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贬低《东梁赋》,这在大梁还是头一遭。


    虽说沈素钦没有公开自己的名字,但有心人只要想知道,稍微派人一查就查出来了。


    尤其沈二还是乡下来的,被传退婚不算,还当众打人,妄论名著,简直是个奇人。


    连沈父都被同僚好生嘲讽一番,说他“沈家一门出两个才女,家门大幸。”


    起初,沈景和一头雾水,后来听同僚转述昨日沈素钦在兴源酒楼的清谈后,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才一天没见,这丫头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事。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亲近的人给他出主意说,让他说动二女儿出面道歉,承认《东梁赋》乃天下第一文;与此同时,他再请大女儿的老师詹伯衍出面调和,平息文人怒气。


    詹伯衍是当世大儒,他发话没有文人敢不遵从。


    沈景和一听觉得可行,便赶紧告假去找沈素秋,希望她帮忙从中搭线,让他见一见詹博士。


    沈景和虽然跟时云珠关系不好,但跟这个一直在身边长起来的大女儿还算亲近。主要是沈景和本人性情温和,儒雅端方,很少跟人交恶。


    他来到国子监门外,经门童通传,很快沈素秋就出来了。


    沈景和将路上买的应季鲜果递与她,这是上回沈素秋说想吃,他才一直惦记着要买。


    沈素秋双手接过来抱在怀里,问他:“父亲是为了素钦妹妹的事来的?”


    沈景和有些不自在,“是,你也知道她从小地方来,很多事情不清楚严重性。不过你的同窗们为难你没?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沈素秋低头摸着手里的水果说:“难听话自然是有的,但也还好,我能应付。”


    “能应付就好,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家住两天......”


    沈素秋打断他,“父亲,你想见我老师?”


    “额......”沈景和硬着头皮说,“我想请你老师从中调和,帮你妹妹说两句话。”


    “素钦那边怎么说?”


    “我还没找她,但我会让她出面道歉的。”


    “那就先让素钦道完歉再说吧,总要先有个态度,才好找老师说和,父亲觉得呢?”


    沈景和一听,确实也该如此,“你说的对,我先去找你妹妹。”


    “嗯,那父亲先回去吧,再晚些我也会回去一趟。”


    “好好。”


    这边送走沈景和后,沈素秋捧着果子回去书院。


    说实话,她倒是很赞同沈素钦的看法,觉得那篇所谓的天下第一文既扭捏又做作。


    但她的老师是子木先生的第一拥泵,最见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尤其《东梁赋》还是他一手推上神坛的,他又怎么可能替一个诋毁《东梁赋》的人说话。


    “看来我不找你麻烦,你倒是很会自己作死。”沈素秋淡淡说道。


    另一边,沈景和一回府就直接去了偏院。


    恰好沈素钦正跟江遥坐在院子里说话,见他来还起身迎了一下。


    “父亲走这么急做什么?”她示意居桃倒杯水来。


    江遥拉着他坐下,帮他捋着胸口慢慢顺气说:“天大的事也不能这样急呀,急火攻心,伤身的。”


    沈父将她的手按下去,没好气地瞪了沈素钦一眼,说:“你呀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那《东梁赋》名过其实的话是你能说的吗?”


    “嘶,”江遥倒吸一口冷气,忙抓过女儿的手问她,“你真说这话了?”


    沈素钦半点不心虚甚至有些自豪,“说了。”


    “哎唷,”江遥狠狠拍了她的手一下说,“你怎么敢呐?这不是拉着沈家跟天底下的文人作对么,文人杀人不用刀,你不知道吗?”


    “就是,咱现在得赶紧想办法道歉,”沈父说,“不然你现在就写一篇言辞恳切的道歉文,为父替你张贴出去。”


    “对,你阿爹说的没错,现在就写。”


    “写完我再请你阿姐的老师詹博士出面调和,希望能平息事态,最好......”


    “阿爹你去找沈素秋了?”沈素钦打断他。


    “喊什么沈素秋!”江遥又照着她的手打了一巴掌,“长辈的问题跟你们小辈没关系,她比你年长,你该喊她一声阿姐。”


    “好好好,阿姐行了吧,父亲你去找阿姐了?”


    沈景和说:“找了。”


    “她怎么说?”


    “她说你这边先道歉,她才好找老师说和。”


    沈素钦挑眉,幽幽道:“阿爹你不知道大梁最推崇《东梁赋》的是谁吧?”


    “谁?”


    “詹伯衍。”


    沈景和:“......”


    “不过算起来,他是我师侄。”


    沈景和:“......”


