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连忙捂住三公主的手,显然是怕她受凉了。


    “三公主是为我而悲,这怎么会是麻烦,热水是一直备着的,让他们送上来就是了。”萧淮舟不失风度地找补,“其实我身体并没有那么不好,公主殿下造访寒舍哪里说得上叨扰。”


    “那就好。”不知是否是盈满泪水的缘故,三公主的眼神十分澄净。


    很快热水便被呈上来了。流云取了条干净的帕子,仔细烫了几遍,反复浸泡后拧得半干,待帕子温度下去一些再叠好,敷在姜狸脸上。


    流云的动作很有条理,不紧不慢又行云流水,如同在表演一段默剧。


    姜狸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哎呀呀太大惊小怪了”,一时“慢些慢些小心烫到手”。


    反观萧淮舟有点坐不住,他只想早点拿到布防图,总觉得这侍女的手脚慢吞吞,像在故意拖延似的。


    但这又不可能,三公主只知道自己是单纯来送补品的。


    眼看着三公主头往后一仰,厚实温暖的毛巾覆盖住大半张脸,不可谓不享受。


    萧淮舟不由得开口:“劳三公主殿下跑这一趟,不知所为何事?”姜遥让你带的东西呢?


    毛巾下的脸拼命忍住笑意,发出的声音听入旁人耳中恍若哭腔:“姐姐近日总是食不下咽,人都饿瘦了,细问才知是为了萧殿下的病情担惊受怕。我实在于心不忍,便特意替姐姐出宫,给萧殿下送些药材。”


    “大公主有心了,不知这药材在……”萧淮舟语气依旧温文尔雅,看向门口的目光却要在空中灼出洞来。


    于是便最先看到,侍卫拖着一板车的礼物向书房靠近。


    板车上是堆得小山高的礼盒,尽显皇家气派。


    布防图应该……只有一张吧?


    萧淮舟站起身走到门前,怔住:“大公主她真是……情深义重啊。”


    据探子回禀,三公主出宫只带了两个人和一辆马车,难不成马车里全装了这些?


    也没多重,就五百多斤吧。


    “是啊,姐姐为了萧殿下,搜罗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连私库里御赐的千年人参都送出来了,我也感念姐姐的深情,希望殿下尽早康复,也跟着添了一点礼物。”


    三公主双手合十相当虔诚,心中想着皇家马车的车厢真大,怎么往里塞都觉得空。


    萧淮舟的眼睛逐渐失去高光,嘴上机械式地吐字:“多谢大公主和三公主的厚礼。”


    姜狸取下毛巾暖手,看着男主有些落寞的背影,欣慰地说:“萧殿下何必客气,我知道您心中肯定对姐姐非常感激,平白受了这么贵重的礼但又无法当面谢恩,对萧殿下这样高风亮节之士来说一定非常难过,我真想为殿下分忧。”


    萧淮舟回过神来,三公主正满面关切地凝望他,眼尾还带着红痕。


    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看来姜遥确实对自己情根深种,常常对皇妹提起。


    他认真地打量这位鲜露于人前的三公主。


    她很像打猎时顺带猎杀的兔子——没有几两肉,不会成为狩猎的主要目的;太容易猎得,只会成为竞赛的下下之选。


    她果然如传闻一样心软又好骗。


    萧淮舟松了一口气,微微弯腰到视线与她持平,眼含桃花:“公主殿下可有办法?”


    “不如送一样萧殿下贴身的物品给姐姐,姐姐肯定会非常高兴的。比如这块玉佩看着就不错!”


    ……


    瑶光殿。


    “所以,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礼物?”没想到皇妹出宫一趟,还给自己带了东西。姜遥很是惊喜,来不及等宫人给她搭好衣裙,随便披了件外袍就出来了。


    是一本书,但字迹略显狂野,也不知是哪个不入流的抄书匠誊写的。


    到底是皇妹的一番心意,姜遥拿起书,对着封面辨认起来:“重生后我……我逆袭……成神?”


    好怪的书名,再看一眼。


    皇姐的寝殿总是香香的,人好看,东西又好吃,姜狸咬了一口水晶糕,边嚼边察言观色:“妹妹知道姐姐爱看书,但名家经典想必姐姐都已遍阅,便特意在宫外找了这本在民间很有名的小说,是我亲自抄写的呢。”


    确实是民间的小说,只不过这个民间不在这个世界而已。


    上一次来瑶光殿的时候,姜狸就向天道表达了要看网文的愿望。


    天道别的不行,言情小说的储备是相当丰富,嗯……女强女尊怎么就不算言情了呢?


