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苍那里离开后, 墟空径自出了府。
他去了东街口的一家面馆,面馆的老板四十多岁,姓常, 一脸憨厚,他在这里开店十多年,回头客不少。
墟空也是他这里的常客,不过他常来, 并不是为了吃面。
老板见到这位国师大人光临,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国师大人来吃面啊, 这边请,给您留的单间。”
店里其余的客人见到墟空, 纷纷起身行礼, 墟空朝他们微微颔首, 跟着老常去了最里面隔开的一间小屋里。
关了门, 老常反手在门上贴了道符,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消失。
“国师大人最近不是很忙,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此刻的老常再没有方才的拘谨恭敬,他拖了把椅子坐下, 问站在对面的墟空。
“想和你打听一件事。”
老常眉头一挑:“我这里最近可没什么新的消息, 圣教的事也不是我能打听来的。”
老常除了卖面, 偶尔还兼职卖些消息,不过他十分谨慎, 不会轻易与人交易,所以多年来一直没惹上麻烦。
“与圣教无关,我想问一些玄天宗的事。”
玄天宗三个字出口, 老常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他右手微微有些发抖,隔了好一会儿, 才吸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们玄天宗……”
“不是我们。”老常提高声音,打断了墟空,冷着脸说,“我和玄天宗毫无关系!”
从圣主以一人之力压制所有门派,他想要反抗,却反被宗主重罚的那日起,他就不承认自己是玄天宗弟子了。
和他一样因为对师门太过失望而离开的师兄弟有很多,大部分并没有他这么幸运,能够活到现在,只有一小部分,隐姓埋名在上京讨生活。
至今老常也想不明白,玄天宗的人怎么会变成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就算圣主强大到无法战胜,可也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所有门派被逼着封锁山门,那他修这个仙有什么用?
“抱歉,是我失言了。”墟空立即改口,“玄天宗的上一任宗主明苍,你有关于他的更确切的消息吗?”
老常愣了一下,没想到国师是为了上一任宗主来的。
他想了想,说道:“宗主飞升的那会儿,我只是外门弟子,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对他的了解也都是通过一些传言。”
“比如?”
老常有些为难:“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事,我们宗主与夫人感情一直很好,门派内不少女弟子都十分羡慕,所以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比较多。”
墟空突然想起不久前和帝尊的对话,下意识地问:“你们宗主夫人,叫什么名字?”
老常挠挠头努力回想:“好像叫什么月,那个姓氏很少听到。”
他一个外门弟子,都没见过宗主夫人,夫人的名字只是听人提起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墟空心头一动:“宿月?”
“对对对。”老常点头,“就是宿月。”
墟空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得格外精彩。
传闻已经飞升的玄天宗宗主变成了圣尸,而宗主夫人与帝尊一同下界。
他终于明白帝尊为什么不许他告诉宿月任何关于圣尸的消息了,这里面的水果然很深!
他不禁叹息一声,大概是和长宁呆在一起太久,被她带的也有了好奇心过重的毛病。
见国师半晌不说话,老常忍不住问:“国师打听宗主做什么?”
“只是听人提起过,有些好奇罢了。”顿了顿,墟空又问,“你们宗主飞升的时候,有人观礼吗?”
老常摇头:“没有。说起来也有些奇怪,虽然大家都知道宗主很快就要飞升,他也早早做了安排,但飞升的时候却并未通知任何人,想来是突发意外,没来得及通知。”
墟空点点头,老常看起来根本没想过那位宗主并未飞升而是死了。
他没有把圣尸的事情告诉老常,就算知道了,这些玄天宗的弟子们除了无畏的去送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墟空对这些隐藏在上京各处的门派弟子并不反感,他们始终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圣教,就算作用微小,也比坐以待毙的人要强。
“今日多有打扰,贫僧就先告辞了。”
墟空已经打算离开了,老常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
“对了,有件事……或许和圣教有关。”
墟空脚步一顿:“什么事?”
“听说司天监韩术被你杀了?”
墟空点头:“和他有关?”
老常“嗯”了一声:“韩家最近的采买不太对劲,比以前要多出几倍不止,他们家里,很可能住进了一些人。
自从韩术提出与圣教和谈之后,老常的几个师兄弟就一直在盯着韩家,没想到真被瞧出了端倪来。
见墟空沉思不语,老常继续道:“还有,昨日韩家的家丁拿了不少银钱出门,找了常在太岁庙附近的一些混子,那些混子把钱拿给了很多信奉圣教的老百姓,不知目的为何。”
老常不知道,墟空倒是猜到了。
他拿出一枚上品灵石放到桌上,推门离开。
老常收了灵石,起身走出去,又变成了面馆的常老板。
走出面馆,墟空心情还算不错,本来只是打听一下玄天宗的事,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收获。
今日发生的诸多事情中,只有长宁被百姓围堵,勉强算得上大事。
普通老百姓,向来很懂趋利避害,敢胆子大到围堵皇家公主,不止是被几个圣教教徒蛊惑这么简单,他们本身就有问题。
如今不过是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算不得惊喜。
真正让他惊喜的是韩家,他一直怀疑墟净可能已经入京,只是人海茫茫,并不容易寻找,韩家行为却暴露了他。
韩术的兄长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公主,想要通过公主来试探他的,除了墟净,不会有别人。
墟净此时,八成住在韩家。
这倒是省了他很多时间。
墟净敢来上京,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圣尸,他是肯定会贴身带着的。
玄苍没想到,墟空只出去了一会儿,就带来了圣尸的消息。
他没兴趣知道消息怎么来的,只想尽快处理掉自己遗留在凡间的尸体。
入夜,玄苍与墟空二人进入了韩府。
若是按照玄苍一贯的脾气,直接进去将尸体毁掉即可。然而此时他修为被压制在元婴,若是一旁还有个圣主捣乱,根本碰不到尸体。
这时候墟空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能够引走圣主。
如预料的一样,原本在修炼的墟净,突然感觉有修士的气息外泄,瞬间出现在屋外。
然而,他并没有看清前来探查的修士容貌,见对方逃走,便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玄苍已然进入了墟净修炼的那间屋子。
两名守卫的圣徒被他震得晕了过去,他有些嫌恶地站在血池旁,看着池中的水晶棺。
棺材里的尸体与他容貌三四分相似,身上不停向外散发着魔气。
作为从混沌中诞生的神魔,玄苍的每一次转世,并不一定都是好人。最后一世,虽然他是玄天宗宗主,算得上修真界第一人,可实际上,却是半魔之体。
这就是魔气的来源。
玄苍手一抓,那具尸体从水晶棺中站了起来,朝他飘了过来。
到了他面前,玄苍指尖点在尸体额头,谁知一层黑色光罩突然笼罩住整具尸体,挡住了他的一击。
与此同时,一股复杂又强烈的感情通过指尖的接触冲击着玄苍的心神。
半晌,玄苍收回手,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一具被遗留在凡间的尸体,竟然生出了执念。因为执念太强,不甘被毁掉。
方才传递过来的破碎片段,全部与宿月有关。她在欢喜,在哭泣,以及杀他时候空洞又疯狂的眼神。
他可以强行毁掉尸体,但修为必然会突破小界限制,最大的可能就是此界因为他的降临而直接崩溃。
玄苍最终还是放弃了,将一切恢复后,悄然离开。
墟空甩掉了墟净,在城中绕了两圈,才打道回府,结果在府外见到了似乎等候多时的玄苍。玄苍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墟空觉得,对方此时心情不大好。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到玄苍身旁,轻声询问:“帝尊可将尸体毁掉了?”
“没有。”玄苍声音很冷,周身气压更低。
墟空微愣,连帝尊亲自动手都没有成功吗?他有些为难地说:“看来需要另想他法了,若是耽搁太久,恐怕此界很快会被尸体中逸散的魔气毁掉。”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具尸体,哪里来的那么多魔气?
哪怕这位明苍宗主生前是纯血魔族,也不至于到这种能毁掉一界的夸张程度。
墟空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这具尸体身上的魔气,来源于眼前这位仙界至尊。
玄苍沉吟片刻,才说:“尸体上残留着很强的执念,执念不散,尸体无法毁掉。”
墟空颇有些意外:“不知这位宗主的执念会是什么?”
这一次,玄苍沉默的时间更长,就在墟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他说:“宿月就是他的执念,找个机会,让宿月见到他。”
如果可以,玄苍并不希望宿月再见到那具尸体。
就像他之前对宿月说,一世之情一世了,他希望宿月能放下,但是她没懂。
执念,不仅会困住死去的人,同样会纠缠活着的人。如今的宿月,和他记忆里的人,其实有很多不同。
她在杀了他的时候,同样扼杀了自己。
墟空没敢表现出异常,神色十分镇定道:“想要光明正大见到圣尸,恐怕只有在和谈当日。还有五日,便是定下的和谈之期,小僧届时带着宿月仙友同去。”
“嗯。”玄苍应了一声,同意了。
这几日,帝尊似乎心情不大好,并不常露面。
宿月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偶尔一个人出府,四处走走,虽然她对这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但凡间比起仙界,更让她放松。
她还买了些京城的好酒,打算回去送给青衍。
好歹出了趟公差,总要带些礼物回去。
去买酒的那家酒楼人满为患,小二为她打酒的时候,宿月听到有人在议论长宁公主。
有人高谈阔论,说长宁公主的血既然能够使人起死回生,作为皇族公主,就该为百姓出一份力。
有人反驳,也有人赞同。
赞同的人大多觉得,只是一滴血而已,又不是要她的性命,为百姓牺牲一点又怎么了?
宿月的神识扫过,确认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并不是圣徒。
在高声说话的这位,做书生打扮,似乎还是读书人。
这酒楼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上京的一个缩影,不知道多少人和这个书生有同样的想法。
让别人的牺牲变得理所当然,这种观点让人毛骨悚然。
宿月拎着酒离开,回头看了眼那家酒楼,以及还在争辩的书生,觉得几日后的和谈,那位长宁公主,可能会有麻烦了。
第五日,和谈当天。
圣主坐在步辇上从东城门进入上京城,许多百姓沿街围观,有些激动的百姓,更是口中念念有词,不停跪拜。
比之先前见到国师时,更加尊敬。口中称恩人,或是圣人的,比比皆是。
可见,这短短的时间里,圣教在上京发展的有多迅速。
百姓要的,无非是财富,或者家人的平安。
这些,朝廷不能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但圣教却让他们短暂的得到了,哪怕很多人不信,在亲眼看到死去的亲人复生后,也开始动摇了。
国师再厉害,也没见他将死人复活。
这已经是许多圣教的拥趸常对人说的一句话。
墟净身着黑色袈裟坐在步辇上,微微眯着眼,享受着万人朝拜,同时想着他师弟此时的表情。
在佛界时,墟空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此时,他即将夺走墟空的一切。
墟空这时却已经带着宿月到了宫外。
宫门口的守卫见国师带了名女子进宫,几次欲言又止,墟空只当没看见。
走进宫门的时候,宿月一眼就瞧见了在一旁似乎等候多时的长宁公主。
两人目光对上,长宁公主朝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宿月不知怎地想到了若叶,感觉两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像。
长宁拎着裙子小跑到墟空身旁,宿月见状后退了几步,给两人让出空间。
长宁小声在墟空身边说:“老师,父皇这几日情绪不太对劲,他原本对圣教也没那么上心,现在好像突然改了主意,你说我要不要劝劝他?”
与皇帝不同,长宁虽然敬重修道者,但她并不赞同让圣教成为国教。
这几日父皇的表现让长宁心中不安,他不但又宠幸起了皇后,并且,时常听他抱怨国师杀死韩术之事。甚至因为有小太监私下谈论圣教害人,被他发现,他硬是让人将那小太监打死。这样的父皇,让长宁觉得很陌生。
帝王,不该是这样的。
墟空并不在意皇帝的态度,他只是转头看向身旁俏丽的长宁公主,对她说:“长宁,你已经长大了。”
“老师?”长宁一脸不解,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样的话。
墟空说:“你该试着,不依靠我,自己做决定。对与多,你心里很清楚。”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依靠你,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长宁回答的理所当然,她习惯了,在得到任何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老师。
长宁公主看向墟空的眼神满是信任,宿月不禁投去目光,她看的是墟空,这位佛子,没有一点触动吗?
“我不会永远呆在你身边。”
“为什么?”长宁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从来没想过老师会离开。
“你以后就知道了。”墟空的语气依然温和。
今日与墟净见面,无论皇帝态度如何,只要他们交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事情必定会在今日了结,而他也没必要再回到这里。
长宁于他,是倾力培养的弟子,也只是弟子。
他相信,她可以做一位优秀的帝姬,皇族气运经他之手,皆倾泻在她身上。她还软弱,只是因为他还在这里罢了。
此时,经过的朝臣越来越多,许多人在走过时都忍不住回头看长宁公主,她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墟空便道:“回去吧。”
长宁气急,想要说什么,墟空却已经不看她了。
最后,她只能气呼呼地离开。心里还想着明天一定要让老师收回之前说的话,她才不准他离开呢!
看着长宁公主离开,宿月突然说:“墟空大师,这位公主喜欢你,你知道吗?”
墟空笑了笑:“贫僧自然知道。”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宿月的意料。她还以为墟空会否认,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坦率。
“大师可是动了凡心?”
墟空答道:“贫僧也只是凡人,自然有凡心。”
“那为什么不留下,或者带她走呢?”
墟空摇头:“这里才是她的归宿,我不是。”
“不会舍不得吗?”
“或许会,但迟早会遗忘。遗忘,未必不好。”他转头看向宿月,“施主太执着了,这样不好。”
“佛修都像你这样残忍吗?”
把明明很喜欢的姑娘从身边推走,做着最残酷的决定,说着最温柔的话,竟然觉得是为了她好。
墟空停下脚步,正色对宿月说:“喜欢上贫僧这样的人,余生都不会安稳。施主从仙界来,当知道仙界此时如何,佛界并不会比仙界好多少,哪怕贫僧带着她去了佛界,也护不住她。”
宿月当然知道,仙界有多残酷。如果不是凭借青衍的看重,与意外种活的幽罗花,她可能永远都处于仙界的最底层。
努力修炼?要修炼多久,几十万年?她修炼的时候,别人也在提升,永远都追赶不上。
就算追上了一个,上面依然有那么多强大的仙人。仙界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努力没有用。
她尚且如此,只是个凡人的长宁公主去了佛界呢?
宿月垂下眼,她没有立场指责对方,墟空看得比她更清楚,更透彻。
第42章
今日并非正常朝会, 依照皇帝的意思,圣主初次进京,理当感受到朝廷对圣教的友好, 故而将本该在和谈之后的宴会提前。
至于和谈,在宴会上,一样可以谈。
礼部为此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抱怨皇帝荒唐, 可真话谁也不敢说出口,没看连国师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么?
