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刘铁牛打了一顿, 刘爱红就歪在床上起不来了。
刘铁牛可不知道轻重,拳拳到肉,给她揍得浑身青紫。偏偏苏望山这个没良心的, 把她抬回家后就扔小房间不管了。
刘爱红万万没想到, 苏望山平时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对自己居然这么狠心。好歹她也是嫁过来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苏望山。
只能说刘爱红眼瞎,没看出苏望山一直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永远都在做壁上观,等事情闹大了, 才出来做个好人。亲侄女都可以任由她作践,她一个没血缘的媳妇, 自然也可以随便作践。
不仅如此, 她躺床上几天,苏望山不仅不带她去看, 连饭都不怎么让她吃。说什么她自己找事, 被打成这样活该,还耽误了挣工分,躺床上不动是享福, 没必要浪费粮食。
于是一天三顿饭, 她就只能躺在床上闻着香味, 肚子饿得呱呱叫。
刘爱红虽然没法起来,可她能骂啊,把苏望山骂得狗血淋头,从祖宗十八代, 骂到他烂□□。结果被苏望山冲到房间甩两巴掌,打落了两颗牙, 顿时熄了声。
她饿得不行,只能使唤大妮儿,大妮儿一开始害怕,还给她送两顿饭,后来看她有气无力的,就干脆跑出去玩,理都不理她。骂不得苏望山,只能骂大妮儿,大妮儿冲她略略略几下,说她现在又揍不了自己。
大妮儿指望不上了,那就指望她最疼爱的儿子小虎,可小虎玩心更重,看都不进来看她,人跑没影了。
刘爱红再怎么恶毒,到这份上了,也不得不去想,自己辛辛苦苦想尽各种法子要拿苏小春换钱换粮抢她的房子,到底是为了啥?
就为了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她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眼睛都不抬一下,以为是老鼠。
结果边上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大桶恶臭的粪水冲着她倒下来,刘爱红吓得尖叫连连,等她回神,已经满床满屋子都是臭味。
……
刘铁牛去一趟向阳生产队带着满身伤回来,他妈黄桂娟心疼得不行,连说要去找文茂华算账,问清楚是谁这么对她宝贝儿子的。
刘大柱拦着她,“你倒是先问问清楚为啥搞成这样?”
刘铁牛抽抽搭搭的,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刘大柱听明白了,可气啊。
“人叫你去你就去?你傻不傻啊?”
黄桂娟把人推开,“他本来就傻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那刘爱红骗他。这不是啥也没干成么,没事没事,那苏小春一个傻子我本来也看不中,妈再给你找个好媳妇。”
刘大柱,“哪个不傻能嫁给他?还给他找?找个屁。”
“怎么就没有,找那种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要不然找那种脚跛的手崴的,总好过找个傻子,万一以后再生个小傻子,是你带还是我带?”
黄桂娟本来就不太满意找苏小春,早听说她也是傻的了,她就怕以后还生个傻的,那才是没指望呢。更何况那个刘爱红人又贪,要这个要那个的,找了苏小春没准以后还甩不脱她。
其实她早有想法,有得是那种家里穷的女儿多的,总有狠心的父母愿意拿这样的女儿嫁给她家铁牛。
这样他们俩老的百年了,人也能把铁牛照顾着,再生个正常的孩子,铁牛就算老了,也有孩子照应。
黄桂娟想得好好的,把刘大柱也说通了,便不再插手这件事。
让刘铁牛在家好好的养伤,黄桂娟就开始四处寻摸着新媳妇的事。
精心照顾下,刘铁牛身上的伤几天就好了,又溜达着跑出去玩。
结果有天黄桂娟终于找到个感觉合适的女孩,兴冲冲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她儿子捂着裆部,坐在院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黄桂娟逗他说给他找媳妇找到了,结果刘铁牛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我不要新媳妇,我不要新媳妇,新媳妇都是老虎,会把我咬死的。”
自此,无论黄桂娟他们再怎么给他找,刘铁牛都不要新媳妇了,一说起媳妇就害怕。甚至有次人都进门了,还被刘铁牛给撵走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
苏小春下工回家,刚进院子就看到家里三只鸡缩成一团挤在墙角,她不明所以。
“大黑,你们怎么了?院子里有蛇吗?”
大黑是三只鸡里胆子最大的,就算有蛇都敢拿尖嘴去叨一口的,这会居然躲在小花和阿黄后面。
结果她往前头一看,就看见一只前腿曲着趴在地上的小鹿。
这小鹿身上花纹跟梅花似的,皮毛光滑水亮,两只耳朵扑簌扑簌,一双圆眼睛跟黑宝石一样,透着光呢。
“哇!”
苏小春惊喜的冲过去,结果这小鹿唉唉两下,见她过来就张嘴想咬。
她灵活躲过去,手挨到小鹿头顶,rua了一把后心满意足的退后一步,把这个小鹿气得就要站起来,然而因为腿受了伤,又只好趴下。
“原来都是怕你,你是不是咬它们啦?”
苏小春很有兴致的看看小鹿,再看看地上的鸡毛。
自家这三只鸡平时称王称霸,尤其是大黑,惹它不高兴了能在你鞋面上拉屎。今天乖得像鹌鹑,估计也是来招过这只小鹿,被收拾了才缩成一团的。
小鹿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呦呦两声,黑亮的眼眸往三只鸡那边瞟了眼,吓得几只鸡咯咯几声,缩得更紧了。
当门口传来说话声时,苏小春转过身奔过去,“富贵,小鹿是你抓的吗?它怎么受伤啦?”
看见富贵边上站着点头哈腰的周水根,她皱皱眉。
而周水根原本在和赵翎说些什么,见到苏小春后,挤出个和善的笑容,“小春,你好啊!”
“我不好,你不要跟我家富贵说话。”
苏小春板着小脸走过去把赵翎拉回家,“周水根也是个大坏蛋,你不要和他讲话,会把你带坏的。”
哼,记工分的时候就想骗自己,还好她聪明识破了他的小算盘。
赵翎盯着她皱起的小脸,唇角微翘,拽紧了她的手,“嗯,以后都不跟他讲话了。”
而在身后被嫌弃的周水根:谁是坏人?叫我们去泼粪还让我们去吓唬个傻子,到底谁是坏人啊?
赵翎默不作声的回头看了眼,吓得周水根脖子一缩,赶紧溜了。
苏小春没再纠结富贵为什么会跟周水根说话,只拉着他来到小鹿跟前,指着一看见富贵就呦呦直叫的鹿,兴奋的对富贵讲,“它喜欢你诶。”
眼中闪烁着仇恨的鹿:?
一路抱回来被咬好几口的赵翎:……
苏小春不开心了,为啥喜欢富贵不喜欢自己,试探性的把手又伸过去,在鹿头叼过来的同时猛的一缩,好沮丧的低下头。
扁扁嘴,“它不喜欢我。”
“没有,喜欢你的。”
赵翎把手放到小鹿头上,威慑性的眼眸扫过它试图张开的嘴,小鹿呦呦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
苏小春小心把手放到小鹿身上,果然它只是回头看了眼,然后舔了舔前面的毛毛,不再咬她了。
这可把她高兴坏了,憨笑着又轻抚了几下毛毛,“嘿嘿,它真的喜欢我诶。”
赵翎眼中含着笑意,低声跟她说道:“它前腿断了,你能给它治好吗?”
当然能治啦,小春火速去摘了草药,又让赵翎劈了两块板子,敷上草药后用板子夹着,为此还贡献出了小春很喜欢的蓝花头巾,用来固定板子了。
大概是知道小春在帮它,这头小鹿时不时舔下小春的手心,给她逗得咯咯直笑,甚至晚上睡觉都想抱回床上睡。
赵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头鹿给比了下去,毕竟作为她名义上的男人,俩人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被救当天,嘴碰了嘴。
……
农忙结束当天,时间也滑到了八月中旬,吴小芳带着一篮子咸鸭蛋来找苏小春。
晒谷场的活干完了,苏小春和姜秀秀等人被分到摘棉花,此时大家伙都在棉花地里。
“小春,这是我腌的咸鸭蛋,放足了盐,咸得很。”
她喜气洋洋的说着话,当着大家伙的面,高举着手里的篮子。
这些天按照苏小春说的,把鸡蛋给兰花断了,头两天兰花还是有哭闹,到第三天这哭闹明显就少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居然实现了睡一整晚都不带醒的。
天知道第一个整晚没醒的时候她有多惶恐,愣是睁着眼守到了天空破晓。
又按照苏小春的指点,平日里多给揉肚子,揉她教的穴位,吃喝上面也以清淡为主。不能吃蛋就吃肉,肉虽然贵了点,但为了孩子,她咬咬牙回娘家借了五块钱和一点肉票,隔三差五买点肉回家炖肉粥给兰花吃。
就几天功夫,明显兰花脸色好了许多,人也稍稍长了点肉。
边上其他忙着摘棉花的女人们纷纷探头看过来,见篮子里少说也有三十个咸鸭蛋,一个个都惊奇的哇了出来。
“这么多咸鸭蛋,小芳你下血本啊!”
“小芳你可真舍得,怕是攒了好久鸭蛋吧。”
“这得用多少盐啊?小春帮你干了啥?能让你送这老些咸鸭蛋。”
对于在农村的他们来说,盐是很珍贵的,鸭蛋也不容易寻摸,如果鸭蛋很咸,就一定放了许多盐。
吴小芳眉开眼笑的跟大家解释,“小春帮我把兰花的病治好了,只是几个咸鸭蛋,我吴小芳还是送得起的。”
她家的兰花夜夜啼哭大家伙都知道,原本吴小芳是很能干活的,她和她男人一天少说也得赚十八个工分。后来由于兰花晚上太闹人,她睡不好,实在扛不住了,才去申请做轻松点的活。
现在看她本人,精神奕奕的,最近肯定休息不错。
“呀,小春原来真能给孩子治病啊?”
“不是真的还有假的?从她把大毛救起来开始,到现在都治了四个孩子。”
大家伙一想,也确实啊,加上兰花,她都治了四个孩子。一时间大家也不去看鸭蛋了,望着苏小春的眼神格外火热。
这个年月,拼的就是谁体质好。虽说孩子们在乡野里长大体质是不差,但谁家孩子因为一场感冒发烧丢了性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是所有病都是靠体质好拼过去的,万一病得严重呢?还是要医生来帮忙。
可是大家都没啥钱,去医院一趟就得花钱。吴小芳之前被蔡素芬骗去,不就花了大笔的钱,还要不回来,那些钱够买多少盐和咸鸭蛋了。
谁家没有几个孩子?要是跟小春打好关系,以后孩子有点啥问题,找她看岂不方便。
女人们都是擅长打交情的,一个两个全都对苏小春释放着最柔软的善意。
“小春啊,我家自留地黄瓜长得挺好的,晚上你去我那拿几根,做拍黄瓜好吃。”
“春儿,我做了霉豆腐,要的给你拿一碗去。”
突如其来的热情给苏小春整不会了,她手里还捏着个棉桃呢。
吴小芳哪看不出来大家的心思,笑着把苏小春往身后藏了藏,“小春人好,以后要有她帮忙的地方,她肯定能帮忙的,大家跟平常就行。”
苏小春从她身后探出个小脑袋,连连点头,“对对对,有啥要帮忙的找我就行。”
因为吴小芳的宣传,苏小春成了大家拉拢的对象,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全队三百多号人,原来苏小春还认不全的,短短几天,硬是给认全了。
苏小春有多受欢迎,蔡素芬就有多招人厌。
吴小芳因为要不回钱,可把蔡素芬也怨上了,碰到个人就让人防着蔡素芬,能骗同生产队的假医生那看病,这人得多心狠手辣啊。不离远点鬼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坑了呢?
原本蔡素芬在生产队还有几个要好的,因为这件事,那几个要好的看见她就跑。
就连她婆婆,现在看到她眼神都不对,平日里把厨房房间门都锁死死的,生怕她做点啥。
不仅如此,蔡素芬娘家那个生产队被公安带走不少人,就连她爹妈还有亲弟弟都被带走了,就算不坐牢也得把以前骗的钱还回去,说是还要罚款。
蔡素芬急得找自己男人帮忙,她男人可不愿意,只说要再找事就把她也送去坐牢拉倒。
……
到了文茂华说带赵翎去县里的日子,鸡还没打鸣,他就去敲了苏小春的房门。
早知道今天能去县里的苏小春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自己昨天洗好晒干的衣服,一件有点短了的蓝布褂子和黑色裤子,还给扎了两个麻花辫。
她以前有红头绳的,被刘爱红抢走了,现在只能绑黑头绳。
鲜嫩鲜嫩的小姑娘打开房门,看得赵翎眼神微闪,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同,可是又看不出来哪里不同。
收拾好自己再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俩人就去找文茂华,文茂华正推着自行车出来,看见赵翎就把车给他。
“自行车会骑吧?”
三个人一辆车,他一把老骨头了总不能骑车载两个人,主要是咋坐啊?前面横杠坐小春不合适,坐富贵就更不合适了。只有富贵骑,前面横杠坐小春,自己坐后座,才是最合适的。
赵翎上手握着车把,点点头,“会骑。”
虽然没记忆,但感觉是很熟悉的,那他就是会骑的。
这样苏小春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前面横杠,文茂华抓着旱烟枪坐后面。
难得出门,苏小春格外兴奋,一会指着旁边的树说这棵树长得奇怪,一会又说天上的星星很亮。
只是赵翎比较难熬,苏小春昨晚用皂角洗了头,发丝柔软,清清淡淡的浅香被风吹散,悄无声息的钻入他鼻尖。说话的时候头乱动,白皙脸颊时不时送到他眼前,亮晶晶的眼眸比她指着的星星还要亮。
想让她别动别说话,却又不舍得,只好忍受着难以言喻的情潮。
坐在后面的文茂华时不时抽口烟,听着前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嗯一声附和的男声,咂咂嘴。
别说,富贵骑车挺稳的,屁-股都没颠疼。
……
去县里不能光骑车,路途太远了,如果只骑车的话怕是得骑一天。骑车要骑到镇上,再从镇上坐班车去县里。
文茂华在镇上有熟人,将车放到人家家里,便带着赵翎和苏小春去坐班车。
镇上有一个非常简陋的班车站,每天能发四趟班车去县里,上午六点八点各一趟下午两点四点各一趟。他们起得早,能赶上上午的六点的。
饶是如此,三个人也是费了很大的劲的挤上班车,还是靠赵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挨了后面不少骂才挤上去的。
“老天爷,咋这么多人去县里?”
