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死人啦!!!”
一声惊叫, 划破了清晨。
司遥听到惊叫声立马坐起,温如蕴还在沉睡。
她轻声跨过温如蕴,下了床, 穿好鞋后, 便推门跑到一楼, 客栈里头空荡荡,客栈外头人山人海。
大堂最中间躺着两具男性尸体, 皮肤已经发灰,客栈外一群人聚在窗口或门口,对着尸体指指点点,讨论声热火朝天。
“哎!有人下来了!”
司遥一下来, 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见着尸体恐怕会吓着吧!”
“哎, 小姑娘!快上……”本来此人怕司遥被吓着,想喊她上去避一避。
结果看见司遥腕上手镯化作白玉剑跑到她手里后, 顿时哑了声。心想看着挺年轻的小姑娘, 没想到是个修士。
“呀, 原来是个小道长!”
司遥顶着众人目光来到尸体前, 先用四乙探了一番,没有探查到祟气或毒气一类, 便收了剑,俯身查看。
两人神色平和,眼睛闭着,看着不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的样子, 更像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
身上衣服完好, 没有破损处,表面皮肤也无伤痕, 但放出神识一查,就发现两人体内剩了一点点残魂。
司遥尝试招魂,未果,那便意味着,两人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弄走了,或者说,弄碎了,没了魂魄的躯体自然成了尸体。
可昨夜司遥探查了大半个灵城,并没有发现什么邪祟,剩余小半部分未探查的地方距此地远的很,那邪祟若要赶来,估计天都快亮了。
况且若是客栈有祟气,司遥定是第一个察觉的,不可能睡得如此安稳,毫无察觉。
除非……这东西非邪祟,而是精或灵一类,所以司遥察觉不到祟气。
一些动物或植物长年累月受灵气渲染熏陶,久而久之便生出灵智,化了形,此之为精。
而灵则是水或石头之类的死物开了灵智所化得,尘见月就是一个列子。
精或灵修炼不易,往往性情温和,不轻易出世,也不伤人,当然,少数想在修炼一事上急于求成,选择走歪门邪道之类的例外。
不过现在下妄结论过于早了。
“让一让,让一让!”
外头一群负剑的黄衣弟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见司遥凑近地上两具尸体,急忙道:“我等查案,姑娘速速离去,莫要破坏现场!”
见有人管这些,司遥索性不凑这个热闹,直起身子,打道回二楼去。
转过头,这些黄衣弟子已经开始布阵封锁客栈,活人可随意进出,可任何邪祟都逃不出这阵法。
司遥回到房间发现温如蕴还在睡,心中不禁感到奇怪,上前拨开他面上发丝,这才发现,温如蕴不仅脸红得很,就连身上也很烫。
昨夜不知在地上倒了多久,地板温度又冷,温如蕴本身底子就不好,难怪昨夜会说头痛,恐怕是受了凉的原因。
心中不禁悔恨,左右人都要死,凶手又找不到。早知就不跑那一遭,如今不仅讨了灵城守护神的嫌,还害得温如蕴今日发热受罪。真是多管闲事,没好下场。
喊了半天人也不醒,司遥折去药铺叫了大夫来看,得知是因为温如蕴身体本就亏虚,加上受了凉,这才染了风寒,昏睡不止。
大夫开了几贴药,司遥将药抓回来,让小二去煮。
这时候客栈因为死了人,客人已经寥寥无几,尸体连带着弟子都不见了,掌柜的杵在柜台,拨着算盘,愁眉苦眼,唉声叹气。
药煮好后,司遥端着药碗回房。
“温如蕴,温如蕴。”司遥摸了摸温如蕴额头,依旧滚烫。
好在这回温如蕴总算有了些反应,皱着眉头缓缓睁眼:“阿遥。”
司遥放轻声音道:“来,喝药。你生病了。”
一听要喝药,温如蕴下巴往被子里缩了些许,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干红的眼睛:“不想喝。”
一听到要喝药,仿佛就回到了以前体弱多病的时候,整日整日地喝药,嘴巴里从来都是苦味。
若是喝得反胃,将药吐了出来,阿娘便哭着让人掰开自己的嘴,灌也要将药灌下去,自己却又因脾胃虚弱,连蜜饯都吃不了一个。
司遥苦心劝道:“不喝药怎么行呢,这样身体是不会好的。”
许是司遥这些日子将人惯得不行,事事都依他,温如蕴胆子也大了起来,干脆转过身面向里头,将整张脸埋进被子里,不作回应。
司遥俯身将被子微微掀开,露出他的脸:“听话好不好?”
温如蕴伸手捂住脸:“……不想喝药,苦。”
司遥脑袋都大了,不知道该如何哄人:“那喝完药我给你蜜饯?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好在温如蕴也没有僵持太久,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后,终于温吞吞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司遥要用勺子喂他,温如蕴直接拿过药碗:“不用勺子。”
司遥诧异道:“就这么喝?”
温如蕴点点头,直接拿着碗一口将药闷完,苦味冲鼻,刺得眼泪都出来了。
等缓过这阵子,他道:“勺子喝药会一直苦,一口气喝完反而少受罪。”
“原来如此。”司遥将碗放下,“你得继续躺着,大夫说喝完药会身体发热,得用被子把身体裹好,等汗闷出来就好了。”
“嗯。”闻言温如蕴乖乖躺下。
司遥将被子给人裹严实了,过了没多久,他的额头与鼻尖果真冒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温如蕴晃了晃身子,看样子似是想掀被子,司遥将被角压住:“再忍忍,等还得闷一会儿。”
温如蕴道:“阿遥,我热。”
话没说完,嘴里被塞进一个东西。甜丝丝儿的味道顿时在嘴里炸开。
司遥道:“蜜饯,先吃,不够还有。”
温如蕴被蜜饯勾去了注意力:“嗯。”
这么干呆着很无聊,司遥干脆也跟着脱了鞋钻进被窝,紧紧抱着温如蕴的腰。现在的温如蕴就跟个暖炕似的,抱着还挺暖和,也舒服。
她将脸靠在他胸膛,闭眼道:“睡吧,再睡一觉就好了。”
温如蕴回抱住司遥,下巴抵在她发顶,闭上眼。
半梦半醒间,司遥脑海中不断盘旋着鹤梦疑这个名字,总觉得在何处听过,但死活想不起来,便千里传音给菁华。
“菁华,在不在?”
菁华颇为困倦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有事说事,今日要牵的红线着实多得很,我都忙不过来了。”
司遥也不啰嗦,直奔主题道:“你知道鹤梦疑吗?”
菁华一顿:“你提他作甚?莫不是到了他的地盘?”
司遥道:“是,刚好路过灵城,温如蕴得了风寒,我们正在此处歇脚。最近灵城最近死了人,凶手还没抓到。”
菁华一听,心下了然:“你该不会插手管这事儿了吧?”
司遥:“就一下。晚上出去用神识探了一下灵城,本来想试试找出邪祟,结果把人守护神引来了。”
菁华扶额叹息:“你啊你,总是这般爱多管闲事儿。我劝你还是早些走,莫要插手,人家鹤梦疑自会去处理调查。”
司遥皱眉:“所以说了半天鹤梦疑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可偏生记不起来。”
菁华:“鹤梦疑这个名字你听着陌生,清梦与星河这俩名字你总归熟悉。”
司遥:“熟悉!我可太熟悉了!只是关鹤梦疑什么事儿?”
菁华:“榆木脑袋。这鹤梦疑就是清梦神君。而这星河神君,就是他同胞弟弟,鹤宴清。这下总归想起来了吧。”
司遥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以前上天庭有一对同胞兄弟,同时飞升,在帝君手底下做事儿。
按理说,能呆在帝君身边,本该是偌大的荣幸,那时上天庭多少神官对于这个位置求之不得,奈何兄弟俩对于名利并不感兴趣。
哥哥鹤梦疑,弟弟鹤宴清。一个性子沉稳,无欲无求;一个性子跳脱,喜好热闹。
因帝君身边很无聊,又有诸多条条框框的死板规矩要遵守。
鹤梦疑自是能忍耐,可以鹤宴清的性子来讲,并不适合待在这里,时间一久,他总是避免不了思念凡尘,闷闷不乐。
见状,鹤梦疑主动提出辞职,在凡间划了一块地,兄弟俩一起充当闲散守护神,守护的这块地便是灵城。
得了自由的鹤宴清总算恢复了笑容,对于灵城也更加恪尽职守,尽全力守护。
好在这么多年来在他们的治安下,成效颇丰,灵城鲜少出现邪祟害人事件。此地物产丰饶,灵气富裕,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黄金地。
城中百姓们也塑起兄弟俩的法身,建了兄弟庙,所有庙里两人的法身都是成双对,百姓上香也是一起上。
香火不愁,领地安平,对于守护神来说是个好兆头。
而身为弟弟的鹤宴清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化出人身,搅和到人堆里凑热闹,偶尔帮帮穷苦人家,或钻进某个茶馆听先生说书,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本来这些都算不着什么,真正令俩兄弟的名讳为整个上天庭知道的缘由,便是十九年前,变故徒生。
鹤宴清同往日般,化了人身,据说是去了某个比较贫苦的地儿,助百姓渡劫难,可人就此一去不复返。
鹤梦疑刚开始还未察觉异常,只觉得是弟弟贪玩,夜不归宿,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人都没了踪迹,这才发觉不对。
忙也跟着化了人身去找弟弟,可从百姓口中得到的结果都是没见过这个人。
这下可不好了,鹤梦疑立刻折身返回上天庭,去长息殿内寻找弟弟的魂灯。
魂灯乃代表着神官的生死。魂灯亮,神官在;魂灯灭,神官殒。
每当上天庭出现一位新的神官,都要在长息殿留下精血,铸造魂灯,才能正式编入上天庭,成为其中一员。
鹤梦疑来到长息殿,发现弟弟魂灯好好的,并没有灭,总算松了口气。
可人却无故失踪,千里传音也联系不上,鹤梦疑怀疑是有人囚了自己弟弟,灵城,上天庭,鬼界,四处都找完了,弟弟没找到,只留下一片狼藉与闹剧。
后来是帝君亲自带着鹤宴清的魂灯下场,不知与鹤梦疑说了什么,他总算消停了。
弟弟没找到,只得到了弟弟的魂灯。这么多年过去,鹤宴清的魂灯却始终亮着。
再然后,鹤梦疑突然变成了一个透明人,脾气也开始古怪起来,上天庭鲜少再听闻他的事迹,这些年来也不知他的弟弟有没有找到。
司遥叹道,也是一个可怜人。
菁华又道:“鹤梦疑此人,脾性古怪,不喜旁人插手自己之事,我劝你速速离去。”
司遥:“罢了罢了,我不管就是,等温如蕴病养好了我们就走。”
声音断了一瞬,菁华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司遥回答得毫不犹豫:“陪他祭奠完父母后。”
“真的?”
“真的。”
“呦,你倒是想通了,不过也好,及时止损,要是你这冤家归位后得知失忆后自己喜欢上了你,那表情定会好玩。”菁华语气里带了幸灾乐祸。
司遥轻咳一声:“那个,我俩已经在一起了。”
菁华声音轻极了,仿佛是在做梦:“你说什么?”
