们目前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修建马球场的匠人身上,甚至还吸引了不少专门来看热闹百姓的驻足,俨然自成气候。
完全可以想象,待日后马球场真正发展起来,这里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秋东带人从这里路过,索性从马上下来,一路溜溜达达,吃吃喝喝。
旁人见他身后有侍卫牵马,穿着干净整洁,出手大方,态度随和,买东西从不讲价,便知道来了大主顾,都很乐意与他攀谈几句。
秋东似是没瞧出人家把他当冤大头对待,很随性的走走停停,在一处做糖油饼的摊子前驻足。
一口下去,毫不吝啬的夸赞:
“外酥里嫩,香软可口,趁热吃,地道!”
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身形微胖,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这在当下可不多见,毕竟不是哪家都有实力能养出个胖子的。
胖老板闻言笑的特别骄傲:
“不瞒贵人,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做糖油饼的,整个丰都城我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秋东品着嘴里的饼子,与人闲聊:
“今年生意不好做吧?”
胖老板熟练地用长长的竹筷子将油锅里的饼翻个面儿:
“不好做也得做啊,人活着就没有永远都顺当的时候,与外地来的流民相比,我们如今这日子已经极好啦,得知足!”
秋东打量手中的糖油饼,若有所思:
“如今的日子是好日子吗?”
“当然是难得的好日子啦!”
胖老板激动道:
“我听我爷爷说过,前朝覆灭那会儿,全天下都在打仗,我爷爷的爷爷带着全村子人从老家一路逃出来,本想着在外头能讨口饭吃,结果外面到处在征兵,还没走出县城,队伍里的青壮年就被强制拉去打仗。
后来他们幸运的被山贼截获,女人们给山贼做了媳妇儿,才算是有了个落脚点。
可山上也不安全,今儿这个将军起兵征讨,明儿那个王爷反讨回去,名头多的很,女人和青壮年被抢去上战场,老人孩子直接像牲口一样脱光衣服赶去前线做肉盾。
那时全天下一样乱,不过是从狼窝到虎口的区别罢了!
如今多好啊,您瞧那些流民,只要他们想办法逃到丰都城,就有人给他们一口粮食,朝廷还会想办法安置他们,慢慢熬着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秋东将铜板递给老板的时候,对方还在激动的感叹:
“对咱小老百姓来说,能过太平日子,谁想打仗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秋东提醒: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胖老板乐呵呵大声道:
“贵人说的对,乱世里那人就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
秋东敛下所有情绪,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径直朝着马球场而去。
这天下,又有几个想轻易动刀兵,陷黎民于水火,成为万世罪人呢?就连正在宫里寻仙问道的老皇帝,也没想过老姜家的天下,会在他手里重燃战火。
可有些事,半点不由人。
到了马球场时,秋东已经压下所有情绪,依旧是那个仗着是陛下唯二的皇子,在丰都城内胡作非为的少年郎。
打马行走在其中,颇有点没心没肺,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马球场占地极大,当年能让八千匹战马在里头活动开,还包括饲养它们的奴才,存放喂养它们草料的仓库,以及给他们活动筋骨的后山。
说句一眼望不到头,丝毫不夸张。
如今想要大兴土木的话代价太大,费久沉在整体考察过后,提出了“尽量在原本规格上改动”的法子,将之分成了作用不同,大大小小十数个区域。
待秋东停在校场外时,立即有人上前给他牵马,他边往里走边问:
“他们人呢?”
侍卫紧随其后,似是想起什么惨不忍睹之事,闭着眼睛回答:
“在按照您制定的课表训练!”
身为太子东宫里训练有素的侍卫,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为了赢得一场马球比赛,背后竟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二殿下制定的那些课表,简直比他们侍卫营平日训练还要严格,让那些身娇体贵的公子哥儿怎么受得了?他只要想想那些公子哥儿在里头边哭边被逼着训练的场景,就忍不住打个冷颤。
实在太可怕了。
当然更可怕的是,二殿下他竟然也亲自参与训练,丝毫不偷奸耍滑,不管多苦多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还在别人快要放弃的时候,带着众人一起喊口号:
“为了胜利,为了尊严!”
得,不坚持下去,就是不想胜利的懦夫,没皮没脸的家伙呗!
当然,在侍卫看来,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是姜国唯一的公主,竟然也带着她的女郎队一起参与训练。
虽然两队是分开训的,训练内容上也有所偏差,但两个校场中间就隔着一堵墙,对面发生什么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谁愿意轻易输给对方?
才短短几天,两边儿甚至有了隐隐较劲的意思。
这一切都因二殿下而起,二殿下,着实恐怖!
秋东可没觉得他哪里恐怖,就眼下的训练量,不过是初级版,是他对比了乐重恩几人的身体极限,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
每日都卡在他们“马上要不能动了但始终吊着一口气前行”的程度上,能最大限度开发他们体能。
往后还有进阶版,加强版,至尊版呢。
当然了,在秋东眼里,至尊版可不是谁都有荣幸能体验的,那玩意儿最起码得是个特种兵才有资格训练。
此刻,秋东熟练的换上方便活动手脚的粗布短打,进入校场,打眼一瞧,就忍不住笑了。
乐重恩正带人磕磕绊绊翻越障碍物,四百米的障碍物包括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独木桥、高墙、低桩网,一来回下来,乐重恩整个人就跟从泥里挖出来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装死。*
两眼珠子瞧见秋东,连谴责他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边的费久沉体力比之乐重恩更废,只能走灵巧的路子,侍卫正不停往他四周扔石子,他必须在石子落地前将之击中。
为此他不得不加上举重和俯卧撑的训练。
秋东给出的理由是:
“能更好的在马上击中马球”。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费久沉咬牙认了,此时已经练到眼里只剩小石子,其他一概六亲不认的地步。
秋东一进来,就自然的代替了杜恒的位置,带领余下成员练习稍息立正,蹲跨起立。
而杜恒也很自觉的回到副队长位置,与其他队员一起,认真执行秋东喊出的每一个口令。
对此秋东给出的理由是“增强服从性”,好让他们在马球场上第一时间听“主帅”的调遣。
杜恒觉得这个理由很充足。
大家都认为二殿下如此大动干戈,是铁了心要赢,要从丰都城贵族手里往出掏钱。
只有躺在地上,看见秋东在人群中练的一丝不苟,双眼沉静有力的乐重恩,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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