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玥想的非常理想。
严振青帮过的人都是病患, 而保守病患的信息是医生的基本职业素养。
她不可能从严振青那里套取病人的信息去挨个联系这些人替严振青说话。
冒昧打扰会惹得病人反感,严振青为人正直,也根本不可能会把病人的信息透露给她。
受过严振青恩惠的人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也就没有影响力。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为他说话, 也会被说成收钱办事。
他如今是百口莫辩, 因为公众不在乎真相怎样,只会把自己在老板那里受的气加诸在严振青身上。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就不会再关心严振青是谁了。
朱曼玥认为这是这个冷漠社会的弊病。
她满身都是反骨,棱角分明,不认同的事情, 就算在大环境里呆多久都不会麻木地顺从。
在她的眼里,严振青是一颗璀璨的星辰,不该折戟沉沙,就此陨落。
这时候她就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了, 万事以解救严振青为重。
也不说让严振青恢复原来的名声,反正严振青也不在乎名声。
只要能够让严振青好好活下去, 他继续治病救人的心愿得以实现,不会浑浑噩噩地消沉度日,也算是不愧严振青的教导。
她仔细想了一下,病患是靠不住了, 因为医患从根本上不在同一立场, 可能还会在交往的过程中产生矛盾, 只是在明面上又不好说,感谢只是一时的, 更多的是当做纯粹的金钱交易,要让他们为了严振青惹祸上身, 是个人都会在权衡利弊后退缩。
是她刚才和萧宗延聊的时候太着急了,思路偏了。
朱曼玥沉静思考了片刻,没有靠萧宗延给她任何启发,她经过自己的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她问萧宗延:“那这样呢?让广大的医务工作者发声呢?不专门为严老师说话,借着严老师的话题发挥,让他们为自己说话,把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呢?”
辛辛苦苦治病救人,一遭落难,成为众矢之的,以往的所有功绩都被抹杀,也太令人心寒了。
这是令所有医务工作者都感到后怕的吧。
尤其是近年来医闹频出,也没有一个足以慰藉人心的、妥善的处理方式。
谁不是为了情怀和一个好名声而苦撑?
如果口碑能够这么轻易的被败坏,就算不引起行业的动荡,也会勾起人心的恐惧。
严振青在他们医学界,尤其是脑外科相当出名。
这样的人物都被逼到自杀,何况是他们这些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呢?
要是平时萧宗延也就交给公关团队去处理了,可是永诚集团这次造成的影响太恶劣,给再多钱都没人接这活。
真的只能靠真诚去一一打动有机会说服的人。
在朱曼玥求助名单里的,有实习期那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有好为人师却豪气凌云的李乐颖,有介绍她来三甲医院的导师,有慈母一样对她关怀备至的护士长。
这些都是在统治阶级眼里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萧宗延发现了朱曼玥计划里的疏漏,却没有马上打击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能不能行都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想做的事,就勇敢地去做吧,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事态紧急,朱曼玥顾不上像平时那样与他你侬我侬,一得到他的认可,她马上就行动起来,开始了她的游说和号召。
严永诚出事以后,康宁医院也因为查出了重大责任事故和违法问题而被查封。
以前的队伍都散了。
朱曼玥是挨家挨户找上门,东奔西跑,把名单里的人都问了个遍,才得到了三分之一的人的支持。
她不死心,又在名单之外寻找新的目标。
严振青自杀事件过后的黄金十二小时里,她跑得筋疲力竭,终于聚了一团火种出来。
她找的这些人陆陆续续发出微博。
【小爱医生在北京:二战时有一个德国人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他们先是来抓共产党,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他们接着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他们又来抓工会会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他们再来抓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他们最后来抓我,这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家有一只皮皮猫: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我身处的网络环境会如此恶劣。一个累计救治了数万名垂死患者的好医生,会因为欲加之罪被一无所知的网络暴民逼到自杀。他每天泡在手术室里,以医院为家,因为没有时间接触网络,所以没有在网络世界伤害过一个人。而在今天,却险些因为网络上的言语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开口,不是我想开口,只是想到此刻我若沉默,或许他将永远沉睡,身为医者,怎能忍受他的生命如此凋亡?】
【上善若水1977:从我太爷爷那辈起,我们家的人就开始行医,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过有人能用嘴把人说死的,但是这些年,医术救不了的人越来越多,被嘴说死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并非因为身体上的疾病活不长久,而是自愿选择了死亡,可没谁能够因此谴责他们。我不禁认真思考起我学医的初心和目的,对几代人坚持的事业产生了怀疑。现在看来,学医总归是救得了他人,却救不了自己。】
【乐颖天天笑哈哈:这时候成背锅的一个的责任了?审查监管的领导在哪里?实际执行的同犯在哪里?法律的威严在哪里?一群高喊着惩恶扬善的网暴犯私设公堂,可把你们牛坏了,严永诚称霸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马后炮放得倒响亮。哦,你们弱小,你们无助,你们那么多不得不,说白了不就是怂吗?不是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也没见你为了公平正义献身啊,】
这些发声的言论都是带着话题的——同为医务工作者你怎么看。
原本话题的热度并不高,路人看见了只觉得小题大做,无病呻///吟,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抒发。
可李乐颖的那条一经发出就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关注。
最初在网上骂严永诚、迁怒严振青的这批人,完全被戳中了痛点,和李乐颖展开了激情对骂。
万丈高楼平地起。
要是放在真实世界,势必能看到唾沫横飞的场面。
没骂过的网友在她评论区被拉黑禁言后,怒从胆边生,带着话题自己发微博反驳,把话题热度顶了上来。
当真分散了聚集在严振青那边的火力。
喷子们逐渐雨露均沾。
就在热战正酣时,萧宗延请的主力军来了。
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专家加入战场,就目前的社会形势对现存的社会现状展开了分析,综合了所有令人头大的专有名词,进行了一番像模像样的解说,提出了许许多多看起来就扯淡的建议。
以“建议专家不要建议”了为分水岭,焦点再次被模糊。
局势彻底反转了。
萧宗延回头对这些专家说了感谢的话,专家反过来跟萧宗延道谢,说能被他所求是他们的荣幸。
至此,对于严振青的抨击告一段落。
然而就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只是让网友不再纠缠他,降低了他的心理压力,实际上还是对他整个职业生涯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
医院虽然看重他的医术勉为其难地接纳了他,但明确说了让他换个身份再进来,不然不好办。
他从前任客座教授的学校也重新判定了他的教育资质,觉得他不适合再继续任教,对他进行了解聘。
严振青是何其孤傲的一个人,这些因为受到严永诚牵连导致的外在因素令他往日的盛名和威望都不负存在,他的医生身份也名存实亡。
只有等到风波平息,他被世人遗忘,才能回归正常的工作生活。
这对于一个一心扑在医学事业上的工作狂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情况下,朱曼玥对严振青的安慰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萧宗延起初不同意她和严振青接触,但他终究也是一个心软的人,对严振青英雄相惜,也不忍看着严振青从此一蹶不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朱曼玥去见她的严老师了。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朱曼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家四周的情况后,敲响了严振青的家门。
严振青经受过这几日的摧残,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连嘴边蔓生的胡茬都不剃了,整个人看起来形容枯槁,不修边幅。
朱曼玥连和他打招呼都不敢了,举起手又放下,低低叫了一声“严老师”。
严振青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不是什么严老师了。你不必再对我这么恭敬,除你之外,也没有人再对我这么恭敬了。”
朱曼玥见他这么自暴自弃,心中的失望溢于言表,默了默,一针见血地问道:“你觉得我今天来看你,是把你当成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还是对医学孜孜以求的医生?你是想当我的老师,还是做你自己?”
严振青的眼中,终于有了一道光芒。
第72章
站在门边的严振青往后挪了一步, 把门打开,邀请朱曼玥进来。
他本就大病初愈,又服了安眠药, 刚抢救过来,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气若游丝的虚脱感, 孱弱枯瘦。
朱曼玥关门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手, 触感冰凉。
严振青这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家里的生活垃圾几乎没有,家里看起来比他的人还干净。
朱曼玥见了不忍,小声问严振青:“严老师,要我给你煮点粥吗?”
“你会做吗?”严振青问得漫不经心, 问话时已经没有了从前和人说话的轻蔑感。
严永诚所犯下的罪孽将他从神坛之上打下,他浑身已经没了天之骄子的傲气,只剩下饱经风霜和磋磨的自卑。
这样的严振青在朱曼玥看来是变得随和了,恰好介于自负和敏感之间。
说话不带刺以后, 人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如果不是时机不恰当,朱曼玥真想告诉他, 他现在比以前讨人喜欢。
朱曼玥点点头,对严振青说:“我用一下厨房。”
但其实她没做过饭,只见保姆做过,硬着头皮把这活接下来, 是觉得严振青人在病中无人看顾实在可怜, 不然她从前都没给自己做过, 更懒得伺候别人。
她来到厨房找到米缸,舀了半勺米倒进电饭煲的内胆, 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淘了淘,刚准备把电饭煲的内胆放回去, 手里的金属容器就被严振青接了过去。
接下来的操作都是严振青自己来的了。
他做什么都是那副板着脸一丝不苟的模样,朱曼玥偏头看了他一眼,被严振青的余光偏见,他不冷不热地问:“你来是有目的的吧?”
朱曼玥闻言错愕。
她来的目的就是过来安慰他,希望他能重拾开启生活新篇章的信心,不要浪费他的才华,即便不被世人认可,也克服他人戴着有色眼镜的目光,在医学方面攻坚克难,再创佳绩。
人活一世,本就不该贪慕虚名,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潇潇洒洒活满它一百个年头,在这人世间留下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东西就足够了。
至于那些美好的事物,不管别人觉得自己配不配看,活着不都能看见吗?
她始终认为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身为医生有医德,身为公民遵纪守法尽义务,那么不管别人怎样诽谤他,他都该挺起脊梁,用铮铮铁骨和污言秽语抗衡,才是真男人。
可是此时跟严振青提起,他必定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灵机一动,跟严振青打商量:“严老师,您看您现在多的就是空闲时间,呆在家里无聊的话,能不能辅导我考研呢?虽然当不了您的研究生,但是有您这么个隐士高人助我一臂之力,届时我定能成为突出重围的一匹黑马,大获全胜!”