文茂华捏着手里的烟杆,生怕被人挤断了,想擦头上的汗,发现连手都拿不上来。
艰难的往边上瞧,就看见高高大大的富贵扯着车上的扶手,圈出一个宽松的空间,空间内正是麻花辫都被挤散的苏小春。
苏小春的头绳还是她妈妈给她买了,用了好几年,其中一根在挤上车时被后面着急上车的给薅住,一下就给薅断了。想着自己妈妈,苏小春眼里含着一包泪,哭唧唧的将另一边麻花辫解开,绑成一条麻花辫用仅剩的一根头绳扎上。
赵翎早就在她头绳被薅断的时候就瞪了那个女人好几眼,原本叫骂的女人愣是把满嘴脏话给咽了下去,不敢吱声。
“头绳很重要吗?”
他低头看着苏小春扎在麻花辫上的黑色头绳,普普通通,但苏小春头发又黑又亮,把这根头绳都衬好看了许多。
苏小春扁扁嘴,细白的手指捏着头绳。
“我,我妈妈买的。”
她委屈的落入赵翎眼底,想到她父母两年前就离世了,他眼中闪过疼惜,想着等会到县里给她买两根,但突然又想到,自己没钱,买车票的钱都是文队长出的。
他转过头看向艰难抽出手擦汗的文队长,看得他直发毛。
“干啥?富贵你有话说?”
赵翎摇摇头又点点头,“没事,等开完会再说。”
那就不是啥大事,文队长继续擦汗,顺道试图往赵翎圈出来的宽松空间挤,老天爷,他脚都快被踩烂了。
又坐一个半小时的班车到了县里,哪怕兴致勃勃如苏小春,也头重脚轻的下车。
一向挺拔的赵翎除了衣服皱得很之外,跟平时倒没啥区别。
而憋了一路没法抽烟的文队长,赶紧塞上烟丝猛吸两口,皱皱巴巴的脸上滋润的舒展开。
还得赶去开会的县委,文队长也就吸两口解解馋,忙带着赵翎和苏小春往县委赶。
三个人脚下生风,终于在八点前来到了县委,这会已经有不少大队长到了,老熟人们看到文茂华,笑呵呵的过来打招呼。
“文队长,今天怎么还带年轻后生来?”
有人指了指他身后的赵翎。
“嘿,这可不是一般的年轻后生,今年我们生产队遭了洪水大家知道吧?冲毁了四百多亩田啊!差点种不上秋稻,要不是他出主意去借牛,年底批评大会肯定有我的名字。”
文茂华一脸得意的夸着赵翎,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生产队有个聪明人。
向阳生产队出粮借牛翻地,这事谁不知道啊。其实除了向阳生产队,还有好些生产队的农田被毁了呢。像他们这样赶不上种秋稻的不在少数,然而其他生产队没这魄力,敢拿粮借牛。都想着万一今年收成不行,还要给粮出去,到年底分不上粮了,大家岂不是要饿肚子。
所以现在农忙结束了,过了种秋稻的时间,也还有好些生产队没种上如往年数量的秋稻。
当然,主要是大家伙也没想到去借牛,牛对于一个生产队来说,那是非常重要的财产。谁敢乱借啊,万一牛出了事可咋办。
可偏偏,向阳生产队去借了,还借成功了。
得知这主意居然是眼前这个冷面小伙子出的,好些队长都投来了赞赏的眼神。
而被这些目光洗礼的赵翎浑然不觉,他只是拧着眸子,看着从县委大门走出来的两个男人。
他们都穿着一套利落草绿色服装,头戴同色系帽子,帽子中间印着红星帽徽,扣到脖颈中间的领子上左右各一条红领章。
当他们越走越近,赵翎的头也越来越疼。
第22章
作为一个失去记忆的人, 赵翎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么淡定。
他觉得自己好像凭空出现的,完全找不到有关过去的痕迹。他试着去刺-激自己,趴在山坡顶一上午来观察全生产队的动向, 跑一上午的步来测试自己的极限, 随随便便撂倒周水根等人。
包括他去借牛时说出口的那些话,他的身体里好像还有个人在掌控他的身体。
然而过去这么久,他从猜自己是农民到小偷再到猎人等等职业,每猜一个,他都下意识的否认,不是的。
直到那两个人擦身而过, 赵翎的头疼又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他摇了摇头试图再去抓取那一瞬的疼痛, 边上的文茂华问道:“富贵, 你怎么了?”
“那两个人?”赵翎盯着远去的背影,想问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要开会了要开会了, 大家快进去吧!”
文茂华把烟杆把裤腰上一别, “富贵,走吧,咱们进去。”
赵翎低应了一声, 回头去找苏小春, 把她喊了过来。
苏小春对哪里都好奇, 刚刚就是跑到边上盯着路上的男女老少们看,被赵翎喊过去时,倒是乖乖巧巧冲他笑。
“怎么啦?哎呀,你放心啦, 我就在这等着不走。”
文茂华能把赵翎带进去开会,苏小春却不好带进去, 来的路上就说好了,先让她在县委大院里等会开完。
赵翎的目光在触及她不谙世事的天真表情时,变得有些许严肃,他压着声音,尽量温和的跟她说道:“就在这等着,不能出去。”
苏小春眨眨水润大眼睛,有些无语的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怕是以前,跟爸爸来县里的她都没乱跑过呢。毕竟妈妈跟她说了好多人贩子把人抓跑的故事,会被人买去当媳妇吃不饱饭还要天天挨打的。
送走了并不算很放心的赵翎,苏小春乖巧的站在县委大门口。
这边上还有看大门的,可安全了。
直到门口有个老农挑着一筐水灵灵粉嫩嫩的桃子路过,苏小春的眼睛盯着那筐桃子无法挪开。
这筐桃子太漂亮了,好像孙猴子吃的蟠桃。她在梦里看孙猴子吃蟠桃的时候,就馋坏了,一口一口又脆又多汁。
于是乎,她不由自主的跟着老农,顺着路一直走一直走。
等老农放下担子,直接坐在路边叫卖的时候,她才回神,再往周围一看。
完蛋了,这是哪儿?
……
赵翎跟文茂华进入开会的场地,简陋的几张板凳,抢到位置的坐着,没抢到位置的站着。
他们来得晚,自然就站在后面。
文茂华从胸口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和一根只剩下笔头的铅笔,递给赵翎,“会写字不?会写字就帮我记下县委同志说的话。”
“文队长,带个人来记就不用写你那些别人看不懂的字了,不过人家写下来你看得懂吗?”
旁边一个队长凑过来打趣,点明了文茂华让赵翎记录的真实意图。
文茂华抽出烟杆往那人手臂上一敲,“看不懂我还不会问啊?”
他确实不太会写字,但每次开会都会把人家讲的意思尽量记下来,回生产队再跟队员们讲。有不会写的,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之前开会老被取笑。
赵翎捏着笔头,翻开本子,大多数都是正常的字,但里面也有画个猪鼻子,或者一个鸡冠花样子的,他猜测分别代表猪和鸡。
开会内容主要是县里对这次洪水造成农作物损害房屋损坏人员伤亡的汇报,以及县里给予相对应补偿。农田损害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今年底不用交公粮,三十以下的根据程度酌情减少公粮数量。
除此之外,还宣布了‘医疗下乡’这项政策。
“无医无药成了广大农民的难题,医疗卫生的重点将放到农村,因人员不足,将以三个生产队为一组,成立村卫生所,除了国家下放的医疗工作人员之外,鼓励当地生产队推荐有相关卫生经验的队员进入村卫生所……”
这项政策的公布,屋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村卫生所成立,看病就不用折腾那么远了。”
“家门口就能看病,再也不用担心半夜突然发病又赶不及去医院了。”
“咱农民的命也是命啊,终于有人重视了。”
大家伙激烈的讨论着,赞扬着,有些队长甚至因为这项政策感动得热泪盈眶。农民穷,没钱治病只能等死的不在少数,现在总算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怎么不叫人激动呢。
文茂华当然也激动,“你媳妇小春,不就有经验,正好可以推荐她。”
“她应该会很高兴。”
赵翎勾着唇,小春会很喜欢这个任务,而且她确实有经验。
文茂华说做就做,直接站起来大声说,“我们生产队有一位女同志,具有相关卫生经验。”
红星大队的刘大柱瞥他一眼,嚷嚷,“你们队谁有经验啊?文队长,你们队我们队还有大桥生产队,咱三肯定会组成小组。村卫生所不是小事,你别瞎推荐啊!”
“说什么呢你?”文茂华眼睛一瞪。
“我们生产队这位女同志,在过去一个半月,救了一名掉进水里没有了气的孩子,救了一名因吃枣卡住喉咙差点没命的孩子,甚至还把村里另一名孩子的多年夜啼症给治好了。”
“这位女同志不能说有相关经验,应该说非常有经验才对。”
文茂华说完,前面的县委同志眼睛发亮,赶紧问道:“这么有经验的女同志,是经过系统学习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们生产队的村卫生所可以先一步成立了。”
“对不起同志,这位女同志并没有经过系统学习。”文茂华怕县委同志误会,又赶紧解释道。
刘大柱抱着手哼,“没学习过她咋救的?还又是救了没有气的孩子,又是救什么差点没命的孩子,我差点以为你说的是神仙呢?”
文茂华眼睛一瞪,张嘴就要跟他吵,赵翎抬手将他按住,缓缓站起来。
“这位女同志学习的医术属于家传。”
文茂华看向不打草稿张嘴就来的的赵翎,家传?行吧,从梦里学的也算家传。嘿,这小子脑筋转真快,也是真护着媳妇啊。
“文队长说的也确实属实。之前县委同志也提过,这项政策刚刚退出,下放卫生人员名单还未确定,不如先将各生产队有相关经验的人员先把村卫生所成立起来,等下放卫生人员加入,有个成熟的村卫生所也能省去不少事。先行一步落实政策,更说明咱们脑筋活、行动快、效率高,执行准。”
赵翎的声线沉,个子高,他一站起来,哪怕语速不快,却铿锵有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认真听他的提议,思考着他讲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他说完了,现场一片寂静。坐在前面几名县委同志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率先鼓起了掌。
“这位同志说得对,政策既然下来,就不要拖拉。不要想着什么都让国家来,咱们能先做的就先做,尽量不给国家拖后腿。来,从向阳生产队开始,把这位女同志的名字报上来,我记录一下,其他生产队若是也有类似的队友,都可上报。就算没有,也可在队员中选择有意向会识字的队员,届时会组织到县医院进行统一培训学习。”
这样一解释,条件放开了,还在发愁自己生产队没有人的队长们都来了精神,纷纷思考着自己队有没有可以推荐的队员。
不过这事还是要回生产队开场大会,不能随便推荐。
文茂华把苏小春的名字报上去,乐滋滋的想要把烟杆掏出来抽。想到还在开会,又放了下来。
等会议结束,他率先走出去打算抽烟解馋,刘大柱紧随其后搭着他肩膀。
“文队长,你们队怎么回事?又是来了个会说话的小伙子,还有个能治病的女队员,都没跟咱通个气儿呢。”
刘大柱阴阳怪气的,自己儿子被揍那天这小伙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哟,怎么说呢,杀气十足,所以刘大柱对赵翎印象还挺深刻的。
文茂华塞着烟丝,闻言咧嘴一笑。
“巧了不是,那个能治病的女队员,叫苏小春,这个小伙子叫富贵,是苏小春男人。”
刘大柱:……
……
苏小春啃着桃子,享受的眯了眯眼睛,这桃子真甜真好吃啊,孙猴子的蟠桃都不一定有这么好吃。
边上卖桃老头嘿嘿直笑,“小闺女,这桃好吃吧?”
“好吃好吃。”苏小春吃得都不抬头。
“还想吃再拿,我这桃好吃是好吃,可惜买的人不多。天这么热,摘下来也放不了多久,你愿意吃就多吃几个。”
苏小春啃完一个桃子,嘴里说着那多不好意思,手倒老老实实的又去拿了一个,用衣角随便擦了擦,继续埋头啃。
他们这属于一个小型集市,路边有不少卖东西的,虽然天气热,出来买东西的倒也不少。
如老头所言,桃子好吃,买的人不多。主要还是这年头兜里的钱比较有限,桃子又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水果,去乡下亲戚家里摘点就行了,没必要花钱买。
老头就这么干巴巴坐在路边等着人来买,边上苏小春吃完第二个桃子,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吃人嘴短,宛小美砸吧着嘴里还残留的甜香桃子味。
“爷爷,我没钱,但我可以帮你卖桃子可以吗?”
老头诧异的摆手,“不用不用,就俩桃子,我家树上结老多了。”
“俩桃子也是桃子,我吆喝两句试试。”
苏小春说完,清脆的嗓音就喊了出去,“卖水蜜桃咯,甜美多汁的水蜜桃,夏日必备。”
“两分钱一个的水蜜桃,吃了从嘴里甜到心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吃桃子走进你心里。”
老头都惊呆了,傻愣愣的看着边上又喊又唱的小姑娘,小词一套一套的,很快把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桃子真有那么好吃?给我来两个。”
苏小春对老头使个眼色,抓起三个桃子塞到人手里,“两个四分钱,三个五分钱,不如直接买三个。”
那人拿衣服兜着桃子,对苏小春竖起大拇指,“小姑娘真会做生意,三个就是三个。”
第一单生意做成,后面就好卖了。这水蜜桃个头大,两分钱一个五分钱三个确实不贵,大多数人都是直接买三个。没多大会,两筐桃子就卖差不多了,就剩底下一些被压得不太好看的桃子,估计也卖不出去。
老头每年夏天都卖桃,从没有哪次能卖得像今天这么痛快的。
原本卖桃就是想稍微赚点钱补贴下家里,甚至也没想赚多少,一天能有个一毛两毛都行。今天这两筐卖完,手里的毛票加起来得有一块多了。
“小,小闺女,谢谢你,谢谢你。”
老头捏着钱的手都在抖,从里面掏出五分钱,递给苏小春。
“这给你,要不是你啊,我这桃放到烂都不一定能卖出去。”
苏小春不要钱,指着筐里剩下的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桃子,“我不要钱,要不你把这些桃子给我,然后再带我回县委大院怎么样?”
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发尾,“我不知道咋回县委大院。”
……
赵翎还没走出来,就被开会时讲话的几个县委同志叫住了,文茂华赶紧推推他。
“快去快去,肯定是好事呢!”
赵翎走过去,倒也不算什么好事,大概是他说那几句话有些特殊,是把自己叫过去问问他的名字什么学历之类的。
他只说自己脑袋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原来的家在哪都不知道。
见他是这种情况,这些人纷纷惋惜。
赵翎倒不惋惜,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准哪天又突然恢复记忆也说不好。
走出县委,老远就看见苏小春给人分桃子,刘大柱和文茂华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吃得正香。
“富贵,我特意给你留了个最好的桃子。”
苏小春跑向他,手里的桃子完好无损,个大饱满,粉嫩嫩的颜色像极了她脸上透出的红晕。
“你吃了吗?哪来的桃子?”赵翎接过桃子,拿在手里没动。
“吃了吃了,吃了两个。桃,桃子是别人送的。”
苏小春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飘飘忽忽的,一看就是撒谎。
赵翎压着眸子,沉声问道:“谁送的?你出去了?”
