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兰第二个找到的人是曲听。
曲听的公寓很好找, 毕竟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搬过家,哪怕这间公寓现在已经配不上他科技新贵的身份。
这是当初霍玉兰和他一起找的房子,离他实习的公司很近, 离学校也不远。
这些年里不乏给曲听送房子的人, 他自己也早已经有能力在江城买房,但他始终没有搬过家。
彻底进入十月之后, 这几天有些降温,霍玉兰为了躲避牧引风的眼线, 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
她在深夜昏暗的楼道里靠着墙站立,她不知道今天曲听会多晚回来,但肯定不会早就是了。
曲听……总是非常擅长维护人际关系,就像一条长着八条爪子的章鱼,在江城的各大科技公司之间反复横跳, 哪一头他都不想放下。
这就导致他的社交非常频繁,看似是个高冷高深的斯文败类, 实际上是因为当年穷怕了, 也卑微怕了, 现在被人捧在手心里顶在脑袋上, 自然不想放过任何充实自己,抬高自己的机会。
霍玉兰是理解的。
毕竟曲听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他真的是一只从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可是霍玉兰又是不理解的, 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霍玉兰也会在生活中缺钱, 缺少各种各样的机遇。
可是霍玉兰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名或者利放在心上过,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 只要你认真地努力过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方向不对, 再换一条路就是了。
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金钱看似是这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但只要你四肢健全,哪怕是头脑不够聪明,其实也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
不过霍玉兰到底没有生在曲听那样的家庭之中,所以她尊重曲听所有的选择。
可是霍玉兰能够容忍曲听和他的家人总是想要的太多,但是她不能容忍两个人都已经分手了,他还要通过这种和其他前男友聚在一起的方式,打扰霍玉兰现在的生活。
夜里一点半,楼道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曲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敷衍着电话对面的人:“李总,这件事情真的不好办啊,容我再好好想想,总不能窃取人家现成的成果……”
曲听走到了楼道门口,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说话迟疑了片刻,没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挂掉了电话。
确切地说是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自动挂断了。
他站在楼梯口,并没有急着去捡手机,而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因为喝了酒,还跟人唱了一晚上的歌,现在嗓子有一些嘶哑,在这昏暗的楼道里面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有些瘆人。
他抬手勾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使劲掐了掐鼻梁。
而后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低头捡起了手机,结果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居然还在。
曲听愣在了楼梯口。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有多少次因为醉酒而出现过这样的幻觉?
曲听已经记不清了。
因此一时之间他就愣在那里,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怕惊散了这个有些过于美丽和荒谬的“梦”。
霍玉兰见他不过来,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偏了偏头对他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才过来的。”
曲听张了张嘴,却像一条搁浅多时而干渴的鱼,喉咙挤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在刚才扫过来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认出了那身影是霍玉兰。
虽然霍玉兰在这里等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夏天,可是没人能忘记,那年青涩又青春的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面有过怎样刻骨铭心愉快的记忆。
这个随意靠在门上等待他的人影,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姿势,但是每天晚上,她手里都会拿着一个很小的手电筒,为他照亮这一点点狭窄陡峭的阶梯。
她怕他喝多了会摔倒。
曲听在家中并不是老大,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
母亲的责问永远比温柔要多,父亲也总是重视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那一点点光亮,是曲听走出自卑地狱的唯一一道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会等待他回家的人。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个温柔美丽的人影会永远在他奔赴酒局和向上爬的欢场之后,站在门口等他回家,他只要看到那个人影就能洗净所有的疲惫和强撑。
但是……曲听的手指紧紧地收拢,手里面的眼镜也被他攥得有些变形。
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走上前,清了清嗓子之后,正要说上一句类似于“好久不见”的感慨。
霍玉兰却已经没有了耐心,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换一个城市生活吧,你的专业素质过硬,这么多年在江城也已经彻底打开了出路,我想你肯定给自己留了无数条退路。”
“你聪明,英俊,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秀能力。”
“你会在其他的城市生活得很好。”
“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霍玉兰看着,等待他的回答。
曲听慢慢地把眼镜戴上,昏暗的楼道里,头顶安装的声控灯很快就灭掉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哑声开口问:“为什么?”