很多大人已经心知肚明, 他们这位陛下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似乎是打算彻底接纳圣教了。
然而, 接纳了圣教, 圣主必然会取代国师之位, 国师又该如何自处?
墟空一路行来, 周遭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分外复杂, 有人想要看热闹,有人虽与他关系不好,却也难免感同身受, 在心中感慨一句伴君如伴虎。
明明几日之前, 皇帝对国师还宠幸有加, 转天就翻了脸。
国师这些年,对陛下也算尽心尽力, 可惜了。
宿月低调地跟在墟空身后,用神识关注着这些位朝廷中的大人物,看着他们各不相同的细微表情, 就像是在看人生百态。
“国师每日与这些大人们打交道,想来离开此界后, 修为会提升不少。”宿月与墟空传音道。
佛修与其他修者不同之处在于,修佛不但看重资质,更看重悟性。
人生百态,是每一位佛修的入门之法,看得越透彻,修为提升的就越快。朝廷,着实是个很好的观景台,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墟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施主慧眼。”
“所以,这位皇帝陛下朝令夕改,你真的不生气吗?”
墟空带着宿月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自然是会生气的,成佛之前,贫僧还是个人,是人难免有七情六欲,这并不可耻。”
宿月被他说的忍不住笑起来,她开始喜欢这位墟空大师了,他不但看得透彻,人也通透,说话更是很有趣。
“你不打算给他些教训么?”
他们落座的时候,皇帝与皇后已经着盛装相携而至。
原本嘈杂的大殿内稍稍安静了一瞬,百官高呼万岁,行跪拜礼。
皇帝让他们平身后,百官才回到各自的席位。宿月注意到,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有意回避着国师的方向。倒是他身边美艳的皇后,微笑着望向他们这里。
“贫僧如此记仇之人,自然早早为陛下准备好了大礼。”墟空神色自若的抬头迎向皇后的目光,直至皇后移开脸不再看过来。
“什么大礼?”宿月好奇。
墟空含笑不语:“若是施主,会怎么做?”
“我吗?让他做不成皇帝吧。”
她觉得这位皇帝,着实算不上明君。
朝廷如今并非无法抵挡圣教,他接纳圣教也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自己修道。
这样的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实在辜负了百姓。
“贫僧与施主所见略同,便将陛下身上的国运挪了一挪。”
嚯!宿月心里感慨,这位墟空大师,比她以为的更记仇啊。
当然,手段也厉害。
她就算成仙了,也是没那个本事挪国运的。
宿月很快想到了一件事,皇帝后宫妃嫔不少,更是宠爱皇后,但是好像只有长宁公主一女而已。
所以,墟空教导长宁公主,是为她日后登基做铺垫吗?
两人正在闲聊时,圣教的队伍终于出现了。他们是凭空出现在殿外的,六名圣使簇拥着身穿黑色袈裟的和尚出现在殿外。
在他们队伍最后,还跟着一名全身裹着斗篷的人,无法看清容貌。
一行八人进入殿内,大殿中瞬间一片死寂。
那和尚并未在乎朝臣对他的态度,迈步走来,嘴角含笑,看打扮有几分出家人的模样,只是容貌逊色了些,且身上也带着尚未收敛好的魔气。
皇帝率先起身,亲自迎了下去。
墟净在皇帝几步之外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礼:“见过皇帝陛下。”
态度,竟然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温和。
皇帝对此十分高兴,他愿意接纳圣教,但也不希望圣主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圣主的态度,不卑不亢,却是他最希望见到的。
“圣主不必多礼,快请入座。还有这些位圣使们,请坐。”
皇帝双颊泛红,亲自安置了墟净等人以示恩典。
圣主的座位被安排在墟空的对面,他带来的六名圣使依次坐下,但是那名身着斗篷的人却一直站在后面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落座了,皇帝拍了拍手,当即有成群的宫女端着御膳房的美食一一摆上。
墟空与圣主面前摆的都是素斋。
皇帝笑着道:“不知圣主口味,便摆了素斋。”
以前也没多少人亲眼见过圣主,如今一见,竟然是和尚打扮,这斋菜还是方才特地调换的。
墟净朝皇帝一颔首:“陛下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国师是师兄弟,口味也很相近。”
皇帝讶异,转头看向墟空:“此事怎么从未听国师提起过?”
皇帝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些许不满,墟空一早就知道皇帝是这样的性格,只是抬眸,淡淡看了眼对面向他微笑的墟净。
他并未错过墟净身后一身斗篷的人,如无意外,那就是圣尸了。
几日前,帝尊十分肯定的告诉他,宿月施主便是圣尸的执念,希望这一次不会出错。
皇帝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国师,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却听圣主继续说:“我见陛下面色红润,想来这些年修炼有成。”
“圣主如何得知朕在修炼?”皇帝一脸惊奇。
墟净笑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的这位师弟,一贯不希望普通人修炼,我见陛下资质极好,便偷偷帮了陛下一个小忙。”
说完,他还提了句:“不是山外青山寺的主持进来身体可好?”
皇帝顿时满脸惊喜,连连点头:“主持身体极好,没想到圣主竟是朕的大恩人!”
大概惊喜太过,他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皇帝很高兴,墟空脸色却很淡。
皇帝修道之初隐藏得极好,他至今也未查出究竟是何人引他入道,没想到墟净会在今日承认。
但墟空心里依旧有些许疑惑,墟净为何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只是想颠覆皇朝?
墟空思索之时,墟净已然开口道:“我本次进京,本就是为了陛下与圣教的未来,当不起陛下一句谢。”
皇帝越发觉得圣主与他投契,便直接开口道:“朕欲封圣教为国教,不知圣主可愿意?”
墟净笑了笑:“在下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一个条件。”
“哦,说来听听?”皇帝并不奇怪他会提出条件,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闻陛下膝下有一女,名长宁。”
突然听到墟净提及长宁,墟空抬眼看过去,对方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
“小女可有不妥?”皇帝并未注意到下面两人的眉眼官司,追问道。
“并无不妥,陛下想来不知道,长宁公主体质特殊,她的血,加之我圣教秘法,能让人起死回生。”
“什么?”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再次追问,“圣主莫不是在骗朕?”
墟空在这时插言道:“陛下,这世上并无起死回生之法。”
墟净打断了墟空,挑衅地看向他:“师弟不知,不代表这世上没有。陛下若是不信,不如现在找来一句尸体,让长宁公主献出一滴血如何?”
皇帝有些迟疑,看了看墟净,又看向墟空。
墟空起身对皇帝行礼道:“陛下三思,起死回生有违天理。”
墟净却道:“不过一滴血,一具尸体而已,陛下何至于考虑这么久?便是失败了,也不需要陛下付出代价。”
皇帝想了想,觉得圣主的话确实有道理,便没有理会墟空,派人去请长宁公主上殿。
很快,长宁公主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带了过来,一具刚刚死亡不久的尸体,也被送了来。
那尸体身上的衣裳,应当是某宫的宫女,可见因为皇帝急着想要尸体,下面的人到底做了什么。
眼前的局面,已经有些荒谬了,有些大臣不适地避开目光,皇帝与皇后却依旧兴致勃勃。
长宁听说了父皇要取她的血复活一具尸体,便下意识地看向墟空,见他并不看向自己,终于失望地垂下眼。
“公主既然到了,先取血吧。”墟净微笑着道。
长宁皱眉,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抬手制止她继续开口,有些不耐烦:“不过是一滴血而已,朕的话你也不听?”
长宁无法,只好用针扎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玉碗中。
太监将玉碗双手捧到墟净面前,他并没有接过碗,而是侧身让身旁那名身披斗篷的人接住了。
披着斗篷的男人走到尸体旁,沾着这滴血,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死尸额头上一点,瞬间,那尸体睁开了眼。
刚刚还是尸体的宫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茫然地左顾右盼,甚至惊慌地开口询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的一瞬间,宫女的尸体上钻进了一丝暗红的魔气。
不过在场人中,能够看清那一缕魔气的,只有寥寥几人。
事到如今,就算墟空告诉皇帝所谓起死回生的真相,恐怕他也不愿意相信了。但凡是统治者,最大的追求除了长生不老,就只有起死回生了。
墟净,死死拿捏住了皇帝的软肋。
亲眼目睹死人复生的皇帝以及众多大臣全都傻眼,没想到圣教竟然有如此神异手段。
皇帝表情也从惊讶转为惊喜,不过他好歹还算收敛,稍微平复了下表情后,急切道:“圣主还未说条件?”
墟净看向皱眉看向那宫女的长宁公主,开口道:“条件就是,长宁公主需抛弃世俗身份,以圣女之位加入我圣教,终身侍奉圣教。”
皇帝沉吟起来,他如今只有长宁一个女儿,虽然他觉得自己寿命悠长,并不需要现在就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但这个女儿他也是寄予厚望的。
若是加入圣教,恐怕需要从皇族旁支中选一人顶替了,那毕竟不是自己直系血脉。
皇帝还在迟疑,一旁的皇后却晃了晃皇帝的胳膊,轻声道:“陛下,这可是难得与圣主拉近关系的机会,况且,长宁是去当圣女,身份地位不同寻常,往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皇后边说着,边看向长宁。
眼见父皇真的开始动摇,长宁大声道:“父皇,女儿只想留在您身边,不愿意去当什么圣女!”
“长宁,不要胡闹。”皇后似笑非笑地斥责了她一句。
若是往日,皇帝已经开始回护长宁公主了,然而今日,皇帝竟赞同皇后似的道:“当了圣女,也可以陪在朕的身边,圣主,你说是吗?”
“自然,在下怎么会忍心见陛下骨肉分离。”
圣主与皇后一唱一和,竟然打算将此事定下,而皇帝看起来也赞同了。
长宁急了起来,转头怒视墟净:“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有何居心,竟然如此害我!”
“公主觉得加入圣教就是害你?恐怕陛下有不同的看法。”墟空淡笑道。
“长宁,莫要放肆!”皇帝见女儿顶撞圣主,当即斥责道。
长宁失望地看向皇帝,她的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舍了她?
她满腔的委屈和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指责:“父皇,您真是昏了头。什么圣教,分明是□□!您无视受苦的百姓,却与□□同流合污,您修的不是仙,是魔!”
“你给朕住嘴。”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已经没了回头路,长宁也不在乎其他,冷冷瞪着墟净道:“什么起死回生,我倒要看看,你耍了什么把戏蒙骗世人!”
她来到那斗篷人面前,一把掀了他头顶的兜帽,兜帽之下,一张苍白俊美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穿着斗篷的男人双眼血红,面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墟净起身朝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这是我圣教供奉的圣尸。”
“圣尸?可他,明明是活人。”皇帝刚才还见他动过。
“圣尸乃天地神物,陛下何必大惊小怪。”墟净并不吝啬对外人展示圣尸的存在,最主要的,是让墟空投鼠忌器。
然而墟空尚未有反应,原本在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宿月,在看见所谓的“圣尸”的瞬间,却僵在原地。
明苍!
她的脑子里,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其他。
这个男人的模样,几乎印在了她的魂魄中,根本无法忘掉。
在所有人都好奇地“瞻仰”圣尸之时,她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周围的声音都化成虚无,她眼里,只剩下他。
墟空没有拦她,只是见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反应,轻轻叹息一声。
他看不懂死人,却能够看懂活人。这位宿月施主,执念如此深重,也不知此次见到圣尸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宿月一步步来到明苍面前,别人口口声声说他是一具尸体,但他睁着眼,正在看着她。
“明苍。”她低声叫他的名字。
“你是何人,速速退下!”皇帝见国师带来的人突然走到圣尸旁,急忙呵斥。
宿月不耐烦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手一挥,一道剑芒直接将皇帝面前的御案碎成几段。
皇帝一个哆嗦,当即闭上了嘴。
墟净见状不由抬头看向对面的墟空,看着样子,墟空带来的人,似乎认识圣尸?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用神识操纵圣尸,想要让他退回来。
然而圣尸丝毫不听指令,依旧立在那女人面前,一动不动。
墟净强压下心中慌乱,说道:“这位女施主,圣尸乃我圣教供奉神物,你是否认错人了?
宿月此时眼中除了明苍,再看不见其他人。听到墟净的话,她笑了:“神物?我的相公死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你供奉的神物?”
相公?墟净一怔。
这种关系,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你说是吗,相公?”
宿月的话,没有得到任何言语的回应,明苍只是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宿月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神,心里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神志了吗?
此时的他,究竟是否还算活着?
在见到明苍的这一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为什么偏偏出现在她面前?安安静静的死去,不是很好吗?
宿月的眼中,渐渐侵染上了疯狂。
就在这时,墟空在她身后开口道:“施主,这具尸体为执念所困,执念散去,尸体便会毁去。”
“执念?”这句话让宿月恢复些许清明,她抬眼看着明苍,问他,“你的执念是什么?”
在墟空说话的时候,墟净几次尝试操控圣尸无法,终于对宿月出手了。
他隔空一掌拍了过去,宿月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圣尸上,根本无法关注其他。
这一掌,被墟空硬接了下来。
无论宴会上多少闹戏,连长宁公主与皇帝闹翻都无动于衷的国师终于起身了。
见到墟净脸上难以掩饰的急切,墟空面上含笑:“看来师兄没办法继续操纵圣尸了。既如此,我们师兄弟,也该好好聊一聊了。”
墟净试图用言语威胁墟空,妄想拖延,然而墟空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两人的身形化成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殿内飞速闪到殿外,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只能看到双方交手的余波对宫中建筑的大面积毁坏。
宿月完全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她依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伸出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冰冷刺骨,不再温热。
她似乎被扎到一样,收回了手指。
他就那样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看着她。
这一刻,宿月才彻底确认,明苍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躯壳。
没有灵魂。
对啊,灵魂不是早就被她用噬魂钉毁去了吗?宿月恍然。
她看着他空洞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和当初一样难过。她轻声说:“你都死了,还为祸世间。”
明苍的尸体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没有人操控,是残留的执念,让他想要靠近这个人。
他抬起手,而就在此时,宿月手中出现一柄长剑,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时候,那把剑也刺透了他的身体。
剑尖毫无阻碍的,从他的后背穿了出去。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依然伸着手,直至碰到了她的脸。
宿月没有躲开,对着这个只剩下壳子的尸体喃喃道:“你生前是天下第一人,除了对我,做的都是好事。要是你知道自己的尸体被用来为恶,会不会很生气?”
苍白的手指上落了一滴眼泪。
“我当时,应该早早的毁去你的尸体,不该留有侥幸。”
为什么没有毁掉呢?