司遥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回应司遥的,是一大片沉默,最后,菁华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这已经不是气不气的问题了,司遥,等他回来,估计想杀你的心都有。”
司遥心虚道:“这不是你说的嘛,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至于后头的事,以后再说。”
菁华:“……我祝你好运。走了。”
司遥:“谢谢,承你吉言。”
静下心来,感受着耳旁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司遥心中忽的有些难受。
若是二人刚见面时和和气气,也就没有后头发生的一大堆事情。想来温如蕴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如果正常相处下去,后面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定。
说到底,造化弄人,才让两人成了如今这副互怼的性子。
唉。
温如蕴养了三天的病。
这三天,城中一直在死人,即便满城修士全神戒备,夜晚符阵遍地,照样拿这邪祟没有丝毫办法。
闹得城中百姓惶惶,夜晚足不出户,连宵禁都还没下,就已经达成了街上每晚荒无人烟的景致。
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人死去,且是横尸自己家中。
也不知鹤梦疑作何处理得,竟任由这凶手行凶,当然,不排除他自己暂时也找不到这凶手的可能。
司遥看死得人越来越多,本来想插手管事,奈何想起那晚鹤梦疑一副生人勿近,嫌弃自己多管闲事的样子,最终还是收了心,作罢。
司遥想:我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事没处理,既然别人不欢迎我,我作甚要去管闲事呢。还是当个过客,作壁上观,放任自流来得好。
温如蕴病好得差不多了,也该继续出发,司遥决定等第二日一早就走。
今夜宵禁令也正式下达。
只是这禁令下与不下却同往几日都无太大区别。满城街道无一灯火,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早早歇下,唯恐有东西找上自己。
偶尔屋顶或隐蔽处发出轻微响动,是隐匿身形在暗处守株待兔的修士蹑脚走路时发出的声音。
司遥下楼差小二煎了药,刚端着药回到门口,便察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迅速踢开房门,就见一全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正要朝着床上的温如蕴下手,而温如蕴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不知安危。
“住手!”司遥怒喝道,手中蓝火弹出,黑衣人反应敏捷闪身避开,同时也离了温如蕴有一段距离。
司遥趁此机会施了道结界护在温如蕴身旁,令他人近不得温如蕴身。
见下手不成,黑衣人破窗而出,司遥放下药碗紧随其后。
第92章
然而刚落地, 黑衣人周遭空气如水波般浮动,紧接着身影匿入空气里,下一刻, 黑衣人便不知所踪。
司遥凝神警惕, 戒备四周, 突然眼前钻来一道黑影,司遥一掌打过去, 却什么也没有打到。
一转眼,黑衣人又出现在一丈开外,他现了身形朝街上一处方向跑去,速度迅疾如风, 司遥立马追上前去。
晚上人人紧闭屋门,没一个人外出, 连盏灯笼也未亮,街道空旷极了。
而黑衣人跑的位置越来越偏, 周围建筑也越来越稀少, 司遥一路追着他跑, 竟不知不觉跑到了灵城后山里。
山中树林倒灌密集, 荆棘丛生,路途难走, 黑衣人速度却丝毫不减,司遥设了个罩子挡住这些朝脸上打的枝丫,步子不缓。
黑衣人就这么一直跑,什么也不做。
司遥实在追得不耐烦了, 直接暴出一道蓝色法力朝他背后打去, 终于击中了黑衣人。
本来为了活捉对方,准备细细拷问一番他目的何在, 司遥特地放缓了力道。不曾想黑衣人被法力一击中,竟直接凭空散去,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司遥揣测又是一道分身。
黑衣人一消失,司遥才凝神看向四周。这便是黑衣人想要将她引来的地方。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破庙。
规模瞧着还挺大,只是四处木梁墙壁已然成残垣断壁,周围杂草丛生,屋顶也破了好几处,几根房梁垂落在地,整座破庙几乎要塌不塌。可观往日荣光不再。
四乙化剑被握在手里,司遥拨开门口杂草,小心翼翼走进去。
入目一片黑,司遥掌心打出一道灵火往上一抛,灵火瞬间膨胀变大,在空中悬立。蓝色的灵火一出,便将整座破庙内部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破庙的的正中间有一高台,台上供奉着两座紧挨的石像,而罕见的是,这两座石像竟被上了彩漆。
寻常庙里供奉的神官法身,要么是纯石像雕刻,要么是木身镀金,制作省事。
石像上彩漆,比起纯石像来说,多此一举。而对于木身镀金来说,又显得庄重不足。因此鲜少有人会去做这类法身。
除非是为神官塑石像之人,想要以表自己对这位神官的尊重,却又工费不足,才会选择在神官石像上塑彩漆。
观眼前两座石像,虽上了漆,却因长久未有人迹而荒于打理,彩漆已经褪了色,成片打卷的干漆自石像脱落,石身斑驳一片。
两座石像很大,幸亏破庙屋顶够高,才容得下这石像。
借蓝火照明,依稀可窥这两座石像往日的模样。
左边石像乃一紫袍加身,盘腿端坐,神色庄严的男子模样,眉眼入目是一片肃静。
另一座石像完全与之相反,灰袍加身。虽是盘腿而坐,却并不同一旁石像那样端直,两腿一高一低。
他微微斜着身子,一手靠在腿上,两指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臂半曲,指着空中,眉眼间带着散漫与笑意。
模样分外好辨,严肃端坐的是哥哥,神色散漫的是弟弟,这石像雕的便是鹤梦疑与鹤宴清兄弟二人。
恰巧石像脑袋上方的屋顶破了一个洞,银白的月光洒下落在弟弟石像脸上,平添一份柔和。
这座庙,便是兄弟庙,只是不知因何缘由荒废了去。
当今世道信徒们对于所供奉的神官庙是很重视的,不会轻易放弃或损坏,是以如今几乎很少能看见荒废下去的神庙。
估计是这座兄弟庙恰好建在半山腰的原因,山中人们逐渐搬到山下城里,且山上多野兽毒虫,路也不好走的缘故,这座庙鲜少有人能到来,时日一久,这才荒废下去。
设在温如蕴周身的结界并没有被袭击,说明这不是调虎离山计。这么看来,黑衣人将她引到此处的目的,还有待揣摩。
先前黑衣人作样袭击温如蕴,恐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瞧样子,更像是想把她引到此处。
可将她引来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单纯的让她观摩这两座石像。此处定有玄机。
司遥仔仔细细打量着两座石像,时间渐远,从破洞泻出的月光逐渐下移,已经来到了石像的脖子。
她收了灵火,没了灵火的照明,整座庙顿时又陷入黑暗,唯余素白月光那片亮地。
看着被月光照亮的石像,司遥心道,找到了。
两指凝聚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法力球,往石像胸口一弹,只见石像无声嗡嗡,周围空气波涛汹涌晃荡着,下一刻,司遥已身至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间黝黑的石室,空无一物,往前有一条走道。
司遥祭出灵火照明,发现了前头唯一的路,她警惕着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过道不高,恰好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直身行走。
走了没多久,周遭空气愈发寒冷,甚至连司遥也能感到空的气刺骨,显然此地有古怪。
过道走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一道虚掩的石门,司遥在周身设下保护屏障后,这才缓缓推开石门。
入眼,是一片冰室。
无论是顶上,墙壁,还是地上,无一不是结冰,薄薄的冰层覆盖在四处,刺骨的寒冷愈发清晰,甚至连法力也无法抵挡住这股寒冷。
在这里呆久了,总觉连血液也会凝固。
就是在此般严峻的冰室之中,司遥看见了身处冰室最中的灰衣男子。
冰室中间树有一座冰墙,冰墙四角有铁链延伸出来,将男子四肢牢牢捆住。
男子服饰整洁,无明显破损,他坐靠在冰墙,头无力垂落至身侧,不省人事,披散的发丝挡住了全脸,不知是死是活。
司遥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男子动了。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动,他艰难抬起头,发丝垂落,露出全脸来,是个锦衣玉食小公子的模样。
看见来人是从未见过的模样,眼中忽然蹦出一道名为希望的光,他猛地朝前想要起身,奈何有铁链禁锢,还未起身就被铁链压了回去,狼狈摔倒在地。
司遥赶忙上前欲将人扶起,奈何铁链太短,他只能被迫靠坐在冰墙,看着眼前的司遥,男子突然毫无形象地哭了出来,紧紧抓住司遥手腕不放。
司遥道:“你是谁?为何会被囚在此处?”肌肤相触,司遥这才在对方身上找出微可不计的法力,这分明是一位神官!
可司遥并未听说上天庭有哪位神官无故失踪,着实奇怪。
男子抓住司遥的手腕,使劲摇头,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呜咽,泪水糊了满脸。
以为是男子太紧张,只顾着哭,这才无暇回答她,司遥放缓了声音,徐徐道:“先别紧张,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将你囚在此处的?”
不料男子又是几声呜咽,司遥还未急,男子就先急了,他又是抓住司遥的手晃,又是指指自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啊”了一声,司遥心中犹如一记重锤。
男子哪儿是因为紧张才说不出话,分明是因为他嘴里空空,舌头被人拔了去,这才不能说话!
不仅囚了他,还将人拔了舌头,锁在刺骨冰地,下手之人简直是对此人有着深仇大恨。
私囚神官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极其恶劣,不是自己能处理得了的,恐得上报帝君,让帝君作定夺才是。
如此想着,司遥召出四乙,比划着铁链,准备找地方下手,砍断铁链。
男子忽然伸手握住剑锋,好在四乙有灵,不伤神官,只伤司遥想伤的人,因此他握上去时,掌心并未被四乙划伤。
只是下一刻,他带着剑尖就要朝自己心脏刺去,被司遥反应迅速抽回:“不可!”
男子脱力摔倒在地,引得锁链响动,他抬头,唇角不知何时已经冒出血,他恳求的目光看向司遥,无声呢喃。
司遥看清他嘴型,说得是:杀了我,求求你。
接着,他又吐出一大口血,鼻尖额头皆有汗,痛苦蜷缩在地,不等司遥作何反应,在一阵铁链声中夹带些许别的声杂音,自门外传来。
司遥收了灵火,迅速隐匿身形在暗处,屏息静止。
吧嗒。脚步声停下,听得来人打了声响指,冰室四角亮起了暧暧菊火,照得来人暗影绰绰。
来人神色肃静,一袭紫袍,蓝冠束发,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肩上立着一直红眼黑鸦。
司遥借昏暗的暖光看清来人面孔,心下更加震惊交措,此人正是灵城守护神,鹤梦疑!
亮了冰室后,鹤梦疑踱步走到被囚的男子身旁,撩开衣袍蹲下,嗓音冷冷:“宴清,你又不听话。”
名为宴清的男子在鹤梦疑到来后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鲜血糊了嘴与身上。听到他说话,也无动于衷。
鹤梦疑也不恼,自袖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将鹤宴清的嘴,脸,以及衣领上的血擦干净,轻手拂开他两颊乱发。替他整理好仪容。
最后才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一颗蓝色珠子。
他两指捏住珠子,凑到鹤宴清嘴边,道:“吃了它。”
鹤宴清闭眼别开脑袋,丝毫不理会。
鹤梦疑见此,叹口气,无奈道:“怎么总是这般胡闹,以前是,现在也是,真是让哥不省心。”
闻此,鹤宴清似是颇有触动,眉心一皱,依旧不语,也不张嘴。
鹤梦疑像是失去了耐心般,另一只手强硬掰开他嘴,以不容拒绝之势将蓝珠塞进他嘴里。
蓝珠一进嘴,鹤宴清反应大极了,坐起身来使劲干呕,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奈何蓝珠入嘴即化,连血都呕出来了,也不见踪影。
见他吃了蓝珠,鹤梦疑表情才带了些满意,幽暗的暖火半映在脸侧,配上那副阴恻恻的表情,简直衬得此人诡谲无比。
“别吐了,你知道,没用的。乖乖听哥的话多好啊。”鹤梦疑替他擦去唇角鲜血。
司遥心中复杂无比,最后看了眼两人,趁鹤梦疑不注意,蹑脚退出冰室,往回折返。
魂珠,失踪多年的鹤宴清,还有这刺骨的冰室,信息量如此之大,令司遥三观颠覆,心中充斥着复杂。
不过在未弄清楚一切事物之前,司遥决定先避免打草惊蛇。
可饶是这样,司遥心中未免疑惑。
鹤宴清不是失踪了许久吗?甚至鹤梦疑为了找他弟弟,将三界弄得天翻地覆。
可如今竟看到鹤宴清竟让鹤梦疑给锁在这里,还被拔了舌头,法力尽失。
传闻兄弟二人飞升之前日子清苦,相依为命,感情甚笃,飞升后感情也是如此。
可鹤梦疑为何要这样做?灵城死去的人魂魄离奇失踪,鹤梦疑手上拿的魂珠正是生人魂魄所练,灵城人之死,是不是他做得?
一切的一切仿佛团迷雾,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和其中,将其搅得团团乱,拨不开,理不清。
这么多年过去鹤宴清都还活着,至少目前不用担忧他的安危,司遥决定先回客栈,等鹤梦疑不在时再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夜已深,司遥回到客栈后仔仔细细将温如蕴全身检查个遍,发现他并无大碍,只是单纯沉睡过去,便施了个法,让他睡得更沉,这才褪去外衣鞋袜,跟着上床。
到了第二日,果真又传出人死的消息。尸体身上无外伤,表情祥和,像是在睡梦中被人抽了魂。
地盘上天天死人,鹤梦疑作为守护神却毫无作为,那此事,多半是他所为。
来到客栈大堂,人寥寥无几,司遥与温如蕴二人吃着早食,相对无言。
虽说二人早已辟谷,但温如蕴自骨子里养出的日食三餐的习惯一直都在,如果有一餐落下,他总会不习惯,因此司遥日日陪他食三餐。
除了食三餐,还有沐浴。
即便一个咒法就能解决卫生的事,温如蕴却始终喜欢沐浴净身,隔不了多久就要泡一次澡,连衣服也换得勤。
反观司遥,衣服始终穿身上这一件,除了温水净脸,其余都是一个咒解决,无比方便。
喝完最后一口粥,司遥道:“你的病刚好全,莫不如在此多呆几天,就当是歇脚养身。”
温如蕴没意见,掏出帕子擦净唇角:“听阿遥的。”
顿了顿,温如蕴忽道:“阿遥还记得那根簪子吗?”