朱曼玥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她正愁严振青不在医院了,没人为她指点迷津了,转念一合计,树挪死,人挪活,严振青不是还在世吗?
他谪隐以后反而有了大把闲散时间,她辞职备考后时间也宽松自由,不谋而合。
她顿时觉得老天爷是真的爱她,给了她这么美好的安排,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当她沾沾自喜的时候,严振青面色冷肃地淡淡对她说:“可惜我现在是代罪之身,不想收徒,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怎么会这样?
朱曼玥一愣,旋即双手合十给严振青作揖:“良师难觅,求求您了。现在网上误人子弟的辅导机构那么多,三不知我就上了哪个奸商的当了。我的钱向来好赚,遇到不靠谱的骗子几率很大。我是真心想好好学习,您就成全我吧。”
严振青想拒绝,又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什么资格拒绝,只能用委婉的方式刁难她,随手抽了一本《医学概论》甩给朱曼玥,给了她一缕压根不能称之为希望的希望:“你要是一周之内能把上面的知识点全背下来,我就答应教你。”
上次他出题考朱曼玥,就是因为她连最基础的知识点都背得颠三倒四。
他想她最薄弱的大概也就是记忆力了,自以为拿准了她的缺陷。
但实际上,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她有一点就通的大智慧的。
倘若她真的轻易开了窍,他必然会因为惜才放宽要求,降低门槛。
他也希望自己能在绝望中见到光。
他并非真的想死,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了。
此刻他能直面自己的懦弱,却无法正视她的勇敢。
他怕自己被她感染,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与恶魔同源。
朱曼玥为严振青做了饭,严振青却没有留她到饭做好。
她相当于是一杯水都没喝就被他撵出了家门,但是赶在门关上前还还是很礼貌地跟严振青说:“严老师再见,一周以后我还会来的。”
—
朱曼玥带着书从严振青家回来,正打算跟萧宗延说自己努力争取的结果,却撞见萧宗延和别人打电话。
他神色严肃,一连“嗯”了几声,好像是在跟对方聊什么重要的话题。
朱曼玥合上张大的嘴,徐徐将刚提起来的一打口气压下去,蹲下来把鞋脱掉,从严振青家带回来的书就随手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
她换上拖鞋以后就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中央,乖巧地坐在了他身边的沙发上,离他有点近。
萧宗延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为了不让她听到躲得更远,只是没多久就挂了电话,然后告诉她:“美国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要赶过去处理。机票已经定好了,今晚就得出发。”
怎么这么突然?
朱曼玥惊讶道:“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你要去多久?”
萧宗延想了想,回复道:“现在局势尚不明朗,我也不确定要在那边呆多久,但我跟你保证,那边的事情一处理完就回来。”
朱曼玥立刻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让她安心。
萧宗延见到她蹙起的眉头,伸手轻轻抚平,笑着说:“那边我一直都有让信任的心腹看着,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过去以后还是每天都能和你视频,和现在是一样的。你就好好复习好了,等你复习完了,准备初试了,我大概也就回来了。”
“那要是你的心腹背叛你了呢?”朱曼玥说完觉得自己乌鸦嘴,连忙改口道,“那我要是想你了呢?”
“不是说了和你视频吗?”萧宗延亲昵地扯扯她的耳垂,“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
朱曼玥躲开他的手,执拗地问他:“要是视频了还是想呢?”
萧宗延也无可奈何,知道她是想跟他一起出国,便讲起不带上她的原因:“美国的饮食习惯和这边不同,你吃不惯的。”
他总不能说美国的治安没中国好,怕她出危险。
说出来,她会反过来担心他的安全。
他了解她的吃货属性,于是借此来打消她陪他去美国的念头。
可朱曼玥现在也不好糊弄了,比他想象的难打发,闻言问道:“那边不是有唐人街吗?”
萧宗延一噎,又问她:“我可是要到处移动的,你要扎根在唐人街吗?不陪在我身边,你去异国他乡有什么意义。”
朱曼玥被他抚平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来,区区口腹之欲,还不至于让她抛弃萧宗延。
她反驳道:“你不是说那边有你的人,出不了大问题,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忍忍也不要紧的,大不了带两瓶老干妈过去,虽然没什么营养,但也足够安抚我的这颗中国胃了。”
萧宗延哭笑不得,转而找起其他理由:“你该分清楚主次。你辞职是为了考研的,跟在我身边居无定所,难免分心,别到时候考不上又拿这当借口,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这样一说朱曼玥就清醒了。
她今天才和严振青约好,一个星期之后见真章。
要是真的不管不顾地和萧宗延私奔了,放了严振青一个大鸽子,以后再想拜严振青为师就难于上青天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哎。
既然萧宗延不想让她跟去,她就遂了他的意吧。
免得让他费尽心思想别的托辞。
朱曼玥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
萧宗延揉了揉她的头。
朱曼玥抓住他的手,捂在两手之间:“早点回来哦。”
萧宗延的手骨骼凸出,她右手的掌心能感受他骨节的硬度。
他反掌包裹住她的手,让她被柔软的掌心紧紧包裹。
他启唇低语:“会的。”
第73章
朱曼玥可是从来没有好好收拾过衣服的人, 以前家里没有保姆的时候,每次挑完衣服家里就跟灾难现场似的。
今天萧宗延要去美国了,也不知道几月能回来。
朱曼玥破天荒的自告奋勇, 说作为他的结发妻子,怎么样也该在他面前露一手, 展示一下自己贤惠的一面, 要帮他收拾行李物品。
萧宗延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带,他只要带好自己的银行卡和护照就好了,但他惊讶于她何时变得这么勤快了,也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就任由她帮自己打包行李。
结果朱曼玥张口就来:“我当初上大学, 我妈就是这么给我装箱的,所以,你该叫我什么?”
什么离愁别绪都被她这样皮一嘴给打破了。
真就是不让人对她产生丝毫的不舍之情。
萧宗延就眼看着她把他那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西装折得褶皱横生,把明明叠放整齐的衬衫揉得像咸菜一样, 把他三万块一条的皮带卷得和卫生纸一样严丝合缝。
领带就更没有地位了,揉成一团使劲往缝隙里塞。
他的行李箱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朱曼玥真是“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的典型。
萧宗延叹了口气,把弯着腰手忙脚乱瞎捣鼓的朱曼玥拉起来,笑着说道:“我还没出发,就开始担心你生活不能自理了, 要不你回爸妈家住吧。”
“什么意思, 你看不起大姐是吗?”朱曼玥当即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说。
萧宗延还以为她真有骨气, 准备说“你看不起我是吗”,结果到头来还是要指望保姆。
他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行。”
朱曼玥就当他是在夸她了。
萧宗延弯下腰, 把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摊开。
还行,放进去的时间不久, 还能救。
不过有些就得换一套了。
萧宗延转身把衣橱打开,露出里面清一色的黑色西装。
朱曼玥见了说:“萧宗延,你买西装怎么跟我买口红一样,看起来都别什么区别。”
萧宗延不按常理出牌,问道:“为什么要看起来有区别?”
朱曼玥:“……”
既然萧宗延亲自出马了,朱曼玥也就不再逞强遭他嫌弃了,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晃着脚看他收。
她从进到他家就养成了一个独特的癖好,喜欢看着他干活。
干体力活也好,干脑力活也好,只要是他在干活,而她闲着,就有一种看资本家给自己打工的痛快感。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遭受了社会的毒打,起了愤世嫉俗的心思。
可是后来发现,是因为她能够感受着被他宠爱着,不劳而获的滋味。
她出门在外再辛劳,回到家里还是能像小公主一样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
这样想着,她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
从今天晚上起,她就不能天天见到他了。
她虽然依然不用外出挣钱,好好享受着花着他钱被他养着的感觉,但家里将不再有他的身影了。
朱曼玥想着想着,忽然感到十分伤心。
萧宗延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行李拾掇完,一回头,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人哭得仿佛一个泪人,大眼睛扑闪扑闪,泪光涌动。
和他目光相撞的一瞬,嘴一瘪,鼻子一吸,就不顾形象地大声号啕起来。
她瓮声瓮气的喊着他的名字,拖长了尾音:“萧宗延——”
“怎么了?”萧宗延还没遇到过她突然哭起来的状况,顿时紧张起来。
朱曼玥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我不想你去美国。”
萧宗延拍拍她的后背:“刚刚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我本来就不想你去。”朱曼玥委屈地嗫嚅道,“你上一次忙你集团的事,就把我晾了好久,我怎么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你这次去到更远的地方,就更懒得理我了。说的是跟我视频,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联系得上。我小时候上幼儿园,我妈就是这么骗我的。说好去去就回,把我一扔就是一整天。”
萧宗延不禁失笑:“谁还跟小时候比啊。”
“我不管。”朱曼玥撒娇道,“你能不能不去啊!”
她这么黏人,萧宗延非但没有嫌她烦,还又一次起了把美国的产业全部转移回国内的想法。
他郑重地考虑了一番,把未来长远的计划说给她听。
“这一次我去美国把那边的事情妥善处理后,就把工厂变卖了,将寄存在美国的所有资产都迁回国内,今后就好好在北京生活好吗?”