“我并不害怕你现在那个男朋友的打压,虽然这段时间他给其他的公司施加压力,让他们围剿我,可是……那些公司表面上压迫我,背地里都在挖我。”
曲听的语调中透着些自傲。
“我不觉得他能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我不觉得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太久一样。”
“玉兰……”曲听张开嘴,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的满腔酸涩和委屈,就要对着她尽数倾吐。
这是曲听曾经最常做的事情,他所有的卑微阴暗,所有的不可言说,都只对霍玉兰一个人展示。
他觉得这是偏爱,可是和曾经一样倒苦水的行为,却不会让眼前的人感觉到高兴。
曾经认真倾听的那个人,早就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废话。
“你最好听我的话。”
霍玉兰的语调之中不带任何的威胁意味,说出去的话,却让曲听被酒气熏透点燃的身体,逐渐冷却。
“我虽然现在身份不是霍玉兰,可是我依旧能够登上曾经的社交软件。”
“当年你父母重新盖房子的钱,你弟弟娶媳妇的钱,你哥哥在老家开店的钱……你不妨去查一查都是怎么来的。”
霍玉兰从靠在墙上的姿势改为站直,走到曲听的面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楼顶上的声控灯再度亮起,如同照妖镜一般将曲听微微扭曲和愕然的神色,映照得分毫毕现。
霍玉兰又对他说:“你现在这么厉害,你应该知道敲诈勒索的数额,也伴随着不同级别的刑期吧?”
“你父母年纪大了,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应该生二胎了吧?”
“哥哥可是你一家人甚至全村的骄傲,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别逼我亲手把你家人全部都送进去。
后面这一句话霍玉兰当然只是在心里面轻轻说了一遍。
可是曲听却已经面目抽搐,嘴角颤抖得不像样子。
曲听或许真的不怕牧引风的压迫,因为技术型的人才永远不会没有饭吃。
因为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戳到曲听的痛点,牧引风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他很少接触这种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他还不能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是霍玉兰能。
她精准地掐住了曲听的七寸。
他的家人是他最大的耻辱,给予他的大部分都是痛苦,但也是他根本无法割舍的心头烂肉。
被压迫长大的小孩都有一点自虐的倾向。
他现在每次风风光光地回家,为家里人花的每一分钱,为家里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补足他受到忽视和斥责的干瘪的童年。
“那些事……”曲听有些急迫地开口,但是很快又死死闭上了嘴。
曲听想说“我不知道”。
可灯光让他的神色无所遁形,也让霍玉兰平静通透的眼睛,像一把丈量人心的尺子,一台最精密的人形测谎仪。
曲听当年和家里说他交了女朋友,骄傲地说是学校的校花,是白富美。
那是他人生中除了成绩之外,第一次有和家中炫耀的东西。
在他妈妈的追问下,他把霍玉兰的号码给了他妈妈。
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家里会向霍玉兰要钱。
但是他后来不是没有感觉到家里对他态度的转变,偶尔在电话之中对他女朋友的夸赞。
还有……家里越过越好的日子。
当年的霍玉兰带着很多补课的学生,没有人在和霍玉兰接触过会不喜欢她,因此她还没毕业,就已经被一个比较著名的教育机构挖过去实习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补课风很大,霍玉兰的一节课有时候是曲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也基本上都是霍玉兰负担。
曲听并没有觉得那一切是理所当然,他那么努力地赚钱钻营,就是希望以后能够回报这一切。
可是霍玉兰并不肯等待他成长。
曲听对过去的事情哑口无言,就算他现在有能力将一切偿还给霍玉兰,也于事无补了。
他还在江城给她买了房子,哪怕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可是他在她的面前,永远是没有底气的。
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他都不敢提起过去,只好转移话题。
“你是为了那个……牧氏企业的继承人,才要驱逐我吗?”
霍玉兰点头:“对,你有点碍事了。”
“呵。”曲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几乎悲切,就连镜片也遮挡不住他眼中的泪水。
“你还真是绝情啊……”
霍玉兰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说她绝情。
只有小王子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霍玉兰转身离开,曲听站在又一次熄灭的灯光下,突然慌张得像个被剥夺了舞台的小丑。
他快步走向楼梯口,一把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
声嘶力竭地低喊:“霍玉兰!”