司遥自袖中掏出紫玉簪:“当然记得,这不是揣在身上得嘛。”
“阿遥是不喜欢我做得这簪子吗?这么多年来,都未见你怎么带过。”温如蕴低眉道。
闻言司遥反驳:“就是因为喜欢,才舍不得戴,戴得多了,万一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
温如蕴听到这番话,满意地勾起唇角:“无事,摔坏了我再做一个就好。”
他起身来到司遥背后,俯身拿过紫玉簪,指尖轻撩司遥乌发,三两下挽了个简单发髻,将紫玉簪插入发丝。
“阿遥以后就这样戴着好不好。”他俯身自身后环住司遥,下巴靠在司遥肩头,声音磁性,语气轻柔。
温热的唇息洒在耳畔,勾得司遥立马魂飞天外,不知东西,只答应道:“好,都依你。可我不会绾发怎么办?”
温如蕴勾唇,心道:那更好了。
“不怕,以后都由我替阿遥绾发。”
察觉到有其余目光朝二人投来,饶是脸皮再厚司遥也把不住脸,忙道:“好,等回屋再抱也不迟,这么多人看着呢。”
司遥越急,温如蕴越不急,反而抱得更加紧,作商量道:“阿遥还记得金城一诺吗?”
司遥:“记得记得,先松开再说好不好?”
温如蕴:“不好,我想好要什么了,阿遥先说答不答应我。”
朝二人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司遥老脸已经快挂不住了:“我答应,答应总行了吧。”
温如蕴如愿松手,愉悦道:“这么说来,阿遥答应嫁给我了。”
第93章
司遥被吓得猛烈咳嗽:“咳咳!等等!什么嫁给你!?”
温如蕴笑道:“我想要的要求便是, 阿遥嫁于我。往后余生相伴,共度白首,你我再也不分离, 可好。”
余生相伴, 共度白首。
听起来是多么诱人啊, 从此不再孤单一人,喜怒哀乐, 皆可同人分享,共担。
可惜,如此简单到要求,司遥却不能做到, 更是痴想。
且不说温如蕴只是暂时失去记忆,沦为凡身, 如今岁月不过南柯一梦,梦醒后, 往事皆过, 又要重归于各自生活。
倘若应了, 到时候这份感情该如何收场?自己走后, 独留在凡界的温如蕴又当如何过活?
这份承诺,对于司遥来说, 犹如千斤鼎,太过沉重了。
因此,面对温如蕴满是期待与热忱的眼睛,司遥选择回避, 她扭过头看着窗外道:“现在说这些, 会不会太早了?”
温如蕴道:“不早,早在我送出这支玉簪时, 心中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娶到我的阿遥。”他轻拂司遥发后玉簪。
“如今我们都订了终身,也同榻而眠,同夫妻无异,就差一场婚礼,还有婚书。所以,阿遥还在犹豫什么呢?”
司遥的爱意来得太快,来得猝不及防,温如蕴从始至终都仿若置身幻境,想不明白一直拿自己当弟弟的阿遥,怎么就突然喜欢上自己了。
这当真不是梦吗?阿遥真的是喜欢他么?
司遥浑身上下全是秘密,这些秘密就像是一层看不见的雾,将她周身隔绝,令外人近不得身,哪怕温如蕴也不行。
温如蕴始终觉得,司遥就像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云,虽然这团云包裹住了他,可也不属于他。
云可以随时随地靠近他,可他不能任意触碰到云;温如蕴属于这团云,云却属于天空;温如蕴不能丢弃云,而云随时随地都可以折回她的天空,离他而去。
唯有二人成亲,用一纸薄薄的婚书,捆住二人,如同想在云上套一层细绳,明知是无用功,却也给了心中一个慰藉。
司遥始终回避着温如蕴,不肯给出正面回答:“如今你都还未及冠。”
温如蕴:“寻常家贵公子同我这般年龄,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更早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司遥不想应他,干脆岔开话题道:“那你准备何时成亲?在哪儿成亲?”
温如蕴以为是司遥同意了,脸上绽出笑容道:“我早就想好了,回到姑苏祭奠完我阿爹阿娘,便去阿遥府上求亲。”
“阿遥也许久不见父母,定会想念他们。到时候,我会买一座府邸,阿遥想要多大的婚礼,我便办多大。婚书等回了三清派,便求掌门为我们赐。”
温如蕴在凡界乃假死的罪臣之子,户籍早就销毁,只有在三清派中有身份文凭,因此在凡界不能领婚书,只有在师门里可以领。
而师门里可以领任务来挣取钱财,这些年温如蕴零零碎碎赚了不少,至少办完婚礼后,余钱够养司遥了。
他将未来规划得彻底,每一步都有司遥的参与,心中满是对以后的向往。
司遥勉强笑笑:“到时候先看吧……”
“天杀的!怎么回事!你们这群人怎么还没找出凶手?我儿死得好惨啊!!”一道哭声打断了司遥的话,司遥总算松了口气,身体靠近窗边,借势看清大街上的情形。
大街上,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同一群黄衣弟子在吵闹。
妇人身着不菲锦缎,头发顺滑光亮,面容保养得当,应是哪户有钱人家的贵妇人。
此时这位妇人不顾颜面瘫坐在地,怀中抱着一具尸体哭哭啼啼,两腿乱蹬,犹如泼孩哭闹不止。即便套了具华丽壳子也掩不住内里粗俗。
周围早已围了一圈人,或看热闹,或讨论。
妇人身边聚有几名黄衣弟子,个个愁眉苦脸,劝道:“这位夫人,我们知您心痛,可若您一直抱着贵公子尸首,我等也不好调查啊。”
闻言妇人反应更激烈,就差指着说话那名弟子的鼻子大骂:“查查查!这城里查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你们揪出个人影来,就是一群废物!!”
“如今更好,连我儿子都护不住!天天查这些有什么用?!废物!!废物!!还我儿子啊啊!!”她又开始哭闹。
这名弟子被骂神色也有些不好,身旁同伴早就看不下去,冷冷道:“这禁令也下了,我们也明确告诉过你们,晚上不可出来。”
“您儿子不听,非要在这紧要关头半夜出门,如今横死街头,恐与我们没关系罢?”
妇人吼道:“怎么没关系!还不是你们没用!自己半天找不到凶手,就怪到我儿身上了!老天爷啊!没天理啦啊啊啊!!”
几名弟子被她呛来脸色黑得几欲滴墨。
但几人都是自幼在门派长大,学得都是正直刻板规矩,行得是救世济人之事,遇到的有钱贵人哪一个不是以礼相待,谈吐得体。
乍一听如今这妇人言谈,简直令几人刷新了三观,面对对方胡搅难缠,自己又不会用污言秽语回击,只能气得发抖。
好在众人眼睛是雪亮的,也拎得清。周围百姓见天天为了灵城安危劳累奔波的道长被她这么欺负,纷纷开始仗义执言。
“嘿,谁不知你王大嫂儿子是个什么人,不学无术,整日往青楼妓院,花街柳巷里头钻,如今宵禁一下,半夜不能出去鬼混,恐早就心痒难耐!”
有人接道:“就是!你儿子要是无辜,怎么会死在翠红楼门口?恐怕,是半夜饥渴爬墙出来,想钻进去鬼混,结果才惹上脏东西的吧!”
“嚯,自己不守规矩,还想赖在人家小道长头上,这邪祟,有本事你自己去捉啊!给你儿子报仇!”
“是啊!你自己去抓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怼得妇人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你你你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有人突然道了句:“哎,别说,这几天死得全是从后山搬下来的人那批人。该不会是他们以前招惹上的什么东西吧?”
众人突然哑了声,黄衣弟子转头看向说话那人,目光犀利:“你说什么?”
那人被下了一跳,慌张道:“我我我……”
见自己反应过于大,将人吓到,忙放缓了声音:“抱歉,是我冲动了,劳烦先生可否细细阐明其中缘由,您说的那批人,是指谁?”
男子一听,冷静下来,道:“我以为道长们都查清楚了。就十多年前,这后山还住了一村的人,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也都下山搬到了灵城里头。”
后山环境恶劣,长久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生计搬下山来也无可厚非。
怪就怪在,这些搬到灵城的村民一个两个的忽然都发了财,要么是做生意有了起色,要么是别的法子得了钱财。
这令众人怎能不疑惑,更何况,有了钱后,这些人神色就和做了亏心事一样,遇人就躲,有人拍他们肩,他们都能吓个半死。
就有人猜测,这群人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得的钱财。比如说,掘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坟,这才心虚不已。
多年过去了,这些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不再有刚开始那股心虚劲,可即便有了钱,他们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股子粗鲁味儿依旧没改,因此城中富贵人家鲜少有去结交他们的。
直到如今,城内开始死人,死得人全是当初下山那一批,百姓心中便纷纷猜测是不是他们招惹来的东西。
黄衣弟子听后,神色若有所思。
而那地上的妇人听见那人说的话,脸色忽得变得铁青,反驳道:“我们有钱,还不是因为做生意有起色!”
“至于一村人全都发财,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因为其中一人生活好了,便相互扶持,日子这才过得好了,你满口胡言,以偏概全,别因为眼红就乱说误导道长!”
那人被吼后,努努嘴,别过头去不看她。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那人说得话中带有极其强烈的偏见,也不免有添油加醋之处,何况妇人说得也有道理,一村之人本就团结,生活上互帮互助也无可厚非。
弟子蹲下,温声向妇人询问道:“不知这位夫人,当初搬到灵城时你们村中可有何异常之事发生?您放心说,我等一定会尽力抓出凶手,还您儿子一个交代。”
这般温和细语,妇人方才骂完也宣泄完心中苦恨,闻言,抱紧了怀中儿子尸体,也不再□□粗言,只道:“就是因为发生了怪事,我们才迫不得已搬到城里啊。”
弟子闻言,紧跟着问道:“什么怪事?”
妇人叹口气,抹了把眼角的泪,道:“唉,十多年前,还是有二十年?村里有一座建了几年的兄弟庙,供奉着二位神官的法身。”
“往日里我们烧烧香,求求平安,日子过得清贫但也舒坦。可突然有一天,隔壁老李家儿子忽然丢了,最后尸体是在兄弟庙里找到的。”
“只见那尸体五脏六腑皆失去,血流满地,而石像手上却满是鲜血,诡异得紧。我们便猜测是不是有邪祟来了村子,附着在石像上。”
“如此过了没几天,又死了两个孩子,都是在兄弟庙里找到的。”
“实在是怕得不行,为了护住家中孩子,我们整座村里的人便陆续搬到城里,做起了生意。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那个邪祟找上门来了。”
第94章
“不知那处庙宇在何处?夫人如果抽空可否带路?”
妇人满脸不愿:“这么危险的地儿, 还要我回去一趟,何况后山长久鲜有人至,路径恐早就杂草横生, 难走至极, 让我去走, 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弟子闻言,商量道:“那不知可否描述一下那座庙的具体位置?”
妇人支支吾吾, 结结巴巴,像是描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让众人云里雾里。
念在她刚失了儿子, 几人也没好意思步步紧逼,只想办法去别处询问, 至于夫人儿子的尸体,就任由她自己处理, 毕竟已经有了线索, 再看尸体也没什么大用。
司遥将远处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想起昨晚黑衣人将自己引到的那处破庙, 这周围多半就是这些村民以前所住的地方。
心下若有所思,一抬眼, 余光瞥见对面茶铺一紫袍男子正襟危坐,不徐不缓撮饮手中温茶,目光看着闹事人群,神色淡淡, 事不挂己。
此人正是化了人身, 疑点如雾重重的鹤梦疑。
看来他也知道死了人,并且清楚得很。这人悠哉悠哉坐在此处饮茶, 看街上闹剧,无动于衷,与传闻中尽职尽责,爱护百姓的清梦神君判若两人。
司遥心道:传闻不可信。
心里开始盘算着怎样在不惊动鹤梦疑的情况下才能将鹤宴清给救出来。
至于那妇人口中说的话,难不成鹤梦疑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害人了?
司遥猜测刚好他弟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见兄长害人,想要出手阻止,结果被他哥哥囚在庙里,关押多年,随后自导自演一场寻找弟弟的戏码。
毕竟谁都不会怀疑有人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同样,作为爱弟心切的鹤梦疑,又怎会对自己弟弟下手呢?
但也只是猜测,况且有多处空白疑点对不上,真相如何,还得亲自跑一趟才行。
星河神君,得救。
城中百姓也得保护好,防止鹤梦疑下手。
既然鹤梦疑先下手的是最先下山的那一批村民,那今晚的目标极有可能也是这群人。
观鹤梦疑看向妇人时冷漠的神情,以及眼中深藏的复杂情绪,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今晚得看着妇人。
指尖一点,悄无声息在那妇人身上留了个标记,随后收回手。
杯茶饮尽,鹤梦疑目光赫然转至客栈,对上的,只有紧闭的窗户。
关上窗,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在窗口站了许久,脚都站麻了,而温如蕴竟也一言不发守在身旁,由她看热闹。
见他干杵着,司遥问道:“在床上躺了几天了,可要出去转转?”