“那个爷爷卖的桃子好好吃,我就想尝尝,是不是比孙猴子的蟠桃好吃。然后我就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出去了。不过我没走丢啊,还帮那个爷爷把桃子都卖出去了,嘿嘿,他就把剩下那些桃子都送我啦,我是不是好厉害?”
本来还有点心虚的苏小春越说越得意,碰上赵翎愠怒不明的眼神,又猛的低下头,干脆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看桃子很好吃就跟出门的,我应该在这里等你们出来。你不要骂我,不要凶我,不然我会哭给你看的。”
赵翎:……
“呵,”他扯了下唇角,发出一声轻呵。
苏小春抬头飞快瞥一眼,“如果你很生气的话,那我给你跪下了。”
说罢,她一个手掌朝上摊开,另一个手食指和中指啪叽跪在手掌之上,相当利落。
赵翎:……
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大的气到这时候也没法发起来,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以后要记住,不能随便乱跑,如果你丢了我去哪找你。”
苏小春纯洁无瑕的眼眸弯下来,“不用你找,我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会丢,你不会丢吗?”
赵翎把桃子放回她手心,坚定的说道:“我不会丢的,就算丢了,也会带你一起丢。”
……
当赵翎冷着一张脸来借钱的时候,桃核差点卡文茂华嗓子眼。
没见过谁借钱给媳妇买红头绳这么理直气壮的,当然,赵翎说了过两天就还钱,所以文茂华给钱给得很大方。
“别光买红头绳,红卡子也买两个。”
于是刚回来没多久的苏小春又被带去了卖桃子的地方,得知赵翎要给她买红头绳,苏小春顿时眉飞色舞。
“好呀好呀,我以前也有红头绳的,被坏婶抢走了,叫我伤心了好长时间呢。”
她到现在都记得刘爱红说她一个傻子不配戴红头绳,抢走后给了桂芳桂兰一人一根,可那是她爸妈买的,凭啥要拿走给别人?
可惜那时候的她只会偷偷的哭,要是现在的她,保证举起锄头追刘爱红二里地,打不死她也要吓死她。
赵翎唇角勾着笑意,听她举手画脚的比划着当初应该怎样怎样对刘爱红,想想她之前扛着锄头追刘爱红,凶悍得很。
俩人走在一块格外引人注目,男人身材高挑挺拔,女孩娇俏纯净,一个在说一个在听,叫人看了都忍不住跟着男人一起笑。
县城自然比生产队好玩,但再好玩,也只能玩一会就回去。
县里吃饭太贵了,早点回家还能撵上午饭。
苏小春头上多了两根红头绳,头上多了一个红卡子,还有个红卡子在口袋里。想着要是头上的红卡子坏了,还可以戴剩下一个红卡子。
光买红头绳和红卡子肯定没把一块钱花完,剩下的赵翎也没留着,全给苏小春买了吃的。
大-麻花小炸糕掉渣饼,只要她想吃的都买回来。
回到生产队,苏小春小脑袋高高昂着,势必要让所有人看见她的红头绳和红卡子。
“小春,你头上的卡子真好看,咋这么红的颜色。”
“小春姐姐,你的红卡子可以给我摸摸吗?”
“小春小春,红头绳多少钱?赶明儿我也去买一根。”
在蓝灰黑汇聚的年月里,红色是不同的,那是红星的颜色,苏小春的发卡和红头绳,成了小姑娘年轻女人都为之注目的存在。
苏小春可骄傲了,纯粹的骄傲,大声告诉大家,“这是我男人富贵买的,他对我可真好啊。”
有人打趣,“还是小春你会捡男人,啥时候帮我家的梦梦也捡一个。”
苏小春赶紧摆手,“这咋能帮着捡呢?要有缘分才行,我和富贵,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再说了,她能捡到富贵一个就可以啦,哪能帮人捡,那捡回来了算她的还是算谁的?
顶着漂亮红头绳和卡子回去,苏小春还在小梅眼前显摆显摆,小梅就是梅花鹿。
她把头伸到小梅跟前,手指点着发卡,“小梅小梅,你看我的发卡,红色的,好看吧?”
小梅伸出舌头呲溜一下,小春马上捏着它的嘴,眼睛对着眼睛。
“不可以舔,舔坏了怎么办?”
小梅估计是把卡子当成野果子了,锲而不舍的追着小春,哪怕小春拿手捂着,它也要去舔,试图舔穿小春手的架势。
苏小春又是笑又是躲的,要不是小梅的腿还没好,她都跑不过。
女孩笑声清脆,房内的赵翎也跟着弯弯唇角。
……
‘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
没过两天,文茂华在傍晚下工结束后通知了晚上开大会,吃过晚饭,大家伙自动自发的提着自家凳子,拉上想溜出去玩的孩子,男女老少一块去大队中心。
大队中心里面不大,就把平时记工分的桌子搬到外面。带了凳子的坐凳子,没带凳子的有靠着树也有蹲着的,更有觉得身上脏直接坐地上的。
苏小春拿了个长条凳,出门就被赵翎接过去了。她一路蹦蹦跶跶的来到大队中心,找到李秋萍他们坐的地儿,回头招呼赵翎。
“坐这吧坐这吧!”
赵翎发给她把凳子放下,她一屁-股坐上去,挨着李秋萍。
“富贵啊,你也坐吧。”
李秋萍见富贵还站着,叫他一块坐下。
“不用婶,我等会得帮队长做些事。”赵翎拒绝,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麻花递给小春,“给大毛他们分分。”
苏小春接过去很大方的往卢珠珠大毛手里塞,给李秋萍夫妻俩的时候他们都不要。
“又不是小孩,我们不吃,你们吃就行。”
李秋萍眼里含着笑意,觉得富贵对小春是挺好的,知道小春单纯,什么都教着来。
……
文茂华开大会的内容比较有趣,他喜欢读报纸,平时上工就会趁休息给大家读报纸。但他认识的字不够多,连猜带蒙的念。
他文化不够,底下这些队员文化就更不行了,反正大家都听得嘻嘻哈哈,没听明白就囫囵着听。
赵翎这次就是要帮文茂华念报纸,上次去开会,文茂华拿回自己的本子翻开看。
跟他写的一手歪歪斜斜的还看不懂的字比,赵翎的字不仅清晰还非常好看,就连他儿媳妇赵慧莲都说,这个字应该是练过毛笔的,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他们队总算有个能拿得出手的文化人,文队长就跟得了宝物一样,见个人都想炫耀下。
赵翎念报纸确实念得好,站得笔直,双手握着报纸,无论是吐字还是断句,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碰到比较拗口的词,他会换成通俗易懂的,一听就能听明白,报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我咋觉得,这回报纸上写的,是特意给咱们写的,都听得懂呢!”
“文队长之前念的都是啥啊,十句里有五句听不懂啥意思,还剩五句得猜。”
“是富贵念得好,他把词换了,换成咱们听得懂的。”
“别说,小春确实会捡男人,买头绳买卡子,又会打猎,种地还厉害,脑子更灵活。你们看看他身板,多高的个子啊。上回在地里,他把衣服一脱,哎哟哟……”
哎哟哟什么?苏小春回头看了好几眼,她眸中有些困惑,这些人怎么都笑得那么开心,还挤眉弄眼的?所以衣服一脱有什么啊?
这个疑惑一直跟着苏小春,她可太想知道富贵衣服脱了有什么。
等周围响起掌声,李秋萍激动的把她推起来,她都很茫然。
“什么?”
“小春,村卫生所,你是第一位成员,快快快,队长叫你上去讲两句。”
李秋萍直把她推到前面,面对大家伙火热的眼神,苏小春懵里懵懂的,她回头去找富贵。自己刚刚没听啊,不知道该讲什么呢!
赵翎坐在文队长边上,看她表情就懂了,站起来手搭到她肩膀上,先对下面的队员们笑笑。
“小春胆子小,我替她说两句吧。”
下面马上有人喊,“小春哪胆小?扛锄头追着刘爱红打的时候咱们都看见了。”
说起小春扛锄头打刘爱红,大家眼神就往苏望山一家的位置飘。刘爱红身体已经好差不多了,说是被泼粪后她娘家弟弟来了,把苏望山打了一顿,又给她找了药,不然到这会她应该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呢。
刘爱红好了以后还在队里找了一圈谁泼的粪,怀疑是苏小春他们,但她被揍了以后就怕惹苏小春了。
所以这会听到人说起自己被苏小春追着打的事,相当隐晦怨恨的看向苏小春。
趁着大家伙去看刘爱红的时候,赵翎凑到苏小春耳边快速跟她说刚刚宣布的通知。
“队里建卫生所,文队长把你上报了,以后你就是苏医生,不用下地干活了。”
他语气轻,呼吸洒到苏小春耳朵,麻麻痒痒的。然而苏小春完全忽略了这份亲密,而是惊喜的瞪圆了眼睛。
“苏医生?真的吗?”
赵翎点了点头,“真的。”
哇哦,苏小春都要跳起来了,她是苏医生诶!
她也是医生啦!
这下不用赵翎帮忙说什么了,苏小春兴奋的张开手。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苏小春,不敢说医术有多厉害,但一些头疼脑热的,我肯定想办法给你们治好。”
她小脸通红,笑容大大的,说得坦坦荡荡,反而叫大家放心。
“没事没事,大病有钱送医院没钱等死。”
“能治头疼脑热就够厉害了,主要的毛病也就是头疼脑热。”
“头疼脑热闹起来也要命啊,现在咱们也有自己的医生了,再不用跑老远去看病。”
可不是,大多数时候身体也不会有啥问题,头疼脑热又觉得是小毛病,熬一熬就过去了,就是过程难受。
现在有了自己的医生,再不用死扛着了,大家都打心底里感谢这项政策呢。
当文茂华再说每个队可推荐自认为有能力肯学习的人加入卫生所时,更如一颗炸弹,投入了大家本就喜悦的心里。
“条件是,一能识字,二30岁以下,三能吃苦。”
文茂华把条件列出来,首先识字是必须的,不然连药品都不认识多完蛋。30岁以下就意味着年轻,有学习空间。能吃苦是为了剔除那些懒的过来。
毕竟进卫生所不用下地干活,比起种地轻轻松松就把工分赚了,肯定有懒的打主意。
文茂华是怕周水根等人出来捣乱,结果往周水根那伙看去,都老老实实跟鹌鹑一样。
他觉得奇怪,但想想最近周水根他们确实上工也勤快,不抓猫也不斗狗了。
害,这几个祸害不找事,他们小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而周水根等人低着头老老实实开会,其中一个看见老队长往这看,忙问周水根。
“老周,队长往咱这看呢。”
周水根瞪了他一眼,“他看就看,边上那位呢?”
他怕的是周队长吗?怕的是边上的富贵啊。
……
会议结束,苏小春没来得及走,好多人围过来问苏小春自己身上的毛病要怎么治。
还是文队长过来撵人,“现在问小春有什么用?药都没有呢。”
“都陈年的老毛病,再熬一熬,等咱村卫生所正式成立,大家再找小春看病。”
苏小春也连连点头,“对对对对,我还得去县医院学习呢。等我学习回来,村卫生所弄好了,大家再来找我。”
回去的路上苏小春时不时笑出声,嘴里念念叨叨。
“我是苏医生诶,以后请叫我苏医生,你好,苏医生就是我,我就是苏医生。”
走在她身边的赵翎无奈的摇摇头,怎么可以高兴成这样?
苏小春突然伸手扯住赵翎的衣角,仰着头,眼眸亮亮的。
“还有几天可以去县医院学习,?我已经等不及啦。”
她好想现在就去县医院学习,虽然她好像已经不用学习了,但文队长说了,要统一学习后才能正式进入村卫生所。
而且现在村卫生所还没定具体-位置了,文队长说要跟另外两个队长开会的。
赵翎理解她迫不及待的心情,但此时他有另一部分要担心的问题。
村卫生所不简简单单只需要给人看病,这里面关系有很多。苏小春目前作为三队唯一一个有卫生经验的,她当仁不让的要首先进入村卫生所。
可办村卫生所大家都没经验,队里能提供的,只是一个场所。接下来所有要做的,都得苏小春来安排。
药,需要去要。没有其他能帮忙的,她要培养。甚至等村卫生所步入正轨,会有下放的卫生人员加入。
专业卫生人员一定是有学历有经验的,过来就会成为主导,届时小春会不会不满意呢?
她可以吗?
赵翎不敢确定,看着她高兴的表情,完全不清楚之后会碰到的困难,他轻轻吐出口浊气。
“等通知下来,就可以去了。”
……
刘爱红一路回到家都怒气冲冲的,进屋后先把大妮儿骂一顿,紧随其后的苏望山对女儿的泪眼视而不见,准备进屋时刘爱红冲过来,指着他鼻尖。
“你的好侄女,当着大家伙的面拿锄头追着我打,她那是给我一个人没脸?今天你也看见了,多少人笑话我,那是笑话我一个人吗?连你也一块笑话了,连个小辈都拿捏不住。”
“那你想怎么样?不是你先害的她?人家只是拿锄头追着你,那锄头还没落你身上呢?我告诉你刘爱红,人现在是村卫生员了,少给老子惹事,不然就算你弟来老子照样揍你。”
苏望山觉得刘爱红不可理喻,要不是她自己找事,能变成现在这样?当然,主要还是她太蠢了,做得明显。
连累得他走出门,成天听其他人嘲笑自己的话。
“老苏,你媳妇可真为你们着想,想着法子要给你们捞肉捞钱捞房子呢。”
“有人自己没本事,打亲戚主意挺有脑子的。”
“吃绝户吃到亲侄女头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类似这样的话,说得他在生产队压根抬不起头。
再加上自己又被刘爱红弟弟给打了一顿,现在苏望山对刘爱红越发的厌烦。
“苏望山,我看你是巴不得那锄头落我头上,死了你好找下一个是吧?坏事给我做了,你躲后面当好人,想得美你。”
刘爱红面容扭曲,又吵又叫的,苏望山砰的一下甩上门。
深夜,人烟寂静,刘爱红躺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苏小春在上面讲话的高兴样子让她恨得发狂,一个傻子,这些脑子都坏了吗?一个两个给当成宝。
想个法子,得想个法子,叫她得意不起来才行。
第23章
要建村卫生所, 这事成了向阳生产队的头等大事。
上了年纪的老人乐呵呵扯着嗓子喊,“听说了吗?要搞村米所啊!”
另一边拢着耳朵回:“什么厕所?”