霍玉兰站定,看了一下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又抬眼看向曲听。
曲听想说“我还爱你。”
“我一直爱你。”
可曲听被她冰冷漠然的眼神堵住了所有话。
霍玉兰看了他片刻,轻轻挣了一下,转身上前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悄悄转移你所有的资源。”
说完之后就像是下了审判的判官,毫不留情地离去。
曲听也会听话照做的,他最怕成为家中的耻辱。
如果是因为他的女朋友让他一家人都进了监狱,曲听终其一生都会在羞耻和自卑之中煎熬。
霍玉兰出了楼道的门,向上抬了抬帽檐,感觉到了空气之中潮湿的水气。
好像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又压低帽檐,将口罩重新戴上,步入了萧瑟的夜色之中。
她忍不住思念她的小王子。
秋风透过身体,她想念两个人躲在被子里耳鬓厮磨的温暖。
而此时此刻,这么深的夜里,被霍玉兰思念的人,却没有休息。
他的腿经过缝合和包扎,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可是躺在医院的床上,他在止痛药的药力过去之后,并没有叫护士。
而是清晰地感受着这种疼痛。
把这些天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又想了一遍。
病房的门被慌张地推开。
牧元蔓向来优雅的身影,有些踉跄地冲进来。
她昨天晚上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可是牧引风大概是真的不想见她,出事之后就在疗养院那边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着她。
牧元蔓亲手为他搜罗的雇佣兵,现在他用来对付自己。
费了一些力气才脱身,一冲进病房就对着牧引风大吼大叫:“你是彻底疯了吗!”
“不过一个女人,你竟然为了她差点真的伤到腿上的动脉!”
“你知道动脉如果被刺破的话,你死的速度连阎王都来不及画叉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这么懦弱这么愚蠢?!”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
牧元蔓自从打算和牧引风修复关系之后,基本上在他面前都是轻声细语地说话,时刻保持优雅温婉。
可是这一次她从接到消息到真正地来到自己儿子面前,足足用了一天一夜。
牧元蔓已经被担忧和焦躁彻底填满,胸腔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又开始凶相毕露,恢复到从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但是牧元蔓劈头盖脸地咆哮了一通,却发现牧引风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坐在病床上面,腿的上方支着一张小桌子,正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牧元蔓突然就觉得自己非常可悲。
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她自认是人中龙凤,却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柔软的一戳就死给你看的虫子?!
牧元蔓像一头困兽一样,绕着牧引风的床边走来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透露着牧元蔓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她已经失去了他的丈夫,她真的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如果不是怕他以后被那个患有“白骑士”的女人害了,她不会出手,会一辈子都做一个幡然悔悟的母亲,慢慢祈求着牧引风的心软。
她知道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可是她没想到,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女人就让她的儿子这么死心塌地。
只是得到她离开的消息,就自残到差点救不回来。
牧元蔓本想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如今看来……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个女人。
牧元蔓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变慢……也是,她自己也领会过白骑士的厉害,连她都栽了,她这个蠢儿子又怎么能抵抗得住呢。
不能强拆,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办法了。
牧元蔓身居高位已久,人一旦被金钱和势力浸泡的时间久了,就会丧失对社会规则最基本的尊重。
因此她打算帮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把那个不知死活招惹他儿子的女人囚禁起来。
爆炸那件事情牧元蔓查过,虽然她不知道霍玉兰为什么没死,但是那场爆炸是霍玉兰导致的。
霍玉兰至少会顾及着她姐妹一家,这就是最好的把柄。
就像当初拿捏她的白骑士一样。
牧元蔓的计划在脑中悄悄成形,最后站在牧引风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就这点能耐吗?除了自伤自毁,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你喜欢的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作为你的母亲,我不允许她这样伤害你。”
“白骑士的病症我研究过很久,并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要是真喜欢那个霍玉兰,就想办法找到她,你不是打造过锁链和手铐吗?用那个把她锁起来,她才能永远属于你!”