温如蕴不是个喜热闹的性子,闻言摇摇头,道:“屋内打坐挺好的。”停顿须臾,又道,“若是阿遥想出去逛逛,我也可以陪伴左右。”
司遥道:“不想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我也懒得跑一趟。”
一天时光就在静坐与喝药中消磨过去。
今夜司遥拉着温如蕴许早就睡下,温如蕴疑惑问道为何如此早睡,司遥便直接将人调戏一番,惹得他面红耳赤,说话结巴,后不知不觉施了个咒,人就睡了过去。
替他盖好被子,留下盏灯,走之前,总觉此般还是不放心,又设了道结界在床边缘,这样一来温如蕴便是将身子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摔下去。
做好一切后,司遥才放心离去。
循着标记一路来到一座府邸。
府邸占地几亩,府内珍草奇花遍地,下人无数,此时府内灯火通明,许多灯笼高高挂着,下人一众聚在院内。
而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高坐在上,下方院里倒着几个丫鬟,被一圈带棍的家仆围着。
这些家仆手中不停,棍子往那几个丫鬟身上打去,惹得丫鬟哀声连天,啼哭不止。
“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妇人双手叉腰坐在靠椅,神色冷漠,暖黄的灯光映照在脸颊,给眼底凭添几分恻恻与怨毒。
她道:“连少爷也留不住,我要你们有什么用,一群小贱蹄子,打死了送去伺候我儿。”
轻飘飘一句话,众家仆手中更用力,乱棍挥打,而那几个丫鬟早就在司遥来时就已经头破血流,要么脚断,要么手或背断。
总之,就算今日捡回一条命,她们以后也会残,看着妇人这般恶毒的性子,不要他们命都算不错了,更谈何出钱找大夫给她们治。
既如此,倒不如不管。等来日投胎或许会投一户好人家,省得再在这里受苦。
如此想着,司遥放下已经凝聚法力的手。不一会儿,几个丫鬟已经被活活打死,血流了满院子。
其余胆小的下人早就已经吓得尿裤子,妇人却一副见多了的模样,眼也不眨,喊道:“那日少爷院里还有哪些不听话的羔子,害得少爷白白送命了的?”
“给老娘拖上来!”
她一吼,府内人都跟着颤了几颤,又有两个小厮被人拖道院子里。
司遥已经不想看了,转过身,忽然察觉另一股力量靠近,在对方发觉自己之前,司遥迅速隐没身形。
一个紫袍男子自天而降,站在院墙上,负手看着府内闹剧。
眼中是冰天雪地中最为刺骨的一抹寒,一眼望去,这些寒气能化作锥子直直将人射穿。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下手时机。
司遥心道:好机会,既然这妇人如此恶毒,视人命如草菅,鹤梦疑这般出手也算是替天行道。
自己大可趁这段时间去后山将星河神君救出来。
想到这,身形一没,融入夜色之中。
司遥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后山那座废弃的庙,没曾想今夜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几名黄衣弟子已寻至此处。
庙周围已被杂草荒树覆盖,往日炊烟袅袅的村庄已不见了踪迹。只有这座荒废破旧的兄弟庙,昭示着从前有人在此生活过。
弟子们手中拿着感知祟气的罗盘,负剑行走,罗盘静止不动,说明周围没有邪祟。
找了半天也未寻出个所以然来,不禁面面相觑。
见此,司遥指尖一弹,一道黄符射出,在空中逐渐变了模样,等落到地上,已然变成一团黑黢黢的雾,不知全貌。
罗盘瞬间有了动作,中间指针狂转数圈,最后精准指向黑雾所在处。
有弟子看见了雾团,压低了声音道:“在那里!”
众人对视一眼:“上!”
拔出背后佩剑,放缓脚步朝黑雾团走去,不料像是被惊动般,黑雾团原地抖抖身子,后如箭般窜了出去,快如疾风,不消片刻没了踪迹。
见已经惊动了它,弟子道:“他跑了!快追!”
几人加快脚步朝黑雾团窜出的方向追去。
等庙里彻底没了人影,司遥才现身钻进庙里,同上次般开启法阵来到暗室,顺着走道一路走,进入冰室。
鹤宴清一如往日靠坐在冰墙,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住。
将灵火往上一抛,照亮整座冰室,司遥这才发现,束缚住他手脚的铁链并不只是单纯套在四肢,而是铁链尖端钉在他的血肉里,其余链身在手脚上绕了几圈。
加上鹤宴清身上干净无比,血渍污迹都被人清理了去,乍一看才会以为铁链只是单纯捆在他四肢,而不是钉进去。
听见动静,鹤宴清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死寂,亦如烈火燎过的荒原,再无上次见司遥时那般激动。
司遥单膝蹲下,试探性道:“星河神君?”
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号,鹤宴清眼底这才掀起几分波澜,他定定地看着司遥,眼中神情亦是司遥看不透。
司遥道:“你放心,我马上就将你救出去,不知这铁链能不能直接拔出来。”
按理说,普通外伤并不会给神官造成致命伤害,但鹤宴清如今法力寥寥,虚弱无比,贸然拔出铁链也不知他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司遥就怕万一拔出了铁链,鹤宴清却因虚弱恢复不了伤,落得个病根或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因此询问鹤宴清的意见,因为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体。
闻言,鹤宴清耷拉的眉眼稍微抬了抬,毫不犹豫点头。
并朝司遥伸出始终颤抖着着的手,迫不及待想要司遥将这成日折磨自己的铁链自身体中拔出。
见状,司遥道:“劳烦忍一忍。”
下一刻,四乙化剑,司遥用剑尖挑住铁链,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拨出。
铁链带着血和碎肉从手腕出来,观长度,陷入血肉的一端长度竟足足有一寸,看着是在叫人痛不欲生。
铁链拔出时,鹤宴清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咬住嘴唇,熬过这一阵痛,鼻尖额头净是疼出的汗。
不等他缓过气,司遥又快速按同样方法将剩余一只手手腕,两只脚后跟上的铁链一一挑出,做完这一切,地上已经流了大滩血,好在铁链已全部拔出。
鹤宴清没了舌头,呼不得,只能蜷缩在地上,承受这泼天的痛意。他狼狈的用牙咬住手背,痛来恨不得将自己咬下一块肉来。
喉中一声呜咽溢出唇畔,是他理智不清时闷出的痛吟。
收回四乙,便见鹤宴清这副窘境,不由得心下叹息。往日星河神君也是一丰神俊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今日却落得个这般惨样,那鹤梦疑实在不配为神。
等鹤宴清稍稍缓过来,牙齿松开手背,整个人已如同在沸水里过了一遭,浑身被汗浸湿。
司遥道:“不知你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先带你出去。”
听到哥哥两字,鹤宴清才像是活了过来,伸手抹去脸上的汗,不顾手中血渍沾染在脸上,酿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第95章
途中, 司遥想去扶他,被他拒绝。鹤宴清搀扶着冰墙直起身,缓慢朝前走了几步, 行动迂缓, 如八旬老人。
可面容神色敞亮, 亦如少年。他看着空荡荡的,没了束缚的手腕, 终于无声笑了起来,像是解脱,又像是别的什么,司遥同样看不懂。
鹤宴清朝司遥深深鞠了一躬, 司遥扶住他双肩:“走吧。”
鹤宴清点点头,就要朝外面走去, 刚走出冰室,就跟触发什么禁制似的, 忽然身体往下一倒, 不省人事。
冰室顷刻间开始剧烈摇晃, 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
来不及多想, 司遥手中结印,鹤宴清立马化作一团白光, 被司遥放进头上的紫玉簪中,后飞速逃离此地。
前脚出了庙,后脚这座荒芜多年的兄弟庙彻底坍塌,连带着整座后山灵气都弱了三分。
一道紫色身影闻声而至, 看着满地狼籍, 他一掌朝外打出,带有滔天的怨气:“人呢?!!人呢?!!!啊啊啊!!!”
先前几个黄衣弟子听到动静, 又折回来,手上还拿着司遥抛出的那道黄符。黑雾团自时间到后就恢复了黄符的模样。
弟子们乍见一周身气场阴沉的陌生男子出现在这一带,不由得警惕起来,自身后拔剑对向他:“来者何人!有何目的?!”
鹤梦疑唰的一下将目光转至几人,眼中阴沉无比,其中神色竟令几个刚入世的小弟子不由得后退几步。
只见他身形一闪,下一刻来到为首弟子跟前,掌心紧紧掐住他脖子。周围弟子想上前帮忙,悉数被他一袖子挥开。
不一会儿这弟子就被掐得满脸通红,双手在他臂膀胡乱抓挠。
鹤梦疑对于这点小疼无动于衷,冷冷道:“我问你,人呢。”
弟子困难道:“放、开、我,我不知道……”
鹤梦疑加大了力道:“我问你人呢?!!人去哪儿了!!!”细细一看,竟能在他脸上看出几分癫,几分狂。鹤梦疑已经快疯了。
一旁被他重伤的一个弟子捂着胸口半坐起来道:“我们没见过什么人!”
他拿出手中黄符高举起:“我们来此本是寻找邪祟,后来被一团祟气引走,再回来时这里就已经塌了!抓住的那祟气团也成了道黄符!”
闻言,鹤梦疑果真松了手,转过头看向他手中黄符,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命脉被人松开后,弟子倒在地上狂咳不止,等缓过气来看见鹤梦疑的背影,拿起落在一旁的剑就要起身,朝他背刺过去。
拿黄符的的弟子急忙用眼神制止,心道:不可!
好在拿剑弟子看懂了他眼中所说,缓缓放下剑,坐在原地顺气,眼神戒备看着鹤梦疑,唯恐他再次发疯。
只见鹤梦疑来到举符弟子跟前,两指抽过这道被揉成一团的符,感受着其中残余的法力,闭眼,压制住心中怒火,冷笑道:“好一个多管闲事神官。”
语毕,手中黄符被挫骨扬灰,消散于空中,看也没看一眼其余众人,身形一没,隐于夜色之中。
剩余弟子总算松了口气,拿剑弟子捂着自己被掐青的脖子道:“那人就是个疯子!是个癫人!莫名其妙!!!”
有弟子安慰道:“那人实力本就在你我之上,瞧神志也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避一避,总归是好的。”
“话说,他在这深山老林找什么人?”
“不知,有可能是亲友被害了,或被邪祟抓了去,因此才慌不择路跑到这鬼地方找人吧。”
“唉,别说了,继续找那东西吧,天也快亮了,等天亮就不好找了。”
一般邪祟阴暗之物喜在夜晚出没,白日都是择一处隐蔽地方隐身休憩,极为不好找,所以众人才会专挑晚上邪祟活跃的时候去寻找。
方才被那奇怪的黄符摆了一道,又遇着一个怪人耽搁一阵时间,长夜也过半,没有多少时间供他们找了。
司遥在下山后,迅速钻进了客栈,温如蕴没有变化,睡姿同她出去时无二,油灯也好好亮着。
只是灯芯许久没有人去拨,烧了一部分,火焰变得暗淡些许,不复先前明亮。
司遥关好窗户,来到油灯前找了镊子将灯芯挑出一部分。待到火光重新茂盛,这才放下镊子,取下紫簪,小心放到乾坤袖。
褪鞋,上床后翻身入里,睡之前,司遥撑着身子看了眼依旧沉睡的温如蕴。
暖黄的火光将他脸侧照得暧暧,眉眼如画,让人只感觉岁月静好。
伸手将他额间碎发往上拂。就着这个姿势,司遥忍不住俯身吻上他左眉尾下方,那颗最为勾人的小痣。
停留片刻,直到冰凉的唇完全染上他肌肤那抹温热,才抬头,躺回床上。
心中盘算着,明日一早醒后得同温如蕴打个招呼,然后找个理由离开半日,回趟上天庭将星河神君交由帝君保护。
再将发生的事全盘告知帝君,后面没她这个闲人什么事儿了,也就能顺利回姑苏。
眼皮子越来越重,司遥伴随着脑中思绪入了梦乡。
坠兔收光,晨阳熹微。
一切光源被温如蕴的怀抱抵挡住。睁眼时,视线昏暗,司遥不出所料又是在温如蕴怀中醒来。温如蕴双手轻轻环住自己,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发顶。
司遥微可不计地动了动脑袋,然而被温如蕴察觉,呼吸一顿,温如蕴道:“醒了。”
赖在他怀里贼舒服,司遥竟一时不想动弹,抱着他腰,闭眼闷声道:“嗯……再躺会儿。”
温如蕴放轻了声音:“好。”手将被子往上提了些,盖住司遥半个脑袋,也挡住纸窗外钻进来的光。
闭目养神,司遥也没忘了正事:“今日你就在城里玩着,等我。”
温如蕴问道:“阿遥何出此言。”声音中带了些情绪起伏。
“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大概晚上亥时一刻的样子。”
温如蕴:“……去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司遥:“……”
还未想好如何说,温如蕴就已将话题轻笑带过:“罢了……注意安全,我在客栈等阿遥回来。”
温如蕴此番话一出,懂事的模样惹得司遥更加愧疚,不由得抬起头,伸手捧住他脸颊:“我保证很快就回来,绝不会抛下你不管。”
温如蕴垂眼,低低应了一声,长长的羽睫在眼底撒下一片阴影。
见状司遥眼中一暗,片刻,温如蕴唇上一热,司遥人已至跟前。
二人环抱一番纠缠,就快要走火之前,温如蕴轻手推开司遥,及时起身。
温如蕴乱了衣袍,领口微开露出白皙风光,口中无声粗粗喘气,唇瓣艳红,连眼尾也泛了红。没有发带束缚的发丝披了满头,更显妖孽。
司遥也没好到哪儿去,喘着气,极力压住内心躁动,看着温如蕴这般妖孽模样,心想:若是将这死气沉沉的黑色换了去,换上红衫,不知这人该有多妖孽。
此般想着,鬼使神差开口道:“不如到了姑苏直接寻一处月老庙将亲成了罢。”
话一出口,无回头路。
温如蕴眼中杲杲,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阿遥、说什么?!”