小孩哭着捂屁-股,“不会随便抓我去打针吧?”
旁边更小的孩子马上哭闹:“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原本很招孩子们喜欢的苏小春这几天只要碰到孩子,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小屁孩们就跟见了鬼似的哭丧着脸逃跑。
“我脸上有吓人的东西吗?”
苏小春问边上的姜秀秀,还用手揉了揉脸。
知道事情真相的姜秀秀抿唇轻笑,“没有,他们怕你打针。”
“打针?可是我都没有针啊?”
苏小春脑袋一歪,手摊开,白皙柔嫩的掌心啥也没有。
“你是村卫生员啦, 等村卫生所成立,孩子们生病你不就可以给他们打针?”
苏小春懂了, 她龇牙咧嘴一乐呵, “嘿嘿,刚刚躲我的有那几个崽子?最好别生病了, 不然我肯定狠狠给他们来几针。”
她这一放话, 原本躲着偷听的孩子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
“快跑快跑,不然要挨扎啦!”
苏小春佯做冲过去的样子, “跑慢了会被我抓到的哟!”
在孩子们跑得更快的时候, 苏小春笑得极其嚣张。
等她笑完, 发现姜秀秀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时,她用力搓搓脸。
“我脸上不会真有东西吧?”
姜秀秀看得发怔,面前的女孩似乎意识不到自己长得漂亮,把脸揉成一团, 搓得脸颊粉红。刚刚大笑过的她眼眸中都闪动着醉人的笑意,既灵动又活泼。
以前生产队的人总说, 队里她和苏小春最令人惋惜。她患小儿麻痹手脚不便,苏小春则是因为憨傻。
可现在苏小春不傻了,不仅不傻,她还能给人治病,即将成为生产队第一名卫生员。
以后生产队的人大概是要说,队里只有她令人惋惜了吧?
她没办法告诉苏小春,自己真的很羡慕她。
面对苏小春加深了疑惑的表情,姜秀秀摇摇头,“没有东西,好看着呢!”
“那你为什么用一种好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有心事吗?”
苏小春是有问题直接说的,她憋不住。主要是姜秀秀的眼神真的很奇怪,而且最近经常出现这样的眼神。
“因为我很羡慕你。”姜秀秀深吸一口气,看着苏小春的眼神很平静。
“我羡慕你能成为卫生员,也羡慕你讨人喜欢,更羡慕你靠自己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从知道苏小春抗拒了刘爱红的安排,自己捡了个男人,并把刘爱红一家赶出去后,她就很羡慕苏小春了。
独立特行,冲破标准,敢于抗争,也敢于拒绝,更敢于表现自己。
“不一样的人生?”
苏小春咀嚼着这句话,她想了想,拿手指着自己。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我成为了村卫生员吗?其实你也可以啊!”
姜秀秀赶紧摆手,“我怎么可以呢?我什么都不会。”
她觉得苏小春讲得有点太安慰自己了,她又不像苏小春会医术,而且她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成为村卫生员?
苏小春拧着眉,漂亮的眉毛皱成了川字,“为什么不可以,文队长说了条件,你都符合。”
“你看我的身体,像是做卫生员的样子吗?”
姜秀秀苦笑着晃了下身体,甚至连走路都是跛着的。这样的她,怎么可以成为村卫生员,谁又会找她治病?
“村卫生员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人限定了村卫生员必须是什么样子吗?”
“确实没有限定,可至少应该……”
姜秀秀脱口而出后顿住,至少应该怎样?明明只有三个条件,她都符合,那自己当然就可以申请了。就算她手脚不便又怎么样?她认识许多字,当初上扫盲班的时候,老师说她学得快写得好,上初中都没问题。是除了赵慧莲之外,整个生产队识字最多的。
她年纪也符合,二十出头,不是很年轻吗?至于能吃苦,学习医术再吃苦也不会比干农活辛苦吧?她挣的工分不比其他人少,自然是能吃苦的。
姜秀秀眼睛亮了亮,望着苏小春鼓励的眼神,她捏了捏拳头。
“我,我也去申请当卫生员。”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生产队的日常写照。
农忙结束,并不代表可以休息,除了稻谷,整个生产队还有许多的活要干。
农村的土地可以种出非常多种类的粮食,却不是撒一把种子就能有满满的收获,精心侍弄必不可少。
每天清晨,文队长就站在田埂石头上安排当日的活。
全生产队的排泄物需要掏出来,这个活不招年轻人喜欢,年纪大的却无所谓。拉粪扬粪的都要安排,分工合作效率才高。
打农药需要找干活细心负责的,溜化肥算轻松活,可以安排给家庭稍微困难些的女人。砸土块需要健壮男人,给牲口铡草则是体力不行的女人。牵牲口是个送快活,人人都想干,给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合适。浇地不容易,来来去去的提水,年轻男人可以干。
这些活分给谁文茂华心里都有数,全安排差不多了,他吆喝一声。
“今天大家伙攒足了劲干,明天下午咱们提前下工,开始摘梨咯。”
消息一出,全生产队的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手里的活不停,嘴巴也不停。
“咱们队今年选谁,可别选李猴子了,亏他小名跟猴子沾边,上树后跟猴子那是半点关系没有。去年就他一个人踩蹋了树,可丢死人了。”
“也不能选吴老三,前年他信誓旦旦说拿第一,结果呢,最后在树上不敢下来,还得大家伙搬梯子去救他。梨没摘到几个不说,差点没把人吓死。”
苏小春今天分到了铡草,李秋萍卢珠珠跟她一块。
三个人把铡的草用草杆捆起来,堆成堆放到田畔上。
“妈,咱们村今年准备选谁?”卢珠珠擦了擦头上的汗,很有兴致的问道。
李秋萍随手将草甩上草堆,“反正不是你爸,他老胳膊老腿的,摔下来不得了。”
望着旁边矜矜业业干活的苏小春,喊了她一句。
“小春,我看富贵时不时上山打猎,有时候早上还在院子里打拳,身体挺好的,要不今年叫他去摘梨?”
越说李秋萍越觉得可以,除了打拳,她还经常见富贵跑步,早上跑晚上也跑,她男人还惊叹过富贵的体力。
要知道她男人在生产队干活数一数二的,富贵干起活居然比他男人还厉害,那身体得好成啥样?
苏小春喜欢的活动有许多,摘梨就是她每年最期待的项目。
主要还是因为生产队的梨太好吃了,皮薄汁甜,爽脆爽脆的。
“那咱们村拿第一,是不是能多分梨?”
李秋萍笑着点头,“对,多分五斤呢!你家富贵要是赢了,这五斤梨就是你们的。”
往年都是这样,谁替村里拿了冠军,分的奖励是谁的。各村主要也不是为了奖励,为的就是拿第一的快乐。
苏小春握紧了小拳头,“那我就叫富贵去。”
当晚赵翎就收获了小春的恳求,他上工时跟其他人聊天,村里有几个人都说叫他去,他已经答应了下来。不过他答应是因为听说能多分五斤梨,之前就老听小春念叨梨熟了很好吃,所以他答应去摘梨主要也是为了小春。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文茂华敲响了下工铃声,大家伙兴奋的聚集着往小树林那去。
全生产队三百号人,平时是一整个生产队的,上起工来互帮互助。到了此时,则泾渭分明,各个村站在一起。
整个生产队一共六个村子,梨树恰好也是六棵,各村抓阄选树,
小春他们村是文队长去抓的阄,手气说好也不好,抓了个分支往下最起码有三米多高度没落脚点的树,意味着单单是爬上去就很费功夫。但这树上面果子结得最多,也就意味着只要能爬上树,不出啥意外,能摘到许多梨。
但这一颗往年有人连树都爬不上去,只能在下面干看着着,自然也就拿不到第一。
文茂华一回来沈淑兰就抱怨,“你手气怎么这么差?抓什么不好,抓个光秃秃。”
他们村看中的是另一颗好爬果子多的树,现在被另一个村抓去了,他们村人人都笑开了花。
文茂华指了指富贵,“光秃秃就光秃秃,有富贵在呢,富贵,没啥问题吧?”
赵翎看了看那棵树,沉声点头,“没问题。”
他气定神闲的站在树下,一点压力也没有,不像其他队,那些选出来摘梨的已经在比划着应该怎么爬了。
赵翎觉得没问题,苏小春却紧张得很,她把自己拿着的罐头瓶子递过去,“富贵,你喝口水。”
“喝口水有力气,不过这颗树好难爬的,你不要逞强哦,爬不上去也没有关系的。”
她轻声细语的讲着话,脸上担忧的小表情清晰可见。
赵翎从她手中接过瓶子,闻言扬了扬眉毛,“你不想多拿五斤梨了?”
苏小春对了对手,“想的,但如果和你的安全比起来,不拿五斤梨也没关系。”
在她心里,当然是富贵的安全最重要啦。
赵翎的唇刚抵上瓶口,冰冰凉凉的触感,他斜眸睨着苏小春的眼睛,喝了口水。
他勾起唇角,笑得分外笃定。
“这五斤梨,你男人一定能让你吃上。”
第24章
苏小春跟着21世纪的‘苏小春’看过电视, 电视里好多男人都长得很好看,五官紧张,长相秀气。
好看是好看, 却有点像女孩子。
偏偏这些男人, 在21世界非常招人喜欢,‘苏小春’室友就很喜欢。她花好多钱追星,看演唱会,买签名照,还送给‘苏小春’一张。
苏小春呆呆盯着富贵唇角勾起的笑,漫不经心的像个小钩子一样, 用‘苏小春’室友的话,直接把她的心巴给勾住了。
之前苏小春不懂什么叫把心巴勾住, 现在她突然懂了, 就是她的心跳因为这个笑容而加快。
“富贵,我好像生病了。”
她揪着富贵的衣角, 眨巴着泛着湿润光泽的眼睛看着他。
赵翎顿时紧张起来, 见苏小春脸颊通红,还以为她突然发烧了,拿手去探她额头,
“头疼吗?是不是发烧了?”
“我不是发烧, ”她拽下赵翎的手, 大胆的将脸靠在他胳膊上。
她不仅脸红,还很烫,灼热柔嫩的脸颊肉贴在赵翎结实的臂膀上,他还来不及震动, 就听到了苏小春更加大胆的话。
“你真的好好看,把我勾引得生病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孩子, 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蛋,就连双眸都清澈见底,可偏偏她说出口的话,大胆到像一个非常擅长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周围很吵闹,笑声骂声吆喝声交织着,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赵翎只感觉自己耳朵又软又烫,被她的脸挨着的那块皮肤,就好像被火烧过了似的。
如果没有人在这就好了,他眸中燃烧着汹涌的烈火。
然而比赛即将开始,人是不可能随他的愿全部消失。而苏小春在说完那句话后完全不顾他的情绪起伏,像一个浪子般,松开手跑去跟其他人聊天了。
“叮叮叮,准备了准备了要开始了。”
苏小春兴致勃勃的冲赵翎挥舞着握紧的拳头,“加油加油。”
赵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比赛铃声开始之时,整个身体绷紧,然后如猎豹一般飞速的,直接跃起。
苏小春嘴巴张得老大,准确来说,不仅她一个人嘴巴张很大,所有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
那颗三米高无处落脚的树,让往年许多人爬都爬不上去的树,在赵翎这,他只是轻松一跃。在大家眼睛都来不及看的时候,人已经上去了。
“我,我看错了吧?他咋上去的?”
“不是,猴子都没他快啊?去年曹老六还是光着脚才勉强爬上去的。”
“我还说这棵树应该搬梯子上才合理,没想到是咱们根本不会爬树。”
卢珠珠站在苏小春身侧,揉了揉眼睛,才勉强压下惊讶,“小春,你男人爬树这么厉害啊!”
苏小春闭上嘴,自豪得仿佛自己爬上去了一般,“他说会给我赢五斤梨的。”
在这一天,整个向阳生产队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比赛,赵翎不仅爬树快,摘梨也快狠准,他穿梭在树叶枝干之间,下面的人只有接梨的份,一筐筐的梨被他送下来,上一筐还没端走,下一筐就已经下来了。
文茂华那个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乐呵呵的烟都不抽了,叫着村里的年轻后生们把筐放到一堆,还得看好了,可别被其他村给偷拿。
等时间一到,赵翎单手挂着最下面的枝干,轻松落了地。
苏小春跟小钢炮,他一站稳,就直接冲进他怀里,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富贵,你太厉害了,超级厉害的,我们是第一名。”
她竖起一根手指,杵到赵翎眼前。
赵翎感觉自己摘梨泄掉的亢奋又被她给勾了起来,垂眸看着她笑开花的表情,微微附身,凑到她耳旁。
“我用五斤梨,换你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
五斤青皮梨加上生产队分下来的两斤,苏小春拥有了整整七斤梨。
她爸妈还在的时候,每一年,青皮梨都是属于苏小春的。和刘爱红他们住一起的两年,苏小春连梨皮都没尝过。
哪怕梨是按人口分的,她每年最少也能分到两只梨。
现在拥有了七斤梨,把苏小春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就着油灯的光傻乎乎的看着。
赵翎跑完步冲了凉回来,看见的就是她两只手撑着脸,长了些肉的小脸蛋被挤出小肉团团。那些梨也不吃,就盯着看,还拿手指着数。
“一个两个三个……十八个,我有十八个梨,一天吃一个,能吃十八天呢,天呐,我是吃梨大户吧!”
她欢喜的将梨分类,挑出了最大的两个,“那今天我和富贵,就吃你们俩啦。”
赵翎抱着手看了会,在她举着两个大梨试图再分出大小的时候,轻咳了两声。
苏小春转过头从凳子上蹦下来,笑嘻嘻的将她分出来的最大的一个递给赵翎。
“富贵你吃这个,这个最大。”
青皮梨颜色鲜绿,表皮布满了并不难看的浅褐色斑点,这是青皮梨的特色,斑点并不影响它们的甜脆可口。
见她居然把精挑细选出来最大的梨给自己,赵翎的心难免又被轻轻撞击一次。
他接过这颗梨,另一只手向前伸,摊开。
“走吧!”
苏小春笑眯眯的将自己手放上去,然后两人在同时握紧对方。
她答应了今晚和富贵一起出去的,虽然她不知道去哪。
夜晚的向阳生产大队与白日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在享受了青皮梨带来的快乐后,除了手拉着手穿过田畔的苏小春和赵翎,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醉的睡眠。
月光像薄薄的流纱,温柔的将自己坠落在这片大地上。
苏小春一路兴致勃勃的跟着赵翎,也问了无数次他要带自己去哪。
赵翎都不说,他越不说,苏小春的好奇就愈重,一路上眼睛看看这又看看那,试图自己寻找到答案?