牧引风总算抬起眼睛,侧头看向了牧元蔓。
他的神色极其苍白,苍白到连嘴唇都泛青。
眼神极其阴郁,像极了……当年他亲生父亲出车祸死后,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那时候。
牧元蔓心疼得不行。
上前伸手,想要去撩一下遮盖了牧引风半张脸的头发,可是他却偏开头,躲避了牧元蔓的触碰。
牧元蔓浑身僵硬了片刻。
看着她的儿子,心中却默默叹气。
其实在把霍玉兰弄走之前,牧元蔓就已经想到了或许她儿子的心意这一次没那么容易更改。
牧引风确实从小被拿了喜欢的东西就闷不吭声地放弃。
可是上一次她不过见了那个霍玉兰一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儿子就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
这种对一个人在乎到疯魔的程度,是从来没有出现在牧引风身上的。
只是牧元蔓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完完全全继承了那个男人的窝囊废本事。
出了事,除了自伤就是自毁。
还好一切都还有机会调整。
此刻她考虑再三,打消了把那个女人彻底送走的念头,对牧引风放软了语气说:“小风,别怪妈妈总是看着你,总是要查你。”
“妈妈一眼没看到,你就差点……小风,听妈妈的,妈妈对白骑士综合症非常了解。”
“你先把她关起来,我前些年接触过一个国外的心理咨询师,或许能用催眠的方式,覆盖对方曾经的心理创伤。”
“只要创伤不存在,白骑士综合症自然也会慢慢消失的。”
“当年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没了,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儿,你们还有机会。”
这当然是假的。
当年牧元蔓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覆盖心理创伤这一招催眠,是建立在摧毁对方人格的基础上的。
她稍微尝试了一下,那个懦弱的男人就差点跳楼自杀。
现在她对牧引风说这样的话,也是逼不得已,毕竟那个无父无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霍玉兰,招惹了她的儿子。
她不能伤害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自我伤害,那就只能牺牲别人了。
牧引风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看着牧元蔓,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
牧元蔓见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精神状态也实在太差了。
生怕他今天晚上还会做出什么自我伤害的事情,心中一着急,说道:“我会帮你一起找她,我们把她抓回来,妈妈帮你把她变‘正常’,让她好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牧引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他的嘴角快速地瘪了一下,而后强行压抑住,眼泪却顺着眼睛涌出来。
像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小孩,委屈无比地看着自己能依赖的大人。
牧元蔓浑身一抖,这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场景。
她的儿子……这是在依赖她吗?
而实际上牧引风是在怀疑她。
牧引风已经脱离了昨晚那种冲动的状态,在医院里用上了强制安定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也恢复到了正常。
霍玉兰之前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还默默允许自己把她的东西都放回了原位。
就算是没有承诺什么,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不告而别。
她之前的那些男朋友,就算是要分手,也都是清清楚楚分开的。
这次她不清不楚地离开,牧引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牧元蔓。
所以他在恢复神智的第一时间,就抽调了所有的人手去围堵牧元蔓,不让她从疗养院里面出来看自己。
说来可悲,牧引风从来没有感受过牧元蔓的爱。
可是他确实知道牧元蔓是爱他的。
这种畸形又扭曲的爱意是牧引风逼迫她露出马脚的唯一方式。
果然她口不择言,说了那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霍玉兰已经离开了两天一夜,如果是坐飞机的话估计现在人已经在国外了。
可是牧元蔓那么细致,那么运筹帷幄的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基本上就已经能够佐证,霍玉兰的离开与她有关系。
别墅旁边的路上有蒙着车牌的车子,那是牧引风追查不到霍玉兰去处的原因。
想必罪魁祸首就是牧元蔓。
牧引风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有过怎样的交谈,牧元蔓对霍玉兰说了什么才让她选择离开。
可是他此刻的眼泪,切切实实。
却不是因为软弱,也不是因为依赖牧元蔓,而是在痛苦难过。
因为再一次被他的至亲伤害而难过。
为什么有人会对他的孩子这么狠心呢?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连一丁点都不肯给他留下……
操控他的一切,安排他的所有,一定要让他削骨剃肉,将自己强行塞进模具里面,长成对方期待的样子。
牧元蔓慢慢地靠近床边,伸过手把牧引风揽进了怀里。