见他眼中光亮快要将自己照瞎,司遥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
司遥心中情绪轮了几番,可出弓已无回头路,况且想法改变后,先前顾虑与心中阻碍通通消失,索性自暴自弃想:罢了罢了,成亲就成亲,又不会掉一块皮,不管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回姑苏就把亲结了罢。不找父母,也别太多繁琐礼节。穿上嫁衣寻一处月老庙把堂拜了便是。”
“好,好,听阿遥的,都听阿遥的!”温如蕴一把抱住司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贴在她身上。
司遥挪了挪头,给自己腾出一片呼吸地,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行了行了,我该走了,等我回来,我们明天就动身。”
温如蕴乖乖松手,嘴角笑意止也止不住,眼睛始终黏在司遥身上。
司遥被他那炽烈的眼神盯得老脸一红,不自在地整理一番凌乱的衣袍,轻咳一声,爬下了床。
司遥:“走了啊。”
温如蕴依旧在傻笑:“好。”
司遥看不下去他那副痴样,闪身出了房门。结果走了一段路,回想起先前场景,嘴角也不觉挂了笑意。
城中灵力果真弱了三分。
原来昨晚不是错觉,不知何原因,除却后山,连带着整座灵城灵力都变弱了。
司遥只知这肯定与鹤梦疑和鹤宴清有干系,其中细因,就猜不到了。
本以为此番会顺利出城,不料竟被一结界挡住了去路,不止眼前,乃至整个灵城都被设上了一道结界。
这结界,不防人,只防神。
“阁下这么着急,这是要去哪儿?”背后传来鹤梦疑格外冰冷的声音。
司遥转过头,面不改色道:“清梦神君,巧了。”她指指天上,“帝君有事密召,我得去一趟上天庭,不知您设这道结界是何意。”
鹤梦疑道:“当然是为了挡一些手脚不安分的东西逃跑。偷了别人东西,总要还。孟婆大人,您说是吧。”
司遥故作惊讶道:“呀,神君东西被偷了,那就去找偷东西的人,作何找我?我又没做什么。”
鹤梦疑眼中阴翳,压低了声音道:“为何找你,心里没点数么。劝孟婆大人识相些,把人交出来,不然莫怪在下不客气。”
说罢,手中银光凝聚,形成一团电球,坐势待发。
是了,鹤梦疑与鹤宴清兄弟两一个掌雷电,一个掌雨。鹤梦疑飞升多年,又是在帝君手底下呆过的红人,实力自不用多说。
第96章
但司遥也不是吃素的。
不知自己如何暴露的, 但也不排除鹤梦疑是在诈自己。可看鹤梦疑那蓄势待发的模样,显然前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两人若是就此打起来,定会打个天翻地覆, 山河将倾, 届时唯恐殃及灵城百姓, 因此司遥不准备与他撕破脸皮。
干脆敞开双手,礼貌笑道:“神君不是说我偷走了您的东西, 哦不,人。既如此,您到是看看,我这浑身上下, 何处地方能装个大活人?”
鹤梦疑道:“你身上自是不能装,可若是有灵气的死物就说不定了。”
毕竟神官是可以附身在一些有灵气的稀罕物件上的。
鹤梦疑将目光放至司遥头上的紫玉簪, 那是她身上唯一染了灵气的物件。
簪子周身灵气环绕,显然跟在司遥身边多年, 已受了周身法力熏陶, 变成了件有灵气的小物, 用来藏人, 最为合适不过。
鹤梦疑掌心虚空一抓,那玉簪猝不及防脱离司遥发髻来到他手里。
早晨温如蕴废了好些时间精心给她簪的发髻就这么垮掉, 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司遥脸色也难得带了些阴沉与不悦,但整个人还是阒然不动,等鹤梦疑动作。
观鹤梦疑将玉簪握在手里,仔细探查一番, 并未在上面找到人, 脸色不由得难看了些。
司遥终于开口:“路也被您挡了,东西也找了, 既然没有找到您要找的,现在总该归还我夫君赠予我的玉簪了吧。”
鹤梦疑眼皮子抬了抬,也没过多纠缠,将玉簪遣回她手中。司遥拿了玉簪,脸色才稍稍放缓。
司遥冷脸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便告辞。劳烦神君将结界开启,容我回上天庭去。”
鹤梦疑:“那就让帝君多等一会儿罢。人没找到,这结界便一日不会开启。”
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一字放缓了强调。
司遥:“你!”
鹤梦疑已经不想陪她演戏,索性撕破脸皮道:“不管你装傻也好,充楞也好,我劝你今晚之前将人给我交出来,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今晚灵城将会发生什么。”
手中银光一闪,霎时间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有风雨欲来之势。
城中百姓见此以为要下雨,纷纷朝家的方向赶。
可只有两人清楚,没有雨神,这雨,是不会落下。
鹤梦疑的意思,就是这灵城百姓生死也不顾了,他只要人,若是见不到人,那灵城百姓会如何,他也不能保证。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
司遥脸色难看至极:“你疯了,这是你的地盘,对自己的信徒下手,不怕遭天谴吗?”
鹤梦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几乎是冒犯地指向天,狂道:“天谴?!我连死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天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哈哈哈,天谴!天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他嘲讽,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笑完了,用手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最后骂了句:“狗屁的天谴。”
随后整个人直起身,又恢复正常刻板的模样,与先前那般癫狂大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司遥看着他那魔怔的样子,心道:这人就是个疯子。
走之前,鹤梦疑撂下最后一句警告:“不管你将人藏到哪儿去,今晚若是见不到人,那就让灵城百姓来陪葬罢。”
他看向司遥,目光讥讽:“我想,孟婆大人为人善良又热心肠,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丧命。”
司遥骂了句:“疯子。”
鹤梦疑全盘笑纳:“对,我就是疯子,所以不要惹一个不怕死的疯子。”
说罢,转身就走。
等确定人走后,一条白绫从远处悄悄爬来,顺着司遥裙摆钻到她手腕,重新变成白玉镯。
司遥指尖摩挲着四乙镯身,内心暗暗开始想对策。
不怕神官坏,就怕神官疯且不怕死。
既然鹤梦疑已经撂了话,想必不止他自己的命不在乎,就连其余百姓的命也不在乎。
若是贸然出手,将人惹毛了,恐怕这么多百姓难得一一护住。这种情况下,无论把谁请来了都一样。
还不如按部就班,慢慢想办法。
司遥正头疼该怎么办时,四乙忽然亮了一瞬。
鹤宴清醒了。
司遥就近寻一处茶铺子,要了间包厢,待到确定没人,这才一点四乙镯身,下一瞬鹤宴清凝聚人身出现在对面。
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不过很快清醒过来,他摸摸自己的手腕,又摸摸嘴巴,胸脯,最后眉眼一弯,确定自己完好无损的出来后,无声笑开了怀。
司遥道:“星河神君,自失踪的这这些年来,你都被关押在那处地儿吗?”
闻言,鹤宴清的笑容落寞几分,他点点头,下意识摩挲手腕被铁链钉过的地方。
司遥又道:“鹤梦疑在灵城设了结界,正在满城寻你。”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回上天庭。”
闻言,鹤宴清瞪大了双眼,双手开始比划什么,一番手足无措后,司遥从袖中掏出几张黄符,以及毛笔和朱砂。
本是用作临时画符除祟之用,现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接过笔纸,鹤宴清明显整个人都愉悦了几分,也不再瞎比划,拿过毛笔沾上朱砂,在黄符上写下几个字。
写完后,将黄符转了个向,对着司遥那方。
司遥接过黄符一看,刺眼的朱砂映入眼帘,纸上赫然写着:“我不去上天庭。”
“为何不去?要想不被鹤梦疑重新捉去,现在只有上天庭是最安全的地方。待我将鹤梦疑所做之事向帝君如实禀报,自会有人去收拾他。”司遥疑惑道。
鹤宴清瞪大了双眼,忙摆摆手,又拿了一张黄符,提笔欲写,毛尖刚触及黄符,在上面留下一道印记,又顿住。
似是困惑,又好像在思索如何组织语言,最后终于落笔,这次写得字比上次还多了两串。
“别告我哥!中有误会,一两句难以解释清楚。不过,方才我感知到我哥的雷电之术,他是不是找上你了。”
司遥点头:“是。不过……误会?”
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误会,将人折磨成这副模样,还有误会可言?
鹤宴清点点头,眼神肯定道:误会!
又在黄符写下一连串字:“我哥肯定威胁你了。”笔尖一顿,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叫何名,索性不写名字,“我代他向你道歉。”
司遥诧异:“你怎么就知道鹤梦疑会威胁我?”
鹤宴清:“我了解他。”
司遥无话可说。
鹤宴清:“我哥对你说了些什么?可有提什么要求?”
对方不肯去上天庭,鹤梦疑又拿灵城百姓威胁要人,司遥是在不知作何处理,干脆如实交代。
“他说今晚必须见到你,不然拿灵城百姓陪葬。”
闻言,鹤宴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尽是凝重之色。
鹤宴清:“劳烦今晚就把我送到我哥那儿去吧。谢谢你带我出来,我很开心。”
司遥彻底不解了:“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要回去?你不怕你哥又把你关回去?”
鹤宴清:“回不去的。”
这四个字是何意,司遥没看懂,只能又问了一遍他的意愿:“你确定要回去,是自愿的,而不是为了这些灵城百姓所做的牺牲?”
鹤宴清毫不犹豫点头:“灵城百姓得救,我哥那儿也得去。我哥绝对不会害我,你放心。”
不会害你还把你手脚锁上关押在那极寒冰室?罢了,秉持尊重对方的意愿的原则,司遥不再多说。
氛围沉默一瞬,传来黄纸刷刷的声音,鹤宴清又开始提笔写字。
鹤宴清:“白天我想去个地方,不知阁下能否满足我这心愿。”
司遥看后,当即同意:“没问题。”旋即报上自己姓名,“我叫司遥,你唤我司遥即可。”
鹤宴露出牙齿一笑,写道:“我叫鹤宴清。不用叫我星河神君,叫我鹤宴清就好。”
司遥点头:“没问题,鹤宴清。”
鹤宴清收回笑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眼中有些纠结,又好像有点苦恼。
司遥见状,试探性道:“你可需要法力?”
闻言,鹤宴清连连点头,又不好意思挠头笑笑。
“要法力直说便是,我这有的是。”说罢,掌心往他肩上扣,源源不断的法力输入对方体内,片刻,司遥松手。
感受体内充盈的法力,鹤宴清周身高兴几乎要溢出来,他首先掌心一翻,给自己变了把折扇,后变出几叠银票,揣进怀里。
看着那厚厚的银票,司遥想:掌水真好,还能生财,随手一变就是如此多的银钱。
鹤宴清弄好一切后,撑开扇子,骈指一点,白色的扇子上出现几道字。
“我好了,走吧。我们先去找一家茶楼。”
司遥看后,点点头。
说是司遥带鹤宴清走,倒不如说是鹤宴清领着司遥走。
二人易了容,司遥成了个身高八尺面容白俊的书生。
鹤宴清换了副清秀容貌,不过还是原来那一挂,都是丰神俊朗的小郎君。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此人先前在后山受了怎样的折磨。
司遥看着这一脸笑意,始终热枕乐观的少年,不由得佩服他那开阔的胸襟,以及那同丈菊般朝气蓬勃的精神与活力。
鹤宴清一路扇着扇子带她来到一家茶楼,粗布旌旆被挂在茶楼顶上,大写的“有间茶铺”四字随着旌旆迎风招展。
茶楼陈设老旧又不失整洁,里头说书人正讲着精彩故事,时不时传来一众茶客的叫好声。
第97章
鹤宴清眼神示意:就在里面。
一撩衣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司遥跟在他身旁。
踏进门,刚好碰见说书人说完一段故事。见他停下来,半途去喝茶润喉, 茶楼氛围一时冷清下来。
见有新客人来, 伙计上前道:“两位客人喝什么茶!”