他做这样的决定,也不完全是因为有了和朱曼玥的这段羁绊。
当初他出国,是因为眼光独到,抓住机遇,乘了东风,在国外挣到了第一桶金,为在国外大展拳脚奠定了基础。
后来呢,沾上了政治因素,被迫在美国“戍守边关”。
这么多年了,他为国家的经济做出了突出贡献,非但没有得到国家的嘉奖,每年还要被详查一遍税收。被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因为他在美国呆的太久了,有一次回国他居然还遭人陷害去国安局喝了一杯茶。虽然查清后他被毫发无损地放了出来,但再去美国经商时就再没了当年的拼搏的冲劲。
他年轻的时候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具有不可替代性。
现在岁数并没有长多少,却已经深刻地明白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含义。
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也只是一滴水珠而已。
和严永诚这个大奸商交过手后,他才发现国内的经济形势比当年他出国时好了太多。
连严永诚这种货色都能玩转北京城,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个世界发展得太快,古时候赞美忠勇,今朝却讲求识时务者为俊杰。
再加上朱曼玥的枕边风一吹,他回国的想法就更坚定了。
朱曼玥不知道他是哄自己开心还是说真的,但是仔细想了想,认识这么久,他貌似从来没有骗过自己,这才止住了泪,伸出小拇指:“说好了,拉勾,不许食言。”
萧宗延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心软得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美国那边的事态说紧急也紧急,在他手下的眼里或许已经是火烧眉毛的程度了,只是没有更早一班飞往美国的飞机。
航程太远,私人飞机也没有办法出境。
急也没有了。
换做别人,早就已经焦虑得坐立不安了,萧宗延还有闲情逸致在书房练书法。
只因为朱曼玥要他用毛笔写一个大大“说到做到”。
到时候她找个手艺人裱起来挂在客厅里,既不至于有碍观瞻,又能够让她睹物思人,产生一种“他终究会回来”的信念感。
这样即便是偶尔想他了,也不会因为过度思念发疯发狂。
她也不是没吃过独守空房的苦。
但是她不想像望夫石一样日日盼君归。
几个字而已,却如同定心丸般能起到安神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萧宗延已经好久没写过软笔字了,墨干了一瓶又一瓶。
好在保姆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常在更换,连宣纸也是一黄就扔了换成雪白无暇的。
不然像现在这样一时兴起,可就没有墨给他发挥了。
萧宗延用镇尺压住宣纸的两侧,措置裕如地把墨倒在砚台里。
朱曼玥站在他身后,抻着脖子往他肩前探,欲要近前看清他一笔一画都是怎么写的。
萧宗延被她妨碍,施展不开,手在身前桌案的顶端扣了扣,对朱曼玥说:“你站到对面来。”
朱曼玥早已破涕为笑,俏皮地说道:“你要画我吗?”
她说的意思是让萧宗延在纸上画她的画像,谁知萧宗延故意装作听不懂,一把将她摁在书桌上,掀开她的衣服,以她的肚脐眼为中心,画了一大朵简笔画里的花。
毛笔的软毛沾着冰凉湿润的墨从她敏感的肚皮上划过,笔走龙蛇。
每画一笔她就挣扎一下,奈何直到萧宗延画完为止都被他按得死死的。
她叫了好几声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因为被他手中笔撩得酥养不已,笑得花枝招展,笑眼中飙出新的泪花。
同时也被他挑逗得动了情。
幸而萧宗延及时停了笔,没有引得洪水倾泻。
不然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朱曼玥都得惦记着鱼水之欢,那就太难为人了。
萧宗延松开手后,朱曼玥鲤鱼打挺似的,一骨碌站起来,娇声说道:“你太烦了,把我衣服也沾上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再赔你一件新的。”萧宗延还是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你尽管买,我报销。”
算了。
朱曼玥喃喃道:“再也不招惹你了,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说着按照他的指示,绕到了书桌对面。
萧宗延这才专心致志地提笔,挥毫泼墨。
他笔下的“说到做到”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锐利的锋芒,字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应了字如其人。
墨迹还没干,宣纸就被朱曼玥迫不及待地拿了起来。
她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的书法作品,兴高采烈地说:“求得萧大才子真迹一幅。”
萧宗延没好气地说:“人死后千百年,字才能叫真迹。能不能说点吉祥话?”
朱曼玥还是会恭维人的,笑嘻嘻地抬头看向萧宗延:“喜提墨宝嘿嘿,这样总可以了吧?”
萧宗延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么个活宝,他还真舍不得把她落在家。
可是能怎么办呢?
把她带出国,总归是没把她留在家中放心。
她到底是成了他的软肋。
或许,一直都是的。
第74章
临近月末, 萧宗延在家吃完这个月在国内的最后一顿晚餐就要出发了。
飞机在两个小时以后起飞。
朱曼玥没心没肺地活了这么多年,跟谁都能三秒混熟,也能三秒抽身, 从来没有长情地把心思放在谁身上过。
从前都是别人送她,这还是她第一次恨不得十里相送。
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都写在脸上。
付出的感情总算是见到了回报, 萧宗延自然是高兴的, 调侃道:“你送我?送完回来的路上会不会把你自己搞丢了。别我都上飞机了,还得担心你安不安全。”
这就和刚才收行李时,朱曼玥让他叫“妈”是一样的。
夫妻俩都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朱曼玥撇撇嘴道:“是你那边出事了,应该是我担心你才对。”
萧宗延笑着揶揄:“你那么努力的救你们严老师,要是我这次也不幸遭了难, 你会不会也那么用心的对我?不会让我一个人在海外殊死搏斗,你在家里悠哉游哉地享清福吧。”
这话忒不吉利。
朱曼玥连呸了三声:“少说这种话,万一成真了呢?你是我明媒正娶,啊不, 明正典刑,也不对, 可以名正言顺相亲相爱的老公诶!你要是回不来了我不就成寡妇了?想另嫁他人别人也会掂量掂量我是不是克夫命吧。”
朱曼玥两手比划着,将两根小拇指勾着锁住,“所以说,我们两个人的命运, 早就紧紧连在了一起。你要是在国外有个什么风吹早动, 我肯定马上杀到美国去。”
她的这个表态让萧宗延很是受用, 心想果然是没白疼她,只是她的这些成语用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萧宗延正准备在临走前再和她说两句亲近话, 门铃响了。
保姆过去在监视器前询问了两句,过来问萧宗延:“先生, 您的秘书来了,让她进来吗?”
朱曼玥惊讶地脱口而出:“张书婷回来了。”
语气是在陈述,可明显是明知故问。
萧宗延应允道:“让她进来吧。”
他说着就起身去玄关迎接了。
朱曼玥也像小尾巴一样跟了上去。
那会儿朱曼玥看着萧宗延打的电话不是一个电话,第一通电话是跟张书婷。
严永诚被逮捕,危机解除,她本该早点回来,却因为在外地水土不服生了场病,休养了几天,今天上午才从村里出发。
她要和萧宗延一起启程去美国。
萧宗延不光在等飞机,也是在等她。
她正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就在回北京的路上收到了来自美国的消息。
高铁上信号不好,又是从美国那边打来的跨国电话,她“喂”了半天,只听对面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带着杂音,几乎听不清对方说的话,只能让对方不断重复,然后依稀辨认出关键字眼,大概是美国的公司被查了。
她很久没见到萧宗延了,摸不准萧宗延现在是什么脾气。
再加上之前让萧宗延一个人摆平了曾交给她摆平的严永诚是被萧宗延亲手料理的,后期没出上力气。
以及被萧宗延催着回北京,生了病,没能准时回去。
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回程途中心烦意乱,又接到这样一通电话,顿时六神无主了起来,事情还没搞清楚就火急火燎地给萧宗延打了电话。
总之先让萧宗延知道这件事再说。
她也没想到萧宗延一听就说今晚动身了,一下高铁就飞快打的来了萧宗延家,进来时还一刻不停地喘着粗气。
朱曼玥见到张书婷,娇嗔地说道:“婷姐,我真羡慕你呀,他带你去都不带我去。”
张书婷尴尬地笑了笑,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回道:“你这是命好,不用像我们这样奔波劳累。”
萧宗延拿张书婷的话来训她:“听到了吗?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知福呀。”朱曼玥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怕我炫耀的太厉害,你们这些劳苦功高的神仙不干了吗?”
萧宗延以前最烦她顶嘴,现在听她贫两句倒觉得岁月安稳,去美国处理事务前,能看到她这样轻松愉悦,他到了那边,便也就能安心搞事业了。
时间有点赶,张书婷来不及脱鞋进来,只是喝了保姆端给她的一杯水,站在原地问萧宗延:“萧总,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萧宗延在处理公事时的状态和平常跟朱曼玥亲密相处时完全不一样,整个人都因为肃穆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是他在职业领略大放异彩时映射出的光辉。
越是离别时刻,她就越发觉得萧宗延身上的闪光点让她迷恋。
好不容易被他哄好了又难过起来。
眼看着他们要出发了,朱曼玥忙不迭对张书婷说:“婷姐,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说这话,她不惭愧?
萧宗延看着她这副可怜的小模样,也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谈到正事刚紧张起来,又被她逗笑了。
“我才是应该给爸妈他们打电话联系一下,让他们好好照顾你。”萧宗延说完,目光盯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大姐,我不在的期间你帮我看好她,一定要给她定时喂水,让她按时吃饭,监督她好好备考。还有,冰箱里那些冰淇淋直接扔了吧,她生理期马上到了,等结束该入秋了。”
他话音刚落,朱曼玥立刻石化在原地。
比起舍不得他走!她更爱自由!
既然如此,他还是快点走吧。
张书婷本来心情很不愉快,看见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相处模式忍俊不禁,对朱曼玥说道:“不要担心,小别胜新婚,到时候再相聚,二位的感情一定会更好的。”
这话朱曼玥爱听。
正好礼盒刚准备齐全,可以给张书婷一份。
可惜张书婷要和萧宗延赶飞机,带在身边好像不方便……
真是的,还没挨个发给亲朋好友呢,新郎官就要到国外去了。
萧宗延看出她的沮丧,也料到了她心里会怎么想,当即发话:“家里不是有礼盒吗?不给婷姐拿一份?”