等她把梨啃完,梨核被她随手扔到草丛里,赵翎带着她的脚步终于停下。
“到了。”
他缓缓的用手拨开眼前藤蔓垂落的天然幕布,果不其然的,收获了苏小春不加掩饰的惊叹。
“哇,这也太漂亮了吧!”
这是一个不大的溶洞,顶上有个圆孔,月亮在此刻刚好爬到圆孔之上,就好像一盏月亮灯,一束银白色如梦似幻的清透‘灯柱’,静静的伫立在溶洞中间。
苏小春呆呆的走进去,伸出手想触摸这个‘灯柱’,指尖虚划,‘灯柱’恍然未动,她的手被附上一层银纱,同这片银色光影融合在一起。
“喜欢吗?”
赵翎走上前,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
苏小春用力点头,她的脸也被附上薄纱,皮肤透出晶润的光泽,笑容灿烂得比这如梦似幻的美景还要漂亮。
赵翎满意了,正打算说下次还带她来时,只见她突然踮起脚尖,温暖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颊。
……
“小春,你怎么脸红红的?”
“我没有脸红呀,我只是有点热。”
苏小春羞羞的拿手扇风,不太好意思告诉姜秀秀自己刚刚想到了什么。
哎呀,要早知道亲完富贵没两天就得来县里学习,她应该多亲几口的。
姜秀秀疑惑的眨着眼睛,明明刚刚俩人还在聊天呢,结果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开始脸红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脸红,但小春脸红起来可真漂亮,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纯真无辜得很。
难怪小春一过来,县医院的梁医生几次约她吃饭。
对,她和小春已经来县医院学习了。
被小春鼓励了的姜秀秀其实很忐忑的去找问队长报名,她以为自己会被嫌弃的,没想到文队长居然对她大加赞赏。
说她有勇气,敢挑战自我。
然后她才知道,生产队居然没有别人报名。
虽然村卫生员是一份好工作,可它的要求也很高,单单是识字这点就刷下不少人。
向阳生产队经常因为文化问题被其他大队嘲笑,就是因为他们当年在扫盲活动中出了名的学不进去。
文队长当时就拿了份报纸让她念,发现她居然全认识以后,直接拍板就她和小春了。
姜秀秀那种被大礼物砸中脑门的惊喜一直持续到进入县医院学习。
因为是上头宣布的政策,县里也多次开会落实,县医院对于这次的学习非常的重视。
只是他们这一批村卫生员大多从村里选出来的,有经验的没几个,其中还有两个是兽医,大多都是放下锄头,认识几个字就来了。
由于有经验的太少了,县医院没办法直接先教上手的东西,只能每人发一本册子,上面印着各种基础的卫生习惯,叫他们先把册子上面的记牢了,再进行下一步。
不再纠结苏小春脸红的原因,姜秀秀拉着苏小春快速的走出给他们村卫生员提供的宿舍。
这次的学习可不是一两天就结束,而是持续一个月。
好在他们吃喝都不花钱,在医院食堂出示证明就可以免费吃。
他们回宿舍是因为姜秀秀忘了带证明,过来拿了证明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了。
结果刚到食堂,一位穿着医生白褂的男人就热情的过来拦住他们。
“小春,你想吃狮子头吗?我带你去楼上食堂吧,楼下没有的。”
第25章
梁大兴, 县医院肛肠科医生,身为一名县医院的医生,照理说他应该不缺对象。
然而梁大兴非常看脸, 用他的话说, 自己看多了屁股,只想看漂亮脸蛋洗洗眼睛。
苏小春本来跟他毫无交集,村卫生员学习的地方在后面一座办公小楼里,也就吃饭会来食堂。
正常村卫生员都是在一楼食堂吃饭的,这里饭菜便宜简单。就算他们吃喝有县委兜底,大家伙也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故意胡吃海喝, 这年代淳朴善良是刻在农民骨子里的基因。
但苏小春不一样,出发之前, 他家富贵塞给她一把钱和各种票, 让她来县医院后一定要吃好喝好。学习的同时,争取让自己长胖三斤。
苏小春可听话了, 看一楼食堂的菜还不如富贵给她做的, 果断上二楼。
结果在二楼楼梯撞到了梁大兴,刚看完一天屁股的梁大兴心情很不好,正打算开口骂人, 抬眼就瞧见了苏小春那张漂亮的脸蛋。
苏小春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走路有没有长眼睛的时候, 梁大兴先羞答答的问她叫什么名字。
出门前就被富贵教育过不能告诉陌生人自己名字的苏小春, 很警惕的撒腿就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县医院就这么大点,新来的除了那些村卫生员也没别人,他溜达一圈, 就找到了苏小春。
得知苏小春就一小小村卫生员后,梁大兴更有把握了, 他认为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县医院肛肠科医生,拿下苏小春稳打稳的。
今天他是故意守在这儿的,想着先约苏小春吃顿饭,吃饭期间再展示一下个人魅力,给这个小小的村卫生员表达下他的职业优势,顺便再透露只要她愿意,可以进县医院做一名小护士。
村卫生所还在建立初期,给那些乡巴佬看病既赚不到钱还事多,呆在乡下除了嫁给乡下泥腿子更不可能有什么晋升机会。
只要他把条件摆出来,相信没有一个农村女孩,会拒绝这种一飞冲天的机会吧。
梁大兴目光灼灼的望着苏小春,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样一个钟灵毓秀如山间小鹿的姑娘,怎么会出生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呢?
苏小春拉着姜秀秀,很嫌弃的撇开头。
“我长了腿不会自己去啊,要你带什么路?”
梁大兴楞了楞,眼中兴味更胜,很好,有挑战性,他喜欢。
他自认为帅气的将手插进口袋里,垂眸微笑着缓慢靠近苏小春,“可是我就想带你去。”
苏小春左看右看,突然松开姜秀秀,看见门框上贴着的对联滑落下来,她干脆一把撕下来,抽出前胸口袋的铅笔,刷刷几个大字写在没字的背面,然后往梁大兴手里一塞。
“喜欢带路你就举着吧。”
不等梁大兴反应,她拉着姜秀秀迅速开溜,而姜秀秀在路过梁大兴看清纸上写的几个大字时,噗嗤一下笑出声。
‘钱多没地花,请人上二楼吃红烧狮子头。’
梁医生还没看见手里红纸上的字呢,边上一堆老头老太太围了过来。
“真是好医生啊,能给人治病,还能请人吃红烧狮子头呢。”
“梁医生你今天刚给我看了屁股,咱俩有缘分,正好请我吃狮子头。”
……
苏小春雄赳赳气昂昂的和姜秀秀一道在一楼打了饭菜,其实她很想去二楼的,但二楼有那个医生实在太讨厌了。好在一楼菜色虽然没啥肉,味道还可以,她不挑。
“小春,得罪了梁医生会不会不太好?”
姜秀秀有点担心的挑着碗里的素炒空心菜,脸上忧虑很明显。
苏小春茫然得很,“啊?我什么时候得罪梁医生了?”
“还有,梁医生是谁?”
姜秀秀:……
人家都拦你两天了,硬是连人是谁都不知道?姜秀秀不免同情那位被大爷大妈围着的梁医生,小春估计连他在追求自己都没看出来。不过小春已经有男人了,不知道梁医生是谁也好。
等梁医生苦着一张脸请了几个大爷大妈吃红烧狮子头,总算挣脱了纠缠,再想去找苏小春时,人已经吃完饭赶去学习了。
为期一个月的学习,对于毫无经验的村卫生员是一个非常严苛的挑战,单单是发下来的卫生小册子,就有许多人看不明白。
他们现在就在县医院最后面一栋楼里,这里有个大的会议厅,全县所有村卫生员就在这间会议厅学习。
小册子他们已经看了两天,据说今天会有人来给他们详细讲解册子上的内容。
姜秀秀怕提问,抓紧时间问苏小春那些令她疑惑的部分。
“为什么粪坑具有非常高的卫生隐患?大粪可以浇地呢,浇过粪水的菜长得快不说还好吃,队长讲用化肥种出来的菜不如粪水浇的好吃。”
姜秀秀看到关于粪坑卫生常识这张时问苏小春,在村里,大粪虽然脏臭,可对农作物确实是好东西。
苏小春点了点册子上画的简笔画,“村里的粪坑都是直接在地上挖个洞,长期下来粪水会渗入到地下层,进入地下水中。要知道咱们喝的水大多都是井水,而井水其实就是地下水,粪水对于农作物的滋养确实很好,可如果混入到井水中,就是一个很大的卫生隐患了。”
这些知识都是‘苏小春’在图书馆里看到的,苏小春自然也记了下来。
她解释得通俗易懂,姜秀秀听完后赶紧把铅笔记在小册子上。
“所以咱们生产队目前的井水很有可能都混合了粪水,呕,我以前还经常直接喝井水呢!”
她边恶心边写,想到自己夏天贪凉经常直接喝井水就反胃。难怪以前就宣传过水要烧开喝,亏他们还一直以为井水是纯天然的,非常干净呢。
写完后姜秀秀翻看了下自己记满了笔记的本子,她割肉买下的铅笔都用了小半。而边上的苏小春本子上干干净净的,连她的笔都只在今天给梁医生写大字报的时候用了一下。
当然,她记这么多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苏小春什么都不记因为她全都知道。
这两天要不是有苏小春在身边,单是这个册子都能看得她一头雾水。
很快,门口走进来几个穿护士服的女人,为首的年纪稍大一点,嘴角往下掉,眼神犀利,一看就是有经验的护士长。
原本吵嚷的会议室因为几人的进来陷入安静,面对大家的眼神,为首的张雅丽并不怯场,她从容不迫的走上会议室前方稍高一点小台子。
“各位村卫生员们,大家好,我是县医院一名护士长,我叫张雅丽。”
在大家准备鼓掌时,她抬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长话短说,相信大家看了两天卫生手册,应该也有许多疑惑。我们过来,主要是为大家讲解卫生手册上的各种内容,在讲解之前,则会进行一次小小的考核。”
一听考核,姜秀秀紧张得直抠手,“怎么办啊?还要考核,是考核不过关就不能当村卫生员吗?”
她一说完,上面的张雅丽就为大家解释了为什么要考核。
“考核一是想看看大家的基础卫生水平,二是督促大家更认真学习。村卫生员是国家政策,不仅县里重视,医院也非常重视。既然送大家进入我院学习,医院自然是希望大家不要浪费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学习到更多卫生知识。所以这次的考核会有一个打分制,分数高低影响各位能不能顺利成为村卫生员。”
大家在进入县医院学习之前都非常忐忑,没经验嘛,哪知道进来后给他们甩了本册子,然后就不管了。看了两天册子,又在医院吃吃喝喝的,是个人都会懈怠。
此时一听考核居然影响能不能成为村卫生员,一个个都慌了。
“怎么办,我除了第一天看了几页后面都没看。”
“我也是我也是,我看里面写什么去苍蝇带口罩的,感觉没啥意思就没看了。”
“我倒是看了,但我没记住啊!”
会议室唉声一片,有胆大的站起来质问。
“你们发册子的时候也没说要考核啊,为什么不事先提醒?”
苏小春看向提问的年轻女人,觉得有点眼熟。
旁边姜秀秀小声道:“这是大桥村的严娇娇,她爷爷以前是大夫。”
严娇娇,苏小春又感觉这名字特别熟悉,但是哪里听过呢?
没等她细想,台上的张雅丽已经开始回应了严娇娇的提问。
“你们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要成为村卫生员吗?册子发给你们难道是给你们擦屁股用的?册子里的所有卫生知识都是最基础最简单的,也是广大农村忽视的,成为村卫生员,身上的任务难道只是给村里人治病吗?当然不是,平时你们还要进行卫生宣传,制定相应的卫生活动,减少生病才是最根本的。”
慷慨激昂的话语响彻整个会议室,所有没怎么看过册子的村卫生员们都涨红了脸,他们是真的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册子。
而苏小春看着严娇娇涨红到滴血的耳根,睫毛突然快速的扇动了下。
严娇娇,在《娇软大美人的六零生活》中出现过,那时候的她已经是村卫生员了,和女主还成为了好朋友。
后来,严娇娇被调入县医院,原因是她救过一名军人。
而那名军人,叫赵翎。
第26章
《娇软大美人的六零生活》这本书主角是杜薇薇, 杜薇薇长得非常漂亮,体质特殊,稍微用力点皮肤就会红。
作为一名知青, 这样的体质很难适应农村生活, 但是她绑定了一个交换系统,可以交换旁人身上最突出的特质,比如很大的力气,比如很会说话的嘴。
靠着这个交换系统,杜薇薇在向阳生产队生活得如鱼得水。
严娇娇作为村卫生员,被杜薇薇交换过医术, 严娇娇看杜薇薇救人的手法和自己一样,就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
俩人也因此成为好朋友。
后来严娇娇进入县医院, 杜薇薇因来找严娇娇, 在医院认识了男主角。
可以说,严娇娇是书中男女主相识的桥梁。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苏小春拧着眉头咬手指, 铺在桌面上的卷子一个字没动。
她就是想到了严娇娇救的那个军人,也是书中严娇娇喜欢的对象,叫赵翎来着。
书里严娇娇说那个军人失忆了, 在她的静心照顾下,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喜欢上了对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表白, 对方就恢复了记忆离开了大桥生产队。
啥时候恢复记忆的来着?书里没写,就写严娇娇苦等一年等到了自己被调去县医院,然后她在杜薇薇的鼓励下去部队找赵翎了。
现在苏小春用她越来越灵光的小脑瓜想明白了,赵翎就是富贵, 书里存在严娇娇口中的男人,也是后期严娇娇的追爱对象。
她重重哼一声, 这个声响把紧张做题的姜秀秀吓一跳。她抬起头,却看到护士长张雅丽正朝着苏小春桌边走去。
姜秀秀惊骇的想要提醒苏小春,然而张雅丽已经到了。她默默垂下头,心里乐观的想着小春什么都懂,卷子被张雅丽看了也没问题的。
她并不知道,苏小春其实一个字没写。
张雅丽走过去看到的,就是一张空白试卷。
一瞬间,张雅丽的脸黑了。
“某些村卫生员如果根本没把心思的话,不如趁早滚蛋,在这里浪费粮食浪费时间,还不如让你们生产队趁早换个人来。”
她意有所指的扫了眼低着头咬手指的苏小春,留意了她的名字。
苏小春!
她听其他小护士说过,梁医生正在追求的村卫生员,不就叫苏小春!
再看看她如墨似的头发以及露出来的一点白皙尖下巴,难怪梁医生能追求个村里姑娘,确实长得好看,就是脑子和态度非常不行。
她要去提醒下梁医生,不能只看脸,还得看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路人。
张雅丽走远,懒得再去看苏小春这号人物。
而苏小春也在此时回神,她哼完以后就决定不去想这些事了,就算在书里是严娇娇救的赵翎又怎么样?他现在可是自己捡回来的男人,和严娇娇没有任何关系。
她捏着笔,另一只手撑着脸,下笔写的字却快得很。
转个身的张雅丽不经意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无语,写这么快用脑子想了吗?