鹤宴清折扇一抬, 示意他稍等片刻。
随后轻车熟路寻找到一处前排位置,这个座位已经坐上了人。
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俊少年, 这人不由得奇怪:“小娃娃,你不喝茶,不听书,挡我这老头子跟前作甚?”
今鲜少有年轻人肯静下心来, 在这悠闲无聊的茶楼喝茶听书,茶楼里的客人基本是上了年纪的。这家茶楼开了多久, 这些老客就坐了多久。
像鹤宴清这般小的的少年郎,在这老茶楼倒算个稀罕人, 见他直直杵在自己跟前, 又不说话, 这老客不由得询问出声。
鹤宴清扇子比划一番, 让人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凭空在折扇上用法力写字, 不由得有些慌乱,好在有司遥。
司遥上前道:“抱歉老伯,我这弟弟想坐您这座位,不知方便的话可否换一换。”
说出这番话后, 司遥心中暗想:自己这话莫名其妙, 一来就说想要别人占的座位,要是对方会答应就怪了。
果不其然, 这话一出口,老客一锤桌子,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两个小娃娃,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如此不知规矩!去去去,想听书,自己去后边找座位。”
鹤宴清摇摇头,手上比划一番,手伸进怀里就要掏出银票,司遥一见急忙摁住他手,向老客赔笑道:
“老伯息怒。我们此番来本是为了追悼前不久去世的爷爷。”说到这,司遥强迫自己变得悲伤。
老客顿住了,抬眼看向二人:“哦?”
司遥道:“我们兄弟二人自小由爷爷独自抚养长大,阿爹阿母自幼时便早亡。爷爷生前劳累了一辈子,甚至连福都没来得及享,就撒手人寰。”
“我兄弟二人着实想念他得紧,因此才来到这家茶楼。这是我们爷爷生前最常来的地方。”
司遥指了指这个位置:“爷爷以前最爱坐在这个位置,我们便想着坐在此处,喝盏茶,听上一道故事,也勉强当作悼念爷爷。”
说完,司遥垂下眼。观身后,鹤宴清也红了眼,紧紧抓住自己衣角。
此情此景,此等故事,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那老客听完,嘴唇喃喃,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竟也红了去。半晌,颤着声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伸手抹去眼角老泪,站起身子,拍拍鹤宴清肩,突然问道:“这娃娃是不是不会说话?”
司遥张口就来:“因一时疏忽,导致我阿弟高热许久才被发现,等人治好了,嗓子却烧坏了,因此口不能言。”
老客闻言,又是重重叹口气:“罢了罢了,这位置就让予你俩兄弟,也是个苦命的娃娃啊,唉!”
说完,佝偻着身子朝后走去,看着老人的背影,司遥勉力压下心中诡异的愧疚与心虚感,与鹤宴清抽座坐下。
鹤宴清摸摸鼻梁,想来也是有些心虚。
伙计见二人落座,又问道:“二位客人要喝些什么茶?”
鹤宴清不着痕迹在扇子上一点,洁白的扇子凭空出现几道字:“碧螺春。”
司遥便道:“来盏碧螺春。”
“好嘞,客人稍等。”
鹤宴清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由伙计手里,伙计一见,忙道:“客人,这,这太多了,我们小店儿不好找开啊……”
鹤宴清摇摇头,扇子指了指他手里的银子,又指指台上的说书人。
小二顿时大悟:“唉,好嘞。”说罢,去了后厨。
二人这般对话犹如天书,看得司遥一头雾水:“你们这是……”
鹤宴清扇子一翻:“多出的茶钱可归说书人所有,茶楼多年的规矩。”
司遥恍然大悟,心顿如明镜。
说书人润完喉咙,清了清嗓,坐在台上,拿起惊堂木往扶案一拍,清脆的一声响,将众人目光重新勾了过来。
这是个六旬老人,双角鬓白,眼角细纹蔓延,可那眼神之明亮,如一把出鞘的上好利刃,一眼望去,能直直照进人心窝子。
“原文再续,书接上回!”
虽说这位说书人样貌衰老,可眼睛不老,心不老,就连那声音也是亮堂省耳极了,让人耳目一新。
“上回说到,那红衣仙子与玉面神君经凡间一遭,矛盾没了,隔阂也消除,而且啊,两人还看对了眼儿!”
“可两人的嘴,那是寒山顶上最牢固的冰,世间最为坚硬的玄铁——一个赛一个硬,心里喜欢得紧,可就是不说出口。”
“可把周围人急得哦——”
说书人语调一转:“后来,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啊,可不得了。”
说到这,停顿片刻,他拿起案上茶杯嘬了口茶,不急不缓。
可偏生停顿的地方卡得人心痒难耐,抓耳挠腮。
就连司遥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期待接下来的内容,趁此间隙,司遥朝鹤宴清问道:“这故事听了个半截,不前不后,你知道前面讲了些什么吗?”
鹤宴清一脸笑意,折扇上写道:“巧了,巧了!上次走之前,我便听到此处,如今总算可以听到后头内容了。”
手腕一转,折扇上赫然出现一行新字:“不急,听他讲,我慢慢给你补前头的内容。”
司遥点点头:“那还真是巧。”
距离最后一次听见鹤宴清的消息,好像是十九还是二十年前,这么说来,这故事至少也被讲了十九年,司遥不禁怀疑,他们听不会腻么。
下面有老客等不及了,催促道:“哎,李老头儿,你倒是继续啊,偏生停在这里,那是抓我们心窝子呐!”
被唤作李老头的说书人顺了顺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呵呵一笑:“呵呵,这故事讲了二十年,恐怕诸位自己都会背了,急什么。”
那人挥挥手:“讲了这么多年又如何,还是得从你嘴里出来的故事好,对味儿!便是再枯燥乏味的故事经你嘴上过一遭,也能变得精彩绝伦,我们要的,就是要这个感觉!”
周围人也应和道:“是啊,是啊,李老头你就继续吧!别磨叽了!”
说书人被众人夸得乐开花,道了句:“还是你们会夸。爱听,多夸!呵呵呵!”
随即正了脸色,重将惊堂木一拍,道:“后来啊,只见那锁着万千妖魔的禁地被反派背地里破了开,不仅人界岌岌可危,就连那天上众闲散神官也危!”
听着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输出,加上鹤宴清时不时给她补充一两句,回味前头发生的事儿,司遥也将这故事拼了个七七八八。
这故事,主角有俩。一个被叫做玉面神君,性平缓,为人沉稳。一个叫做红衣仙子,性火辣,讲义气。
两人性子一沉一浮,一静一动,本该互不交结,却因意外打在了一起。
红衣仙子路过飞升台,恰好遇见了正在飞升的玉面神君。那神君挥剑劈散朝他袭来的天雷,结果一个失手,剑气将红衣仙子的头发给弄断了一截。
对于这头发,红衣仙子一向宝贝得紧,同心肝无二。结果一来就被人弄断一大截,可把她心疼坏了。
当即上前找他理论,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揪上他衣领,欲与他算账。
这玉面神君呢,自小在女人寥寥的道观长大,清心寡欲,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乍被一个女子揪住衣领,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就先动了。
见他抬手一挡,红衣仙子霎时被推出三丈开外。
这下好了,红衣仙子也是个不耐烦的脾气,两人当即打得不可开交,自此结下矛盾。
后头矛盾愈发深厚,几乎到了一见面就要吵的地步,几次三番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帝君为了天上安宁,便罚二人下界历劫。
结果两人竟在历劫途中看对眼儿了,这下回上天庭后嘴也不拌,架也不打,一见面就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看得其余众神恨不得摁住二人头,让他们在一起。
好在后头玉面神君与红衣仙子在众神的帮助下,终于互通心意,消除隔阂,成功在一起。
变故突生,一个反派破开了封印万千恶鬼的结界,将这些东西放出来,想要与三界同归于尽。
为了天下安危,二人也不再顾忌那些身外之事,携手对付反派,反派成功下线。怎料反派是没了,可这些恶鬼没法儿消啊。
怎么办呢,最后红衣仙子想了个法子,先以躯干为容器,用自己神魂法力来度化这些恶鬼身上的怨气,送他们超生。
最后度化不了,罪孽深重的恶鬼被众神重新赶回封印地,红衣仙子以身献祭,用了全部的法力设下封印,将这些东西困住。自己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失去了爱人的玉面神君悲痛欲绝,二人明明才互通心意不久,道侣就没了。当即也散了自己的全部修为,用作加固结界,随后自刎在道侣身死的地方。
二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聚。
开头够新颖,中途够无聊,结局够狗血。这是司遥对于这个故事的评价。
奈何故事经说书人口中一过,顿时变得精彩起伏,勾人心弦。一场故事听下来,说书人讲得口干舌燥,台下听客听得酣畅淋漓,神清气爽。
“啪!”
惊堂木最后一声响:“故事到此结束!”
“好!!”台下掌声此起彼伏。鹤宴清更是直起身,拿着扇子将巴掌拍得震天响,眼睛弯弯。
第98章
鹤宴清这般激动反应当即引来说书人的注意, 他捋了一把胡子,笑吟吟的下台朝他走来,问道:
“小娃娃, 在场众人就属你反应这么大, 可喜欢老夫讲得故事啊?”
鹤宴清狂点头, 眼中大写着“喜欢”二字。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来听书的小辈,殊不知年龄都已经快有老人十倍往上。
老人被他那真诚的反应逗的呵呵直乐, 拍拍他肩,突然怀念道:“你倒是同我多年前一个小友像极了,以前他也是喜欢坐这个位置,手里也喜欢拿着把折扇听老夫我说书。”
“可惜, 故事听到半截人就没影了,都快二十年没来喽……”
说书人感叹道。随后笑笑, 迈开腿往后走去。
有人问他:“哎,李老头儿, 许多故事来来回回讲了这么些年, 就数你这《欢喜冤家》故事讲得次数最多, 时间也最长。你就不腻么?”
说书人转过身, 笑问道:“那你听得腻么?”
他摇摇头,打趣道:“哈哈, 李老头,远近闻名的说书先生,听你讲的故事,怎么会腻。”
说书人道:“我也不腻。”停顿片刻, 他又插了句, “不讲喽。”
老客一愣:“什么?”
说书人摇摇头:“以后不讲这个故事喽。”
转身继续走。
老客不明所以:“以前让你多换些故事讲,别老逮着这个故事薅, 你不听,如今怎反倒不讲了?”
些许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再讲下去,也等不着人喽。不讲了,不讲了。”
人已消失,留下老客不知所云。
鹤宴清眸子低沉了几分,周身情绪明显有些消极,司遥开口道:“你还想去哪儿?”
鹤宴清抬眼,眼前忽的一黑,一阵恍惚,司遥及时拍向他肩,将法力渡给他。
感受到他体内空虚,不禁皱眉:“法力怎消耗得如此快?”
按照常理来说,司遥先前予他的法力,不说能让他打一场架,但省着点用,也够用至少一个月。
如今才不到半天鹤宴清法力就耗完了,他的身体就同那漏筛,渡再多的法力都是法力只出不进。
鹤宴清显然知晓缘由,等恢复过来后,将折扇一转,又是一道字出现:“无碍,后遗症。过几天就恢复。”
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司遥选择相信他。
“行吧。”
鹤宴清沉眉深思一番,一拍扇子:“就在城中瞎逛逛吧,我哥还在外面找我,得低调。”
“好。”
走之前,鹤宴清停顿须臾,自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手腕一转,银票便消失,继而出现在先前那让座老客的怀中。
鹤宴清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碍于鹤梦疑神识时不时就要在整座城里扫一回,为了不暴露踪迹,恰好鹤宴清体内法力又漏完了,司遥便将他重新藏回四乙镯身里。
由他指挥着四乙带司遥去他想去的地方。
虽然去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地儿,可司遥从未感觉有如此累过。
譬如鹤宴清操控四乙带着她来到一处偏僻人少的旧巷子,此处百姓生活较为贫苦,司遥照鹤宴清的指愿,置了些银两在他们家中。
前脚置完银两,刚要去下个地方,后脚就碰见几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婶。
几人一见司遥这般神仙人物,眼睛都亮了,忙拉着她东聊西扯,热情似火。
“呀!好标志的小神仙!”
“姑娘哪里人呀?怎么跑到这腌臜地来了?”
“太标志了,太标志了啊!看着小姑娘,我这破地方都感到蓬荜生辉,瞬间高档起来了啊!”