朱曼玥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呢,这时他给她拿了主意,她也就没必要犯难了。
她闻言眼中一亮,也没考虑一来一回会不会耽误他们登机,萧宗延一发话,她就欢欢喜喜地跑进屋里去了。
张书婷低头看了眼时间,对萧宗延说道:“萧总,您还真是宠她啊。”
萧宗延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淡定地说道:“让司机开快点就行了。”
家里挺大的,朱曼玥去仓库拿礼盒,跑着来回也需要个五六分钟,这段时间够他们面对面把正事聊明白了。
张书婷在高铁上不方便的时候,萧宗延的网可是5g满格。
所以一接到张书婷的电话,他马上就直接联系了美国那边。
张书婷在电话里的语气急迫紧张,说的不清不楚,是因为一开始美国那边没有提供给她足够的信息量来还原事情的原貌。
可萧宗延一打电话过去,用他老板的身份一镇场子,那边慌乱的下属就冷静了,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我们原来存款的银行背后是国会议员,之前就爆出过丑闻,被其他政党攻讦,前阵子下马了。银行的实权转移到了新的行长手中,想要吞了我们的资产,于是借助各方关系找公司的麻烦。我们今晚出发,落地时间大概在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左右,还是不太赶得及。所以就让常舟先和罗德里格斯州长联系,把我们可以给他的支持说出来,随他开任何条件。他和新上任的议员是老政敌了,能帮助到我们。”
张书婷终于掌握了一点美国那边的三手情报,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不过听萧宗延这么说,还没有到十拿九稳的地步。
她蹙眉道:“我听说罗德里格斯嗜财如命,这次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萧宗延笑起来:“他开口归开口,到时候我会让他知道他能否吞得下的。他确实贪财,但并不精明,算不清账,给他点小恩小惠他就很好说话。我已经决定不在美国常驻了。搬家的时候总是要把金银细软带走,至于那些发霉的木头疙瘩,就送给他,当作报偿吧。”
张书婷见萧宗延胸有成竹便也不慌了,疑惑道:“不在美国常驻了?这就是这次你不带你家小朋友出国的原因吗?是觉得既然很快要回来,没必要带着她跑来跑去?之前不是还说年底要在美国筹建新的分部,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发展到要撤资了?”
萧宗延摇头:“我不带她出去是因为她没有自保能力,不管她会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受到牵连,她在别人眼里都很值钱。我怕我把她带在身边没办法24小时盯着她,她的生命安全没办法得到保证。”
张书婷了然“噢”了一声。
此时朱曼玥连蹦带跳地跑回来,献上新婚礼盒:“里面有零食,可以带上飞机吃,香水和丝巾在美国的社交场合貌似更好用,你试试看?”
张书婷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很遗憾没有吃上你们的酒席。”
朱曼玥愣了愣,挠着头说:“还没有办呢。”
说着她指向萧宗延,“什么时候办,办不办,你问他。这种麻烦事我一向不操心。”
张书婷愕然:“那现在就把礼盒备了,办婚宴的时候怎么办?”
萧宗延淡淡道:“不送了,都送过了还送什么。”
朱曼玥正准备说他怎么变抠了,就听萧宗延说:“到时候婚宴直播,拿十亿给直播间的网友分,见者有份。”
第75章
萧宗延走的第一天, 想他。
朱曼玥的不开心是从一觉醒来开始的。
萧宗延存在过的痕迹太强大,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从早上刷牙起,就能看见他的电动牙刷和剃须刀, 晚上临睡前又会用到他用过的沐浴露。
更别说他留下的“说到做到”四个字,简直像她给自己挖的坑一样, 让她睹物思人, 想念更甚。
于是她的学习效率创了史上新低,还没她要上班时进度快,偏偏严振青给她的书上有那么多内容要背。
她都不想在家住了。
好在她辞职在家不是做一只金丝雀,她还有自己的追求。
忙起来,对萧宗延也就没有那么牵挂了。
严振青给她布置的任务消耗了她大量时间和精力, 背书的痛苦压过了思念的痛苦,不过她很快就振作精神把一本书都背完了。
很多教过她的老师都曾说给她的记忆力其实不差的,就看她注意力在哪里、有没有真正用心,马马虎虎只是因为她心思不在当下所做的事上。
也就是心不在焉。
她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不是传说中过目不忘的本事, 反正一页书,她可以用眼睛像拍照一样把整页的内容拍下来存储在脑海中, 需要的时候再翻出来一行行回忆。
所以有时候进了某个从来没光顾的店,无意间看见了贴在哪里的wifi密码,在之后需要连网的时候她都能顺利连上。
因为这个特殊技能,她还闹出过乌龙。
有一次她和学校里的几个女生去西郊玩, 玩得野了点, 实在太晚。
半夜回学校, 该过了熄灯时间进不了寝室了。
当晚她们就近在西郊的一家酒店下榻。
谁都没注意到wifi密码就她上楼的时候注意到了,一进客房就手动输入秘密连上了wifi。
跟她住一间双人标间的女生见状以为她的手机是自动连上的wifi, 以前来过,挤眉弄眼地问她跟谁来过。
一整个大写的冤枉。
话说回来, 一个星期完全足以让她把整本书背过三轮了。
一个星期后,她再度敲响了严振青家的门,扬眉吐气地告诉他,自己把一本书都背下来了!
严振青惊讶地望着她,当着她的面翻了翻书,发现书上没有做任何的笔记和标注,顿时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当她是打肿脸充胖子,没抱什么希望。
人的记忆往往只能记得最早输入的内容,中后期输入的会逐渐模糊。
他象征性的抽了两段靠后的内容,没想到她竟然背下来了。
虽然不是对答如流,整个过程磕磕巴巴,看样子是在不停回忆,但终究是完整背下来了。
见严振青考完她放下书卷,朱曼玥得意洋洋地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严老师,您是不是该说到做到,收我为徒了?”
严振青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但他仍然傲娇地说:“读死书没什么用处。”
朱曼玥满头问号。
没什么用他让她背干什么?
耍她吗?
再说了,是他自己定的要求,又不是她定的 ,现在说这种话,归根结底还不是该怪他没有带个好头。
可是这些话她只有自己在心底碎碎念。
目前她是有求于他的,可不敢乱说话。
除了说读死书没用,严振青倒是没说别的话。
他的身体比上次她见到的时候好了许多,至少气色不错。
他不动声色地把她引进屋里,这次好生给她倒了杯水招待她。
朱曼玥接过水,促狭地笑道:“严老师,搞反了吧,拜师不是该我给您敬茶吗?”
严振青面无表情地说:“这就开始认师父了,你连我的规矩、教学方式、契合的程度一样都不知道,就敢拜我为师?”
朱曼玥觉得他有点反复无常,撅着嘴说:“可是你以前答应过教我怎么做题的,现在怎么一下这么难说话。我早就表示过对您学术能力的认可和对您本人的仰慕了,你要是说自己不能胜任我可就伤心了,会以为您就只是觉得我天资不够聪明。”
严振青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思考上次朱曼玥进门前说的话——你觉得我今天来看你,是把你当成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还是对医学孜孜以求的医生?你是想当我的老师,还是做你自己?
没想到她看起来玩世不恭,却能说得出这样发人深省的话。
对医学的追求不能沾染过多的私心,诲人不倦,自然也不能沾染私情。
私心和私情都是无用的。
严永诚带给他的浮于表面的关照,还有随着志趣不投土崩瓦解的兄弟情,这两个让他痛苦的根源都是与他的意志背离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受到这方面的干扰?
保持纯粹的本心不就够了吗?
他知道坚持很难,但正因为难才更具挑战。
他今年才三十中旬,他不认为自己是伏枥的老骥,而是正值壮年,风华正茂。
该早日创下丰功伟绩,在医学的殿堂里留下自己的姓名。
不久前自杀得那么草率,实在是辜负了他的智商和能力。
严振青抬头端详了朱曼玥一眼,看着她澄净的眼里闪烁的光芒,若有所思。
孩子是好孩子,他是怕自己声名狼藉连累了她,其实刚才开口时就有了推辞之意。
只不过朱曼玥压根没能反应过来。
严振青心想:要不就这样吧,任由事态自由发展,放纵一下她,也放过一下自己。
对不对,总要试过才知道。
过了半晌,严振青终于开了金口,他说得很谨慎,几乎是字斟句酌,把对她的承诺圈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好,我答应辅导你考研。不过你得答应我几点。”
做人最快乐的地方就在于: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地追求理想,能够有足够的地位对别人提出要求。
朱曼玥理解的。
“好,您说。”
严振青病好以后,里里外外都还是带着些许后遗症,头脑不是那么清醒,身体也不是那么舒适,要捋清楚思路还是有些吃力。
他是先提出要求,再去想有什么需要她答应的,因此每对她讲出一个要求,中间间隔的时间都漫长得像是他要反悔了。
半晌,他终于开始一条条列举出自己对她的要求。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和前途,不要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提起,我是你的老师。否则我们的教学关系随时终止。”
朱曼玥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
从人们的热议中走过一遭,是个人都会对人言产生忌惮,也会怕牵连到别人。
第二点。
“我对自己的要求有多严格,对你的要求就会有多严格,一旦我们的教学关系确立,你不能临阵脱逃,半途而废。一经中止,我们的教学关系也就结束了。”
后果和第一条一样。
但要求是朱曼玥一早就了解,也适应了的,老实说不太难实现。
严振青又开始说起第三点。
“我喜欢听话的学生,我有权要求你按照我说的做。如果在教学过程中你的个人意志太强烈,一意孤行导致了错误和失败,我有权要求你接受惩罚,比如说翻阅典籍,抄取你最不愿接触的内容,填补你认知上的空隙。”
两个“有权”,让她深深感到自己似乎在与他签立某种不平等条约。
要是萧宗延在的话,是绝不会容许她在别人那儿受一丁点委屈的,偏生她要趁他不在的时候给自己找虐。
终究是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误了她,让她觉得吃苦受罪与成功之间定有某种必然联系,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把自己逼到份上。
想想萧宗延,朱曼玥狠下决心。
她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中龙凤。
他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她怎么就忍受不了浴火重生的涅槃?
朱曼玥满口答应,甚至还逼了自己一把,置自己的利益于不顾,诚恳地问他:“我们今天说好的这些条条框框,要立纸质的字据吗?”
她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为了上进不遗余力。
严振青却似并不关心她能不能信守承诺,不冷不热地说:“不用,不涉及到利益和利益相关,立了也没有法律效益。你要是成心违背,我也拦不住。只能靠你自觉遵守,毕竟最终是以你的意愿为重。就连你拜师,不也是要你心甘情愿。你记住了,不要忘了就好,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你要是阳奉阴违我也管不住。”
朱曼玥嘿嘿笑了笑,表示自己心愿达成的心满意足。
“严老师,你终于真的成为我的老师了。今后请多指教。你指正,我改正。”
第76章
朱曼玥去了严振青家两天后, 严振青忽然对她说:“下次教习功课不要来我家了。”
朱曼玥一愣,下意识问:“那你来我家?”