大概是因为,舍不得。
哪怕这个人的意识被她亲手抹去了,可还是想留些属于他的痕迹在这个世上。
她很怕有一天,彻彻底底忘记了他的模样。
这个男人,教会了她爱情,又让她染上了仇恨。很多次,她都会想,如果爱恨能够抵消就好了,可是爱和恨不会抵消,也不会消失。
只会随着时间的累积,一直一直埋在心底,成为一直溃烂的伤口。
落在她脸上的那根手指轻轻的勾动了一下,在宿月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男人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一寸寸的消失。
只是眨眼的瞬间,刚才还站在她面前的,据说不腐不朽的尸体,就彻底不见了。
他的执念,只是再见她一面。
第43章
尸体消散的同时, 远在国师府中的玄苍陡然睁开双眸。
眸中情绪复杂,几度反复,最终被压了下去。
他遗留在凡间的尸身已毁, 只残留些许记忆与情绪,尽数回归本体。
玄苍透过自己的记忆,看着手持利剑泪流满面的宿月,心口蓦地一疼。
他知道, 她最想要听的是什么。
在凡间时,不能说。
如今, 不可说。
或许,让她怀着这份怨恨, 随着时间慢慢遗忘曾经的过往, 才是最好的选择。
圣尸已毁, 曾经缠绕在尸身上的魔气随着尸身一同散去, 没留下一丝痕迹。
利用圣尸获得修为的普通人, 通过魔气复活的尸体,在同时一间,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大殿上, 方才被复活的宫女“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再无气息。
而高坐皇位之上的皇帝, 突然猛呕出一口黑血,一头栽倒。
“父皇!”几近凝滞的大殿上, 长宁公主一声惊呼,终于让惊骇的百官们注意到了皇帝的异样。
皇帝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哪里还有半分修道者的强健模样, 长宁公主跑到皇帝身旁,一手捏着皇帝的手腕替他把脉, 一边高声喊:“快传御医。”
御医很快被拎了过来,几名御医接连诊治,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皇帝本就身体孱弱,如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多年修的道,仿佛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听到御医的话,知道些内幕的人哪里还会不懂,皇帝这些年修的所谓的“道”,恐怕也是从圣尸中得到的。
或许是经过处理的魔气,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如今魔气散去,他自然也难逃。
底下的大臣乱成一团,有些人开始互相推诿指责起来,指责对方亲近圣教,妄想引入□□害陛下。
确认自己父皇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昏倒后,长宁公主站在她父皇的龙倚旁,静静地看了下面半晌,才终于开口:“都给本宫住口!”
诸多大臣同时转头看向站在龙倚旁的长宁公主。
她绷着脸,目光扫视着所有人:“别说父皇还没事,就算有事,本宫还活着,由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
皇帝已经被御医和侍卫们抬了下去,龙倚旁,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终于开始理解老师所说的,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
这些大臣,并不服她,但是她必须要撑下去,这是裴家的江山,父皇倒了就轮到她,她必须要守好。
随着长宁公主站了出来,骚乱的殿内终于恢复了秩序。圣主与国师交手,至今不知结果。但圣主带来的六名圣使还在,他们同样失去了修为,长宁直接下令让侍卫废掉他们手脚丹田,压入天牢。
随后是今日参宴的百官,也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忙于收拾烂摊子的长宁公主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殿。
她穿着大红色繁复艳丽的宫装,返身望向秩序井然的诸大臣们从殿中离开,殷红的唇微微上扬。
她轻轻撩起袖子,露出细腻白皙的手,手指尖上一抹嫣红,是她趁着混乱离开前从宫女尸体上抹去的那滴血。
“真是小看了你们这些臭和尚,大好的局面,也能给搅黄了,还得本宫亲自出手。”
甜腻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渐渐消隐。
宿月在明苍的尸身散去后,便离开了宫中。
她独自走在嘈杂的街市上,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是了,她已经从俗世之人,变成了冷眼旁观这世道兴衰的仙人。
俗世的一切,就该变成过眼云烟。
说的简单,她又做不到。
玄苍找来的时候,宿月在酒楼中喝酒,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空酒坛,然而她神色依旧清明,只是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玄苍随着小二走上楼梯,一身白袍,长发散落肩头,俊美的容颜与熟悉的眉眼,恍惚间宿月误以为见到了明苍。
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帝尊。
小二把人带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不敢久留。
“帝尊?”宿月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朝他举杯,“您也是来喝酒的?”
玄苍扫了眼只动了两三口的已经冷了的几盘菜,还有满桌子的酒坛,神色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在宿月好奇的目光下,取出了几坛酒。
碧绿的翠玉坛子,似乎是极上等的仙玉,开坛后,酒香霸道的瞬间弥散出去,酒楼中的闲客只是闻到一缕酒香,便轰然倒在一旁,醉了。
玄苍及时布下结界,才未让整座酒楼的人跟着醉死过去。
宿月闻到酒香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味道,可比青衍之前从龙君那里拿回来的佳酿更香。
玄苍将酒坛推到她面前:“不是喜欢喝酒么,我亲手酿的,喝吧。”
宿月稍微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帝尊的话,有那么点危险在里面。
玄苍也不催她,宿月便试探地倒了一盅。
一盅酒下喉,浓郁又特殊的酒香似乎要将她浑身侵染,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滑下,直抵丹田。随后,热浪从丹田处爆发,直冲天灵盖。
宿月感觉眼前的人出现了重影,她晃了晃头,影子更多了。
“帝尊……”只来得及说出两字,便软趴趴倒在桌上,开始哼哼唧唧。
没有醉死,只是醉傻了。
玄苍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捏着白玉酒盅看向对面,轻笑一声:“高估你了。”
这酒才酿了不到三万年,后面那几坛年头更长,可惜她是没机会享用了。
凡人追求一醉解千愁的痛快,仙人也喜欢。玄苍倒是没有这么多烦恼需要喝酒来排解,酿酒纯粹是打发时间。若是哪一年发生了些值得记住的事,便酿上一坛子放起来。
酒里放了不知多少珍贵的仙果,宿月没彻底失去意识,已经算是表现不错。
她体内混沌原力飞速运转,将酒气散出体外,让原本只能贴在桌上的宿月勉强抬了个头,能够看到坐在对面的人。
“你不要晃!”她含糊地命令道。
玄苍好笑地看着她,将酒盅放下,十分正经地回答她:“我没有晃。”
宿月皱眉,努力用胳膊撑着桌子,使了几次劲,才终于把自己撑了起来。
她双手扶着桌子,往前挪了几步,晃晃悠悠,随时要倒的模样看得人惊心动魄。
“你要去哪儿?”玄苍问她。
宿月转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大脑,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要去给我相公上坟。”
她又向前踉跄了一步,已经带着满身酒气来到玄苍面前,凑近他小声说:“你知道吗,他死的可惨了。”
“嗯,知道。”
宿月又往前凑了凑,气息几乎扑到玄苍的脸上,她迷蒙的眼中带着疑惑:“为什么你长得有点像我相公?”
说话的时候,她脚下一软,扑了下来。
玄苍神色自若地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腰。有了支撑,宿月干脆一点力气都不用了,将所有重量都压在那双手上。
她的身体不停往地上滑,玄苍轻叹一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并随口回她:“大概我们都长了一张普通的脸。”
“你骗我。”宿月稳稳地被固定在他腿上,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鼻尖,“你一定是我相公。”
“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宿月嘿嘿笑着枕在他肩膀上,“我才不告诉你,他是被我杀掉的呢。”说完,她猛地又直起身子,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坏人?”
“嗯……”玄苍不怎么走心地应了声。
说完就发现宿月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哭得特别真情实意,还试图把眼泪往他袖子上擦,一边拽着他衣袖一边抽噎:“你竟然说我是坏人,我要休了你!”
玄苍开始后悔拿出酒给她喝了,醉酒的宿月,不但说话毫无逻辑,情绪还反复无常。
在他腿上扑腾了几下,宿月又不哭了,贴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相公,你死了之后变好看了。”
也算是另类的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玄苍竟然意外的被取悦到了。
“是吗?多亏你杀了我?”
宿月立即不满:“你是不是在嘲讽我?你都已经死了,还敢嘲讽我!”
“不错,还能听出我在嘲讽你。”玄苍敷衍着,粗略估算一下她大概要维持这种状态多久。
算完之后,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以她的修为,至少要维持这种状态五六个时辰才能转醒。
低头看了一眼,她双颊泛红,眼睛因为刚才哭过,水汪汪的,鼻尖也是红的。双手还不老实的试图往他身上攀,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
她不高兴地说:“我生气了,不给你烧纸钱,童女也没了。”
“那我谢谢你?”他已经对童女产生了心理阴影,并不十分期待在自己的坟头上看到它们。
这一次好像真的成功气到她,宿月不说话了,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一会儿,闷闷地说:“相公,我有一点点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
“你要说有。”
“这么霸道,你都把我杀了,还要我想你。”玄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一手轻轻拍她的背。
“你死了那么久,我要是把你忘了怎么办?”
“那就忘了。”玄苍的手指在她垂落的发丝中穿过,语气淡淡,“他已经成为你的过去,就永远留在过去吧。”
在他低沉的声音以及轻轻的拍哄下,她最后一点意识也被黑暗吞没,终于陷入了沉眠之中。
离开前,玄苍在她身上摸了摸,找出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然后带着她一同消失了。
小二上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只看见了远超酒钱的银子,到处都没能找到刚才喝酒的女客。
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都回忆不起这里的客人什么时候下去的?
玄苍还是带她回到了国师府,墟空去追墟净,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宫中发生了变故,但国师府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将宿月放到床榻上,她一只手还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玄苍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刚才哭得大概太认真,眼睛看起来有些肿。
他突然伸手捏住她泛着红的脸颊,手指与脸蛋接触后那细腻的触感,让他手上的力道收了再收。
再然后,他的手抚上了她的眼,拇指轻轻拂过。
“被你杀了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宿月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甜,从飞升仙界后,她再也没这么放松过。
醒来的时候,浑身酥软,依稀能听到窗外悦耳的鸟啼声,阳光也透过窗棂钻入屋内,打在素雅的梅瓶上
鼻息间,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酒香,让她一时没能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她就这样,躺了半刻中,享受着赖床的乐趣,突然满脸惊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昨天,喝了帝尊的一盅酒后,她将帝尊错认成了明苍,不但坐在他腿上哭,还和他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更让她崩溃的是,帝尊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了她所有的话。
她双手捂着脸,恨不能立即消失在原地。
算了,这太难为自己了,让帝尊消失在她面前,也是很好的。
宿月侧身倒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然而她的梦想并没能实现,在屋子里藏到日上中天,终于有人来敲门。
宿月屏住呼吸,并不想理会敲门之人。然而外面的人耐性极好,每隔一会儿敲三下,她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下了床,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帝尊终于换回了贯穿的玄袍,背着光面向她,神情高深莫测。宿月默默收回了开门的手,往后缩了两步。
“墟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我又不是很想见他。
宿月在心里小声叨叨,没敢说什么,只默默地跟在玄苍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园的时候,玄苍脚步一停,宿月几乎要立即从原地跳开。
玄苍转过身,就见她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怕什么?”玄苍挑眉,言语之中,藏着别人无法察觉的恶趣味。
“小仙是怕冲撞了帝尊。”宿月维持着僵硬的微笑,解释道。
玄苍盯着她看了一阵,轻笑一声,那笑声让宿月心尖直颤:“放心,既然让你活到了今日,昨日之事就不会计较。”
宿月深深吸了口气,很想大声问一句:是真的吗?
心理路程从:帝尊竟然这么好说话?有点想给他立长生牌,早晚三炷香。我觉得他可能有阴谋。层层递进。
最后,她按住乱跳的小心脏,很真诚地说:“帝尊宽宏大量。”
然而玄苍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死罪可免……”
宿月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用颤巍巍地声音说:“活罪也免了吧?”
她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醉酒之后的行为,完全不受她本人控制。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坐到帝尊腿上的全过程,觉得这种事,怎么也不算自己一个人的错吧?她扑腾那几下,还是帝尊把她按下来的。
所以说为什么要把她按回去?由着她放飞自我不是很好么,也不用面对今天这么尴尬的局面了。
“想得倒是很美。”玄苍嗤笑一声,也没再说打算怎么罚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还不如一次性说完,宿月现在的感觉就是上了法场,砍头砍了一半刽子手去磨刀了,就很煎熬。
两人来到前厅,墟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身上的僧袍上染了一大片暗红的痕迹,似乎是谁的血喷在了上面。
见两人进来,墟空起身朝玄苍行佛礼,然后又对宿月道:“此番还要多亏施主帮忙。”
“只是巧合而已,大师不必放在心上。”
今日回想一下,这位国师大概早就查到了那具圣尸的身份,才专门带她走这一趟的。
只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摧毁掉明苍的尸体?
不过帝尊在这里,昨日又发生了认错人的尴尬事,宿月打算在私下里再询问。
“大师抓到圣主了吗?”宿月问。
墟空脸色郑重道:“没有。”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宿月的意料。
却听墟空继续道:“本来我那师兄已经要束手就擒,突然有人帮了他一把,让他从我手中逃了。”
让人逃走,除了他自己没有过分提防的原因外,还有帮忙之人,修为不低的缘故。
而且,他可以确定,帮了墟净的,是一只魔。
不是魔修,是魔族。
进入此界十多年,墟空第一次感觉到魔的气息,这让他十分意外。
玄苍似乎也有些意外:“仔细说说?”
墟空把昨日追击墟净之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墟净修为本就不如他,没了圣尸帮忙,就算两人修为被小界压制,墟空依旧有的是办法擒住他。
他并不想在此斩杀墟净,对方犯下大错,还需要带回佛界受罚。
然而追到京郊的时候,被他断了双臂的墟净突然被一团魔气带走,从他眼前消失了。
听墟空说出现了魔族,宿月竟然没感觉太意外,而是扭头看向玄苍。
她还记得刚下界的时候,帝尊就说过,这个小世界来了不少人,之前她还觉得除了自己二人外,加上墟空师兄弟已经够多了,看来还有一个魔族一直隐藏在暗处。
“此次是贫僧大意,贫僧回来,是希望帝尊能出手帮忙封印此界。”
他怕墟净与那魔族离开此界,故而专门回来一趟求玄苍帮忙。
他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帮这个忙,只想试试而已。
“可以。”玄苍答应的很痛快,“你要想好了,封印最多存在半年,半年之内你若抓不到人,就得离开这里。”
“贫僧定会全力以赴。”
第44章
墟空回府求了玄苍一趟后便匆匆离去, 他本该直接出城,迟疑了片刻,还是进了宫。
如今宫中人心惶惶, 皇帝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连朝会都已没法露面了。
幸而还有长宁公主在,只是她虽然被视为帝姬,却因皇帝一直自信自己能活得长久, 根本没让这个女儿过多接触朝政,她与朝上诸多老狐狸对上, 难免吃亏。
这两日,她不但要照看卧床不起的皇帝, 还要应付一波又一波的大臣, 原本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早已不见, 只剩下满脸肃然。
此时, 她刚打发走两位丞相, 有些头疼地捏着额心,却见贴身伺候的宫女回来禀报道:“公主,国师来了。”
长宁眼睛瞬间一亮:“老师在哪儿?”