牧引风有些不适地僵硬了身体,可是他并没有躲避。
他真的找不到霍玉兰。
试过好多种办法,可霍玉兰就像是飞鸟入林,鱼入大海,没有任何踪迹。
牧引风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霍玉兰没有离开江城。
他只能先和牧元蔓虚与委蛇,才能获知霍玉兰的下落。
而牧元蔓还沉浸在自己的儿子终于对自己展露了亲情的狂喜之中。
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会帮助牧引风抓住对方,还向牧引风传授了怎么才能更好地将对方囚禁的办法。
“你只要捏住她在乎的人,再给她用一些会让身体没有力气的药物,她就像是被拔了尖牙的兽类,再没有办法伤害到你了。”
“对付白骑士只有这一种办法,只有这一种办法能够将他们留在身边。”
“小风,你和我果然很像。”
“连喜欢的人都是一副模样。”
……
牧元蔓抱着牧引风说了很多话,甚至有些胡言乱语。
她也不是不渴求亲情,只是天性使然,指挥生杀掠夺的人永远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牧引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忍着被毒蛇爬满全身的恶寒,只在最后的时候轻轻地“嗯”了一声。
用以回应牧元蔓说的所有的话,包括她所谓的计划。
牧元蔓第二天又让人拿了一些白骑士的案例过来,佐证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牧引风认真地翻阅那些案例,垂着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对拿了一堆文件让他签字的莫宁说:“回家帮我把小白狗抱过来。”
霍玉兰在路边也碰到了一只小白狗。
想到了家里的那一只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再次抱起那只小狗起,霍玉兰就不会再把那只小狗还回去了。
她正在一个会所的门口等人,这里是酒吧一条街,很多高级会所在此聚集。
是一些精神小伙还有真正的富二代们扎堆聚集的地方,堪称是鱼龙混杂。
这里出现的小白狗大概率是流浪狗。
霍玉兰忍不住买了一根香肠过来,蹲下来投喂那只小白狗。
结果小白狗从暗处出来之后,霍玉兰才发现它……是有主的。
因为它虽然是一只白狗,可是它染了一条骚粉色的尾巴,还穿着一件骚粉色的小裤衩。
脖子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铃铛,铃铛上还有一个小狗牌。
霍玉兰的视力还算好,小狗凑近时就看到那小狗牌上刻着它主人的电话号码。
而霍玉兰买的那根香肠,小白狗闻了闻就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霍玉兰给它的主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看到一个胖胖的阿姨跑了出来,抱起小白狗一口一个儿子,一边亲吻小狗的额头一边走了。
霍玉兰又等到很晚。
这几天她的作息完全颠倒了。
但是为了堵她的这些前男友们,实在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今天晚上,她等的是姚泽。
姚泽虽然继承了家业,现在在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公子。
可是他曾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因此他并没有富二代身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习气。
就算是和他们一起玩一起闹,也不会搞什么特殊。
他的车子很好认,车牌号这个东西轻易是不会换的。
霍玉兰等在车边上,以为自己最后会碰到一个像曲听一样,醉醺醺的男人。
但是不到十点,姚泽就从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出来,神志清醒,闲庭信步。
耳边挂着一个蓝牙耳机,他双手插兜,说话的声音响彻停车场。
“不玩了玩了,我老妈喊我回家呢,本少爷最近要动心忍性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老爷子中风啦!”
自己的亲爹中风了,但是姚泽却说得像是喜从天降。
很快电话挂断,他走到车边上开门,余光中看到了霍玉兰的身影,见鬼一样一下子跳出两步远。
“哦吼!”
霍玉兰和姚泽在停车场里面面相觑,姚泽张了两次嘴之后,发出了一声感叹:“天爷。”
他真的没想到……霍玉兰这辈子还会来找他。
随即姚泽很快想到了什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道:“姑奶奶我可没有任何跟你旧情复燃诉求,更没有破坏你现在的美好姻缘的意思。”
“我只是……”
“把车门打开。”霍玉兰打断了姚泽的话。
姚泽乖乖掏出了钥匙,车灯瞬间亮起,霍玉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着上去,从车里看着姚泽。
姚泽犹豫了片刻才快速走到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狭窄的车厢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主要是姚泽想看霍玉兰,又一点不敢盯着她看,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姚泽把刚才那一句话补全。
霍玉兰点头。
她对姚泽的态度还算好,因为她知道姚泽说的话就和他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还好吗?”姚泽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会找我呢?”