她觉得还是要向上面反应下,像这样的村卫生员还是早点离开,省得浪费资源。
考核做完了,卷子被那些年轻护士们收起来拿走了,张雅丽则站在台子上开始给大家一页页讲解卫生知识。
大概是被她之前说的话吓到了,她讲解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姜秀秀也打算边听边做笔记的,只是她听了几个之后,发现张雅丽说的内容居然和苏小春跟她讲过的差不多。
甚至她讲的,其实还不如苏小春讲的通俗易懂,她总是喜欢说一些专业词汇,对于他们这些没经验的人来说并不容易懂。
而且张雅丽还喜欢提问,经常讲着讲着叫个人来问问题。
姜秀秀也被叫到了,问的还是之前她问苏小春粪坑的问题,按照苏小春的回答给出解释,她获得了张雅丽赞赏的眼神。
虽然知道这是苏小春的功劳,但姜秀秀还是高兴得晕晕乎乎。
整整一个上午,张雅丽把册子讲解完了,也挨个问了所有村卫生员问题。也不是所有,除了苏小春。
姜秀秀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苏小春居然一次没被叫起来过。甚至到了后半段,苏小春直接趴桌上睡了过去,张雅丽居然也视而不见。
要知道哪怕是之前顶撞了张雅丽的严娇娇因为走神,都被张雅丽说了一通。
“张护士长,好像一次也没有叫你。”
姜秀秀忐忑的将这个事告诉苏小春,她怕苏小春多想,还特意补充一句。
“可能是漏看了名单吧!”
苏小春很庆幸的拍拍胸口,贼兮兮的抿唇偷笑,“还好没叫我,不然就发现我睡着了!”
张雅丽讲解的声音实在太催眠了,她本来想认真听的,可她的眼皮太重啦,一不留声,就耷拉下来睡了过去。
姜秀秀捏着手里的铅笔,她怎么觉得,张雅丽不是漏看了名单,好像是故意忽视苏小春。
……
汪景林是县医院院长,前两年刚从军区医院申请转调,原本他只打算回来照顾病重的母亲,顺带在县医院当个坐班医生。
奈何县医院实在缺人,他履历又太高,只有院长才配得上他的履历。
索性院长工作虽忙,但自由度高,还是能顾全到家里的。
上头发放建立村卫生所文件,作为曾经在军区医院工作过的医生,汪景林嗅觉相当敏锐,很清楚这将是一个大动作。
来县医院两年,他也非常明白,这项政策绝对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优秀政策。
作为农民的儿子,他从小就知道普通农民求医难,求药难。
会接手院长之职,其实也是想在能力范围内为广大农民提供更多的医疗帮助。
之前也尝试过医疗下乡,免费问诊等等,只是推行空间太小了,只能惠利到县城周边的生产队,更偏远些的地方无法照顾。
政策下来,相当于瞌睡来了有枕头。赴县委开会之时,他当场表示了一定会尽县医院之责,尽他们所能提供帮助。
作为一名一路堂堂正正考上学校学医的医生,汪景林也很清楚,让一群没有相关医疗经验的人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医生,不,卫生员,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
医学原本就是严谨的,既可救人也可伤人,稍有差池,可能危害人命。
但没有办法,透过现象看本质,本质上还是因为医疗工作者不足,才让这些生产队自己提供人员。
这些人员送到县医院学习,汪景林认为,不仅仅只是让卫生员们学习如何给人治病,还需要观察这些人是否能成为一名优秀卫生员。
毕竟卫生员们将来面对的是简陋的医疗条件,繁重的医疗任务,以及囊括全科的病情。
这绝不是只有热情就能干下去的,无论人品心性性格,都非常重要。
为了设计考核项目,他开了几场会议讨论。让卫生员们自己先看两天册子,就是其中一项。
特意只给册子让他们看,然后两天不管他们。
目的是考验卫生员们是否具有认真对待此次学习的心情。
册子内容并不多,两天完全能把册子看完并记下来。
如果对这次学习很重视,那一定会仔细看册子。但如果只是想来滥竽充数,考核的时候就会显出原形。
因为考核的内容也都和册子内容有关,非常的简单,除了最后一道题稍微加深了难度。
不过最后一道题只是临时放上去凑分数的,把前面答好才是最关键的。
考核用的卷子收上去,全部送到了汪景林的办公室。
接近百份的卷子看起来并不困难,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看到一半时,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再拿起一张,皱起的眉心又渐渐舒展。对比前面那些胡言乱语的答案,这张卷子字体清晰,在简短的问题后面,还贴心的做了个人见解。
虽然有不少问题没答对,但她的个人见解也有些道理。
汪景林猜测,这个人应该是为数不多有医疗经验的人。觉得自己有能力,便没有仔细看过册子。
只能说心性还需要磨下,狂妄自大不可取。
放下这张卷子时,他看了眼名字。
严娇娇。
剩下的卷子有好有坏,汪景林把认为好的放到一旁。他主要是看前面的题目,最后一题并没有多注意。
他也知道,最后一题放上去,其实比较为难卫生员们。
等卷子越来越少,他拿起最下面一张时,先是被字惊艳了一把,这字写得不仅端正,还非常娟秀,字体似乎是自己创新的,圆润可爱得很。
汪景林的并不算太好的心情被这一笔字逗开心了,他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毕竟字如其人。
当他仔细往下看时,心情也越发的好了,这是唯一一个不仅全部答对,还把注解都写得非常通俗易懂。
等他不知不觉看到最后一题时,更是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题如何改造农村粪坑,他认为这是目前农村急需解决的问题。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有个小伙伴在喝了未烧开的井水后腹泻不止,最终不治而亡。从他学医后,才知道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家的粪水渗入地下水,因为他家的厕所和井挨得非常近。
这种问题在农村发生过不少,现在也引起了重视,只是如何解决问题,还没出结论。
但这个字写得圆润可爱的卫生员,却用可爱的字体清清楚楚的写下了解决办法。
‘可改造成双缸化,即安装两口缸在厕所,前缸排尿,后缸排便。既能分类处理,也能避免粪水渗入地下水及污染周边水域。’
汪景林不由自主的赞叹一声好,他迫不及待的看向名字。
苏小春。
第27章
张雅丽是一名对待工作拥有着无限热情的护士, 对手下的小护士们,她看管得非常严格,拿药医疗记录等等, 她都是很有要求的。
用她的话说, 既然选择投入这份事业,就不要怕辛苦。
关于院长有多重视这次的村卫生员学习,跟着一起参与讨论过的张雅丽非常清楚。
作为打响本次学习第一炮的人选,张雅丽自然是用更严肃的态度对待村卫生员,给村卫生员们纠正纠正心态。
不过像苏小春这种完全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她是一定要着重点出来的。
准备去前面就诊大楼找院长谈谈这件事的时候, 恰好碰到了肛肠科的梁大兴。
梁大兴其实是故意等张雅丽的,虽然苏小春并不搭理他, 还捉弄了他。但对梁大兴而言, 这都无关痛痒,只要能博得美人关注, 一点小捉弄又算什么呢?
再说了, 她要是对自己没意思,怎么只捉弄自己不去捉弄别人呢?
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梁大兴想先了解下苏小春的水平, 这样他俩要是成了, 自己也好操作下, 顺理成章的把苏小春从乡下调过来。
张雅丽作为医院最有资历的护士长,能不能接手苏小春,需要她点头。
看到梁大兴,张雅丽不免想到苏小春, 之后其实她也看了好几次苏小春,白白净净, 脸小眼睛大,一双眼睛无辜又纯净,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单单是看她那张脸,其实张雅丽之前的失望稍微褪去了点。
她试图安慰自己,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能只是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只要听讲解听得认真,那说明还有救。
但苏小春睡着了,张雅丽在上面讲得有多认真心里就有多气。
当卫生员又不是只靠漂亮就能胜任的,这样的学习态度,再漂亮她不会让苏小春拿到结业证书。
此时她对梁大兴也很迁怒,对他淡淡点了个头,就准备穿过的。
“诶诶诶,张护士长张护士长,我找你有点事呢。”
梁大兴还没意识到张雅丽的生气,只是嬉皮笑脸的将人拦着。
张雅丽抱着手,眼皮稍抬,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什么事?”
梁大兴,“是这样的张护士长,这一批村卫生员里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正在追求她。我想着如果和她在一起了,能不能把她弄到咱们医院当护士啊?”
“公事公办,当护士是能随便塞的吗?咱们医院哪个不是考上来的?”
张雅丽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苏小春,她心里吐槽梁大兴没脑子,你追求人家就要把这么没水平的人塞到别人手下做护士,她倒了八辈子霉吧?
只是梁大兴作为肛肠科最年轻的医生,又极可能成为肛肠科主任,张雅丽不想说得那么不给面子。
“考啊,等他们村卫生员学习完,不是会有结业证书吗?也是国家承认的卫生员了,来咱们医院做护士也是可以的吧。”
梁大兴把关系都理清楚了,只要苏小春能拿到结业证书,就有资质了,完全可以进入医院做护士。
张雅丽直接翻个白眼,觉得梁大兴是被苏小春给迷昏了头脑,决定自己还是点醒梁大兴比较好,苏小春除了一张脸跟他一点都不配,找这样的对象纯属拖后腿啊!
“梁医生你是想把苏小春弄过来吧?这女孩确实漂亮,我看过了。但她的学习态度非常不认真,考核的卷子是乱写的,听讲的时候还睡着了。你也清楚上面对这些村卫生员有多重视,可能她进来只是不想干农活,觉得当村卫生员清闲些。可实际上这不是一份清闲工作,咱们作为医疗工作者难道不清楚身上的责任有多大吗?像她那样的学习态度,别说拿结业证书了,我现在就打算去找院长,让她收拾东西回家的。”
梁大兴张张嘴,心里想着苏小春都干了什么把张雅丽给惹成这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张雅丽安抚住,要她现在真去找院长让苏小春滚蛋,他还怎么追求苏小春?
如果此时他能说服张雅丽不去找院长,那他也可以找苏小春邀功,要不是他,苏小春可就做不成村卫生员咯。
思考清楚后,梁大兴继续拦着张雅丽,语重心长。
“张护士长,你说的都非常对,我很赞同你的说法。但是接下来我也不是为苏小春说话,没有一点私心的想跟你讲,整个学习周期一个月对不对?现在才过去两天。这些村卫生员们刚出乡下过来,单是环境就可能难以适应。”
“苏小春我和她接触过,是一个淳朴善良的女孩子,她也就是年纪小,还不够懂事,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重任。”
“比如您考卫校想成为护士的时候,在学校期间难道从不走神,没有不专心的时候吗?都有的。人需要成长,她现在还没意识,可时间一长,就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只凭第一次考核的态度就把她弄回去,太草率了。这些村卫生员都是村里选出来的,身上背着她那个生产队所有人的期盼。我认为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要清楚的告诉他们,身上的责任是什么,而不是轻而易举的因为一点态度上的不端正,就马上赶回家。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我现在就去把她批评一顿,让她在接下来的课程中端正自己的态度。”
梁大兴正着一张脸,说得有理有据,张雅丽的心情也渐渐平复。
其实梁医生说得对,单这一次就把苏小春赶回去,确实太草率了,还可以再观察观察。如果她实在不行,剩下的课程自然也不会做好,拿不到结业证书,也是她个人问题了。
她抬眸看了看真梁大兴,扯扯嘴角,“梁医生把我说服了,放心吧,我不会找院长说苏小春的问题了,她还可以继续呆在这里。只是之后的课程是各科医生主任来上,你可以放水,其他人可不会放水,我没别的意思,她拿不到结业证书的话,我还是劝梁医生别只看脸,毕竟脸这种东西,上了年纪就容易衰老。选择对象是人生大事,你千万不要随便决定。”
梁大兴满心想着为苏小春解决了问题,等他去邀功,没准苏小春能感激得投入自己怀中。哪怕还没去,他脸上已经展露了荡漾的笑容,哪来还听得进去张雅丽说的话。
“是是是,张护士长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说完,他果断让开拦着的去路,伸出一只手,示意张雅丽快去找院长汇报。
张雅丽是过来人,哪看不出来他没听进去,摇摇头,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敲了门。
汪景林刚把信件写好,他觉得苏小春的答案非常适合推行,想着可以向认识的老首长推荐一下,看有没有全国推广的可行性。
叫张雅丽进来后,他和颜悦色的笑了笑,“张护士长辛苦了,今天第一堂课怎么样?”
汪景林并没有主动问苏小春,这个卫生员他很看好,相信课堂上的表现也非常优秀。
张雅丽想到了苏小春,刚答应了梁大兴不说,便把她的名字压下去。
“大多数村卫生员还没找准方向,册子没怎么看。不过我讲解的时候听得很认真,有几个卫生员还是表现突出的,比如严娇娇,听说她爷爷是中医,她从小就学习中医,有经验。只要肯下苦功夫再结合现代医学,独立撑起一个卫生所没问题。还有姜秀秀,是一名小儿麻痹患者,但她头脑清晰,册子也看得非常深入,虽然可能身体受限不适合独立看诊,却非常适合做一名药师……”
张雅丽说的都是汪景林认为卷子做得好,他边听边点头,等张雅丽全说完,还没听到他想听的那个名字时,忍不住问道:“就没了?”
“没了。”
汪景林皱了皱眉,在张雅丽心情忐忑时又松开眉头。
“没事,辛苦你了,张护士长接下来再安排几名护士教他们打针这些基础的,课程你和安排的后勤人员沟通吧!”
等张雅丽走出办公室,汪景林拿出苏小春的卷子。
有能力却低调,是个好苗子。
……
另一头,吃完午饭打算和姜秀秀回宿舍休息的苏小春又被梁大兴拦住了。
她很厌烦的想走,梁大兴却告诉她,她可能做不成村卫生员。
“不可能的。”苏小春拧着眉,“你撒谎骗我-干嘛?我一定会成为村卫生员啊!”
姜秀秀也点头,“别人都可能当不了村卫生员,但苏小春一定可以。”
她有医术,学习对她来说只是走个过场,怎么可能会不让她做村卫生员呢?