“在陛下那里。”
长宁没再理会御书房里一堆奏折, 去往皇帝寝宫时, 脚步都显出了几分轻快。
她到的时候, 见墟空一副清高出尘之姿站在龙床旁边,她父皇正在与对方说什么, 声音中满是懊悔。
长宁脚步顿了顿,她能想得到父皇会对老师说什么。
父皇大概后悔没有听老师劝告,不去修道。之前, 他体会过修道的好处,对老师的阻止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 命不久矣,悔之晚矣。
听说老师当年便说过,父皇身体虽然病弱,却也并非无法活到岁终。
可人都是贪心的,能够好好的活着,活得更久,谁愿意小心翼翼地活着呢。
等到两人说完了,长宁才弄出些许声响,让寝宫中的两人注意到自己。
见到越发沉稳的女儿,皇帝多少有些欣慰,又想到自己恐怕大限将至,脸色露出几分灰败,也没了兴致多说。
只与女儿随意说了两句话,便让他们离开了。
走出了父皇的寝宫,长宁脚步停下,转头看向身旁面色始终淡然的墟空,说道:“老师,您是要离开了吗?”
墟空望向她,她双眸清澈如镜,像是能映衬出人心一般。
墟空略一颔首:“圣主祸乱凡间,需得将他抓回受罚。”
抓回?长宁反复回味这个词,有些话,无需问出口,她已经能够猜到。
老师这般手段,以一人之力能助朝廷抵御圣教,想必来历非凡。
圣教的阴谋被粉碎,一切秩序恢复,剩下的不再需要仙家手段,只需要一位明君来安抚天下,他自然不会一直留下来,离开,也是迟早的事。
那日,老师在宴会之前与她说的话,想来是早有打算。
长宁心中生出一丝怅然,这两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哪怕在他面前耍赖,也要求着他留下来。
她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将来会面对什么。就算把老师困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愿老师早日抓到圣主,也为天下百姓出口气。”
“会的。”
一贯吵吵闹闹的学生,突然变得沉默,墟空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是最后,长宁什么都没说。
她陪着他从皇帝寝宫一直走到宫门口,站在宫门内,静静地望着他。
墟空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长宁的视线。
墟空自那日离开后,再没有回来过。
短短几月时间,上京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皇帝缠绵病榻,长宁公主监国,这位公主倒也不愧是国师教出来的学生,初时还被百官压制,渐渐的便与他们平分秋色。
再加上着实颁布了几个对百姓有利的政令,却也没引起勋贵不满,使得她在民间声望提升许多。
宿月偶尔出没京中茶楼酒肆,听到人议论长宁公主,与她初监国时,已是截然不同的说法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至今仍然不清楚,帝尊带她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为了为恶的圣教,也不是为了抓那个所谓的魔族,更不可能是专门为了让她见一见前夫的尸身,她已经想不出更多的缘由了。
这一日,长宁下朝后,带着身旁女官一同前往父皇寝宫。
到了门外,却见有几名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宫女在宫外候着。
见她走近,那几名宫女赶忙磕头行礼:“奴婢见过公主。”
“你们是哪个宫的,来这里做什么?”
“奴婢是随着皇后娘娘一起来的。”为首的大宫女口齿清晰地回答道。
长宁眉头不自觉皱了皱,父皇生病后,她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前朝,倒是很久没注意后宫。
不过听父皇身边的太监说,这些位妃嫔们一直很安分,她们会轮流照顾父皇,倒是皇后,从未听他提起过。
长宁对皇后印象不好,不止是因为她占了自己母后的位置,更是因为她觉得这位皇后心思歹毒,仗着父皇宠爱,在宫中肆无忌惮。
还有父皇在与圣教和谈之前,突然转变态度,不但重新宠幸起已经被冷落的皇后,还对圣教百般推崇,她一直觉得这事与皇后脱不开关系。
只是如今,父皇病重,她不可能越过父皇去查皇后,只能暂时压下。
长宁挥退宫女,带着女官进入了皇帝寝宫。
皇帝用过药,正在昏睡。
比之几月前,皇帝的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人也瘦的脱了相,现在不过是用贵重的药材吊着命,整日清醒的时间不过一二时辰。
皇后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身极其艳丽的裙裳,她坐在龙床旁的矮凳上,看着床上躺着的苍老的男人,脸上不见难过之色,有的只是漠然。
只有在长宁进来的时候,她眼睛才亮了起来。
皇后似乎见到了什么美景一样,微微眯了眯一双美目,这成片的氤氲紫气,整个皇朝的国运,都集中在这位帝姬身上了。
果然是被佛子偏爱的人,哪怕这位小公主蠢笨如猪,如此多的国运,也足够她安稳坐上皇位度过这一世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只凭运气,便能坐享其成的人。
墟空坏了她的好事,她必须要还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深夜,沉睡中的皇帝突然醒了过来。
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突然,有人拨开了黑暗,朝他走了过来。
那是名美艳的女子,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继后。
“你……怎么来了?”皇帝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她。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唇微微扬起:“来送你最后一程。”
皇帝陡然睁大眼睛,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力挣脱。
就在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已然濒临死亡之际,听到了那女人缥缈的声音:“放心,你我夫妻一场,我会将你女儿送下来陪你。”
黑雾散去,守夜的小太监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小心地朝龙床上看了一眼,却见皇帝瞪着眼睛,已然气绝。
夜半,丧钟九响,帝崩。
宿月被钟声惊醒,醒来时,心头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睡不着,便下床推开了窗户。
窗外一片寂静,今夜无月,连星斗似乎都隐匿了起来。
仰头看了会儿天,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是帝尊封印了此方天地,所以才看不见星星。
距离半年之期不远了,也不知道墟空有没有抓到圣主?
此时,与上京远隔万里的墟空终于找到了躲藏在南疆地界的墟净。
墟净被他追得紧,身上的伤仍未好利索,断掉的双臂已然长出了新的,却像是野兽的爪子,泛着漆黑的幽光。
这是魔族一贯喜好的形象。
既已被揭破,他也不在乎自己肉身是什么模样了。
墟净双手成爪,满脸狰狞地盯着眼前依然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墟空,用嘶哑的声音说:“墟空,你就是个虚伪的小人,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墟空淡淡地问:“师兄指的是什么?是你我二人一同入佛寺,我引动了古佛之力,成为佛子,你只是普通僧人?亦或是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净海归墟,你被引入魔道,而我成了伏魔之人?”
“是你,这些都是你的阴谋!”墟净疯狂怒吼。
墟空似无奈地叹息一声:“师兄,你不曾被放在我眼中,是你把心魔放在了自己心里。”
墟净在净海归墟之中被引诱入魔,暗中残杀佛寺数十位师兄弟,当墟空发现时,他已经逃走。
墟空一路追着他来到这里,如今他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墟空身上。
墟净被他的话刺激的双目赤红,疯狂朝他攻来,墟空身上佛光荡开,挡下了墟净的攻击。
墟空双手合十,口中飞快诵念佛经,他周身金光大盛,一朵朵金色莲花从他口中飘出,连成一排,将墟净死死困住。
“舌灿莲花!不可能,你是怎么学会的?”
墟空面色淡然:“听古佛讲经,听听就会了。”
对墟净这种佛修来说,这种话大概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一朵朵莲花虚影将墟净困在一方天地,使他无法挣脱,眼见墟空越走越近,墟净突然不再挣扎,他浑身肌肉贲张,紫黑色的血管如蚯蚓一样盘在上面。
墟空停下脚步,对他道:“师兄,回头是岸,现在与我回佛界赎罪,还来得及。”
“赎罪?”墟净冷笑,“所谓的赎罪,就是将人封印在净海归墟,整日听你们念经吗?那我宁愿入魔!”
“魔修未必不好,只是师兄你,已经失去自我。”
墟净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墟空,别以为你赢了,从你离开上京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
墟空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墟净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明明吸收了一百多年的魔气,为什么修为根本没有提升?当然是因为,想要吸收这股魔气,需要国运镇压啊!”
他的话说完,墟空心下一沉,还未来得及制止对方,墟净的身体已然在他面前炸成了碎片,庞大的冲击力炸开了莲花结界,将墟空炸出很远。
墟净的身体粉碎后,他这一百多年从圣尸中好容易吸取的魔气却并未散去,它们凝聚在一起,盘旋了一圈,被突然飘来的一阵黑雾笼罩,随着黑雾一同消失不见了。
墟空捂着胸口站起身,嘴角溢出一丝血。
此时,他的脑中反复回荡着墟净的话,吸收魔气需要国运镇压。
墟净之所以跑这么远,只是为了引他离开上京,离开长宁身边!
而暗中帮助墟净的那魔族,很可能还在上京,马上就要对长宁出手。
能够接连两次从他手中劫走墟净,那名魔族修为只会比他更高,很可能是魔族的某位魔尊。
墟空无心去猜测究竟是那位魔尊,他想要立即返回上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国运已经转移,但帝王身死,必然会牵动国运,此时就是国运最弱之时,也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突然接到父皇驾崩消息的长宁,只觉得心口一疼,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本该凝聚在她身上护卫她的国运紫气,拼命朝她额头钻去。
她的额心处像是一个漏斗,连接着黑洞,国运从这里一点点被吞噬。
在皇后宫中,皇后端坐在镜前,她额心处画了一朵红梅,颜色艳丽的仿佛是人血。
从镜子里看到紫气从自己身上慢慢逸散出来,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国运到手了,墟净收集了百来年的魔气也尽数归她,今夜她便可以离开这方逼仄的小世界了。
至于失去国运之后的国家,以及长宁公主会怎么样?与她何干?她最大的仁慈,就是送长宁与她父皇一起去投胎。
皇后打扮结束,孤身一人走向御书房。
长宁昏迷在这里,外面的守卫与太监,在她施法的时候,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皇后蹲下身,看着容貌尚有些稚嫩的长宁公主,没了国运加持,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如今,长宁身上的国运已经被她彻底吸走,她也就没用了。
皇后用手指点在了她眉心处,轻声说:“怪只怪你命不好,谁让本尊急需提升修为,这个界又恰好有本尊需要的魔气呢。”
哪怕得到魔气的过程复杂了些,并且还杀了一个好容易迷惑来的下属,这也是值得的。
那可是被稀释过的可以吸收的混沌魔气,除了上古时代,哪有魔族会有她这种好运气!
皇后一边消化着刚刚得到的,庞大的力量,一边微笑着,看着她的“继女”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长宁公主的呼吸停止的同一时间,原本正打算关窗的宿月身子猛地一僵。
她转过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她感觉到了一股让人战栗的魔气即将冲破帝尊布下的封印,而在魔气的掩盖之下,那股熟悉的气息,依然让宿月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若叶的气息,夹在在庞大的魔气之中,虽然渺小,但她绝对没有认错!
若叶在皇宫?
不,这个不重要,只有在她被人强行点破肉身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仙气逸散的情况。
就在刚刚,若叶在凡间的肉身,被人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宿月想过现在冲进皇宫,但是理智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连她都能感觉到若叶的气息,帝尊会感觉不到吗?
他带自己来凡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宿月呆立了很久,最终走出屋子,没有出国师府,而是去了帝尊的院子。
宿月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帝尊站在窗边,手旁摆着一盆刚刚谢了的昙花。
他似乎在赏花,又像是在看窗外夜景。
而事实上,他只是在欣赏,有人费尽心思争夺他遗留在凡间的丝丝缕缕魔气而已。
当人活得太久,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就像是在喂蚂蚁,大一点的蚂蚁从小蚂蚁身上抢到了你扔下的糖块,看久了,还是很有趣味的。
在宿月闯入之后,一切被打断了。
玄苍转过身,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柔和几分:“找我?”
宿月想要质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若叶投胎在这里?带她来,是不是为了将若叶带回仙界?
可是,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他?
宿月的手攥紧了又松开,然后再度攥紧。
她的掌心被指甲抠出一道道血痕,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帝尊不说,就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呢?
宿月慢慢的后退,她不该过来。
就像她同样很清楚,哪怕自己猜到了真相,可站在帝尊面前,她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阻止他?
那太可笑了。
就在她退出门槛,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玄苍再度开口:“站住。”
宿月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玄苍朝她走来,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想要问什么,问吧。”
宿月转过身,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黑暗中,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他:“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若叶在这里?”
“知道。”
“您带我来这里,是想我亲眼看着您,将她带回仙界,对吗?”
玄苍沉默了一瞬:“我确实答应了凤族,把她带回去。”
“……小仙明白了。”
第45章
宿月无话可说, 转身想要离开,玄苍一手压在她肩膀上,掌心下, 能够隐隐感觉到她在颤抖。
“既然已经来了,就一起去看看。”
他的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宿月沉默着停下了动作。
皇宫中,见长宁死后, 不但没有魂魄飘出肉身,反而在尸体旁出现一名浑身仙气缭绕的女仙, 自诩见多识广的皇后也愣怔了一瞬。
她在这皇宫里也呆了有些年,一直没有对长宁出过手, 除了时机不到, 还因为墟空那和尚早早在她身上布局, 国运随身, 并一直庇佑着她, 可她从未想过长宁竟然是仙人转世!
这些年,她身上的气息一丝不漏,显然身上带了遮掩气息之类的仙器。
“还真是, 出乎本尊的意料。”
皇后在短暂的愣神后, 轻笑了一声。
而已经从转世的肉身中完全脱离, 刚刚恢复神志的若叶虽然无法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什么身份,也能够猜到对方必然是魔族中人。
单看她周围环绕的魔气, 以及强大的气场,自己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就在若叶进退两难之时,两道人影裹挟着流光落到了御书房外。
外面, 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大英挺,一身玄色长袍, 袍角在书房内明珠的映照下,闪烁着繁复的银色图案,他容貌俊美非凡,面上表情却冷淡至极。他的手搭在身旁女子的肩膀上,似与对方亲昵,又似在限制对方的动作。
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皇后瞳孔剧烈收缩,周身肆虐的魔气也跟着震荡起来,几乎从嗓子中挤出了四个字:“玄苍仙帝?”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玄苍目光扫过她,竟是认得这女魔,并叫了对方的名字:“暮回。”
眼前容貌美艳的皇后,赫然是鼎鼎大名的魔尊暮回。
“能得仙帝记住,真是本尊的荣幸。”暮回看向玄苍的目光有些惧怕,但又夹杂着很多怨恨与不甘。
她看见玄苍的手一直搭在宿月的肩膀上不曾移开,忽然嗤笑一声:“万年不见,帝尊的口味倒是变了不少。”
她还从未见过,除了南溟之外,帝尊对哪位女子这么亲近过。
这女仙,想来在他心里,很不一般。
玄苍并未多给她眼神,而是低头对身侧的宿月道:“去吧。”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
宿月离开了他身侧,走向因为突然见到她,而一脸惊喜的若叶。
经过暮回身边时,对方只是打量着她,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做。
玄苍转身走出了御书房,而暮回微蹙着眉,看了眼若叶,还是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今日,想要全须全尾地离开此界,只能看运气了。
她没有太多犹豫,跟在玄苍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被关上,若叶抓着宿月的手,有突然见到好友时难以掩饰的惊喜:“宿月,你在仙界还好吗?”