姚泽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捏着钥匙,掌心很快起了一层的薄汗。
他是真的愿意帮助霍玉兰,也是那群人里唯一一个只是为了确认霍玉兰是不是好好活着的人。
其实在霍玉兰空窗的那段时间里面,他偷偷送过好多次东西,送过很多次钱,但是都被拒绝了。
姚泽对霍玉兰的决绝感到绝望,但是他也忍不住因为她来找自己而感到雀跃惊喜。
霍玉兰说:“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你帮个忙。”
“是那个姓牧的欺负你了吗?”
姚泽赶紧问,然后又说:“我查到他可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从小被他妈妈压迫出来的,精神病发病的时候会打人吧?”
姚泽开了车顶棚的灯,微微凑近一些看着霍玉兰,试图透过她的口罩,看到一个被家暴过后的可怜女人。
可惜霍玉兰拉开口罩之后,一张玉做的脸蛋还是那么莹润美丽,让人见了就会心生柔软。
只是黑眼圈有点明显。
姚泽脑子一抽问道:“他不让你睡觉吗?”
霍玉兰:“……”
“你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长点脑子?”
姚泽被说得面红耳赤,他身高腿长,身形高大,坐在这个跑车里面其实有一些局促。
再加上被霍玉兰这么一骂,脸红脖子粗地缩着肩膀,好像一个智力不怎么健全的帅哥。
片刻之后,姚泽拍了拍脸蛋,越拍越红,压抑不住激动说:“你需要帮忙我当然是万死不辞!”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种说法有点可笑。
轻笑了一声说:“你当时在和我一起被绑架的时候,替我挡过一棍子你还记得吗?”
“那个时候有大米粥撒在了地上,你的头沾了很多大米粥,我还以为你脑浆被打出来了。”
“我当时具象化地见识了什么叫肝脑涂地,从那之后就在学成语……”
霍玉兰噗嗤一声笑了,无语地看着姚泽说:“看来你学有所成?”
姚泽也笑了。
笑得有些想哭。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和霍玉兰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刻。
她勇敢、善良、美丽。
姚泽爱她,但是也辜负了她。
他很清楚自己没资格再祈求什么,一直都希望她只要能过得好就行了。
可是霍玉兰似乎天生就吸引像他这样背信弃义的王八蛋,谈的对象除了凤凰男就是他妈的老狗.逼。
姚泽不止一次隐晦地告诉过霍玉兰,找对象不要扶贫。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不要指望着你陪他走过低谷,对方就会带你一起攀上高峰。
在男人的认知之中,尤其是最开始没钱没本事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爱。
全都是欲。
对世俗和金钱的欲望,对名利和权势的欲望,甚至会掩盖掉人性,又哪里来的养分供养爱情?
可是女孩子们总是过于天真,总觉得患难见真情。
姚泽在学成语的时候,不知道在哪本书还是哪篇文章中看到过一句话——这世上真正的情种,每一个都出在大富之家。
大部分的人只会将你付出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然后踩着你往上爬。
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姚泽看着她都着急,现在霍玉兰干脆找上了精神病。
他实在是……哎。
“我也不需要你万死不辞,”霍玉兰说,“你不是和薛竟原在一个群里吗?想办法明天晚上把他约出来。”
“然后?”姚泽问。
“想办法把他拖住一个小时吧。我要去一趟他家里。”
“你……不会还喜欢薛竟原吧?”那老王八蛋到底有哪里好?
唯一能看的就是长得还行……可是他已经老了呀!
而且脑子也不太好,还不如神经病牧引风呢!
至少神经病万一哪天咔嚓一下死了,霍玉兰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牧家儿媳妇,钱不都是她的吗!
姚泽的心理活动非常丰富,但是霍玉兰并不知道。
她听到姚泽这么问,嗤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回头草?”