梁大兴不清楚苏小春哪来的自信,怕惹她生气,故意神秘的告诉她。
“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事我已经解决了,等我去代课的时候,肯定给你放水的,到时候勉勉强强让你拿结业证书没问题。”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苏小春一眼,叹了口气。
“唉,小春,希望你能知道,我真的为你做了许多。”
别说苏小春满脑袋莫名奇妙了,姜秀秀也觉得梁大兴好像有什么大病。
不等俩人追问,梁大兴已经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架势飘然而去,甚至还把苏小春满目疑惑的眼神,看成了感激。
如果她知道自己为她做的努力,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第28章
梁大兴说的话云里云雾, 苏小春和姜秀秀俩人都没放心上。
短短一个月的学习时间,要把无经验的人培养成村卫生员,不论是对医院还是对选出来的众人, 都是很严峻的挑战。
所有课程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 基础就像地基,地基打牢了,才能建起坚固的高楼。
学医也是这样,上手直接教处理疑难杂症,那肯定不行。
考虑到农村群体以及卫生员们的特殊性,如何处理伤风感冒发烧, 这一类才是村卫生员需要掌握的技能。
也就是临床常见的病情,成为他们需要深入学习的重点。
但这些都是对其他人而言, 是需要深入学习的。对苏小春来说, 处理这类病情,非常简单。
她在21世纪‘苏小春’身体里呆了那么多年, ‘苏小春’从小就有学习中医, 跟着爷爷一起在自家中医馆看诊。后来跟着‘苏小春’在临床干过许多年,各类奇形怪状的病症看过数不甚数。
不过苏小春知道她原来跟着‘苏小春’主要是看儿科,而对卫生员来说, 不仅是看儿科, 大人的病症也需要了解。
好在她有经验, 学习起来比一般人要轻松许多。
苏小春满心只有学习补足自己不知道的部分,完全忽略了卫生员团体分成了几大部分。
以严娇娇为首的有经验派,以及以卢显贵为首的兽医转卫生员不正统派,再就是以姜秀秀为首的刻苦学习但什么都不懂派。
因为和姜秀秀玩得近, 再加上平时表现得过于天真烂漫,所以苏小春也被划为姜秀秀一派。
但她的表现只能称得上学习不刻苦还什么都不懂派, 所以除了姜秀秀并没有太多人喜欢跟苏小春接触。
而在学习过程中,所有来授课的医生,第一喜欢严娇娇,第二喜欢姜秀秀,第三喜欢卢显贵。
至于苏小春,在授课医生们眼里,则是长得漂亮学习还不太认真可能拿不到结业证书不适合当村卫生员。
这可把梁大兴给累坏了,他哪知道苏小春居然能让所有人觉得她不适合当村卫生员,怕苏小春拿不到结业证书,在后面走遍了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的别去院长那让苏小春滚蛋。
每每到了这个时期,他只能暗暗握拳。
为了自己和苏小春的未来,这点小小的付出不算什么的。
在梁大兴非常努力的时候,汪景林都快坐不住了,他从一开始就对苏小春充满了期待,因此他特意让每次考核的卷子都送到他这里,他自己亲自批阅。
每一回苏小春的卷子都能让他惊艳,关于病症的解析鞭辟入里,角度非常先进大胆。
有时候汪景林也会质疑,对方说的解决办法是不是对的,当他深入研究之后,发现居然都是对的。
不仅如此,他发现苏小春尤其对儿童病症非常熟悉,还提出了吃稀饭没营养,要学习外国人吃肉喝牛奶强身健体,直接点明了国内儿童营养密度根本性不足的问题。
要知道这一点也只是卫健委近两年才开始探讨的,为什么国外人的人长得高大强壮,为什么国内的人长得矮小瘦弱。因为国内认为喝粥吃大米饭有营养,牛奶牛肉的普及率非常非常低。
汪景林知道,想要改变老百姓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对于老百姓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其实是吃饱饭。牛奶牛肉都是奢望,更别提普及了。
卫健委哪怕讨论,也只是先讨论着,只能等国内条件好起来了,才能慢慢推行。
但苏小春这时候就能看到问题,这个思想和眼界,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汪景林想更深入了解苏小春的程度,后面的卷子基本都是他出的,一般卷子最后,他都会出一道超纲题目,目的就是为了测试苏小春。
当其他人连基础题都做得磕磕绊绊时,苏小春却把超纲题做得非常精彩。
哪怕他加大难度,哪怕他出的问题不止是儿科,而是囊括了其他全科,苏小春都能解决。
从这些卷子中,他发现苏小春还精通中医。
人才啊,没想到这次村卫生员学习,居然能出现这样的人才。
每次安排的医生去授课完回来汇报时,他都期待着有人能提一句苏小春。
没有,没一个人提到苏小春,他都觉得奇怪,明明是这么优秀的存在,为什么没人注意到?
不过越是没人注意,他对苏小春就越发的欣赏。
太低调了,估计是怕自己表现出真实水平的话,会对其他村卫生员造成负担。
他现在开始怀疑,把字写得圆润可爱也是一种伪装,或许苏小春不是一个年轻孩子,而是一名上了年纪行走在田间地头、拥有无限智慧的长者呢?
越想他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通过卷子,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怀有医术仁心的老顽童。
他想,等结业当天,一定要和这位医者结识一番。
……
苏小春并不清楚她被院长惦记着,现在的她正趴在桌子上,相当懒散的跟姜秀秀讲她不懂的问题。
“风寒感冒和风热感冒区别很明显的,风热会直接侵入内脏,如果你看到病人咳嗽有黄痰伴随浓黄鼻涕,甚至带血,这就是肺热的表现。其中咽喉又是肺的门户,所以患风热感冒会出现咽口水嗓子都疼的情况。但是又不能仅凭嗓子疼这点判断是风热感冒,因为风寒感冒也会嗓子疼,但风寒感冒的嗓子疼是表现在后期的……”
姜秀秀听得认真,飞快的在本子上记着笔记,学习时间还没过半,她的笔记已经有厚厚一本了,在所有来学习的村卫生员中,是最认真的一位。
因此哪怕她手脚不便,却因她学习态度上的认真,各科来授课的医生都非常喜欢她,边上同学也很佩服她。
“也就是说,风寒感冒侵犯体表,其实也会有流涕,咳嗽等等情况。而且风寒感冒会进化成风热,风热也可能变成风寒,对症了再下药。”
姜秀秀似懂非懂的总结苏小春说的话,恰好边上有个年轻男人路过,是马兰生产队的蔡农柏,他只听到姜秀秀说的话,停下脚步非常赞扬的看向姜秀秀。
“姜秀秀你已经理解得这么透彻了?好厉害,我光风寒风热,风寒转风热,风热转风寒这些整两天了都没整明白,更别提后面还有发烧等问题了。”
“不是,我只是……”
姜秀秀慌忙解释,她这些都是苏小春教她的,她只是稍微总结了下。
不过她话没说完,蔡农柏很鄙视的看向趴在桌上姿态懒散的苏小春,对姜秀秀劝道:“我知道你俩是一个生产队的,但县里给咱们提供平台,县医院又让这么多厉害的医生来教咱们,某些人来浑水摸鱼,真是浪费资源得很。”
“啊?”姜秀秀瞪圆了眼睛,满脑袋问号,这是说谁?
她看看眼皮都没抬一下的苏小春,讲小春吗?不是吧。
苏小春这样的态度更让蔡农柏气愤了,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音。
“大家都清楚在乡下多难看病,我们多认真学习一分钟,就能多为生产队解决一份看病难的困难。有些人其实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嫁个好人家,那还来占什么名额,反正人已经追着你屁-股后面跑了,不如回去叫生产队换个人来。”
他声音亮,整个会议室都听得一清二楚,其他村卫生员们都往这里看过来。见到他边上趴在桌上的苏小春,一个个露出了然的神情。
县医院肛肠科的梁医生追求苏小春的事大家都知道,而苏小春学习有多不认真大家也都知道,在大家疯狂做笔记的时候,她连本子都懒得买,在大家疯狂提问的时候,她在发下来的书里画画。在大家晚上为了背要点时,她呼呼大睡。
其他人都精神紧张,唯独她吃吃喝喝睡睡,哦,还要吃好的,经常去二楼吃好的,甚至还有钱吃零食。
别人都因为压力大焦虑得狂瘦,只有她白了还胖了。
就她这样的态度行为,怎么可能不招人恨。
“如果不是梁医生,她早滚蛋了。”严娇娇身边的黄香翻了个白眼。
另一旁的吴晓娟也鄙夷的轻哼一声,“不就一张脸好看,就她这样的草包,居然能把梁医生给迷得死去活来。”
大家都是农村人,哪里有那么多钱和票去吃好吃的,还不是梁医生给的。
此时听到蔡农柏指桑骂槐,一个个心里都挺解气的。
严娇娇倒不关心这些,她只是想学习更多的东西,至于苏小春如何,她不在乎。听到吴晓娟和黄香的话,她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往苏小春那看了眼,就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书。
主人公苏小春捂着肚子,抬头懵里懵懂的看了蔡农柏一眼。她又不傻,当然听出了对方是在说她。
但是,他说的那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来身上第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和他吵,现在她都要跳起来扯他头发了。
姜秀秀是知道苏小春来身上的,听到蔡农柏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番话,她气得脸通红要站起来跟蔡农柏解释清楚。
然而她还没站起来,梁大兴已经走进了会议室,他刚刚在外面听到了蔡农柏说的话,怕苏小春难堪,在事态升级之前走了进来。
先是严肃的看了眼蔡农柏,“请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蔡农柏敢说苏小春,却不敢说梁大兴,甚至因为梁大兴的进来心一收紧,怕对方听到自己说的话。
他飞速窜回自己的位置,端正坐下。
梁大兴倒是想说蔡农柏,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说。眼看苏小春趴在桌子上,整个脸朝下,还以为她被蔡农柏说哭了,顿时不顾其他人的眼神来到苏小春身边。
“小春,你怎……”
苏小春晃悠悠站起来,惨白着一张脸,手紧紧压着肚子,眼神发空。
“你来上的什么课?”
梁大兴被她这幅样子吓到,愣愣回答,“肛-门指诊的具体操作流程。”
“肛-门指诊就是用手指在患者肛-门内进行触摸,通过观察肛-门皮肤的痛觉、触觉、温度觉的测试,检查肛瘘行径,瘘管和直肠幻的关系,括约肌的紧张程度,继而了解比邻脏器的情况。并能及时发现肛-门直肠的早起病变,同时还可了解直肠腔内的是否存在问题,有没有乳-头瘤,息肉、硬性包块及感染病灶等,对吗?”
苏小春小嘴噼里啪啦一堆话,梁大兴惊讶的点头,“对。”
“可以,”苏小春缓慢艰难的点了个头。
“我能请个假吗?”
第29章
苏小春原本没痛经的毛病, 但过去两年冬天,她经常被刘爱红逼着去河里给他们洗衣服,时间长了, 体内有了寒症, 月经不准时不说,来了就痛得死去活来。
这两个月过得舒服,吃得饱睡得足,而这小半个月更幸福了,连农活都不用干。
于是她好几个月没来的月经,在今天气势汹汹的杀来了。
苏小春肚子疼得想死, 满脑子都是布洛芬布洛芬。
浑然不觉自己刚说的一段话有多令人震惊,尤其是梁大兴, 身为肛肠科医生, 当然更加清楚苏小春说的有多对,但苏小春, 不是什么都不懂吗?
“小春, 你怎么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特意去学的吗?”
梁大兴感动得不得了,果然, 苏小春还是对他有意思的。她上别的课程都没这么积极认真过, 只有上他的课才这样。
不仅梁大兴这么想, 就连其他人也都这么想,以为苏小春只是想在梁大兴面前表现自己。
“啧,还是她有手段,看把梁医生感动的。”
“上别的课可没这么积极, 故意背下来给梁医生听的吧?”
苏小春人都要疼晕过去了,气上头了直接脱口而出。
“什么为你特意学的?我自己会。”
梁大兴不信, 坚信一定是苏小春为了自己学的,他感动的伸出手,试图拉着苏小春。
“小春,我懂,我都懂……”
“你懂个屁,我要请假你上课吧你。”
被痛经支配的苏小春非常暴躁,捂着肚子快步走出会议室,绑着红头绳的麻花辫都甩起来了。
姜秀秀是知道苏小春来身上的,原本打算跟出去,但苏小春没叫她,自己也没她胆子大,敢直接跟梁大兴请假。
不过她看着梁大兴期期艾艾的眼神,终于忍不住说道:“梁医生,小春有对象的,结婚的那种。”
梁大兴震惊:“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之前梁大兴看过苏小春的报名表,上面年纪才十八,虽然村里十八嫁人挺多的。可苏小春这状态,压根就不像已经嫁人了啊?
姜秀秀并不清楚梁大兴在背后做的那些事,虽然一开始他有追求苏小春,可苏小春没给过回应。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交集,梁大兴毕竟是个医生,工作忙,跑来说什么为小春做了许多后,就再没出现过。
原本姜秀秀还想跟苏小春说下梁大兴在追求她的,但当她认为梁大兴有啥大病后,又确认了苏小春压根没懂梁大兴的心思,就没提这件事了。
反正他们只在医院学习一个月,学完就走,告诉苏小春这件事还扰乱她的心思呢。
之后随着课程越来越多,要看的要背的也越来越多,姜秀秀一心就扑在了学习上,从没主动认识过别人,也一直和苏小春黏在一起,住都是住一块的,更不知道原来梁医生追求苏小春的事传得所有卫生员们都知道了。
刚听蔡农柏说的一番话,她才发现,好像大家都在误会苏小春。
姜秀秀着急为小春澄清,“梁医生,我和小春一个村的,她确实有男人。我不知道小春到底哪里让你误会了,但小春从一开始就没给过你任何回应。”
梁大兴傻眼,“那,那你们之前怎么没说?”
姜秀秀沉默了下,“你也没给机会啊!”
梁大兴之前说完话就跑,再往后又没出现过,并且他也没明确说就是在追求苏小春,总不能上赶着告诉梁大兴苏小春有男人吧?万一有啥误会呢?
想了想,姜秀秀又在梁大兴身上插一刀,“而且小春可能,连你姓什么不知道。”
死一般的沉默,以及无限的同情。
在场听了全程的村卫生员们纷纷向脸色青红交织的梁医生投去了同情的眼神,这……大家伙都知道梁医生在追求苏小春,可苏小春却连他姓啥都不知道。
黄香瞠目结舌,“苏小春连梁医生姓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有人不关心自己的追求者到这个程度?而且这可是县医院的医生诶,任何一个农村女孩要能和梁医生这样的谈对象,那祖坟上一定是冒青烟了。
吴晓娟也觉得不可能,“是姜秀秀故意这么说的吧?”
但是严娇娇眼中却划过深思,“刚刚苏小春有喊过一次梁医生吗?”
没有,刚刚一直都是梁医生喊苏小春,而苏小春一直用你来称呼梁医生。并且苏小春刚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梁医生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甚至不上他的课请假,还专门去背了指诊的操作指南。
让一个不学习的村卫生员做到这个程度,足可见苏小春有多不想和梁医生接触了。
显然,不仅严娇娇想到这点,梁大兴也想到了。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吗?