话说完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那是萧宗延的房子,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未经允许带别的男人回家不太好。
同理, 她经常来严振青家找他貌似也不太好。
如果是别人,她作为一个有夫之妇, 和别的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自然担心会出事。可是对方是严振青,品性端方不必说,三十中旬都没有娶妻,看样子也不打算成家,想必不会对她做什么。
只要她心里没鬼,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严振青既然这么说了,便是觉得他们先前都失了分寸,刻意避嫌。
他有个这个想法,佐证了朱曼玥对他的看法, 放心之余,认为听从他的要求也是应该的。
正当她思索该去哪里好时, 严振青对她解释道:“不要往别的方向想,我只是不希望万一有人对我做出极端之举不会牵连到你,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向学归向学,但是人身安全还是在第一位。既然能不来就不要来了, 视频就可以了。”
当初萧宗延阻拦她来看严振青的时候就曾告诫过她, 严振青现在如同一条落水狗, 连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都不如。
她这样前来拜访,一次没事, 两次没事,迟早会出事的。
之前她执意要来, 是怕严振青独自一人再度寻死,她救她一命她便还他一命。
现在严振青已经绝了死念,她也就没必要以身犯险给自己惹麻烦了。
那天她被严永诚暗算,遭到陷害被拍了视频,萧宗延花了好多钱和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从舆论漩涡中摘出来。眼下要是再被拍到进了严振青的家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且这回萧宗延人在国外料理那边的事务,不可能再向上次那样及时地救她于水火,三不知还自顾不暇呢。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既然知道这样容易引发祸患,她就是再笨也不会坚持了。
于是接下来的辅导,都是在视频中进行的。
严振青就像一个一对一的网课老师,靠着和她进行前置镜头和后置镜头的转换跨越空间距离。
也就是说,朱曼玥除了自己做题和总结的时候,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都在和严振青通话。
虽然和面对面辅导相比,已经节约了很多时间,但和她相处的时间,的确是她在家备考时唯一能接触到的人际关系。
对于严振青而言,也是一样的。
萧宗延在美国那边也会跟她视频通话,不过和严振青不一样,他在美国和她有时差,会怕打扰她学习和休息,每天打来电话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他那边晚上八点对她问早安,她这边中午给他问晚安,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联系时间了。
只有一天他call她,想让她帮忙打开保险柜,把某份合同上的银行账号给他报一下,恰好撞上她和严振青视频占线,问了一句她在和谁打电话。
朱曼玥如实说了。
萧宗延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问她考研开始报名没有。
她说:“应届生才能参与预报名,我得十月份才有资格报名呢。”
说完她再问起萧宗延那边的情况,萧宗延只说一切正常。
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到了国庆中秋的小长假,萧宗延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父母都打电话来,让她去家里过节。
原本两家挺亲厚,一起过节蛮好的,这样就不存在时间冲突了。
关键是这两个节日并在一块儿放了个不尴不尬的小长假,萧家喊了亲属来家里做客。
领证以后朱曼玥还没见过萧宗延家的三姑六婆,本以为要到大年初一走亲访友的时候才会碰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接触了。
萧宗延偏偏还不在场。
可是这还是婚后公婆第一次邀请她去家里吃饭,推拒了于理不合,只能借着也要回家陪父母,缩短和不熟的人同处的时间。
朱曼玥许久没回父母家了,艾明湘又是个好捣鼓家里摆设的女人,把家门口改造了一番,以至于朱曼玥回家连认门都认不太准。
家里的门自从换上密码锁,密码就没变过。
密码还是她取的。
五个“4”,三个“8”,说是“五四”青年节,“三八”妇女节,家里两个女人的节日都照顾到了。
朱先奉当时闹着说“那我呢,我的节日呢,怎么没有男人节”,朱曼玥理直气壮地说“父亲节这不是每年都在变嘛”,也是哄着这个小老头哄了好久才哄好。
朱曼玥进自己家从来不打招呼,输完密码就进了门。
老俩口一给朱曼玥打电话就在盼着她回来了。
怕她早上赖床,上午九点才给她打的电话,到中午她来吃饭,中间三个小时都在念叨她。
朱曼玥一进屋就听老俩口在议论该不该让她回来的事。
“宗延刚去美国我就说要她回来住,你非说她乐意独居就让她独居,搞得她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她回来看一眼。你不想女儿我想啊。她不回来,我说要去看她你也不让,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女儿婚后过的怎么样吗?”
“她婚后有她自己的生活,宗延自然会照顾她的。他们有自己的小家庭,你还去打扰什么啊。”
“这怎么能叫打扰呢?这叫打扰,什么叫关心啊。再说宗延这不是到美国去了吗?一去就这么久,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这孩子打小跟在我们身边,就没吃过苦头,我都不知道她嫁人了能不能尽快适应身份。我心里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转眼就这么大了呢?”
“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孩子今天不是要回来了吗?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饭点了,让她看见你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朱曼玥听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平日里她将大把的时间都投给了萧宗延,变着法逗他开心。
在严振青虎落平阳时,她雪中送炭,借着让他教习自己的由头,带他走出阴霾。
她唯独没有把心思花在父母身上。
没有想过二老却才是对她恩惠最大,最需报偿的人。
她最对不起的还是她的父母。
而老俩口呢?非但没有因为她出嫁了就拿她当泼出去的水,还这样时时刻刻惦念着她,实在令她自惭形秽。
正当朱曼玥愧疚时,艾明湘发起脾气:“都怪你,当初怎么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萧家的婚事。现在好了,宗延一结婚就撂下咱们家玥玥跑到美国去了,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这不是让咱家玥玥在家里守活寡吗?”
朱先奉是有几分大男子主义在身上的,闻言说道:“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才多少天没回家就叫让她守活寡了?宗延不好吗?人家宗延那是事业心强,不然就咱们家玥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副样子,拿什么养活她,不在外头赚钱不得让她喝西北风去啊。”
艾明湘冷哼一声,据理力争:“谁没事业心?难道咱们家玥玥没有吗?你怎么净胳膊肘朝外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玥玥虽然现在没有工作,但是一直在认真备考,将来也是大名鼎鼎的朱医生。”
朱先奉反驳道:“我也没说咱们家玥玥没宗延强,你怎么就这么护短呢?人家家的丈母娘都是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你倒是东挑西捡,看完权势又看脸。”
朱曼玥偷偷听着被逗笑了。
艾明湘顿时来了气:“谁看他不顺眼了,我待他向来也是体贴周至,在他面前不说他,只说玥玥的不是。不是我护短,是你心眼偏得厉害。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宗延孝敬你的那些烟酒才站在他那边的?我告诉你朱先奉,你现在三高,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超标,少抽点烟,喝点酒。你看人家宗延,从来都不碰烟酒,结果每次都被你一个电话就叫过来了,又是陪喝酒,又是陪抽烟的,还耐心听着你自以为是地絮叨半天。你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好女婿,现在能在你那几个老哥面前横着走?”
朱曼玥一怔。
原来萧宗延那么忙,还会抽空来替她陪她的父母?
他怎么只字不提,也没跟她说回门的事。
大概那段时间她太忙了,兼顾着工作和学业,实在是抽不开身,也分不了心。
他便身体力行地替她分忧,弥补了对父母的亏欠和疏忽。
他怎么这么好。
好到她都觉得自己不配……
朱先奉听到艾明湘说的叹了口气:“可惜今天宗延回不来,没人陪我唠嗑咯。”
“谁说没人?”
朱曼玥调整好情绪后笑容满面地出现,冲上去扑住朱先奉:“有我这么个贴心的小棉袄在,还怕没人陪您聊天?”
朱先奉笑呵呵地说:“哎哟哟,你这熊孩子,还小棉袄呢,突然出现吓我一跳,不怕把你老爸的心脏病吓出来啊?”
朱曼玥跟萧宗延学会了圆滑世故,没有直接回答朱先奉的问题,撒娇道:“我怎么感觉不是我拥有了萧宗延这么个老公,而是您拥有了萧宗延这个女婿呢?”
朱先奉在她头顶摸了一把,和蔼地笑着说:“傻丫头,这矛盾吗?”
“不矛盾,所以二老也别担心我嫁人以后过的不好了。”朱曼玥一五一十地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争吵是会有的,但是他只是看起来强势,凡事还是以我的意愿为先。而且他如果做的不对,也是会认错的。就算他没错,好像也次次都是他先低头。我没有受过他的欺负,您二位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朱先奉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不是他有没有欺负你的问题,是你有没有欺负他。谁不知道你最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得理不饶人,强势得过头,一旦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又惯会撒娇讨饶,把人磨的没有办法。宗延娶了你真是遭罪了。”
朱曼玥洋洋得意地说:“还是您了解我。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得了谁呢?萧宗延已经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啦。”
朱先奉伸手指指点点,笑着对艾明湘说:“看看你女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艾明湘没好气地说:“什么叫看看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往日你最宠她了,还说是我惯的。”
朱曼玥虽然知道老夫老妻拌嘴是闹着玩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波:“萧宗延也疼我的,生我气也拿我没办法,而且一会儿气就消了。他总是嘴上不说,背地里默默做,等我意识到他有多好,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一走走这么久,我是想他的,但是又怕自己太想他误了自己的学业,好纠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小女儿情态,如沐春风。
毕竟婚约是老俩口定下的,他们唯恐自己当初的决定做错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没解开,见她与萧宗延情深意笃,异地分隔了这么久还是情比金坚的样子,顿时没有牵挂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朱曼玥看着桌面上老俩口刚才正在做的面点,明知故问:“这是在做什么呀。”
“月饼。”朱先奉抢着回答,“你妈刚从网上学的。中秋前大半个月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别人送的月饼,五花八门的,什么冰皮的、流心的、广式的,一大堆。可你妈非要亲手做给你吃,你看你多大的面子。”
朱曼玥骄傲地说:“那必须的,谁要我是亲生的呢?”