司遥心道:蓬荜生辉就严重了啊。
在一群热心大婶的拉扯下,司遥赔笑,并千辛万苦跑了出来,徒留面露遗憾的大婶们。
“哎,多水灵的小姑娘,多难得啊,见了就让我心生欢喜,可惜这般神仙人物再少能见一次了。”
身旁同伴用胳膊肘捅她:“还不是你!说话跟个牙婆一样,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司遥又被带到另一处旧巷子。
重复着散银子,济穷苦人家。
等到整个灵城跑完一次,天色也差不多全黑完。
因有鹤梦疑这个不稳定因素,人人自危,紧闭大门。灵城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空中顷刻乌云密布,挡住寥寥无几的月光。刹那银光乍现,代替月光照明整座灵城,下一刻,灵城又没入黑暗。
空中闪电是鹤梦疑发出的最后警告,如若司遥再不带着鹤宴清现身,那么闪电落下,整个灵城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李府内,灯火通明,满院的凡人。
其中主院檐顶上方一男子悄立于此,身姿挺拔如松,单手负背,笔直站立,约莫二十来岁,着紫袍。
满头发丝全被发冠束了上去,一丝不苟。他虽生了一副俊秀面孔,却始终抿着薄唇,眉头微皱。神色肃静而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鹤梦疑。
整座李府被一道无形结界笼罩,外头看去,李府无一盏明灯,也无一人走动,唯余满院寂静。
府内却是一片灯火旺盛,数百名百姓被细绳绑住,狼狈地扔在院里。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神色迷茫,却又眼中惊恐,无助。
这道结界为的是迷惑守在灵城的那些修士。
一道红衣身影自上而下,站在墙檐,与他对立。
“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
鹤梦疑冷冷道。
司遥看着满院的百姓,道:“人我还给你,这些无辜之人,得放。”
没想到鹤梦疑竟抓了如此多人在这里,这是令司遥感到意外的。
鹤梦疑唇角不屑一勾,没作答,而是摊开手道:“我要人。”
司遥动作缓慢抚上四乙,看着神色冷虐的鹤梦疑,有些迟疑,他真的不会伤害鹤宴清么……
谁知才犹豫一瞬,顷刻鹤梦疑掌心银光四溅,下一瞬,银色雷电直朝院中一个男子劈去。甚至来不及惊叫出口,男子便当场送命。
四乙猛地摇晃,鹤宴清从里钻出,依旧是一团白光的样子。
知晓鹤宴清这是在催促她,为让鹤梦疑不再发疯杀人,司遥不再迟疑:“住手!还给你便是!”
鹤梦疑停下手上动作。
白光已脱离司遥身边,转而朝着鹤梦疑飘去,鹤梦疑眉眼微松,伸手接过这团白光。
在感受到鹤宴清身体情况之差后,原本松懈的眉头又紧皱:“才一天就亏虚成这般模样。”
白光团微闪,像是在回应他。
见鹤梦疑没有伤他之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鹤梦疑覆手一翻,点点白光放大,凝聚成一男子模样,十八九岁,着灰袍,生得丰神俊朗。
鹤宴清刚化作人形,便迫不及待变出折扇,在上面化出一行字:“哥,我回来了,放过无辜之人。”
鹤梦疑淡淡扫了一眼折扇黑字,继而将目光瞥向院中群人,仿佛在看一捧尘灰,一道微风,一群蝼蚁。
好像这些人被看进了眼中,又好像他只是单纯的一瞥,犹如看待死物。
须臾,他轻启薄唇,说出的确是毫不相干的话:“这么久了,今日瞧你总算有了个人样,身上有活气。”
不料一转眼,鹤宴清身体突然开始溢血。
先是胸口,心脏的位置溢出一大滩鲜血,浸透了灰袍,接着是手腕,双脚,嘴巴,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
鹤宴清整个人就像在血坛子里泡了一圈,体无完肤,浑身是血,接着,他的血肉开始消失。
原本清瘦的手腕,俨然成了森森白骨,依旧染了血,腕骨上有一个大大的洞口,是铁链钻出来的。
他的双膝,脖子,半张脸,皮肉全都消失不见,入目全是白骨。眼睛只余一只,另外一只眼被黑黢黢的空洞代替,一眼望去,怪物般的模样叫人毛骨悚然。
看清鹤宴清狼狈的模样,鹤梦疑嘴角彻底凝固,周身倏的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充满杀意的威压,仿佛带着对世间天下的仇恨。
鹤宴清艰难的握住折扇,在上面比划道:“哥,放过无辜之人。”
鹤宴清强压着声音道:“你也说了,放过无辜之人。”他转头看着院里的人,这些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身体蜷缩在一起,相互依偎,瞧着当真无辜至极。
“这些东西,不算人。所以,何来放过之说。”
“等哥处理了他们,就带你回去。”
鹤梦疑手中银光凝聚,不断有滋啦雷电之声作响,可在手中光球朝这些人抛过去时,被一道蓝光挡住。
两者相撞,如火溶于水,雷电之力接触到蓝色光团后,瞬间被蓝光吞噬,接着与蓝光一同蒸发消散在半空。
司遥道:“人都给你送回来了,为何还要咄咄逼人,置无辜百姓于死地。”
瞧鹤梦疑这架势,根本没有放过他们之意。
被抓来的人中,不乏几岁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妇人虽然怕,但也尽力用额头贴上孩子脸颊作安慰。
司遥怎能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鹤梦疑乱开杀戒。
一击不成,看着鹤宴清满身白骨,鹤梦疑眼中阴霾更甚,不耐烦道:“我大费周章才将这些人捉来,不杀,留着等过年?”
“我说过,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无辜,算不得人。”
抬手又要朝他们打去,司遥当即召出四乙,同鹤梦疑攻去。
二人一招一式都裹上雷霆之势,出手迅猛狠辣,都恨不得快速将对方一击掷倒。
鹤宴清空洞洞的眼睛看向二人,虽面上没剩多少皮肉,可就是能在他身上看出焦急。
他折扇一翻,上面又出现一行字,当即跑过去直直插在二人当中,两人不约而同收回手上攻击,拐个弯散了力,站稳身形。
鹤梦疑:“宴清,闪开。”
司遥:“鹤宴清,不是我不放过你哥,是他要伤人,我必须出手阻止。此事恶劣,由不得我做主,必须上报帝君!”
第99章
鹤宴清高举折扇, 上面写道:“别打了!”
接着鹤宴清将折扇对向鹤梦疑,上面字体变换几道:“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前从来不嗜杀的!你到底怎么了?”
鹤梦疑额头青筋暴起:“我怎么了?我正常得很。”
他指尖忿忿朝下一指:“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些面孔, 你当真一点都不熟悉?!你受的苦, 受的难, 拜谁所赐,你当真都忘完了!??”
鹤宴清这才顺着鹤梦疑指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顿时浑身僵硬,不再言语。
趁着鹤宴清与司遥愣神间隙,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道雷电劈下, 院中人顿时死了大半。
司遥还看见了,那个失了儿子的, 举止泼辣的妇人,连尖叫都来不及, 就被劈成了灰。即便那晚侥幸活了下来, 也逃不过今天。
所有死去人的魂魄被鹤梦疑指尖一勾带到手里, 轻轻一捏就成了一团魂珠, 接着魂珠被他投到鹤宴清嘴里。
鹤宴清反应过来后,使劲干呕, 却没有用,魂珠已经融入体内,成了他身体血肉的一部分
他的白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长出来的血肉, 不一会儿, 他又恢复成了原先少年郎的模样。
似乎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鹤宴清双腿一软, 就这么跪在了地上,折扇自手中脱落。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连先前那小孩也随着母亲一同灰飞烟灭,魂魄也不剩。
司遥道:“稚子何其无辜。”
鹤梦疑:“无辜个屁,一个也别想逃。”
转手又想朝剩下的人动手,司遥已至跟前,两位神官交手,带着摧天坼地之能。
好在鹤梦疑设的这道结界够牢固,二人打得天翻地覆,里头动静也传不出去。
鹤梦疑一招一式都有意朝院里那些人打去,被司遥一一接纳。
高手过招,成败胜负只在一息之间。
鹤梦疑一个破绽露出,司遥当即朝他肩胛打去,接着步步为攻,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砰的一声响,鹤梦疑如失了线的风筝,应声坠落于地。
司遥紧跟而下,四乙对准他咽喉命脉。
“你那些话,跟帝君去说吧。”说罢,四乙就要落下,刺入他丹田。
这是上天庭处理带罪神官时惯有的规矩。毁其丹田,会暂时令其经脉凝滞,法力不通,短时间内同凡人无二,不能轻易逃脱看守。
当然,丹田毁后是能恢复的,只是会很慢。
剑锋落下的刹那,一双手紧紧握住了四乙,阻止它继续向下,鹤宴清神色慌乱,死死握着四乙连连摇头。
司遥还想说什么,忽见他神色痛苦捂着心脏,接着吐出一大口献血。
鹤梦疑受重伤,浑身僵硬,只能缓慢转动眼球,看向鹤宴清。
见他吐血,鹤梦疑强撑着伤势,艰难开口道:“你的身体不能离开太久,玩也玩够了,宴清,哥带你回去。”
他咬牙坐起身来,擦干口中鲜血,就要扶上因痛苦而蜷缩在地的鹤宴清,自己却一个踉跄,又倒在地上。
司遥看着狼狈地兄弟二人,指尖微蜷,心道:能在帝君身边久待的神官,实力当真如此不堪么。
与鹤梦疑交手时,司遥就感觉到了鹤梦疑的力不从心,因此司遥轻轻松松就将其打败时,就感觉不真实。
本以为二人要酣战许久,才能一决胜负。
她不禁怀疑,鹤梦疑,似乎受过重伤,才导致实力减退。
她犹豫了,鹤梦疑所做种种,看上去像是在伤害鹤宴清,可如今观察一番,言行举止间对弟弟的关照不似作伪。
那他为何又会将鹤宴清锁上手脚,关在那个地方,又要取人魂魄给他吃。
先前见孩童被他伤害,怒火大过了理智,可如今冷静下来,细细复盘先前所有,以及鹤梦疑的言语,兄弟二人对话,总感觉,其中似另有隐情。
毕竟伤害自己信徒是会遭天谴的,还会被上天庭缉拿,流放,鹤梦疑当真会如此愚蠢,当着她的面滥杀无辜么。
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鹤宴清失踪一事有何隐情?司遥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将鹤梦疑缉拿归案。
她将目光放至二人身上,鹤梦疑倒地不起,鹤宴清已经熬过了这一阵痛,泪水模糊了眼。
鹤宴清接下来一个动作,打得他们都措手不及。
他擦干了脸上的汗与泪,空手将自己心脏掏了出来,手上心脏还是鲜活的,正在有力跳动。
将心脏对准鹤梦疑心口位置,心脏化作一道流光,隐入他胸口,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鹤梦疑缺的,正是一刻鲜活的心脏,因此实力大大折损。
紧接着,鹤宴清跪坐起身,面朝司遥方向,眼中带有哀求,他将手握上四乙,周身气流无风涌动。
司遥眼前一阵模糊,被他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啪!”惊堂木拍上扶案。
“只见那红衣仙子骈指朝玉面郎君额头一点,玉面郎君立刻昏睡不止。”
“接着红衣仙子拔出宝剑往脖子上一抹,当即没了命。魂魄回到地府,成功归位,徒留那失了忆的郎君只身在凡界!”
说书人是个不惑之年,身型颀长的男子,一场故事讲下来,声音抑扬顿挫,情节勾人心弦,引人入胜。
讲到这后,他停下来,喝了口茶,接着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嗨!听得正入迷呢,老李,继续将一点呗!”有人不满道。
名唤老李的说书人摇摇头:“哎,不行,规矩不能破。”
坐在前排的一个少年忽然站起来道:“谁说不能破?规矩是人定的,破不破由人来决定!”
说书人被他吸引,跨着步子下台来,笑道:“呦,小友说得有道理,看你在我这听了半把个月的书了,倒是说说,你想怎么让我破这规矩?”
他神色轻狂,眉眼带着不谙世事的傲气:“当然是,这个!”鹤宴清自怀中掏出两叠银票。
“我有钱,这些钱应当够你说半年书了吧?现在全给你,你只需要把这没讲完的故事接着讲完就可以。”
说书人一见,哈哈大笑,拍他肩道:“狂!小友实在是狂!”
他将手放到银票上,鹤宴清一见,脸上带有笑,心想这回应该能听完故事了。不料下一瞬,银票被说书人拿起,重新塞回他手里。
鹤宴清:“哎?是钱不够吗?”
说书人摇摇头:“钱,我不要。茶馆的规矩,我得遵守。这么多天小友都等过来了,又何差这几天呢。”
“今天一次性讲完了,那我明日讲什么?后日又讲什么?还是等到明天再来吧!”