“我很好。”宿月的眉宇间难掩郁色,只是不想被若叶看出来,强挤出一丝笑,“你呢?”
她进来时就看见了地上长宁公主的尸体,尸体面容安详,想来死的时候,并未受多少罪。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自己一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偏偏在长宁公主的事情上,比往日多了许多的好奇心,原来是因为她是若叶转世。
就算不认识对方,也天然对她生出许多好感来。
“我?”若叶愣了愣,在刚刚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想起了这一世的所有记忆,想起记忆中的人,虽然他不在身边,但想起他时嘴角依然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我很开心,一直很开心。”
她很认真地对宿月道:“离开了仙界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在仙界,芸仓公主给她那一丁点,几乎寻不见的亲情,与凤族充斥着谎言的利用与牺牲。
她真的很感激宿月,如果不是她,自己这辈子恐怕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转世之后,她有了疼爱她的父皇,与喜爱的人。虽然这一世结束的很快,可短暂的时光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被人爱着的。
就连她喜欢上的人,哪怕根本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留给她的也都是最好的回忆。
就算美好的回忆那么短暂,她都没有后悔过这一段人生。
若叶的笑容那么灿烂,与长宁公主灵动的俏脸渐渐重合了,宿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帝尊要将她带回仙界,带回凤族。
她们努力想要改变的,最后什么都没有变。
见宿月一直沉默着,若叶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她依然握着宿月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突然说:“看见帝尊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帝尊是来抓我回去的,对吧?”
宿月艰难的点了一下头,她不知道凤翎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是对方无疑打动了帝尊。
若叶嘴角扯开一个弧度:“没关系,这一世我已经赚到了。”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尸体,轻轻咬了咬下唇,小声对宿月说:“我想给老师留一封信,当做告别。”
她的父皇在死后已经转世去了,皇后并没有丧心病狂到将他的魂魄也毁掉。如今,这世间,最让她留恋的只剩墟空一个人。
虽然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是如果有一天,老师知道自己不在了,想必心里也会有一点点遗憾吧?
她想要一个正式的告别,至少不要让他留下遗憾。
宿月点头:“我去外面等你。”
宿月走出御书房,关上了门,她有些疲惫地靠在门上。这座皇宫静悄悄的,帝尊与那位魔尊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宿月甚至恶意的想过,如果有什么人能让帝尊再也回不来,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
书房内,若叶坐在御案后发了会儿呆。
她其实有些害怕,但是宿月看起来那么难过,她不想让对方为她更加烦恼。
以前她胆子也小,还总是用这种借口赖在老师身边。
老师教导她的时候,其实很严厉,但在这方面,总是会纵容她。有他陪在身边,好像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他现在,还留在这个界吗?
想到这里,她铺开纸,在笔上沾了些朱砂。
想落笔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她想说的话,老师心里都很清楚,他不回应,就是不同意,何必写出来,惹他烦恼,将来若是看到了,只会更加遗憾。
朱砂滴在宣纸上,留下一个红点。若叶揉了纸扔到一旁,又铺开一张,这一次干脆不写了,她在纸上画了一个墟空。
只是寥寥数笔,却将墟空的神髓跃然纸上。
从意识到喜欢他的时候,若叶就很喜欢偷偷画他的画像,一幅一幅画过来,越来越像。
画中的人和他平日里有些不一样,画里的他笑的很温柔,是他很少会有的表情。
若叶举起画,左右看了看,确认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他都在冲她笑。
突然有点不舍得留给他了,还不如画一张自己呢。
若叶轻轻叹息一声,还是将画放到一旁,用镇纸压着。
她没有再去看那幅画,而是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漆黑的钉子,是她还在百花园时,宿月送给她的,还讲了自己的经历。
若叶很佩服宿月,在绝望的时候,她会想尽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而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为力。
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了的,她改变不了别人,却能改变自己。比起别人为她选择的人生,她宁愿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个结局。
若叶将自己的仙力倾注在这颗钉子上,原本漆黑的钉被仙力炼化的更加凝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她双手握着噬魂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重新炼制的噬魂钉扎进了自己的眉心。
钉子尖锐的前端破开仙体,若叶感觉头很痛,若叶在心里告诉自己,痛过就好了。她双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她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被撕裂了,最终,它们碎掉了。
原本坐在御座上的若叶,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散开。
若叶的最后一个意识是,一枚钉子已经这么痛了,宿月竟然用了八十八颗来钉她的前夫,那一定非常痛。
同一时间,正在以最快速度赶回上京的墟空突然停了下来。
他将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若叶神魂破碎的时候,站在宫墙上的玄苍与暮回同时转头看向御书房的方向。
暮回意外地笑了一声,闲闲地说:“这小公主倒是很有勇气。”
说完,她一双美目扫过玄苍:“帝尊来这里,就是专门带她回去的吧?听说凤族要与玉极那个伪君子的儿子联姻,她身上凤族的味道,可是很重。”
玄苍不语。
“不过这小丫头大概不知您的手段,神魂破碎了有什么用,不过是自己糟蹋自己,您说是吗?”暮回笑吟吟地说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玄苍,连他的表情幻变都不愿意放过。
“暮回。”玄苍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暮回魔尊神色一凛,浑身紧绷。
“你太聒噪了。”
暮回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对玄苍的恐惧,源自于很久之前,那时候她还不够强大,对方对他而言,如掌控生死的神明。
而今,她已位列魔尊,可对方依旧深不可测。
不怪南溟那女人拼了命的想要攀附上他,若是得了他的庇护,何事做不得。
对面的男人,似乎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她不敢多言,但也不想再这样忐忑。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帝尊,不去看看吗?”
第46章
玄苍冰冷的目光扫过她, 暮回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上, 暮回才长长舒了口气。哪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具分身,毁了也伤不到本体,但若是毁在此处,也是天大的损失。
幸而, 玄苍没有与她一般见识。
在确认对方不会回来后,暮回以最快的速度冲破了本就在解封边缘的界域封印, 哪怕因为硬抗封印而受到反噬,依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方小世界。
玄苍回到御书房时, 只见宿月茫然地站在书房中央, 除她之外, 这空荡荡的, 里再无旁人。
若叶曾经坐过的椅子上, 落了一枚黑色的钉子,那是宿月在仙界时送给她的噬魂钉。
她用来了断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
宿月感觉自己就像是赤脚站在千年寒冰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冷的浑身发抖, 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事实上, 她的身体很热。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她体内突然生出的一股力量, 像是一颗蕴含着无边能量的火球,周围的空间被那股热浪炙烤的近乎扭曲。
她周围的空间在坍塌,可宿月什么都感觉不到。
玄苍平静地穿过扭曲的空间, 走到她身后。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她,宿月已经先一步侧身躲过,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又冷淡。
他收回了手,指尖带着一丝被混沌能量灼烧而产生的热意,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指尖带来的,来自于宿月的温度。
他薄唇微启:“你的愤怒,是因为我?”
那一瞬间,宿月双眸中似乎有烈火燎原,但最后,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回去呢?她好容易才有一世快活的日子。”宿月的语气平静,可她周围的空间崩裂的越来越快,她的情绪并不稳定。
玄苍任由这些碎裂的空间碎片在他身上刮过,然而那只是徒劳的,它们连他的皮肤都刮不破。
“因为我能做到,因为我对别人的悲喜,不感兴趣。”他的回答,让人觉得冷酷。
可他,一直如此,从没有为谁改变过。
“是不是活得越久,就会变得像你一样,越无情?”
玄苍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和她共情,为她的生死悲痛,是纯粹因为她的遭遇,还是害怕有一日,会和她落得一样下场?”
宿月微怔,扪心自问,她同情若叶的遭遇,那么费心的帮她,源自于她救过自己的命,同样源自于,在见过真实的仙界后,心中升起的反抗。
在她的潜意识中,仙界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阶级固化,弱者被强者掌控,无论生死还是命运。
仙帝可以按照他们的喜好,制定一切规则,没有纯粹的公平可言。如果连仙界都是这样,还有哪里,能给人公道?
“我不该担心吗?”宿月反问 ,等于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是的,她与若叶感同身受,因为她也恐惧会被人随时掌控命运,并且全无反抗之力。
初到仙界时,她便已经经历过了。
“你不需要担心。”玄苍说完后,又加了一句,“你和她不一样。”
宿月固执地摇头:“一样的。”
若叶反抗不了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的存在,让人那么绝望。
玄苍凝视她许久,本打算将若叶的魂魄凝聚起来,仙人散魂,并非没有补救之法,便是神魂破碎了些,也足够给凤族交代。但是在对上宿月毫无光彩的双眸时,他放弃了。
“既然你想要改变,就靠自己去争取。”他终究,还是为她破了例。
玄苍离开前,给了她一盏灯,很破的灯,底座磕坏了一角,没有灯芯,没有灯油。
宿月不知道这灯能用来做什么,她托着这盏灯,坐在御书房里,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在若叶散魂的第二日,晨光熹微,丝丝缕缕的凉风卷入御书房,清风带来了一身血腥味儿的墟空。
他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垂落的手指上沾着血,洁白的袈裟上,也渗出血痕。
“施主……”
他的话,在见到依然摆在地上的,长宁公主的尸体时戛然而止。
宿月望着他,见他只盯着那尸体瞧,开口道:“我来之前她已经被皇后杀了,皇后是名魔族,叫暮回。”
她的声音,将墟空的注意力唤了回来,墟空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她的魂魄呢?”
宿月垂下眼:“她原叫若叶,是我在仙界的友人。”
墟空面上泛起一丝诧异,仙界?
她没去看墟空的表情,继续说:“她的血缘亲人用了下作的法子,逼她嫁人为妾。我们想了个法子,隐藏了她的身份,偷偷让她下界投胎去了。”
“……后来呢?”
“如你所见,她家里人求了帝尊,帝尊便带我找了过来。”宿月看向外面,“她不愿意回去,就散了魂魄。”
墟空没有言语,迈步走了进来。
走到长宁的尸体旁,蹲下身,染了血迹的手指在她额间轻轻抚过,终是叹了口气。
听到宿月提起暮回,墟空便明白这一切因果。
长宁唯一的破绽,就是殿上被逼着挤出的那一滴血。他当日急着抓到墟净,并没有把此事放在身上。
魔尊暮回的手段不俗,只用一滴血便破了她周身国运,致使她身死。
她一贯娇气,死前有没有害怕过?
他手下金色佛光大盛,将尸体笼罩起来,随后,那具尸体也散成了点点金光。
随后他起身,走向御案。
在御案上,看到了一幅自己的画像。
是长宁用朱砂画的,明明是僧人,用了这样的红色,就像是周身染了血光,分外不祥。
他将画像折了折,收了起来。
见墟空面色始终如常,且行事有度,宿月的精神都随着他的动作放松了几分。
“施主手中这灯,从何处得来?”墟空的目光最后落向她手上,托着的那盏灯上。
“帝尊给的。”
墟空似乎很意外,竟露出了很明显的讶异之色。
他的目光在宿月身上落了许久,见她似乎真的不知这灯的来历,才道:“画魂灯,昔日我佛界一位古佛的随身之物,能洗练万魂。”
宿月不懂,便直接了当的问他:“什么意思?”
墟空解释道:“以人魄为引,凝聚魂魄,魂魄重新聚集,经洗练之后,便可脱去周身因果孽力,成为一个新的人。”
“新的人?”宿月重复了一遍。
“施主需知,这世上便是最干净的魂魄也勾连着前世今生因果,身染功德孽力,只要在三界之内,便逃不脱规则。”
他看向画魂灯,微微笑着:“但它可以。”
宿月并不知若叶有什么因果孽力,但帝尊把这灯给她,是否说明了,若叶身上,还有些她不知道的隐秘?
“它能够让若叶回来?”宿月低头看向手里的灯盏,低声问。
墟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魂魄虽然相同,但经过洗练,人或许还是原本的人,但曾经的记忆,恐怕都会被洗去。”
墟空是通透之人,深知玄苍仙帝手段,若是真想凝聚神魂,断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除非,是存着顾全这位女施主的心思。但是帝尊并未给她任何解释,她依然懵懂无知。
既然已经拿出了画魂灯,就等于点明了,自己这小弟子的魂魄,有些不妥。
“没有记忆,或许更好。”
若叶既然决绝到散魂的地步,想来宁愿自己不再记得在仙界所经历的一切。成为一个新的人,可能就不会像以前那么苦了。
“这灯,要怎么用?”
这一次,墟空没有回答她。
而是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盏灯。
他另一手点在眉心处,双指从眉心中夹出一缕白光,引入灯中。
那道白光在进入画魂灯后,竟自己缠成了灯芯的模样。
“此事便不劳施主,贫僧会亲自将她的魂魄收集齐全。”
宿月愣了愣,突然开口:“就算魂魄凝聚了,她还是要回仙界。”
墟空笑了:“施主不懂。她既已是一个新的人,再无前尘因果瓜葛,便是回了仙界,一切也都不同了。”
会吗?
墟空似乎并不担心,可他根本不知道若叶回去后要面对的是谁,真的会不同吗?