艾明湘被哄高兴了,对她说:“快洗洗手,来一起做吧。”
朱曼玥听他们说了半天萧宗延,满脑子便也是萧宗延,兴味盎然地说:“我学会了明年也做给萧宗延吃。”
她与萧宗延多日未见,想念得要紧,只是唯恐萧宗延出发前问“他遭难了,她会不会像救严振青一样救他”是立下了flag,心里总是担心会一语成谶。
故而她在说起萧宗延时,一不小心就带着憧憬把时间定在了可以期待的未来。
“你还做给他吃,会不会做给你自己吃哟。”艾明湘笑着拆穿她,继而教导道,“今后不论你学什么东西,都要想到这件事学会了是对谁有益。对自己有益呢,叫做自理,对两个人都有益呢,叫做共享,只对别人有益的事情就不要学了,学会了自己没享用到,多少会心生怨怼,也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了。”
朱曼玥觉得艾明湘说的精辟,不愧是已婚三十年经验老道的妇女,是懂些两人相处时的学问的。
她狠狠点头,被朱先奉看在眼里。
艾明湘教她的虽是对女性有益的,但朱先奉向来视她为掌上明珠,自然不想看到她为情所困,被男人驱使。
纵然是叫萧宗延一心一意、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朱先奉都觉得不为过,接了一句:“你妈说的对。”
月饼的制作过程不难学,不赶时间的话,这类烘焙类的手工活做起来很解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批。
剩下的照着方法烤就是了,工序都是一样的。
朱曼玥吃过午饭就要往萧家赶,准备赴下午的局了。
她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分明在晚饭前赶到就行了,却因为萧家的一个问候电话,打了鸡血似的往家门外冲。
艾明湘叫住她,把打包好的月饼挂她手上,让她给亲家那边捎过去。
朱曼玥跟接到了接力棒似的,月饼礼盒一落到她手上,她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适逢佳节,家里的司机也都回家陪家人去了,能摇到的网约车也寥寥无几,接客价格还要翻倍。
但也没办法,朱曼玥就没怎么自己乘过公共交通工具,心里还是觉得省事最重要,依然是付了双倍钱打车去萧家的。
仍旧是上次两家会面的那间四合院儿。
刚到门口,欢声笑语便从院中传来。
今天萧家异乎寻常的热闹,不光三世同堂,每一辈都来了不少人。
阵仗是朱曼玥没有见过的。
因为她家亲戚虽然多,但几乎是远房,早就散布在了全国各地的角落,年节人聚不齐,也不怎么来往。
哪像萧家这么大的家族,人丁兴旺,又重情重义。
朱曼玥正不知所措,抬头一望,忽然从人群中看到萧宗延的身影。
天啊,她该不会是想他想到出现幻觉了吧。
她定睛一看,是他没错。
他从美国直接飞过来的,没回家,出发前就只带了一堆西服西裤,在那边也只穿西服西裤,于是风尘仆仆赶回来也还是穿着西装西裤。
萧宗延见到她不是召唤她过去,而是主动起身,径直朝她走过来。
他打扮得周正极了,浑身散发着久违的气场,朱曼玥心怦怦跳,直到他走到面前来都没回过神。
萧宗延问她:“往哪瞟呢?别看了,没有你想要的奶娃娃。我还能骗你吗?”
朱曼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带她坐“小火车”的时候说过他家目前没小孩儿,最末一辈的比她年纪都大。
他的亲戚倒是自来熟,坐在椅子上,扭头望着他们,被朱曼玥看见就大大方方朝她挥手,一点儿也不拿她当外人。
朱曼玥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萧宗延挑了挑眉,促狭道:“国庆,自然是赶回来给祖国庆生啊,还能为什么?”
朱曼玥心想“为我啊”,见他不这么说,还故意逗她,恼羞成怒道:“我是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说好了能回来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王淑华从背影看不出她的娇嗔,当她跟萧宗延使小性子,在责怪萧宗延,连忙过来解释道:“玥玥你别生气,宗延故意不让我在电话里说的,说要在这大好的团圆节里给你一个惊喜。”
朱曼玥没想到王淑华会出现的这么及时,当即六神无主地轻轻“啊”了一声。
萧宗延怕她尴尬,回头笑着对王淑华说:“她没生气,我们说悄悄话呢,您要来听吗?”
王淑华顿时明白什么情况了,笑着说道:“你们继续说吧,我去招待你堂弟带回来的女朋友了。”
“嗯。”萧宗延应了一声。
朱曼玥陡然清醒过来,撇下萧宗延追上王淑华的步伐:“阿姨,这是我妈让我捎的月饼。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让大家分着吃吧。”
“明湘也太客气了。”王淑华素来不爱吃这些甜腻的食物,但她越是不喜欢,越不能辜负艾明湘的心意,接了过来。
她收是收下了,下一秒却飞快反应过来,“哎?怎么都跟宗延结婚了还叫我阿姨?该叫我什么?”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朱曼玥想装糊涂也装不了,含羞带怯地叫道:“妈。”
她叫这一声,不但王淑华高兴,萧宗延也忍俊不禁,当着王淑华的面牵过她的手说道:“您去忙您的吧,我带她认一圈人。”
王淑华说了声“好”就走了。
朱曼玥听闻他要带自己认亲戚,在他介绍前小声对他说:“你带我认一圈我也记不住啊,到时候过年还得认一圈,多麻烦多尴尬啊。”
萧宗延宽厚地说:“没关系,记不住我就再给你讲一遍。没什么好尴尬的,不管记不记得,一张桌上吃顿饭也就熟了。”
朱曼玥一时没说话,半晌才对他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在回来前跟我讲一声,让我做好充分的准备。”
萧宗延觉得她压根没什么好准备的,便问她:“你要准备什么?”
朱曼玥踮起脚。
萧宗延见状倾身。
朱曼玥顺利够到他的耳畔,说起悄悄话:“准备告诉你,我想你了,想要一个抱抱。这里人多,太不方便了。”
萧宗延不禁错愕,旋即把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说:“不就是抱吗?这有何妨?身边都是家里人,都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朱曼玥又说:“还想亲你。这总不行吧。”
怎么会不行?
萧宗延略一颔首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嗓音含笑:“等着我给你做示范呢。”
第77章
虽然是在树下有树叶遮挡, 但朱曼玥还是羞红了脸。
之前张书婷说“小别胜新婚”,她还不信。
结果现在多日未见,乍一看萧宗延, 觉得他实在帅得有些过分,狠狠戳在她的苏点上。
她不禁纳闷地想:这样优秀的男人她怎么没有一见钟情呢?
哦, 原来是在没有和他接触前, 对他印象不好。
他是成功人士嘛,社会上关于他的传闻没有负///面的。
大家都在夸他英才卓荦,运筹帷幄,眼光独到,把他吹出了通天的本事。
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 受到的却只有冷遇,对他的感观和传闻中大相径庭。
他只会凭着和她短暂接触时见到的表象武断地错怪她,却从来不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
当她哪里做的不对的时候,他压根不会细究她这么做的前因。
直到后来渐渐听得进她说话了, 这种行为才得到改观。
他最初的时候应当是觉得她不学无术还作天作地,配不上他,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用其他的代价来换这桩婚姻。
那时候她会喜欢他才怪!
不过这人前阵子倒是会因为误会她跟严振青有染而争风吃醋了。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对她动的情,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倾慕的他。
好像已经无从考证和追溯了。
果然是她足够讨人喜欢,才会把这块千年寒冰捂化呢。
“你笑什么?”
萧宗延亲完她以后就打算带她认亲戚去了。
只是这院子着实是有点大,走到堂屋要好一会儿。
走着走着她就傻笑起来, 萧宗延见状问了一句, 朱曼玥什么也不说, 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眼看着也是心里藏着秘密的人了。
少女情怀总是这么生动诱人。
萧宗延见她高兴, 便也畅快愉悦,没有刨根问底, 继续朝堂屋走过去。
院子里坐着的都是不爱说也不爱听人说家长里短的侪辈们,一本正经地聊着网上不让瞎议论的时事新闻和国际政治,要么是肩上有杠,要么是手里有权,聊得热火朝天。
坐在堂屋里面讨论着最寻常的生活琐碎的,才是年事已高的长辈。
萧宗延待人接物的涵养都是打小家里边正儿八经培养的。
人站直,衣穿正,平视着对方说话。
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刚才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他就把即将赶到的朱曼玥跟他的堂兄弟、嫂子弟妹介绍清楚了,等朱曼玥来的时候,只需跟朱曼玥说谁是谁,大家打个招呼便算是认识了。
可堂屋里面的长辈大多数都和朱曼玥没有过交集,他们只知道她这个女娃娃是第一次见。
萧宗延先把屋里的人都称呼了一遍,才吐字清晰,恭敬有礼地把朱曼玥介绍给长辈认识:“爷爷奶奶,大伯,二叔二婶,三叔四叔,小姑小姑父。这是玥玥,朱曼玥,我的新婚妻子。今天过节,来认门,也给诸位长辈来见个礼。”
好家伙。
族谱上的都在这儿了吧……
本来他在叫人的时候朱曼玥就想跟着叫了,可他语速太快,她只有含含糊糊地念一遍。
这次在单独叫的时候,她只记得萧宗延刚才说的大致顺序,并不能将人一一对应上。
但面前的长辈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轻易让她蒙混过关了。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与巍峨殿宇,萧宗延穿着西装也不是威风八面的总裁。
在外他是大杀四方、锐不可当的能人志士,迈入院门他就只是这个家里光耀门楣的好儿孙。
萧宗延有气度,没架子,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一副尊老爱幼的和蔼模样。
家里的长辈有慈眉善目的,有不苟言笑的,但个个儿气骨劲健,身体硬朗,即便是上了年纪,精神气也都还在。
上一次她来,是专门为她设宴,王淑华送了她一枚手镯。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度国庆,不像春节那样备着压岁钱,也不是专程恭贺新禧,认完人接下来的环节就是话家常。
朱曼玥反倒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不论这些长辈们说什么她都只需要微笑着点头就好了,不然还要绞尽脑汁说吉祥话。
爷爷奶奶率先开口夸朱曼玥长得漂亮,不知是萧宗延的姑姑还是婶婶紧接着开口:“玥玥,我们家宗延不仅是一表人才,还做得一手好饭,他有没有做给你吃过啊。”
朱曼玥被问得一懵,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实话实说:“做过一次。”
“就一次?”问话的长辈说,“一次怎么行?宗延,你懂不懂心疼媳妇儿啊。那么好的手艺就只露一手?你看你二叔在家天天做饭,天磊和他媳妇儿都夸她做饭好吃。”
这下朱曼玥知道这位长辈是谁了。
是萧宗延的二婶。
萧宗延在家里的脾气是真的好,没张扬地炫耀说自己家的饭都有保姆做,耐心地笑着说:“以后会多做的,就怕她吃腻。”
长辈嗔怪道:“还没做呢就拐着弯说人家挑食,哪里就累着你了。”
接下来的话题也都是些柴米油盐,满满的烟火气。
国庆期间没有阅兵,可升旗是值得一看的。
别人看升旗,是为了丰富自己的人生经历,打过一次卡就算是填补了经历中的空白。
萧家人不是这样的,通通把爱国刻在骨子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组织全家去□□广场看升旗仪式,雷打不动。
今夜赏月,明日早起围观升旗,是萧家延续数年的规矩。
朱曼玥是吃了晚餐才知道这茬的。
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都吃进肚子里了,要被迫在他家过夜了。
四合院厢房多,每面的厢房有连着的三间,一家一间,挤挤是能住下的。
到了晚上,各家轮流洗澡,能听到厢房外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和走来走去的踱步声。
朱曼玥嫌屋子太小,没处落脚,无视萧宗延的洁癖,还没洗澡就早早掀开被子,缩在床上。
萧宗延自然也说她不该没洗澡就上床的,不过没说过她。
朱曼玥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也太抠门了吧,都不舍得把你的廊台行馆贡献出来给大家住。你把你的廊台行馆打开,我至于今天和你挤在这么窄的一间屋子里,跟你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洗澡就上床吗?”