姚泽的眼神遽然变化了一下,有一点难堪地别开了头。
他十分清楚他对不起霍玉兰,他当初选择了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就不可能再去要求他的喜欢和爱。
可是喜欢和爱又是藏不住的,他这么多年单身,洁身自好。
他这么多年一直给霍玉兰送东西,被拒绝后依然锲而不舍,看着霍玉兰谈了一个老王八蛋,就知道他们一定要分手。
他无法控制自己期盼着霍玉兰……吃回头草。
吃他这一棵。
他的婚姻是一份商业合同,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合作,没有任何的情感纠葛。他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随时可以和对方解约。
而且他家的老头子马上就要死了,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他了。
但是霍玉兰还是霍玉兰。
她决绝起来,不给人任何幻想的余地。
这句话看似是在说薛竟原,实际上也是在说他。
姚泽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片刻后笑道:“我现在的脸皮厚成这样,也就只有你能扒下来了。”
“我会拖住他的。”
“无论你想干什么,我肯定会拖住他一个小时。”
“用不用我派两个人帮你?”
霍玉兰摇头:“不需要。”
话说完了,霍玉兰就要开门离开。
姚泽倾身想要挽留,可是他最了解霍玉兰,自然不会再做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
霍玉兰下车离开,姚泽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远。
她当年离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片刻后姚泽趴在方向盘上,就这么趴了半夜。
他是在用最后的时间和这车子里窄小的空间,纪念他一生最爱的人。
也是用这车里随着霍玉兰的气息彻底散去,来剥离自己最后的奢望。
姚泽知道霍玉兰找薛竟原要干什么。
她是要收拾他。
她对那个神经病和对所有人都不一样。
上一次姚泽看到她推着牧引风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那一池子五个王八蛋,全他妈的没戏了。
姚泽见过她温柔知性,也见过她面对绑匪时无所畏惧。
但是还真的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那种……渴切。
她看着那个神经病牧引风的眼神,带着热烈的占有欲。
那是她和他们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而他们只需要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看霍玉兰的眼神,都和霍玉兰看那个神经病是一样的。
姚泽知道霍玉兰的病。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地像从前一样获得救赎感,是不会有占有欲和渴望的。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温柔又包容,像一抹月光,静静地落在你的身上,引人追逐和抓取。
可月光如果具象化变成了一个拥有占有欲的人,就像天神下了凡尘。
她那天的样子,像是随时都想亲吻轮椅上的人。
姚泽当时看一眼就走了。
看不下去。
他妈的。
他明天还得去约薛竟原那个老王八,希望他们家的老头子今天晚上可别死了,要不然明天很难抽出时间。
姚泽启动了车子,抬起头后,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块滑稽的被方向盘硌出来的红痕。
那是当年他欠下的,霍玉兰为他挡的那一根钢管。
他总要还给她的。
他至少要把这个还给她。
第三十二章
薛竟原混到现在这个份上, 算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蛟龙了。
确实不需要再像曲听一样,半夜三更还得出去喝酒应酬,开拓人脉。
他平时也没有太多特殊的爱好, 年纪大了, 就喜欢待在家里看看书,或者是处理一些白天的工作。
不过今天晚上比较特殊, 因为他突然之间接到了群成员中姚泽的电话。
姚泽说有些事情要约他出去聊一聊,薛竟原倒也没有什么怀疑, 直接开着车出去,按照姚泽给的地址赴约。
而他离开之后,霍玉兰从小区的南门悠哉悠哉地走进来,小区里的很多灯都已经坏掉了,可是霍玉兰走得轻车熟路。
这个小区霍玉兰住了五年, 最开始她和薛竟原只能租房住。
后来薛竟原的生意越来越好,将他们两个租住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还重新装修过。
这里虽然不如那些高档社区安静, 但是生活气息非常浓厚, 前后有一大堆的小商铺, 而且周边配套设施齐全,距离影城和商场都非常近。
霍玉兰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再回来,更没想过自己再回来……居然是当“盗贼”的。
因为是老小区, 保安对出入的人员并不会仔细盘问, 霍玉兰如鱼得水地摸到了薛竟原的房子。
她站在门口的密码锁前, 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伸出手输入密码, 片刻之后蓝光巡回亮起,机械音传来一声——欢迎回家。
霍玉兰并没有马上开门进去, 而是站在门口略微顿了顿。
轻轻叹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子里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霍玉兰站在门口和自己上辈子的那双兔子拖鞋面面相觑,最后选择直接穿自己的鞋子进入屋子。
她直奔主卧,房门一推开,霍玉兰吓得直接朝后跳了两步。
卧室里居然站着个人!