鹤宴清哑口无言,心想还不是今天这故事太精彩了,他迫不及待想听完么。
最后也只是折扇挠挠头,勉强道:“行吧,明日再来听你讲完。”
说书人:“呵呵呵!这才对嘛,老夫明日等你前来!”
鹤宴清:“嘿嘿,好!”
鹤宴清迈步走出茶馆,崭新的旌旆高挂在茶馆,迎风招展。
司遥于一旁目睹完这一幕,心下陷入沉思。
如今她所处的地方,是为溯洄境。
溯洄境,顾名思义,所展现的是境主生前所发生之事。
要将人拉进自己的溯洄境,前提需得是自己已同风中之烛,到了日薄西山之际。
鹤宴清快死了,他在死前一刻将司遥拉进自己的溯洄境,想让司遥看清真相。
此时司遥在溯洄境内是一缕微风,一片枯叶,一棵草。她以虚无缥缈的方式存在着,以过客的方式去看完鹤宴清所经历的事,不得插手。
鹤宴清出门,司遥的视角也会跟着鹤宴清移动,她的视角仅限于鹤宴清身边。
顺着大街悠闲的走着,偶尔看到一两个新鲜玩意儿,鹤宴清便停顿下来,出手买下。
没过多久,他手里就已经捧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全被投进乾坤袖中。
接着,他回到灵城最大的一处兄弟庙,庙内香火旺盛,人群熙攘,最中间大殿上两尊镀金的兄弟像精致无比。
一眼望去,一紫袍男子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法身之前,闭眼凝神听取信徒愿望,偶尔撒下一些祝福金光在倒霉信徒身上。
“哥!我回来了!!”鹤宴清跑到高台上,学着鹤梦疑的样子盘腿坐下。
虽说坐下了,可浑身懒洋洋,就同没骨头般,散漫极了,鹤梦疑睁眼看到的就是他这乱七八糟的坐姿。
不由得皱眉批评道:“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鹤宴清不以为然:“这又没旁人,坐这么笔直给谁看嘛!”
鹤梦疑没作答,只是将头又转了回去。
鹤宴清坐一会便呆不住了,脑袋里信徒的愿望千奇百怪,要想找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抽丝拨缕,一个一个去寻,着实恼火。
反观鹤梦疑,一动也不动,脸上无一丝不耐,闭眼细心听取信徒愿望,仔细极了。
鹤宴清看着台下神色虔诚,双手合十的信徒,手撑着脑袋,吐槽道:“神色如此认真,结果许的愿望又那么……奇怪。”
比如眼前妇人虽然一脸诚恳,可内心却在说:“清梦大人,星河大人在上,信女恳求二位大人勾走我那儿媳的命。”
“嫁过来三年连个儿子也生不出,反而生了两个赔钱货,着实要了我家的命啊!求大人显灵……”
鹤梦疑无动于衷略过她的愿望,鹤宴清却是神色不解,问他大哥:“哥,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个男孩,女孩不也一样可爱么。”
鹤梦疑道:“你如此想,可别人不如此想,不过一群封建愚人罢,不必多管。”
这群封建愚人,指的便是台下许的愿妇人这一类人。
鹤宴清似懂非懂。
第100章
索性不再去想, 鹤宴清将一大堆小东西自乾坤袖掏出来,坐台瞬间被这些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就连鹤梦疑衣袍也没放过。
看着自己被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淹没的双腿, 鹤梦疑终于重新将目光投向鹤宴清, 只是此时眼里带了无奈。
“带如此多的东西回来, 要不了多久又会玩腻,届时你准备将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鹤宴清嘿嘿一笑:“老地方。”
鹤梦疑:“你的法身虽然被你挖空, 可里面全是你放的小玩意儿,已经堆不下了。”
鹤宴清:“啊!可是我记得我才放几次啊……”
说罢,他爬起身往后一探,果真感受到自己法身里头已经被小东西堆得满满当当, 再无一丝空隙可放至其他东西。
鹤宴清眉眼瞬间耷拉下来:“那堆哪儿啊……还有好多喜欢的东西没买呢。”他又回到鹤梦疑身旁,扯他袖子:“嘿嘿, 哥。”
鹤梦疑将眼一抬:“?”
“帮帮我呗。”
“怎么帮?”
鹤宴清拿起一只草蚱蜢,慢吞吞扯过鹤梦疑一只袖子, 小心翼翼将蚱蜢塞进他的乾坤袖, “哥, 借你乾坤袖一用。”
鹤梦疑:“……”
见他虽然板着脸, 却也没多少反应,当下得寸进尺将脚边玩意儿全塞进他袖子里, 不忘道:“谢谢哥!”
鹤梦疑闭眼,不再看他:“胡闹。”
“我只对哥胡闹!嘿嘿!”等将所有东西全塞进鹤梦疑袖子里,他拍拍衣角,跳下坐台。
鹤梦疑:“又要去哪儿?”
鹤宴清道:“坐在这里太无聊了, 我去后山撒福。”
“那不是还住了一村人么, 我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到城里来,毕竟山上多毒虫野兽, 一直住下去也不是办法。”
鹤梦疑没多问,只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少年把玩着折扇大摇大摆走出殿外,身旁无一人能看到他。
一路走到后山,鹤宴清现了身形,顺着荒无人迹的小道走去。
周围杂草横生,脚下是被硬生生踩出来的路,走到一半,突然碰见一个人倒靠在树下,不省人事。
鹤宴清当即收了扇子,朝他走去,试探喊道:“兄弟?你还好吗?”
这人被凌乱的头发遮了脸,看不清神色,衣袍破旧,也不知是那村里的人,还是何身份。
似乎是听到动静,这人怯怯抬头,干燥褪皮的嘴唇在凌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他抬手剥开头发,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孔来。
脸上有几块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已。
听见鹤宴清询问,他垂眼道:“还、还好,我只是,太渴了,太饿了,才不得已靠在这休息。”
接着他又慌乱道:“若是挡了路,我这就让开!”
说罢,就要撑起身来,结果饿太久没力气,又落回了地上。
“哎!没有挡路,你坐着休息便是。”鹤宴清见他这般模样,当即跟着蹲下,自袖中掏出一水袋,和两个窝窝头,递给他,“若不嫌弃,我这有水和一点干粮可以给你。”
男子看见有吃的,眼中突然就染上了泪光,颤颤巍巍伸手,伸到一半,怕自己的手脏了这位贵公子的手似的,又猛地缩了回去。
鹤宴清将他手给抽了出来,把水袋和窝窝头全塞进他手里,道:“没事,给你的!”
男子听后,也不客气,道:“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大口大口吃起窝窝头来,像是饿了八辈子,囫囵嚼几口就咽下去,也顾不得哽咽。
吃完窝窝头,才拨开瓶盖,一股脑将水往喉咙灌。
等他吃完,鹤宴清才像是不经意问道:“山上毒物多,怎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男子听闻,一把捂住脸:“我也不想,只是家中一连串出了许多事,亲人不在,还负债累累,每天来讨债的人恨不得要了我的命,我没办法,才躲到山上来。呜……”
男子说话颠倒,又带着哭腔,鹤宴清听后了解个大概,拍拍他肩安慰道:“可始终呆在山上不是办法,总要生活才是。”
男子依旧掩面痛哭。
鹤宴清道:“罢了,你自己缓缓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确定银票已经变到男子怀中后,鹤宴清也不多呆,转身继而朝半山上走去。
等鹤宴清走远,先前掩面痛哭的男子渐渐停下哭,拿开挡住面容的手,站起身来,直直看向鹤宴清远去的方向。
仔细一瞧,会发现他脸上冷静得可怕,并无一滴泪。
自怀中抽出鹤宴清留下的银票,眼中带有玩味与嘲弄:“当真单纯无比。”
半晌,眼中玩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可中又夹杂些许不明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别的。
他嘴角笑意陡然消失,面无表情,将手中银票揉成齑粉,往后一撒,喉间冷哼一声,旋即消失在原地。
这一切,自是不会被司遥与鹤宴清看见。
鹤宴清已经走到了一处较为大的兄弟庙,坐落于半山腰,正是司遥发现他被关压的那处地方。
与所见的破败庙宇不同,如今的兄弟庙规模较大,虽算不得精致华丽,但也看得出建庙之人的尽心尽力。
此时有一两个村民肘上挎着篮子正往兄弟庙进,篮子里装着香火。
鹤宴清像是第一次见石头塑彩的法身,饶有兴趣地驻足在门口,对着法身评价道:“画得好,只是这脸太木了,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我哥。”
后摊开折扇,一路扇着扇子往另一处小道前进。
原本兄弟庙周围被树林环绕,位于中间一片空地,穿过那条小道后,树林消失,视野豁然开阔。
入眼一片土木茅屋房参差坐落,一览无余,家家户户门口挂有成串晒干的辣椒与艾草。
日值正午,袅袅炊烟自烟炉升起,一两个玩耍打闹的小童嬉笑着从身旁略过。
当真一片宁和之景。
临近村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干茂盛,苍翠润泽。巨大的绿荫将周身一圈地笼罩。
树下站着一位古稀老媪,手持粗糙木棍作拐杖,蓬首垢衣,眼睛无甚精神的耷拉着。
感知有人到来,连眼皮子也不抬,呆呆地望着村内某方向,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僵硬呆板的木头人。
鹤宴清见此,走上前去询问道:“阿奶为何独自在此?可有亲人儿女在附近?”
听到鹤宴清的声音,老媪才生硬转头,用一双混浊无比的眸子凝视他:“嗯?”
少焉,迟缓卡顿的脑袋缓缓运转,想起鹤宴清问的话,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有,有个儿子,儿子。”
鹤宴清担心道:“既然有儿子,他为何留你一人在此?”照理说此时是正午,应该是用午食的时候,老媪却独自站在树下,孱弱的身躯要倒不倒。
老媪道:“儿子要吃饭。”
鹤宴清呼吸一滞:“因为他要吃饭,所以将你一人留在此地?”
“嗯。粮食不够吃,儿子吃,我吃不上,我不吃。”老媪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事实。
“……你家在哪儿?”鹤宴清内心已经充了一股气,哪儿有儿子吃饭,把老娘赶出来的道理。
老媪指着最近的一处屋子:“这。”
外头太阳大,那房屋距此也不是很远,鹤宴清干脆就让妇人留在那,自己独自前去敲门。
木门松松垮垮立在门框,摇摇欲坠,让人不禁担忧,会不会轻轻一敲它就会立刻垮掉。说是防贼,连风也防不了,更像是一个摆设。
鹤宴清下手敲门前竟也有些迟疑,担忧会不会将门敲坏,想到远处还在等的老媪,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轻叩门扉。
屋内细琐的声音一顿,“谁啊?”声音主人是个男子,略微带有些不耐烦。
门被人粗暴拉开,竟也没垮,入眼是一中年男子,同样粗布衣衫打扮,只是比起那老媪来,要好太多了。
入眼是个精致扮相的小公子,一脸悻悻然。看模样不像是这村里的人,倒像是城里锦衣玉食被娇养长大的贵少爷。
这破旧贫苦的村子里陡然出现个这般精致的人,男子一时愣住了。
“你有什么事?”
鹤宴清指了指那旁树下朝这看着的老媪,道:“你老娘在树下站着,你自己却在屋里坐着吃饭,这是个什么理?”
男人撇撇嘴,不耐道:“你谁啊,少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去去去。”
说罢,就要动手推他,鹤宴清当即两指捻住他腕骨,用上巧力转了个向,引得男人大声痛嚎。
“哎呦喂!疼疼疼!!松手松手!!!”
鹤宴清就着这个姿势,用折扇端挑起他脑袋,道:“你再好好看看,那是谁?”
男子痛呼:“我娘,我娘!!疼死了,快松开!!”
鹤宴清松手,又道:“你也知道那是你娘?自己一个人吃饭,把老娘关在门外挨饿,你还配为人子吗?”
男人手到现在都还疼着,心知这人应当是个练家子,惹不起,不觉放软了声音道:“不然呢?我们这村粮食不多,又不富裕。”
他扯了扯门边上挂着的干辣椒道:“这破地方又在半山腰,粮食也不好种,自然就吃不起饭。眼下余粮只够一个人吃,我老娘想让我吃,自己走出去的,关我什么事?”
鹤宴清闻后一滞,那老媪明显已经饿得神志不清,说话也不甚利索,目光只呆呆望着这方。
男人见他迟疑,又补充道:“不信?那你问问我娘。”
他老媪招手:“娘,你过来。”
老媪听见儿子的声音,呆滞迟缓的眼眸一瞬有了光,人也跟着清醒几分,拄着拐杖动作迂缓朝此行进。
男人见状也没有要去扶的意思,鹤宴清看不下去,上前帮忙搀扶着老媪。
等老娘走到跟前,他道:“娘,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要出去的?”
老媪点点头:“是,是,儿子要吃饭,不能挨饿……”她自言自语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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