萧宗延实际上是怕长辈们责怪他铺张。
人挣到了钱没处花,得多憋屈啊。
所以像他们这些有钱人都有点烧钱的癖好。
萧宗延不像国外的富商们比谁的游艇大,买车也是商用不是爱好,他就喜欢买房子、盖房子。
按理说他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但今儿家里来的长辈都会管着。
他这个地位平时没人骂他,可到了这种有人会骂他的时候,他还是怕挨骂的,何苦自投罗网。
明明另有原因,萧宗延就是爱逗朱曼玥,笑着说:“你怎么不猜我就是因为想和你这样共处一室,挤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离得近近的,所以故意不把行馆拿出来?”
朱曼玥想起初夜的“生吞活剥”,骤然胆寒,瞬间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白露已过,正赶上换季,降温降得厉害,也确实是该盖厚被子了。
她觉得冷,盖被子再正常不过,可要是结合听了他刚才的话这一先决条件,就暧///昧不已了。
放在过去,朱曼玥自然把她没洗澡当作很好的挡箭牌,奈何萧宗延现在的洁癖就像是间歇性的,嘴上依然会埋怨两句,可身体却很诚实地向她靠近。
朱曼玥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东扯西拉,强行拉着他谈起这些天不在一起时的生活,问萧宗延美国那边的事料理好了没有。
萧宗延气定神闲地说:“好了。”
“好了?这么快?”朱曼玥倍感惊讶,撒娇道,“那你走之前跟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呆很久,都做好考完研去你那边陪你补过圣诞的准备了。”
萧宗延轻笑一声:“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喜欢过洋节。”
“不是啊,平安夜考试,我才不喜欢我苦兮兮考试的时候别人过节跨年呢。我这不是也找个机会去看你吗?”朱曼玥咋咋呼呼道,“你别转移话题!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和那些美国佬斗智斗勇的。”
“还能怎么斗智斗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萧宗延笑意更甚,“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脱身,就一招简单的金蝉脱壳,已经让他们拿我没办法了。他们都以为我在美国下了血本,不甘心就这样抛家舍业回到中国本土,我偏就出乎意料,干脆利落地回了国。他们现在还守在空壳守株待兔呢,可我已经不打算再入境了。”
“真的假的!”朱曼玥不能置信,“这么简单?你骗我的吧……”
萧宗延见她这么惊喜,愉悦地说:“总之我回来以后,不论是平安夜还是春节,你想让我怎么陪你就怎么陪你,从今往后我都在国内了。”
这次回来的这么顺利,成功告诉了他,只要不忧国忧民,操心那么多还没发生的事,命有多长,他就能平安无事地活多久。与其瞻前顾后,不如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他妄图以一己之力救黎民苍生?
格局是需要有的,但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也非常重要。
他该时刻保持清醒,而不是恃才傲物的轻狂。
萧宗延三言两句说完了他这边的情况,轮到朱曼玥了。
“你呢?”萧宗延问。
“我能说的在电话里都已经跟你说完了呀。”朱曼玥说是这么说,但是她这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了,“我为严老师考虑了很多,严老师为我考虑得更多。他不仅答应辅导我了,还把线下的授课改成了线上的。这种替人着想得到回报的感觉真好呀。虽然我也没为严老师做多少,他倒是把我还给他的恩情加倍又还回来了……”
萧宗延能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她和严振青关系的纯粹,也感受得到严振青正人君子的做派。
事到如今,他占完全的优势,没必要怀疑严振青是否对她有所图,反应自然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了。
“嗯,是该好好感谢你们严老师。你要是想在这个领域闯出一片天地,的确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高人指点。只可惜他本人一身才情与傲骨,都折在了他那个无恶不作的哥哥手中,平白断送了前程。任谁听说了都会觉得可惜。如果他能重新振作起来,今后还想在医学上有所建树,我愿意出面为他作保,举荐他去其他高校任教,再为他物色一份合适的工作。只不过他可能要从底层做起了。”
朱曼玥听了兴奋道:“是喜事啊!这样严老师也算是有出路了!从底层做起也没有关系啊,明珠不会蒙尘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吗?”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怕是又会让萧宗延觉得自己与严振青有私情,可是单看萧宗延的脸色,好像挺平静的。
她蓦地消了话音,半晌才讨好般怯生生地说:“萧宗延,其实我有想过要求你帮帮他的,但是又怕你会误会我跟他有超出师生情谊情愫,不敢替他求情。我有阵子做噩梦,不但梦到你对我疾言厉色,连我爸妈都怪我,说你把我宠过了头,竟连给你戴绿帽你都能容忍。可是我没有,醒来把枕头都哭湿了。我很害怕你会误会我是这么坏的女人。我不认为我好学有什么错,更不认为老师是男人我就该避嫌。我只是运气不好没有遇到女老师……”
萧宗延一嗤:“你不是胆大包天,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朱曼玥猛点头:“当然了,你说你最恨背叛,之前警告我的时候,足足说了两种骇人听闻的严酷手段。”
萧宗延考问道:“哪两种?”
朱曼玥记是记得,但不好意思说。
萧宗延故意臊她:“看来是忘了,需要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不要!”朱曼玥惊恐交加地妥协,“我说……”
正当她难为情地准备说出来时,萧宗延见好就收,郑重其事地说:“怕什么。我说过,你欠的东西,都由我来还。”
朱曼玥不由愣住。
萧宗延接着深情款款道:“我这半生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羡慕过谁,但我如今不得不承认,我羡慕过严振青。你的这位严老师,比我出现的晚,却能左右我不能掌握的你的事业。你曾想为他说情,因为害怕……顾及我的感受,不敢在我面前提。殊不知我也有无数个瞬间,想要你放弃跟随他,选择金融专业。”
“所以……”朱曼玥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所以那天你非让我换个专业,其实是想让我跟着你,转学金融?”
“是。”今天的萧宗延是坦诚的,他毫不避讳地说道,“我也想当你的老师,或者说代替他成为你的老师。我不求你尊师重道,不求你勤奋上进,只要你选择的是我,我同样愿意毫无保留地教授你。但是我一想到你之前来看我开会,无意间在会场里睡着了,心想在你眼中金融枯燥乏味,便不愿勉强你学习你不爱的东西。”
事实上后来他还曾旁敲侧击地教她炒股。
但是她果真不爱学,竟把挣钱的活抛给了他,还花他的钱花得理所应当。
朱曼玥小声说道:“医学也很枯燥无聊啊……萧宗延,我要是早知道你的用心,我就不会学医了。我当初学医只是因为被严老师看轻,咽不下这口气,阴差阳错入了医学坑。但是如果那时候你告诉我,你很喜欢我,愿意拿出你毕生所学提点我这个笨学生,我又何必委屈受气,巴巴的求着别人?早些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严老师。他骂我,批评我,搞得我一度觉得他在PUA我。那段时间你正好不在,我在他手下过得苦不堪言。后来是因为吃了太多苦不甘心,才开始歌颂苦难。要不是严老师治学严谨让我钦佩,我不会做他的学生。包括现在,我都还不是很能接受他的霸道,在委曲求全。”
萧宗延难得将自己的反省宣之于口,遗憾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既然他这么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不帮他了,为你出口恶气好吗?”
“别啊,他好歹恰好救了我一命。”朱曼玥感概道,“现在想来,真心觉得造化弄人,好像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一样,实在是太巧了。你想想,要不是我的稀有血型被他们看中,想要强抽,就不会发现猫腻。要是发现猫腻的不是我,是一个没背景的普通人,这页也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没有人会关注到永城集团的惊天秘密。如果没有你的暗中绸缪在先,以及严老师明面上的警告,严永诚的狐狸尾巴依旧会藏得好好的。严永诚要是不狗急跳墙设计害我,严老师就没机会救我这命,那么严老师被严永诚牵连自杀自证后,我也不会出于报还恩义不顾安危救济他,否则他这个处境必不得善终。”
萧宗延诧异:“你知道我暗中绸缪在先?”
他记的很清楚,他是在严振青报警后才坐不住和她开坦白局的。
朱曼玥笑起来:“我分明是装傻,你以为我是真傻啊。你答应了要替我出头,我当然就信你真的会为我出头啊!不然除了你,谁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严永诚对着干?活腻歪了?严永诚自然是看不见暗处的你,我本也看不见,谁让你给我插了个眼给我预告了呢?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呀,谁能抢了去呢?”
萧宗延确实担心过被严振青抢功。
但他担心的是被严振青抢功的后果是连同朱曼玥的心也会被严振青抢去,并非是他想要这份功劳。
那时在他眼里,朱曼玥的心已经重过世上的所有东西了。
此刻说开,萧宗延心里不感动是假的。
他沉默了片刻,对朱曼玥说:“反正你不喜欢学医,今年不考了行吗?明年的这个时候去考金融的研究生,我不仅能在考前为你开道,等你考上后我还有很多资源,届时你都能用上。”
“No!”朱曼玥大惊失色,“你知道前功尽弃对努力了几个月的人是怎样的折磨吗?绝对不行!我拒绝!”