没有发生的事,她不清楚,却想要相信墟空。
“想要凝聚魂魄,需要不短的时间,施主先回去歇着吧。待魂魄齐全,贫僧自去寻你。”
宿月迟疑着点了下头。
目送她离开,墟空才又将目光放回了画魂灯上。
他没有告诉宿月,这灯虽然能够洗练魂魄上的因果孽力,也需要持灯人灌注大量佛法,所耗费心力,不亚于与毕生之敌拼个三天三夜。
玄苍仙帝拿出这盏灯,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宫中,长宁残留的神魂碎片最多,只用了一日时间,灯芯便被点燃了。
她的神魂缠绕在灯芯上,渐渐有了她本来的模样。
那是个与凡间的长宁并不相似的女子,她闭着眼睛的模样,恬静又温柔。
洗练魂魄的时候,难免会看到她的些许记忆,看到的越多,墟空就越是明白,宿月到底在担心什么。
从记忆上看,这位若叶女仙与长宁完全是两个人。无论性格,还是容貌,都完全不同。
若是真的聪明,他就该在全了这份师徒情谊之后,就此放手。
宿月还是回了国师府,她觉得自己像是人掌心中的玩偶,兜兜转转,无处可去。
帝尊留下的灯,可能真的帮了若叶,但宿月不想见他,也不想与他道谢。
就这样相安无事,一直过了七日。
京中,皇帝与唯一的帝姬先后身死,朝中难免动乱。
幸而帝姬留下了遗诏,将皇位传于宗室某郡王。
据闻那位郡王为人清正,素来雷厉风行,想来能维持住眼下得来不易的平和日子。
而墟空,已经带着画魂灯,走遍了所有与长宁有关之地,搜集她散乱的神魂。
最后一地,便是国师府。
在长宁长大后,他便很少允许她来这里。但在她年幼之时,有许多时光,都是在国师府度过的。
当墟空从正门走入时,手中魂灯的灯火便开始摇曳,点点金光,从府邸四处朝画魂灯聚集而来。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邸中的两位住客。
宿月先走了出来,在看见墟空手中持着的灯已经凝聚出于若叶一模一样的魂魄时,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总算有了安放之处。
她正要上前与墟空说话,却见他望向另外一侧。
宿月也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多日未见的玄苍。
“帝尊。”墟空远远地朝着玄苍施礼。
宿月微顿了一下,也垂下眼,叫了一声:“帝尊。”
玄苍最先看向宿月,见到始终不肯看过来,才移开目光,朝着墟空微微颔首。
三人见礼的功夫,最后一丝散去的魂魄,也凝聚完全。
在灯芯的灼烧下,丝丝缕缕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红之气缓缓的从若叶的魂魄中剥离,她的魂魄变得越发剔透。
“此番多谢帝尊援手,让小徒得以重聚神魂。”墟空道谢的态度十分诚恳。
“无妨,不过顺手而为。”
“听闻帝尊此次下界,就是为了小徒,如今魂魄已聚,此灯便还给帝尊了。”
墟空将手中的灯,与灯上的魂魄一起,送到了玄苍面前,竟是没有半分迟疑。
玄苍手掌摊开,接住了画魂灯。他看了眼与灯芯几乎融为一体的魂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此间事了,贫僧也该回佛界了。”墟空说话的时候,是对着宿月说的。
宿月回道:“大师慢走。”
墟空看向宿月的眸中含着浅淡的笑意:“施主,后会有期。”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天空,玄苍布下的界域封印,已然解开。
墟空的身影化成一道金色流光,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也走了。
玄苍收了魂灯后,朝宿月伸出手:“该回去了。”
他们在此界逗留半年多,发生的种种,让她心力交瘁。可对仙界而言,也未必有一日时光。
宿月恍惚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到了他掌心上。玄苍握住她微凉的手,带着她一起离开此界。
当身体完全脱离小世界,被压制的修为再度回归时,宿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方小世界已经不是一开始见到时,红色魔气四处弥漫的模样,它变得和其他世界一样,只是最寻常的模样,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修为到了极限的修士飞升。
而她曾经留下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抹去。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记忆,也已经被她亲手毁掉了。
从此往后,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第47章
出了小界, 宿月突然发现界外不远处竟然站着四名仙者,看他们的打扮,都是两界通道的接引仙者。
四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 见到玄苍与宿月从小界中出现,赶忙迎上前来行礼。
“小仙拜见帝尊。”四人异口同声道。
宿月还在里面找到了一位面熟的,正是曾经接引过她的那一位。
那位仙者似乎也认出了宿月,目光落在她与玄苍还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心中惊叹连连。这位女仙来仙界不过一年时间,竟搭上了玄苍帝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宿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赶忙将手从玄苍手里一寸寸抽了出来。
玄苍扫她一眼, 语气冷淡地问几人:“你们在这做什么?”
“禀帝尊, 小仙发现此界魔气四溢, 后又无故封界半年, 遂叫了同僚来查探。不知帝尊在此, 小仙冒犯了。”说话的,就是接引宿月的那位仙者,他言语之间十分谨慎, 生怕自己惹得这位帝尊不悦。
“此间事已了, 散了吧。”玄苍根本不曾给他们一个眼神, 更没有解释。
那四名仙者如蒙大赦,再次对他行礼后, 便各自离开了,自始至终都不敢多问一句。
随后,玄苍带着她直接传送到了三十三天, 百花园外。
走进百花园,鼻息间都是草木清香, 她竟然生出几分怀念。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岔路口,宿月看了眼山谷的方向,对前面背对她的男人道:“帝尊,小仙告退了。”
玄苍转过身,宿月一直垂眼看着地面,就是不肯看他。
“嗯。”半晌,他应了一声,宿月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脾气这么大,也不知……”话说了一半,他就不再说下去,反而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回行宫去了。
回到百花园,宿月在自己院子里见到了青衍。
他神色悠然地把玩着手中折扇,做成兔子形状的白玉扇坠轻晃,颇有几分纨绔公子的味道。
见宿月神情恹恹的走进来,他用扇子抵着自己下颌,坐在石桌旁笑问她:“去哪儿了,等了你半天都不见人。”
宿月走过去,神色自若道:“出了趟公差,顺便带了些好酒回来。”
她在凡间这段时日,没少买酒,乱七八糟堆在芥子空间里,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这是打算把我用酒坛子埋了啊。”青衍也不介意酒是从哪儿来的,左瞧瞧,右闻闻,十分满意这份“大礼”。
宿月笑:“我都尝过,味道还不错。”
青衍看见众多坛子里,还混着一个翠玉酒坛的时候,不禁诧异,伸手将那玉坛拎了起来,问她:“这个也是你买的?”
坛身就是用上品仙玉打造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他挑眉看向宿月:“你最近发财了?”
宿月见了那酒坛,不禁想起了在凡间醉酒之事,想来是醉酒时无意收走的。她脸上笑容微敛,将酒坛接了过来:“这个不是。”
青衍也没有追根究底,他兴致盎然地拿出酒器,还摆出一碟来时从百花园摘的蝶花豆,虽然没有经过风干,风味不足,不过配酒也勉强够了。
他给宿月倒了杯酒,宿月拿起酒杯,还未来得及与他碰杯,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盛满的酒水洒了她一手。
两人皆是一愣,酒杯竟被她生生捏碎了。
青衍面色稍敛,有些惊奇地打量她:“你这是怎么了?”
宿月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这种情况,一般只出现在修为突破之初,无法控制身体力量之时。青衍竖起手掌对着宿月,道:“用力打一拳试试。”
宿月没有迟疑,右手握拳朝他手掌打了上去。
她感觉自己应该用了不小的力道,因为拳风带起了一丝呼啸声,那是空间挤压的声音,不过硬挨了她一拳的青衍的手臂纹丝不动。
体味了好一会儿,他才惊叹道:“你这修炼一年,硬是比别人修炼万年效果都好。”
“我突破了?”宿月也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你自己没感觉吗?”
宿月回想了一下,大概猜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突破的,不过那时候修为被小世界强压下来,根本没有感觉到异常。
她对青衍的话不置可否,别人突破,单纯靠修炼,她这种……很难说是靠什么。
反正无论青衍还是玄苍,都没弄明白她的修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自己更是一头雾水。
仿佛每一次情绪波动剧烈,体内的混沌原力都会凭空提升一截。
这让宿月心中隐隐不安,她从来不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见宿月不但没高兴,反而面露担忧之色,青衍开口安慰道:“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或许你返祖的种族生来就有极高修为,你现在,也不过是站在最底层。”
听他这么说,宿月反倒觉得容易接受了些。
他说的也确实没问题,血脉强大的种族,新生儿从出生便自带修为,如青衍这种天地神树,差不多有了意识,本身修为就已经直逼仙帝了。
这也是当初凤翎想要拉拢她时,提出给她祖凤精血的原因。
被凤族同化,修为提升速度必然比普通仙人要快上许多倍。很多飞升来的仙人,做梦都想得到这种机会。
两人闲聊之时,凤翎已经候在了行宫外。
行宫内,玄苍将画魂灯放在一旁矮几上,灯上若叶的魂魄闭着眼,无知无觉。
他的手一挥,轻飘飘的魂魄,带着点燃魂魄的灯芯同时离开灯座。魂魄飘到空中,自己凝结出一具仙体,落到了地上。
本打算送她一股仙气凝聚仙体的玄苍收回了手,对守在外面的灵棋道:“让他进来。”
见灵棋终于肯让他进去了,凤翎长舒了口气,嘴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虽然付出代价不菲,但帝尊的办事效率也着实惊人。
一进殿内,他就看见双目紧闭,躺在地上的若叶,心中喜意更深,连忙对玄苍行大礼:“多谢帝尊出手。”
玄苍似有些不耐地扬了扬下颌:“自己去检查。”
凤翎迫不及待的来到若叶身边,将仙元探入她体内,一番检查之后,发现人只是昏睡,无论身体还是魂魄,皆无异常。
“小仙已经检查妥当。”凤翎起身恭敬道。
玄苍眼都未抬,懒洋洋地摆手,示意他把人带走。
“那小仙就告退了。”
凤翎满心喜悦地抱着若叶离开,他转过身之后,玄苍睁开眼,看着几乎被孽力笼罩全身的凤翎,笑了笑。
反倒是他抱着的若叶,身上干干净净,一丝孽力都无。便是有凤翎身上的黑气试图侵染若叶,她身上也会突然出现一道金焰,将孽力灼烧干净。
回到仙界不久,宿月就听到了凤族族长找回了外孙女的消息。更多的关于若叶的消息就没有了,也没人提过她是否失去记忆这种事。
随后,有小道消息说,玉无伤将会以正妻之礼迎娶若叶。
这消息传到三十六重天,自然很多看热闹的不信。不说别的,单是陵阳仙尊夫妇这一关,就不好过。
人家女儿生死不明,玉无伤竟然要毁约,岂不是打了仙尊的脸。
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若叶只是偶尔去二十八重天时能听人提一句。
不过半月时间,消息再次传入她耳中的时候,已是玉无伤从沉世渊赶回,两人婚礼就在几日之后了。
说话的是路过的两位女仙,宿月听到她们的话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终究,什么都没能改变,早知今日,何苦让若叶走那一遭。
入夜,百花园中只剩下虫鸣鸟叫,以及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宿月着一身薄衫,靠在床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发呆。
突然,她听到了很轻的开门声。开的,还是她院子的大门。
什么人大半夜偷偷摸摸的来她这里?对她图谋不轨,还是为了幽罗?
宿月觉得有意思,没有探出神识,就坐在屋子里等。
没一会儿,她就看见了一道纤细的人影来到她窗前,本以为对方是冲着幽罗来的,可那人竟然伸手来推她的窗户。
宿月想了想,翻身躺回了床上,还特地盖了层被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睡得很熟。
窗户推开了,那人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回身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脚步声来到宿月床前,感觉到有人伸手来掀被子,宿月才突然伸手,捉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手腕十分纤细,来的人是一名女子。
宿月抬头,正对上一双晶亮的杏儿眼,那张脸太熟悉了,竟然是若叶。
“你……”宿月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若叶不是在凤族重重看护之下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嘘——”若叶举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上。
宿月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布置了一层结界。她如今修为提升,整个百花园的动静,都难逃她耳目,除非是引起了帝尊的注意,否则其他人不会发现她这里多了个人。
“你是怎么过来的?”宿月脸上并有丝毫惊喜,眼前的人,虽然长着若叶一模一样的脸,可到底,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当初把画魂灯给墟空的时候,宿月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今天直面若叶的时候才知道,其实没有。
就像是熟悉的身体力装上了陌生的灵魂,若叶真的算活着吗?
若叶没有回答她,而是左右瞧了瞧,似乎想找个坐的地方。
宿月把她拉到床边坐下,还去床边的桌子上为她倒了杯茶,塞进她手里:“说吧。”
若叶小口尝了尝杯中的茶,发现带着甜味儿,便高兴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对宿月说:“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跑掉的。”
她眼睛澄澈,仰头看她的时候,透着一股天真,竟然和凡间时候的长宁公主有些神似。
宿月没有深究,而是问她:“为什么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来找你。”她的话没头没脑,透着一股执拗。
“那你找我,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去沉世渊,你带我去。”
宿月与她对视,她的眼中,什么情绪波动都没有。粗粗看上一眼,或许觉得她性格活泼,可仔细看时,那样的性格,仿佛只是一层精致的伪装。
是凤族对她做了什么吗?
仔细想了想,宿月否认了这个想法。凤族要将若叶嫁给玉无伤,凤翎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若叶身上动手脚,那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既然与凤族无关,那就是与唯二两个曾接近过若叶魂魄的人有关了,墟空或者是帝尊。
帝尊连别人的生死都不感兴趣,又怎么会掺和这种事,除去他就只剩下墟空。
想到他临走时那一句后会有期,竟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倒是很笃定,自己会帮这个忙。
宿月想了想,说道:“凭我们两个,恐怕去不了沉世渊。”
若叶的眼睛亮晶晶:“可以的,你可以把我偷偷藏起来,谁也不会发现。”
说着,她的身体竟然开始虚化,甚至还能缩小,变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落在地上。
宿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所以,墟空到底对若叶的魂魄做了什么?
魂魄小人艰难地爬到她床上,站在床沿边大声说:“你可以把我放在芥子空间里。”
这个提议不错,但还不够保险,在若叶提到的时候,其实宿月已经想好了一个更安全的所在。
帝尊给的那坛酒里。
随即,她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怎么就被带歪了。
她伸手戳了一下魂魄小人,把她戳的一屁股坐下:“我还没答应你呢。”
魂魄小人抱着她的指尖,努力用小脸蛋去蹭她:“你就答应我吧,我要去找空空。”
空空……
宿月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小人儿见她不肯答应,仰头倒下,然后开始一边蹬腿一边干嚎:“我要去找空空,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听着挺惨,宿月凑近看了一眼,魂魄嘛,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觉得吵闹,把小人儿拎起来扔进自己的被子里,魂魄小人儿扑进柔软像云朵一样的被子里,翻了几个身,终于安静了。
宿月则认真思考起来,她的提议,不,或者该说,是墟空的提议。
她现在几乎能够确认,若叶的魂魄,并不是真的清醒了,她的一举一动,极可能都是出自墟空的授意。
墟空希望她把若叶带去沉世渊,他大概率会在那里等着。
如果能帮若叶一把,宿月当然是愿意的。问题是,她要怎么帮?
沉世渊不是说去就能过去的,大多数去那里的仙人,不是犯了错去受罚,就是如玉无伤一般去镀金。
原本帝尊在凡间时提过一嘴,要她去那里磨练,可如今她也不好去问。
况且若叶如果这时候失踪了,凤族那边一定会紧盯着她不放,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想要离开就更难了。
要怎么样,不但能够将凤族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还能顺理成章的被罚去沉世渊呢?