此时此刻,梁大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在心里把苏小春记恨上了,要不是她,自己也不至于丢这么大脸。
姜秀秀看着梁大兴握紧的拳头,以及咬得肌肉抽动的脸颊,瑟缩着抖了下身体。
完蛋了,这下真把梁医生得罪了。
就在此时,前面的严娇娇突然站起来。
“梁医生,你不是来上课的吗?”
梁大兴回过神,抄起书往台子上走,“对对对,大家上课上课。”
……
苏小春对她走后会议室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只是疼到呆滞的捂着肚子直奔最前面门诊大楼的药房。
“有布洛芬吗?”
她冲着药房窗口喊道。
里面抓药的同志一脸懵逼,“什么布洛芬?听都没听过。”
“就是止疼药啊!”苏小春都疼得直跺脚了,怎么会听都没听过,这么常见的止疼药。
“你说的是阿司匹林吗?这个需要医生开了才能给你,有药方吗?”
苏小春眨眨眼睛,“不是阿司匹林,阿司匹林副作用很大的。就是布洛芬,对异丁苯丙酸就是苯丙酸的衍生物,是解热镇痛非甾体抗炎药啊?”
汪景林路过时,恰好听到了这几个非常专业的词汇。
他停下脚步,眸光如鹰一般望向抓药窗口的位置,一个女孩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趴在窗口,探着个脑袋跟里头说话。
身上没穿医疗人员穿的衣服,甚至面孔都是不熟悉的。
能脱口而出阿司匹林的副作用很大,汪景林脑中飞速划过些什么,他直接来到抓药窗口,对里面看见他的同志使了个眼色,稍微打量了下眼前扎成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
“你肚子疼?”
苏小春转头看向和颜悦色问自己话的老头,小脸可怜兮兮拧成一团,“嗯,好疼。”
汪景林微笑着点点头,对窗口里面的同志说道:“你们谁倒一杯热水,再弄个热水袋。”
他说完,里面同志飞快递过来一杯热水,搪瓷缸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苏小春接过杯子,迫不及待的喝下一口,温热的水流滑进肚子,叫她舒缓了许多。
“走吧,到边上坐会休息一下。”
汪景林指了指旁边供人休息的椅子,苏小春也确实折腾累了,抱着杯子走过去恹恹坐着。
“谢谢你,老伯。”
尽管身体不舒服,苏小春还是很懂礼貌的道谢。
头发花白实际只有四十多岁的汪景林顿了下,没去纠结这个,这姑娘看着确实挺小的。
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姑娘,我刚听你说什么布洛芬,就是对异丁苯丙酸,你说是苯丙酸的衍生物,真的是解热镇痛,还是非甾体抗炎药吗?作用原理是什么?”
苏小春随口道:“不就是通过抑制环氧化酶减少前列腺素的合成,产生抗炎镇痛作用,同时通过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而起解热作用。”
说完,她脸颊一鼓,“可以用来环节扭伤、劳损、腰痛、肩关节周围炎、滑囊炎、肌腱炎、腱鞘炎,类风湿性及非类风湿性关节炎、增生性骨关节病,痛经、牙痛及术后疼痛,这么好的药,医院里居然没有。”
听着小姑娘的抱怨,汪景林并未点明不是县医院没有,而是全国都没有这款药了。
他只是循循善诱的继续问:“是啊,这么好的药医院居然没有?我都没听说过?是你发明的药吗?”
苏小春笑嘻嘻的晃晃脑袋,面对好心给她讨了杯热水的老伯,很乐意聊天,“当然不是我,是英国的一名化学家斯图尔特·亚当斯发明的。”
汪景林眉心一跳,如果说之前还怀疑这小姑娘在胡言乱语之后,这会心中惊疑更多了。
她能准确说出名字,还能把药理都解释清楚,说明她确实是了解过的。
难道是归国回来的?
还是说目前国外已经出现了这种药物?不然她为什么能理所当然来找这个药?
曾经在军区医院工作过的汪景林,自然也接触过许多国外传进来的药物,他深知若是有一款副作用小用处多的止痛药出现,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人民生活将会造成怎样巨大的转变。
思及此,汪景林掏出放在胸口口袋的本子,打开钢笔递给苏小春。
“我对你说的这个药挺有兴趣的,小姑娘你帮我下来,顺便把谁发明的也写下,我托人问问。”
苏小春可热心了,抓过笔刷刷在本子上写着,还不忘跟人家唠。
“老伯,你要找到了这个药跟我讲下,我也要去买,不然肚子疼太难受了。”
圆润可爱的字体出现在纸页上,汪景林笑容微不可查的变幻了下。
“小姑娘,你叫苏小春吧?”
第30章
赵翎抽出一把钱和票递给周水根, 周水根笑容谄媚的把手放衣服上擦擦,再接过去。
“爹,不, 哥, 以后还有这好事叫我一起啊!”
虽然苏小春男人打人挺疼,但脑子是真灵光啊,不能做买卖,便只靠换东西,从一篮子鸡蛋换到了自行车票,从几根玉米棒子换到了收音机票。
一路就这么换上去, 愣是换出了一把子钱和票,连带着他这个专门负责跑动的都跟着沾光。
偏偏人家做得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 只能说有点偏门, 却又完全踩在红线之上,滑得跟泥鳅似的。
以前该不会干过啥不好的事吧?
周水根不自觉的嘀咕出声, 赵翎垂眸看他一眼, 吓得周水根笑一僵。
“咋的,哥?有事您吩咐。”
“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赵翎漫不经心的问道。
其实赵翎偶尔也怀疑过,不过他心底总有根高压线告诉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其实要真想挣钱, 倒买倒卖来钱和票最快, 但他招来了周水根后, 愣是只让人帮他换物。
换物麻烦归麻烦,流程上倒是一点问题没有,赚得是少了点,可这钱和票拿在手里放心。
可他要纯粹是好人, 为什么又能轻松想出不少不允许做的坏点子呢?
有时候赵翎也想不明白,自己原来到底是干啥的。
“不像不像, 您要是坏人我岂不是坏得透顶了。”
周水根陪笑着,还不惜拿自己出去做比较。
赵翎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那倒是。”
……
“别看这赵团长他爹是老首长,根正苗红的是吧?可他本人,根正是正的,就是这苗不咋红。”
卢正清兴致勃勃的跟边上的小兵说着赵翎的坏话,此时他们正开着一辆吉普车,驱车前往临近的县城找寻赵翎的踪迹。
小兵追问,“赵团长爹都是首长,这苗咋不红了?”
卢正清睨他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充满了怀念。
“这小子刚进部队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是一没用的公子哥,你想想赵团长原来住哪?京城啊!又有个那样身份的爹,就算不来当兵,那也能过一辈子好日子。”
“而且他刚来的时候细皮嫩肉的,眼神哟,啧啧啧,看谁都不服气得很,用我们团原来牛团长的话说,丫就是欠揍。”
说到这,那小兵又赶紧问。
“你们都揍了赵团长?”
卢正清哼一声,“没人敢揍啊,毕竟人大有来头呢。但我们也有法子治他,拉练不叫他,活动不喊他,洗澡故意给他锁起来。谁叫他那么欠揍大家还动不得是不是?”
“你别说我们坏,我们毕竟没揍他不是,就给点小教训,省得这小子傲得屁股都要翘上天。”
小兵偷笑,“赵团长应该不会傲到屁股翘上天吗?我听说他进部队是老首长直接把他扔进来的,还挑了个条件最艰苦,训练最严苛的部队。也不允许他报老首长的名,让牛团长按普通士兵的待遇来训练他呢,所以刚开始,你们应该不知道赵团长是老首长的孩子吧?”
“咳咳,”卢正清尴尬的咳两声,“是不知道,但他那公子哥的样,一看就大有来头呗。总之,我们是想法子给他教训,挫挫他的锐气,就连牛团长都是默认的。”
说完,他一抬眸,脖子立了起来,“结果你猜怎么着?赵团长一点素不吃,错过一次拉练后,直接领了罚,人都练吐了几次。之后再也没错过了,还特么报复回来,有次拉练硬是把我们锁宿舍里没能及时出去,导致我们全体除了他全都挨罚。”
吐槽归吐槽,卢正清脸上却是笑的,“除了这,有一回文工团来慰问,全团期待了两个礼拜,他整啥,开车带路直接给咱带错路,咱别说看文工团表演了,车都差点是推回来的。”
“还有不是给他锁屋里了吗?他又咋报复回来的?直接在训练赛的时候,把那个给他锁上的小子送到团长床上,为这事团长脸上被他媳妇挠了几个大口子。”
小兵听得噗嗤直笑,“赵团长怎么蔫坏的。”
“可不是蔫坏的,整个团最坏就这小子了,可就是这小子,拉练发现下头的人不小心踩坏了瓜田,就把自己津贴全赔给人家。分到的布票全给了家里闺女最多的刘排长,还会往兜里揣部队食堂发的苹果给附近村里的小孩。在战场上,又拿命掩护那个锁了他的小子撤退。所以你说赵团长是坏还是好?”
卢正清捏着方向盘的手抓得很紧,最后一句话仿佛是轻叹出来的。
小兵抿着唇,想到赵团长现在生死未卜,眼眶红红的。
……
苏小春被汪景林请到办公室喝茶时,肚子已经完全不疼了。
喝着小茶的苏小春舒服的揉揉肚子,对汪景林竖起大拇指,“老伯,你真厉害,居然是一个医院的院长哩,这么多人归你管。”
这夸得用词纯粹,汪景林听得也直乐呵。
“不厉害不厉害,管这么多人也累得很,成天都有不听话的。”
苏小春深有感触,“确实,我家的大黑小黄阿花还有小梅也不听话,经常干架,院子鸡毛满天飞,有时候光拉架给我累死。架要是没劝好,大黑叨我,小梅还咬我。”
坐在这她还挺想家里那几只的,希望大黑它们识趣点多下点蛋,不然富贵又要说光吃不下蛋,养了没用不如炖了喝汤。
她不在的时候,希望大黑它们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汪景林听着她充满稚气的话语,笑容加深。虽然苏小春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却并不妨碍他喜欢这孩子。
他说人,苏小春讲动物,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
至于贴切不贴切,那不重要,他只觉得这孩子纯粹又通透。
因为此,汪景林也更好奇苏小春医术是谁教的,年纪不大,却这么厉害。
他不兜圈子,直接问苏小春。
苏小春眨眨眼睛,原本想说自己医术是在梦里学的,但她又想到富贵跟她讲过,不能再说自己医术是梦里学的,要说是家传的。
“家里传下来的。”苏小春可听富贵话啦。
家传的,汪景林轻轻点头,高手在民间,苏小春可能来自某个医术世家。这就涉及到隐私了,汪景林便不再追问。
恰好碰到对方,汪景林也想通过苏小春了解下这次学习的课程安排。
“你觉得这次学习的课程怎么样?那些医生都讲得可以吗?”
苏小春瞅瞅茶,又瞅瞅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汪景林摊开手,“但说无妨。”
“那我可就说了昂。”苏小春把茶杯一放,端端正正坐着跟汇报工作似的,清脆的声音都变得正正经经。
“课程很好,但太杂了,我知道你们是想尽快让村卫生员学会所有技能,但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的呀?如果成为村卫生员是一个月能学会的话,那也太简单了吧?而且,不是所有村卫生员都需要从基础学起的,有些人早就给人治病了,那他完全可以来医院学习更深层次的。”
苏小春个人水平和来学习的村卫生员不在一个层面,相当于让一个毕业多年的老教授来学习1+1。她不是不学,而是不需要学。
所以大家觉得她学习态度不认真,她也不是不认真,而是医生说上一句,她都能接下一句了,坐在会议室完全是浪费时间。
因此她干脆利用这些天观察了不少村卫生员,像那些兽医转业的,人原来是兽医,但给人看病看得多,其实非常有经验。这样的村卫生员就可以让他们学得更专业一点嘛!普通伤寒病症他们都不用学了。
比如严娇娇,她属于理论知识丰富,实践能力为0,坐在会议室里学,还不如放到临床去跟一个月呢。
“对病人咱们都知道对症下药,为什么到了我们却是统一管理统一学习,不对症学习呢?”
苏小春用她越来越灵光的脑瓜子也没想明白这点。
原本她对这次学习是非常期待的,可来了以后才发现她没学到东西,但她可以理解,大多数人和姜秀秀一样什么都不懂,大多数人是需要学习基础知识的。
“可是少部分人是不需要再学习基础知识的呀?这一部分完全可以重点培养,也可以更快的撑起村卫生所啊!”
苏小春觉得,整个村卫生所应该是一栋房子,村卫生员们应该是房梁房间房顶的组成,各司其职,建造起整个房子。而不是所有人都培养成房梁,那怎么能组成房子嘛!
汪景林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因为苏小春说得太对了,他惊讶这个小姑娘看出了问题所在。
“你说得很对,这确实是我们思考的失误。”
政策下得急,他们为了更快的建立村卫生所,只考虑到填鸭式喂饱村卫生员们,却忘了苏小春所说的,对症下药。
他松了松眉头,“小春同志,谢谢你的建议,接下来我会让人调整课程的。”
苏小春咧咧唇,拿起杯子跟他杯子碰了下,“哎呀,不客气不客气,就随便聊聊嘛!”
汪景林拿起杯子,学着她的样子也跟她碰了一下,一老一少眉开眼笑气氛融洽的坐在办公室品茶。
上完课打算来告状的梁大兴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话还没说出口,脸先绿了。
“梁医生,来得正好,跟我讲讲今天教得怎么样吧?”
汪景林对梁大兴招招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梁大兴纠结的看向苏小春,人就歪在汪院长常坐的那把红木椅上,小脚翘着,对自己进来也只是稍稍抬眸看了眼,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怎么了?梁医生?哦,小春她肚子疼,跟你请了假吧?不用担心小春漏课,之后我准备重新安排课程,小春就由我自己带着吧!”
汪景林为苏小春解释了下,原本想着该给小春如何安排课程,但这孩子的水平,整个县医院怕是没别人能教了。
“您,您亲自带着?”
梁大兴不敢相信,汪院长原来所在的军区医院,大拿云集,而汪院长本人也是某一领域顶尖的存在,他居然亲自带人,还是个小小卫生员?
这下梁大兴看苏小春的眼神更加深刻了,她不就请个假出来,是怎么撬动汪院长的?
等梁大兴心不在焉的汇报完,汪景林看他脚步虚浮的走出办公室,疑惑道:“梁医生年纪轻轻脚步虚浮,是不是太忙了把身体忙坏了?”
抱着水杯咕咚咕咚把茶喝完的苏小春咂咂嘴,回头看了眼只有个背影的梁大兴。
“应该是受了打击,脸苦得跟老苦瓜一样。”
并没有走远完全能听到的梁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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