    与此同时,沈素秋也从国子监回了沈府。


    平日里她都住在书院里,年节才会回家,今天之所以会回来,也是因为沈素钦的缘故。


    时云珠得知她要回来,早早就在沈府门口等着。


    “母亲。”沈素秋一下车,先恭敬行了礼。


    自小时云珠就告诫她,她是郡主之女,一言一行均应当得起这个身份。


    向时云珠行完礼,她又向桂嬷嬷问好道:“嬷嬷身体可还康健?”


    桂嬷嬷笑得一脸慈爱,“谢小姐挂念,老奴一切都好。您快随郡主进去吧,她等你许久了。”


    沈素秋笑笑,搀着时云珠的胳膊与她一同朝府内走去。


    “父亲不在家吗?”


    时云珠冷着脸,“他在偏院。”


    沈素秋敛了笑,“我倒是忘记这茬了。”


    “无碍,横竖也就这几天了。”


    沈素秋摇摇头,“二夫人宠爱素钦妹妹,怕是舍不得她远嫁,愿意与她一同前去缙州也说不定。”


    “叫什么妹妹!她也配!”时云珠声音突然尖刻起来。


    沈素秋忙安抚她,道:“女儿一时口误,那个贱人她不配。”


    “对,她不配。”时云珠这才平复下来,思索沈素秋刚才的话,“你的意思是,想把江遥赶去缙州。”


    “不,怎么能说赶呢,是她自愿去的。”


    “哈哈若真能如此,就好了。”


    “女儿必将竭尽全力。”沈素秋说,“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母亲不必知道,等着看好戏便好。”


    时云珠向来对女儿有盲目的自信,认为只要是她许诺的事,就一定能办到。当即顺着她说:“阿娘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如果可以把那贱人赶出去,为娘做梦都会笑醒。”


    沈素秋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语气中的迎合和敷衍,这会儿她甚至有点怀念起跟沈素钦的默契,至少跟她说话不费劲,可她为什么非得是江遥的女儿。


    “我待会要去偏院一趟,替老师送明日清谈会的请帖。母亲你放宽心,只要是你想要的,素秋都会帮你抢回来。”


    时云珠欣慰地点点头。


    “嬷嬷,先送我母亲回房吧,我去去就回。”


    “是,小姐。”


    沈素秋目送两人走远后,才循着记忆朝偏院走去。


    这大概是她第三回去偏院,第一回是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去偏院被抓,她被母亲拖去,作为拉父亲回前院的筹码;第二回是那个江遥生病,父亲拜托她送药过去。那药她送到了,但只送到一半,另一半被她在半路上扔了。


    第三回就是现在,路比记忆中短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


    走近偏院,隔着院墙就能听见里头的说笑声。


    “居桃你说我一共要了几坛酒?”


    “一百三十坛,我去裴府送票据的时候,裴府管家的脸都绿了。”


    “哈哈哈你这个促狭鬼哟,就不怕得罪人家。”


    “怕什么,是裴小姐主动说要给我买的,我正好给老师尽尽孝心。”


    “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做事留一线。”


    “那得看她有没有再惹到我。”


    这才是正常一家三口该有的气氛吧,沈素秋想起常年死气沉沉的前院,她长住书院不愿回来的原因之一,便是前院太过压抑。


    没关系,等送走江遥和沈素钦,他们一家三口也可以这样在一起说笑玩乐。


    想到这里,她“咚咚咚”地敲响了院门。


    居桃听见有人敲门,小跑着过去将门打开,意外道:“大小姐,您请进。”


    沈素钦听见居桃的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起身迎了迎走进来的人,在沈母的注视下不得已喊了声:“阿姐。”


    沈素秋挑眉,回了声“素钦妹妹,”之后,她又向沈景和与江遥分别打招呼道:“父亲,二夫人。”


    “素秋从书院回来啦,吃过晚饭没?”江遥问她。


    “吃过了,二夫人不必忙。”沈素秋向来体面,“我来是找素钦妹妹的,我老师明日要在吟山居办清谈会,特地遣了我来给妹妹送请帖。”


    “这!”沈景和忙起身将那封请帖接了过来,粗粗一扫,急道,“这哪里是请帖,分明是战书。”


    “啊?”江遥也探身过去看。


    “二夫人不必着急,万事都是转圜的余地。”沈素秋说。


    “你说的余地是什么?”沈素钦笑着问。


    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兴致勃勃的战意。


    沈素秋走远两步,示意沈素钦跟上来。


    “你带着你母亲一起滚去缙州,我便帮你抗下此事。”


    沈素钦嘴角带着凉凉笑意:“不若你带着你母亲滚,我帮你保全现在的名声以及郡王府的地位。”


    沈素秋皱眉,她不知沈素钦是有什么依仗,敢说这样的话。


    但她向来不敢轻敌,便顺着她说:“证明一下你的实力。”


    沈素钦将手挪到她的肩膀上,缓缓将人推开,淡声道:“明日清谈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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