宿月坐在屋里想了一整晚,只粗略的定下了一个计划。
可惜,时间太短了,没办法更细致的研究。
若叶消失了整整一夜,这时候,凤族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宿月最终还是站起身,从被子里挑出正呼呼大睡的魂魄小人儿,从芥子空间里找到那翠玉酒坛,打开后将她扔了进去。
魂魄并无实质,浸到酒里就融了进去,只剩下一颗小脑袋还漂在上面。她伸手把那颗小脑袋也按了下去,对她说:“乖乖在里面藏着,别出来。”
宿月封上坛子,从外面用神识扫,什么都探查不到。
帝尊亲手做的酒坛,效果可真好。
她将酒坛收回了自己的芥子空间中,穿上衣服,匆匆离开了百花园。
第48章
宿月在一重天逛了一圈, 还来到上次寻到的,两界壁垒的另一处相对薄弱之地,开了个口子。
这一切做完, 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在穿过第二重天门回归三十三重天时,驻守天兵横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宿月往后退了一步,转过头就见一队天兵从后面匆匆赶来。
为首的将领用目光打量宿月一番,挥挥手:“带走。”
宿月开口道:“小仙来自三十三重天百花园, 若是小仙有什么冒犯之处,上仙恐怕需要先知会青衍仙君一声。”
那将领闻言皱起眉, 显出几分凶相。
不过随即他拿出一枚令牌,对宿月便道:“奉玉极仙帝之令, 五个时辰之内, 但凡出入过一重天的仙人, 需彻查。”
一重天是通往各界的中转之所, 想要离开仙界, 势必要经过一重天,突然来查人,必然是凤族求到了玉极仙帝那里。
想必上次若叶失踪, 凤族应该猜到了她是从哪里离开的, 只差没有证据, 且没法子从帝尊手底下把她要出来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她现在依然好奇,墟空到底给若叶留下了什么后手, 能让她避开所有耳目,逃出凤族,直达三十三重天。
“既是玉极仙帝的命令, 小仙自当听从,不过小仙不便离开百花园太久, 需得将此事告知青衍仙君。”
“这是自然。”见宿月拿出一枚传音玉简出来,那名天将并未阻拦。
留下信息后,宿月将传音玉简递给身旁的一名天兵,温声道:“麻烦这位上仙,将此玉简送至二十八重天青阳殿。”
那天兵接过后看了眼将领,为首的将领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去,他才拿着传音玉简进入天门中。
宿月看起来很好说话,且又是来自三十三重天,那将领也不愿意将人彻底得罪,所以几名仙兵也只是把她夹在中间,并没有过分限制她。
那将领带人将她送至九重天的天玑宫,坐镇此地的是玉极仙帝麾下天玑仙君。
此时,天玑宫中,已站着二十多位与她一样,有嫌疑的仙人。
人一多,又没人来管他们,难免显得嘈杂,大家对于突然被带来天玑宫都十分茫然,而对一切心知肚明的宿月找了个角落站着,静待天玑仙君前来。
“如何?”偏殿之中,一留着雪白长须的老者看着面前水镜,询问身旁的凤翎。
凤翎在宿月走进来之后,目光就死死盯住了她,他强压着怒意,指着水镜中的宿月道:“找到了,就是她。”
若叶失踪,宿月却突然来了一重天,断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上一次也是这样,不过那时候没抓住她的把柄,这一回,凤翎无论如何不能就此放过她!
“她?”天玑仙君将宿月在水镜中的身形放大,镜中的宿月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窥视,转过头左右看了看,没见异常,才又安静地站着。
“倒是很敏锐。”天玑仙君点点头,“既然你认为是她,那便把人单独提出来问问。”
凤翎有些迟疑:“此女有些来历。”
天玑仙君并不知晓宿月的来历,才敢如此说,凤翎就怕动了宿月,再惹出玄苍仙帝。上一次,玄苍仙帝可是连玉极仙帝的面子都没给。
见凤翎这幅畏首畏尾的样子,天玑仙君暗自摇头。不过既然是仙帝的命令,要求帮凤翎找到人,他必须得完成,于是道:“无妨,只是问话而已,不会唐突这位女仙。”
很快,有仙侍带着宿月来到了偏殿。
在偏殿见到凤翎时,她可是一点都不吃惊。
“见过两位上仙。”宿月按照规矩给二人行礼。
“坐。”天玑仙君幻出一把椅子请宿月坐下,自己与凤翎也坐了下来。
“不知女仙如何称呼?”天玑仙君询问道。
“小仙宿月,在三十三天当值。”
“哦。”天玑仙君点头,知道凤翎在忌惮什么了。
他询问道:“宿月你来一重天做什么?”
“只是闲逛,没做什么。”这种回答,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
天玑仙君看向凤翎,示意他可以问了。
凤翎目光阴沉地看着宿月:“偏偏是若叶失踪之时你来了一重天,上一次她失踪,你也来过一重天,这只是巧合吗?”
宿月露出惊讶之色:“若叶又失踪了?我听说她一直在凤族,既然人不见了,凤族长难道不该好好查一查自己身边的人吗?”
“宿月,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此事若真与你有关,谁也保不住你!”凤翎语气阴冷,他的计划,几次三番被这个女人破坏,真当他凤族好欺负不成!
“凤族长说笑了,在指责小仙之前,您需得拿出证据来。”
宿月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威胁就什么都说。她还等着,凤翎去找证据呢。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次行事有些冲动,事情是否能按照她的意愿来,还不得而知。
不过一顿罚,怕是在所难免。
为了显示公平,天玑仙君将殿中其他仙人一一带来问话,不过他们问过话后便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宿月还在殿中呆着。
天玑派去一重天探查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查到了一处仙界壁垒有被破坏的痕迹,此时正在缓慢修复,被破坏的时间就在宿月去一重天这段时间内,且只有她靠近过此处壁垒。
天玑仙君听着下属汇报,啧啧惊叹,对凤翎道:“你可小看这位女仙了,她竟能破坏两界壁垒,刚刚飞升便有这般本事,可是闻所未闻。”
凤翎几乎已经确定,若叶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他料定若叶身上再没有隐藏身份的仙器,即刻吩咐下属出去追人,想来不久就能把人追回来。
做完正事,他才有心思与天玑仙君闲聊:“此女心机颇深,不但青衍对她另眼相待,连玄苍仙帝也偏袒她,只怕这一次,又要被她逃脱惩罚。”
凤翎心中不甘,他付出着如此大的代价求了玄苍找人,可刚找到,人就被宿月给放了。
哪怕心知肚明,这件事断不会是那位帝尊的意思,可不惩治宿月,他心中怒意如何能平?
天玑仙君思索了一下:“此事,还需要上报仙帝。”
他知道凤翎的意思,是想让他帮忙求玉极仙帝做主。天玑仙君便如了他的意,将调查结果上报给了玉极仙帝。
恰好,玉极仙帝对于宿月这个无名小仙,可谓记忆犹新。人既然落到了他手上,就轮不到玄苍说话了。
他的回复只有四个字:关入仙狱。
仙狱中关着的,历来是罪大恶极之辈,有些已经在里面关了数万年,每日受刀山火海之刑,还有些则要承受扒皮抽骨之痛。
宿月的罪名,可不是什么帮助凤族族长的外孙女逃婚,她是得罪了仙帝。
这种罪名,但凡进去,就没一个能全须全尾出来的。
另一边,青衍已经收到了玉简,当即去了天玑宫要人。
可他到了之后,天玑仙君却一脸和煦对他道:“青衍仙君来晚了,那位宿月女仙已经离开了。”
一句话,就把青衍堵得说不出话来。
青衍是从二十八重天一层层下来的,若是宿月回去,两人必然能遇到,可他根本没见到宿月的人影。
“天玑仙君口口声声说放了人,可本君没见到人。”
“大概是那位女仙去了别处,青衍仙君若是着急,不妨亲自去找找。”无论青衍说什么,天玑仙君都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青衍心中微沉,玉极仙帝手下的几名得力仙君,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天玑更是其中佼佼者。
宿月落到了他手上,想要把人要出来,恐怕不容易。
“既然与天玑仙君无关,那最好,希望在帝尊面前,你也是一样的态度。”青衍没有再和他纠缠,转身就走。
天玑等他走远了,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轻哼一声:“一个丧家之犬而已,不过是仗着玄苍的势,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把他请来做主?”
虽然凤翎口口声声说玄苍仙帝对那女仙偏爱有加,可天玑还是不信,堂堂仙帝,会为区区一个女仙大动干戈。
青衍离开九重天后,又去找了一趟宿月,依然是没找到,随后他便直奔玄苍的行宫。
被灵棋拦在外面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青衍终于忍不住问:“玄苍到底去哪儿了?”
灵棋有些为难道,“帝尊此时应该在静室之中参悟典籍。”犹豫了一下,他又道,“帝尊最近心情不大好。”
青衍忍不住回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不过他也知道玄苍的习惯,确实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研究劳什子典籍,那些东西他又用不上,纯粹是心情不畅,挑错,打发时间。
又等了一个时辰,青衍差点睡着,才终于等来了刚刚沐浴完走出来的玄苍。
“青阳殿不够你睡,跑到我这里来打盹?”玄苍声音淡淡,散开的长发垂在腰间,发梢还在滴水。
青衍捏了捏鼻梁,直起身子,没好气地说:“你这里,睡觉都让人睡得不安稳。”
玄苍哼道:“那你可以滚了。”
“我倒是想。”青衍横他一眼,“玉极让人把宿月扣下了,我去要人,他手下天玑不肯承认。我至今都还没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宿月给他的传音说的简单,只说被玉极仙帝麾下仙兵带走,具体什么事,并没有告诉他。
玉极看宿月不顺眼是必然的,不过他要抓人,必然有个理由。
“嗯……”
见他应了声,青衍忙问:“你知道原因?”
“大概。”玄苍似有些无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端着灵棋沏好的茶,轻嗅茶香。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青衍好奇地问。
“凤翎的外孙女,大概又丢了。”玄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与凤族的交易,已经完成。
能不能守住人,都与他无关。
青衍愣了愣,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是宿月做的,她也太执着了吧?”
凤族在她手上连栽两次,凤翎大概要恨死她。
“或许吧。”玄苍回答的模棱两可。
以他对宿月的了解,没有万全的脱身之法,她不会这么冲动。这一次,大概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想出更好的法子。
“这么说来,玉极更有理由惩罚她了,毕竟若叶现在可是玉极正经的儿媳妇。”
“嗯。”玄苍随意应了声,起身往内殿走。
“哎,你去哪儿?”
“睡觉。”
“你不去把她带回来?玉极那么小的心眼,说不定要把她扒皮抽筋了。”青衍忙跟上去。
“他不敢。”玄苍十分笃定。
“就算他不敢,苦头还是要吃的。”青衍十分了解玉极的性格,也知道对方不会因为一个女仙就轻易惹怒玄苍,但宿月曾经当众下他的脸面,他的心胸可没有宽广到这个地步。
“是该吃些苦头,做事不经脑子,自找罪受。”
被关在仙狱第一层的宿月,这会儿已经吃到了苦头。
典狱官得了吩咐,不能弄出人命,也不能在她身上留伤。
这种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
不过人是玉极仙帝座下的仙君送来的,对方这么要求,他就怎么办,在仙狱里呆了这些年,摆弄人的手段他可是有不少。
其中一项,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伤不到皮肉分毫。
这典狱官让人将宿月制住之后,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块晶莹的黑色碎片,直接将碎片拍入了宿月后背。
随后,便把她扔回了牢房里,不管了。
开始,宿月还没什么感觉,渐渐的,后背开始发痒,很快那种痒意传遍了全身,接着是痛,浑身的皮肤,那里都疼。
连踩在地上,她的脚掌都会痛。
宿月调整了几种姿势,依然浑身难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看不出她的修为,所以没有特地封锁她的丹田。
宿月调动体内混沌原力,试图消磨后背的那一块碎片。
那碎片十分坚韧,混沌原力耗费了半天,也没消磨掉一个角,她只要转而用混沌原力将那东西裹起来。
裹起来之后,痛痒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倒是让宿月舒了口气。
然而,典狱官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来一趟,在她身上种下新的碎片。
同样的碎片一共有四个,全都打入了她体内。
见宿月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那典狱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这可是我从仙魔战场上捡来的好东西,都给你用上了,好好受着吧。”
宿月全副心神都在运转混沌原力上了,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她发现,那四个碎片竟然能够腐蚀她的混沌原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看形状,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敲下来的。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典狱官再来看宿月的时候,她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确认了一下人还好好的活着,才笑眯眯地往外走。
那碎片的威力,他曾经在其他囚犯身上也施展过,不比扒皮抽骨,但也绝对折腾的人痛不欲生。
走到仙狱门口,却见一直紧闭的两扇高耸入云的通天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仙狱中的典狱官,历来只能凭身份出入通天门下开的小门,除了押解修为到仙尊境之类的重犯,从不曾见过这门打开。
“何人擅闯仙狱?”典狱官心提了起来,喊了一嗓子。
心中暗骂,外面的守卫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典狱官看清了对方的脸,心提得更高了。
他当即趴伏在地,行大礼:“小仙拜见玄苍帝尊。”
第49章
典狱官以前只见过这位帝尊的画像, 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帝尊前来,可是为了提审重犯?”他脑子里能想到的,也只有仙狱最底层的某些从十几万年前就被关押起来的重犯, 可能与这位帝尊产生瓜葛了。
玄苍从典狱官身边经过,径自朝着仙狱里走去。
典狱官赶忙爬了起来,心中惴惴地跟了上去。
他本以为帝尊会往下走,谁知他竟直接去了仙狱第一层。
比起十分危险的更底层, 仙狱一层环境已经十分不错了,至少牢狱里除了灰尘, 并没养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危险物种。
玄苍来到其中一间牢房前,推开紧闭的牢笼, 手掌与牢笼接触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还闪过几个火花, 随即便没了声响。
典狱官看清牢笼里关着的人时, 脸上的肉哆嗦了几下, 额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竟然是之前被关进来的那个女仙!他是真没想到,竟然有仙帝会屈尊纡贵来找人。
他这会儿哪里还敢站着,直接跪倒在地, 生怕帝尊一个不高兴, 自己人就没了。
听到牢笼被打开的声音, 宿月的手微微动了动,以为又是典狱官回来了。
谁知, 来人走到她身旁,竟没了动静。
她艰难地转过头,入眼的是一双黑色带银色暗纹的靴子, 巧了,这样的靴子她没怎么注意过, 但是同款式的衣裳倒是见过。
除了帝尊,也没被人能把玄色衣裳穿出花儿来了。
玄苍半蹲在宿月身旁,玄色的袍角垂在地面,修长的手指勾起挡在她眼睛上的散乱的发丝,问她:“疼吗?”