在她的字典里,有不劳而获和一步登天。
但是前提是她一点儿努力都不曾有过。
人啊,就是这么珍惜自己劳动的生物。
在努力面前是算不清账的。
从无到有乐开花。
从一到零,再到十百千万,甚至一千万都不可以!
谁都不愿接受努力了却不能成功,但是更不能容忍成功前夕努力付之一炬。
萧宗延苦口婆心地开导道:“你的严老师能够重振旗鼓,你不是视他为榜样吗?为什么不能从头学起?”
“我没有严老师的魄力!”朱曼玥想要尖叫,“我不行!不可以!总之我不能做白工!你又不能帮我考试,医学我大学好歹还学了点皮毛,金融我是一窍不通,从小看着数学就头疼,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萧宗延哭笑不得:“不装了?不煽情了?不是说我要是早开口,你就学金融了?”
朱曼玥强烈抵触道:“所以说你开口晚了啊。我都复习这么久了,临门一脚了你让我别踢了,换谁能忍?谁?!”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厢房的门是传统古建常用的老杉木,实心的,敲起来特别有质感,吓得朱曼玥浑身一颤。
王淑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宗延,玥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有话好好说,明天还要早起呢。赶快洗洗吧,轮到你们了,洗完了再回来吵也不迟。”
洗完了再回来吵也不迟……
她这个婆婆还真是善解人意呢。
朱曼玥和萧宗延面面相觑。
萧宗延忍俊不禁:“早说要你洗澡你不听,被催了吧?”
朱曼玥赌气道:“争不了第一,我争个倒数第一还不行吗?要洗你去洗,我要最后一个洗。”
萧宗延没给她最后洗的机会,径直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没有最后一个,不知道婚后都是要洗鸳鸯浴的吗?”
第78章
朱曼玥睡惯了蓬松柔软的床和被子, 睡这稍微硬一点的床铺就浑身难受,在床上翻来覆去,撩得萧宗延燥热不已, 身上和心头的火愈演愈烈,最终忍无可忍地摁住她说:“这么晚了, 再不睡就别睡了。”
朱曼玥温言软语地抱怨:“萧宗延, 我睡不着。”
萧宗延已是心浮气躁,“闭上眼,一会儿不就睡着了?你像这样泥鳅一样地钻,当然睡不着。”
朱曼玥娇气地说:“你把因果颠倒了,是我睡不着才乱动, 不是因为乱动才睡不着。你把我哄睡了,我就不乱动了。”
萧宗延早就知道她有一套自成一派的逻辑体系,胡搅蛮缠起来,怎么都跟她说不通, 于是问她:“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朱曼玥笑嘻嘻地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唱首歌也行。”
萧宗延的声音条件不差,可惜他长居美国,美国没有满大街播放的流行歌曲,他从没有循环听过, 更没有时间学, 有这陶冶情操的闲工夫他不如多见几位名人, 因此他不会唱歌,自然没办法一展歌喉。
要想满足朱曼玥的要求, 也就只能给她讲故事了。
虽然故事他只听过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童话,想必她早就听烂了, 不过故事是可以编的,素材来源可以是他自己的。
“从前有一个少年,生在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里。这个大家族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动荡,祖辈们见多了人情冷暖,知道人心易变,于是隐匿在了市井之中,决意不再招惹曾经渊源甚广的故人和宿敌。导致这个少年因为一味忍让周围富家子弟的欺凌,积累了怨气和仇恨。后来他不再忍耐,一朝报复了回去,以致惹祸上身,被人暗算,性命危在旦夕。”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救了他的命,让他从此珍惜起自己的命,不愿再当一个任人宰割的普通人。他励精图治,飘洋过海,历经了艰难困苦与磋磨,少年长大了,从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变成了可以撕碎骨肉的鲨鲸。”
“期间他回过国,默默关注着当初救过他的女孩,一年一年,给她送了很多份生辰贺礼,都被她一件不留地扔掉了。”
听到这里,朱曼玥恍然发现他在讲自己的故事,提到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她了。
她就说怎么每年过生日都能收到一份来路不明的贺礼,价值还很金贵。
想知道是谁送的,问了一圈都没人认领。
所以她就当不义之财给扔了,免得捡了不该捡的便宜,厄运缠身。
原来竟然是萧宗延送的?
她想当场解释清楚,又怕自己拆穿了他这故事讲的是他的经历,他不愿再继续讲下去。
如此一来,她一定会抓心挠肝的!
被她识破时,萧宗延仍在娓娓道来。
“他觉得应当是他离开的太久,女孩不愿再与他这个不告而别的人往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打扰她,直到当年两家人定下的婚约临近,她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未婚妻,他终于可以载着荣光堂堂正正地见她一面,结果她旷掉了那次见面。”
朱曼玥:“……”
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当时好像确实鸽掉了萧宗延。
她给他献血的时候初中快毕业,中间隔了大几年,萧宗延回来认这门亲事她在上大一,正是逍遥快活的时候,早就把这门亲事抛在了脑后。
面对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未婚夫,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宁愿和狐朋狗友出去玩也不赴他的约。
想必是那个时候就给萧宗延留下了贪玩的印象。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跟她有婚约的男人是那么牛的一号人物,这才因为不敢开罪他,为自己之前的怠慢跟他赔礼道歉。
萧宗延继续说:“她事后对他道歉了。他还欠她一条命,没什么原不原谅可言,只不过他发现,她似乎不想认这门婚约了。她变本加厉用各种借口爽约,撒谎,推诿。后来甚至开始不断惹事闯祸,靠理所应当地麻烦他增添他对自己的厌恶感。”
冤枉。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不是找借口爽约,也没有撒谎,是每次都恰好有事,让她迟到或者阴差阳错地错过。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随便放纵一下都能让她摊上事儿,最后造成的后果非她所愿,她也不知道能够向谁求助,只能让他帮忙收拾烂摊子了。
他对她那般态度的不解之谜,以及他常挂在嘴边的“不行就取消婚约”的由来,在这么长时间后总算揭晓了。
误会太多,朱曼玥没有办法一一同他澄清,这会儿只能抱着他的胳膊说:“萧宗延,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今后你受了委屈就说,不必藏着掖着,像这样借着讲故事的机会说出来。我愿意听你说话,以后你也耐心听我解释,不要自己瞎想好不好?”
萧宗延以往都是哄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她这样哄着,心满意足地将她搂进怀里:“好。晚安,做个好梦。”
他这句话如同一道魔咒,朱曼玥当真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还梦到了一桌子堪比满汉全席的饕餮之宴。
她是嚷嚷着“烧鸡、烤鸭、炖大鹅”醒的。
醒来天还没亮,只是萧宗延开了一盏灯,准备唤她起床了。
她眼部敏感,灯光一下把她照醒了。
分明是他把她弄醒的,却若无其事地说:“醒的正好。”
估计是笑她梦里全是吃的,脸上和眼神里都带着笑意。
萧宗延伺候着她穿上昨天的衣服,被她惊奇地问道:“你不是每天都要换新衣服吗?这会儿怎么也穿了昨天穿来的?”
萧宗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人都是会变的,我以前不也爱到处置办房产,有了你以后,变成了统统给你花。这种变化不好吗?”
好!太好了!
朱曼玥这个财迷见钱眼开,心花怒放:“那你再变多一点,我喜欢。”
“起来吧。”萧宗延知会道,“我去给大家做早餐,你洗漱完在房间里等一会儿。”
朱曼玥惊讶道:“这么一大家子,怎么是你做早餐?”
萧宗延俯身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还不是因为昨晚你在二婶面前告状,说我只给你做过一顿饭,这活自然就落在我这里了。”
朱曼玥明知故问:“我又坑你了?”
“怎么算?”萧宗延笑意融融地说,“我给我太太做饭,旁人都跟着沾光。故而只要她肯吃一口,我愿意做这一大桌。”
朱曼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么会说情话了,字字戳在她心坎上,甚合她的心意。
—
日出东山之前,一家人浩浩荡荡启程了。
各家都有车,出于节能减排的考虑只出动了一半,但也挺壮观。
一辆接一辆,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牌子和牌照。
国庆本来就是热闹日子,出门就能见证中国的人口有多少。
即将到达□□广场时,朱曼玥打开车窗,看着逐渐密集的人流,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预约过升旗仪式,惊慌失措地对萧宗延说:“怎么办?参观升旗仪式是不是至少要提前一天预约?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没有预约过。”
现在她才想起来,反应也太迟钝了。
黄花菜都凉了。
萧宗延看着她着急的模样,不忍再逗她,沉稳地说道:“我给自己预约的时候,把你的信息也一起填了。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做什么的时候怎么会把你给漏掉呢?放心好了,在我身边,你永远都可以不用担心这些。”
朱曼玥顿时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有萧宗延在真是太好了,每次都能把已知而未至的遗憾变成虚惊一场。
在他们的感情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
她之所以能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都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在处心积虑地创造情绪价值,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用自己的青春朝气滋养他因在社交圈里机械运作而干涸的心灵。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时刻,她是被他稳定的情绪笼罩着的,得以在他撑起的一方空间里自由呼吸。
以前时常听说婚姻是牢笼,是坟墓。
但是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她都被他保护得很好,在没有束缚她思想的情况下,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安稳。
她喜欢他。
对他的感情却不止喜欢。
她想和他相伴到老。
进入广场观礼分了入口和批次。
他们一家人都预约在同一个时段,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入口。
他们跟着排成长龙的队伍依次序入场,就位时升旗仪式刚好开始。
三军仪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升旗台走去,挺直的腰杆、铿锵的步伐,都让人感觉无比威严。
伴随着慷慨激昂的国歌,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周围的市民都热泪盈眶地齐唱着国歌。
在热烈的氛围里,朱曼玥握住萧宗延的手,看向对国旗行注目礼的他,怔怔望着,漏唱了几句歌词。
她转头继续跟着大部队唱国歌的时候,萧宗延俯首望向了乖巧端方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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