    白天锻炼,晚上边听写边修修补补,总算得到一份还算符合自己心意又不超出皇姐承受范围的版本。


    她这算文武双修了吧。


    不过在姜狸的时代连笔都很少见,更不用说使用毛笔了,字迹确实堪忧。


    姜遥没想到皇妹还亲自为她抄书,心中爱怜剧增,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看完皇妹的心血。


    她翻开第一页。


    她合上书。


    她对皇妹说:“阿狸,今日在我这里练会字再走吧。”


    殿内的书桌很大,没有杂物,上好的洒金宣纸铺设在中间,各个型号的毛笔置于笔架,半截松烟墨躺在砚台里,显然是常被使用的。


    姜狸搬了张凳子坐到书桌边,给自己铺开一张新纸,从笔架上挑了一根狼毫,支颐着潦草写了几个字。


    开始画乌龟。


    画得不好,又转过去看皇姐。


    姜遥写字的时候很认真,在桌前端正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搭在笔杆上,睫毛低垂,一笔一顿皆成气骨,斜入云髻的步摇轻轻摇荡,影子映在纸上,那字如龙如蛇,仿佛活了过来。


    完全两个画风。


    待心无旁骛地写完一篇,姜遥搁下笔去验收皇妹的成果——乌龟水草图,以及旁边顶着无辜圆脸的可爱皇妹。


    姜狸看着皇姐向自己靠近,那双写出铁画银钩的大手摸上自己的脸。


    然后用力一捏。


    “嗷,己阶肿么喽?”嗷,姐姐怎么了。


    那张冠绝京华的脸贴得更近:“过来,到姐姐这里。”


    姜狸乖乖到皇姐的位子坐下,身后人自上而下地压下来,右边弥漫袭人香气,大手包着小手。


    皇姐要教她写字。


    “无名指放在这里。”后背传来有力的心跳。


    “肘悬空,笔直,运腕,轻送。”笔尖在纸上慢慢移动。


    写就一个“狸”字,跌宕遒丽,是皇姐的笔迹。


    姜狸很满意,觉得自己学会了,硬是带着大手在旁边写了一个“遥”字,歪歪扭扭的,很像一只乌龟骑着水草。


    右耳响起轻笑声,左脸又被捏了一下,姜狸泄气了,还是武修比较适合她。


    姜遥扶着她瘦小的肩,温声哄她:“慢慢来,从笔画开始。”


    同时伸手抽走这张对比惨烈的习作。


    硬笔字都写不好,更别提软笔字,姜狸不打算委屈自己做学生,大不了改天找只大鹅做些羽毛笔了事。


    然而,示弱是最好的拉拢,这种练字活动明显能够有效提升皇姐对她的关爱。


    她要一步步提升自己在皇姐心中的地位,现在已经超过男主(好容易),下一步争取超过书籍。


    当练到晚膳时分,姜狸的字已经依稀可辨了,皇姐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非常肯定她的努力,可以吃饭了。


    姜狸用手指拨动笔架上的笔杆,透过笔架看皇姐收拾桌面,皇姐今天穿了件鸦青色的外袍,身形修长,也像一支笔。


    “姐姐,不嫌弃的话,到我宫里用膳吧。”


    ……


    春寒料峭,斜阳渐退。


    两人没坐轿子,抱着手炉并肩走在宫道上,流云和一行宫女跟在身后。


    尽管姜遥是姐妹弟兄中最讨人喜爱的,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并肩行走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八岁那年与皇弟上学吗?还是十岁那年被母妃牵着回宫?


    皇家亲情淡薄,大家可以在暖阁里谈笑风生,但很难在春日里闲庭信步。


    望着幢幢宫闱,姜遥不由得想到,也许每一座宫实际上是人和人博弈的舞台,并不是孝心和慈爱的孵化地。


    她也是一样的,在坤宁宫卖笑、在乾光殿卖笑,甚至在萧府卖笑,不过都是为了换取更多的自由。


    那些娘娘在后宫里尔虞我诈,也不过是争月例多十两,绫罗多一匹。


    大臣们在御书房里面红耳赤,争的是兵权,是国银,是城池的归属。


    红墙两边洞开着各宫的大门,不时刮过一道又一道穿堂风。


    姜遥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伸了个懒腰,对天长叹:“春天真冷啊!”


    姜狸点点头:“还好有手炉,还有姐姐。”


    “我?”


    “姐姐长得高,替我挡了风。”


    ……


    大公主姜遥第一次走进皇妹的寝殿,只觉疏芙宫和皇妹一样娇小,四周陈设简单,完全不符合她大富大贵的审美。


    大殿一角放着一些奇怪的器械,看得出来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还是重量级那种。


    看来皇妹把保重身体这句话记在心里了,姜遥有点开心。


    姜狸已经走到餐桌旁,和侍女一起加快布菜的进程,见皇姐还在发愣,手舞足蹈地打招呼。


    皇姐很快注意到她,当即会心一笑,也到餐桌旁坐下。


    刚拿起筷子,姜狸像想起什么似的,让侍女们都先下去,吃过饭再来。


    宫人的伙食是和主子一起做好的,只是主子那份会精心些,要是她们一直候在旁边,肯定吃不上热菜。


    看着侍女们如数退下,姜遥若有所思:“阿狸,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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