“……您觉得我疼吗?”宿月终于没能控制好面部情绪,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还不够疼。”玄苍语气淡淡的,手指滑过她背上的蝴蝶骨,一寸寸往下摸。
这样暧昧的景象,带给宿月的,却是与人触碰后,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与深入骨髓的酸痒,她很怀疑自己后背上的一层皮可能都被掀掉了。
然而并没有,她看起来还是很完整的。
“帝尊,您能快点吗?您摸的小仙快疼死了。”随后,她又补充一句,“还痒。”
她不说还好,说完了,玄苍竟然直接把手掌放在了她背上。
宿月感觉自己像是被龟壳压住的小乌龟,手脚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了两下。
“记住这种疼,以后你就不会再做蠢事。”
宿月在心里哼哼两声,现在凤翎大概还在派人在界外到处找若叶呢。她这种行为,顶多叫冲动,不能叫蠢。
“如果再有下次……”
宿月正全神贯注听玄苍接下来的话呢,她背上突然传来更尖锐的剧痛,她咬着自己手腕,闷哼一声,四片黑色的晶体碎片被玄苍从她体内取了出来。
疼痒的感觉消失,宿月浑身像是从水里拎出来一样,已经被冷汗浸湿乐。
她脱力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想动。
玄苍捏着黑色的碎片,正反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点意外之色。
“这东西……哪儿来的?”
“禀帝、帝、帝尊,东、东西是小仙从沉世渊附近捡来的。”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典狱官,哆哆嗦嗦地开口。
“运气不错,就是眼神差了点。”他将四枚碎片扔到宿月眼前,对她道,“收着吧。”
宿月二话不说把东西收了起来,连玄苍都说是好东西,想必很有些来历,有好处,没道理不拿。
玄苍起身,转头看着那典狱官:“怕什么,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那典狱官哆嗦着说不出话,他这点微薄的仙元,被压制的半分都使不出来。自己的生死,只能由着这位帝尊的心情来决定。
“你就在这牢房里反省一天吧。”玄苍说完,走了出去。
宿月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那名典狱官爬起身,走进了牢房里,反手将牢门关了起来。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木讷,像是陷入了幻境之中。
还没走出多远,她就听到典狱官惨叫了一声,他倒在地上,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抓扯自己的双臂。
宿月没多看,赶忙跟上了玄苍。
她早猜到自己落到玉极仙帝手下,遇不到什么好事,对自己的遭遇也有了心理准备。典狱官不过是听令行事,她就算记仇,也记不到对方头上。不过,有人愿意罚他,她也乐得看热闹。
在他们即将走出第一层仙狱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宿月尚且一脸茫然,却听到一道凄厉的吼叫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出来,响彻整个仙狱,并让仙狱随之震动起来。
“玄苍!是不是你?玄苍,你这个无耻小人,为夺帝位不择手段,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四个字在仙狱中不停回荡,那人声音凄厉无比,心中似乎饱满了满腔怨气却得不到发泄。
突然就听到了仙界秘辛的宿月人都有些不太好,下意识悄悄往后退了退,同时脑子里还在飞快思索着,夺帝位?是指争夺仙帝之位吗?
那被压在仙狱底层的,极可能是一位仙帝修为的强者。这仙界的水,真够深的。
玄苍对此听而不闻,继续往前走。
底下的人仿佛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远离,带起的震动越发剧烈:“玉极——东辰——他就是个祸害,迟早会毁掉整个仙界,杀了他,杀了他!!!”
宿月的脸已经隐隐发青,这是要被灭口的前兆啊!
听到这样的话,她忍不看向前面的人,虽然根本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却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宿月恨不得堵住自己耳朵,匆匆跟着玄苍走出了第一层仙狱。前面是宽阔的通道,通道尽头,是高耸的两扇黑铁铸就的大门,门上左右各封印一只狴犴,兽头狰狞地转向从仙狱中走来的人,仿佛随时能够从里面扑出来。
进入通道之后,里面的声音渐渐减弱,但是脚下的地依然在震动着。
来到通天门前,玄苍推门而出,宿月瞻仰了一下比她身体还要厚的门板,跟在他身后,终于走了出来。
仙狱入口建在一座近乎垂直地面的山峰的山腰处,门后只有一块并不十分宽敞的平台,前面是无边云海,几乎看不清山峰下是什么模样,天空中灰蒙蒙一片。
此时,通天门外的平台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是玉极仙帝与南溟仙帝二人。
此时两人面容严肃,正在施法压制震动不停的仙狱。
见玄苍从里面走了出来,玉极脸色异常难看,阴沉着脸道:“玄苍,当初我们早有约定,你不得进入仙狱范围内,你不但违背了约定,还惊醒了被镇压在此处的天元!”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玄苍似笑非笑地问。
天元在里面喊的话,别人或许听不见,作为仙帝,就算站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玉极把宿月关在这里,就是打着他不能进仙狱的主意。等折腾够了,在把人还给他,既能找回自己的面子,又能打了他的脸。
可惜,玄苍并不喜欢按照他人的计划来。
玉极仙帝被他噎了一下,要是他有那个本事杀了玄苍,还有今日这么多麻烦么!
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南溟的目光从宿月身上移开,开口道:“既然事已发生,还是先想想,该怎么让天元沉睡吧。”
南溟入主仙界之时,天元已经死了,她并未亲眼见过对方,只听人说过,那位曾经与玉极仙帝关系十分亲近的天元,曾经一度有机会被天地承认,入主仙界。
后来玄苍横空杀出,硬是在他承接三十六重天之时,将他斩杀当场。
如今镇压在仙狱中的,不过是他一颗头颅,至于尸体在何处,想来就算玉极仙帝也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怕是早就心心念念去复活他这位好友了。
玉极冷哼一声:“谁犯的错,谁收拾烂摊子!”
玄苍没与他争辩,双掌在胸前交错,运足掌力,朝脚下重重拍去。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震动不休的仙狱终于平静了下来。刚刚被玄苍的气息惊醒的,被镇压在仙狱最底层的天元的那颗头,被硬生生拍扁,想来要恢复如初,需要一段不短的岁月。
玉极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最后硬生生憋了回去。
玉极转身,身形消失。
而南溟却还留在原地,笑着与玄苍道:“你何苦招他,知道他最在乎这里,偏偏还要往里闯。”
以南溟的聪慧,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玄苍来仙狱是为了谁。
偏偏此刻她看都不看宿月一眼,只当她根本不存在。
“如果他能安分的守着他的九重天,就算想见我,也见不到。”玄苍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和南溟闲聊,转身朝宿月伸出手。
宿月上前,将手搭在他掌心,两人身影在南溟面前消失。
南溟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变成了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狰狞。她在原地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表情。一步迈出,也离开了。
第50章
从仙狱出来后就是九重天, 仙狱建立在九重天之外的空间中,由四位仙帝共同开辟。
宿月被带出仙狱后,发现玉极仙帝就站在不远处, 似乎并不打算将她的事就此了结。
而原本与此事无关的南溟仙帝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竟也留了下来。
“难得来一趟,不如去我宫里好好聊聊……这位宿月女仙的问题。”玉极意味深长地看向玄苍。
初时,他还没朝那方面想, 直到今日,玄苍竟然会亲自去仙狱接她出来。并且, 南溟似乎也认识这女仙,且态度十分值得玩味, 玉极这才反应过来。
南溟向来是个利益至上者, 玄苍对她而言, 可是最甜美的诱惑, 她当年扒着玄苍爬上了仙帝的位置, 如今又怎么愿意放开他?她一直把玄苍当成囊中之物,自然不会心甘情愿让人抢了她看上的目标!尤其这人,不过是无名小仙。
本来只是为了给凤族一个交代, 现在看起来, 情况比他以为的更有趣。
玉极拿着宿月当由头, 玄苍并未拒绝:“那就走吧。”
说完,率先迈步朝着无极仙宫走去, 倒是比玉极仙帝这个主人,更像是主人。
“什么有意思的事,不妨说来让我听听?”
玉极笑了笑, 对她道:“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同去?”
“也好。”
南溟如玉极预料的一样, 跟了上来。
她走到玄苍身旁,宿月见状往后退了两步。
她对这位南溟仙帝,心中格外忌惮,哪怕帝尊就在身边,依然警惕地与对方保持距离,虽然对方如果真的要对付她,她也没什么办法,但至少能让自己安心。
玄苍注意到了宿月的小动作,只是偏头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无极仙宫坐落于九重天正中,整座宫殿从远处看金光璀璨,十分的富丽堂皇。与阴森森的玄元仙宫想必,可谓天壤之别。
她觉得,两位仙帝的审美,都不怎么样。
进入无极仙宫,正殿更加奢华,上首的那把九龙椅,闪得人眼花。宿月还以为,只有凡世俗人才喜欢这种风格,没想到玉极仙帝的喜好格外与众不同。
她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看向这殿内的两个熟人。
玉无伤和凤翎见三位仙帝同时走进来,立即弯腰行礼。
宿月站在后面,瞧了瞧凤翎,他此时的脸色,可不如昨日好看,想来为了去抓若叶,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可惜,他注定要做无用功了。
经过玉无伤身边的时候,宿月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小太子气色还挺好,可见绯落失踪,以及新任未婚妻的消失,都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仙帝的子嗣就是不一样,把未婚妻弄丢了,不需要负责,还能换个新的。
三位仙帝接连落座,玉极仙帝刚要开口,就听玄苍道:“还缺了一个,天玑,把他也一起叫过来。”
玄苍开口,玉极不得不吩咐人将天玑仙君一同叫了过来。
不过片刻,天玑仙君便匆忙走了进来。
“天玑,拜见三位帝尊。”
玄苍一手抵着脸侧,偏头看向下面行礼的天玑,话却是对着玉极说的:“你这个下属,谎话连篇,这嘴,还是别要了。”
天玑心头一寒,忙开口:“玄苍帝尊,小仙……”
他的话没说完,玄苍便虚空朝他一点,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玄苍!”玉极见他如此肆无忌惮,沉声呵道,“天玑是本尊下属。”
“所以呢?”玄苍与他目光相对。
“若是他真的犯错,本尊自会亲自教训他。”
玄苍嗤笑一声:“这道理连你都懂,那么谁给他的胆子,动我的人?”
他反手一挥,天玑的脸侧挨了重重一巴掌,整个人从殿内被扇到了外面。
宿月看得直眨眼,这大概就是来去如风的最高境界。
玄苍这已经算是给玉极台阶下,把宿月被关在仙狱之事推到了天玑身上,虽然天玑不过是听令行事。
玉极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顺水推舟道:“天玑鲁莽了些,确实需要受些教训。”
明知玄苍不过是借由此事打他的脸,他还得忍下这口气。
两人在这一来一回,南溟轻笑着开口:“难得见到玄苍发脾气,你们两个说的这么热闹,我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无甚大事,不过是凤翎的那外孙女被找回来之后又不见了,查到最后,查到了这女仙身上。”玉极语气随意地给南溟解释。
南溟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不过些许小事,也值得你们动怒?既然都已经查到了……”
她扫了眼站在玄苍身后的宿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改成了:“把人找回来不就是了?”
凤翎在这时上前一步,满脸苦涩:“小仙无能,至今没能找回我那外孙女。”
“倒是有趣,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南溟眸光流转,“既然没找到人,可能是你找的方向不对,也可能……人根本没有离开仙界。”
南溟看似不经意的点拨,让凤翎心中一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宿月。
宿月的手心微潮,南溟仙帝看似来凑热闹,实际上却在针对她。
她倒是不担心对方将她怎么样,就怕她真的能把若叶给找出来。
“帝尊,求您成全。”凤翎“噗通”一声朝玉极仙帝跪下,大声道。
以他凤族族长的身份,可只拜天地不拜人,他这态度,就是求着玉极为他主持公道了。
玉极被架了起来,尤其当着另外两名仙帝的面,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只好看向玄苍:“南溟说的也有道理,这女仙行为异常,凤翎那外孙女失踪的时候,她专门去一重天破了仙界壁垒,若说此事与他无关,恐怕玄苍你自己都不信吧。”
玄苍问他:“你想如何?”
玉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南溟,对她道:“南溟你一贯主意多,不如替我出个主意?”
南溟看着宿月,红唇扬起:“既然你们都认为与这位女仙有关,又没有找到丝毫踪迹,那么她想要藏人,无外乎把人藏在自己身边,或者藏在住处附近。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看向玄苍,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玄苍,你觉得呢?”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往后靠了靠,问身旁的宿月,“有什么想说的吗?”
宿月知道,只要南溟仙帝在这儿,今日她就逃不过这一遭。
“既然两位仙帝这么好奇小仙的随身物件,小仙怎敢拒绝。”
说完,宿月上前,将自己的芥子空间对着在场众人敞开。
宿月的芥子空间中,放了些衣物,还有几坛子酒,以及多种灵花异草的种子,还有些仙果。
看着杂乱无章,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众人神识扫过,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南溟的目光在并不宽敞的芥子空间中扫过,一眼便瞧见了堆在酒坛最下层的,那翠绿的仙玉坛子。
她素手一伸,落在最下的翠玉酒坛便从宿月的芥子空间中转移了出来。
酒坛落在地面上,众人目光同时落在酒坛上。
她笑吟吟地道,“真奇怪,这酒坛竟然能躲过神识,是个好东西。”说完,她看向宿月,问她,“这样好的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宿月迟疑地偏头看了眼玄苍,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她心中很怀疑,如果自己说了这坛酒的来历,对方很可能会直接否认。
谁知南溟仙帝根本没想着等她的回答,直接抬手,要将酒坛子取来。
酒坛已经到了她面前,却突然拐了个弯,落到了玄苍身旁的矮几上。
他打开酒坛上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盈满整个大殿。
就连一贯对酒水无太多喜好的玉极仙帝也亮起了眼睛,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玄苍嘴角扯动了一下,朝宿月勾了勾手:“过来。”
宿月走到他身前,垂眼看着被打开的酒坛子,里面只有清澈的酒水,根本没有若叶魂魄的痕迹。
她意外地睁大眼,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强压住心中那一丝喜悦。
“去给两位仙帝倒酒,让他们尝尝,我亲手酿的酒。”
宿月捧着酒坛子,先走向玉极。这一次,玉极没有拒绝,反而幻出一个青玉酒杯,酒杯中盛满了酒,他抿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好!”
来到南溟身边时,南溟没有动,只是笑了一声,不知为何这笑声竟有些刺耳,她对玄苍道:“我怎么不知道,玄苍你还会酿酒?”
“不过些许爱好,难道我酿一坛酒,还要挨个通知你们一声?”他话语中,露出几分不耐烦。
南溟不再问下去,而是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宿月。
她最想问的,其实是玄苍酿的酒,为什么会在宿月这里?但是她知道,玄苍的性格一贯吃软不吃硬,她要是问出来了,最后也不过是让自己脸上无光罢了。
“罢了,近来饮酒太过,这样的好酒,我就不糟蹋了。”竟是直接拒绝了。
玉极喝光了杯中酒,也看够了热闹,终于出声:“看起来,南溟你猜错了,人并不在这女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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