难道姚泽没有把薛竟原约走吗?!可霍玉兰明明亲眼看着薛竟原的车开出了小区!
霍玉兰站在卧室门的外面稍微定了定神,这才发现站在屋子里面的并不是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没有脑袋。
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脑袋的假人模特。
模特身上穿着一身拖尾婚纱,静静地矗立在窗户边上。
有病吧?
霍玉兰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去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屋子里虽然没有开灯,但霍玉兰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她迅速认出了这婚纱,是薛竟原在和她分手之前准备的。
那个时候霍玉兰提出分手,薛竟原正好拿着才定做好的婚纱回来。
可是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谁家好人把模特摆在屋子里面,还给模特穿上婚纱,不怕自己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被吓死吗?
霍玉兰因为这个穿着婚纱的模特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很快回过神,在床头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保险柜。
霍玉兰直接伸手拨动密码,保险柜和屋子的房门,像是从不设防,永远对她敞开一样,她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因为无论是房门的密码,还是保险柜的密码,甚至是银行卡的密码,基本上都是霍玉兰的生日。
只不过保险柜弹开的时候,霍玉兰敏锐地发现了屋子里面有监控设备。
她朝着红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进保险柜里面翻找了一通,直接锁定了一个文件袋。
薛竟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收集别人的证据。
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自然不必多言。
被人坑的次数多了,他就开始学会了去抓对方的小辫子。
然而他接触的人“不干净”,他自己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这些证据里面往往带着薛竟原也没有办法洗脱的东西。
如果不是想要速战速决的话,霍玉兰不会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但是她真的没有任何心情和薛竟原这个老东西周旋。
薛竟原生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得寸进尺,霍玉兰念着上辈子两个人好过一段,那时分手后也只是对他冷处理。
毕竟薛竟原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再拖上那么几年,他就没有什么爱不爱的精力了,而且当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杂,能缠着自己的时间也很有限。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薛竟原现在已经舞到小王子面前去了。
霍玉兰不怕他们对上,可要是小王子吃亏,她会很心烦。
薛竟原也不怎么好对付,他表面上的许多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而牧引风那个看似冰雪寒霜,实则内心柔软善良的小王子,很难抓住薛竟原的致命把柄。
霍玉兰随便翻了翻那些文件并没有仔细看,就夹着文件就离开了屋子。
姚泽家的老爷子中风了,现在躺在医院里面呢,这时候抽时间出来真的是非常艰难。
和薛竟原刚刚坐下不久,手机就一个劲地响个没完。
全都是他的老母亲在召唤他赶紧回去尽孝。
随时防止“陛下驾崩”,没立圣旨再被别人篡权夺位。
姚泽对着薛竟原僵笑了一声,把电话按了静音,然后坐下说:“来来来,薛总,吃饭了吗?我们看看吃点什么?”
“已经吃过了。”薛竟原还是挺注重养生的,他每天吃的东西都由专门的营养师定制,再由专人配送。
虽然他居住在一个普通的小区里,可是他家楼下是他的运动场,也是他买下来做私人领域的房子。
他活得还是非常精致的。
“你说有话找我说,说吧。”薛竟原对姚泽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是也并没有多么热络。
一开始他拉姚泽进群的时候还挺热络的,后来发现姚泽涉及的领域和自己的公司利益没有重合之处,而且姚泽又不听他的摆布,薛竟原就对他一直淡淡的。
要不是姚泽的家族企业在江城还算有些影响,薛竟原今天晚上都不会来赴约。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薛总已经吃完了吗?我还没吃呢,我马上就要饿死了。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这几天中风,我要去扮演孝子贤孙在病房守着,什么都吃不下……”
姚泽一边说一边拿起菜单开始点菜,实际上他也吃完了。
他妈妈虽然总是慌里慌张的,生怕他没有办法顺利继承大位。
但是他妈妈对他的生活起居格外仔细,姚泽在家里那是准太子待遇,他爸中风人事不省,他妈妈不忘在江城最好的餐厅给他订海鲜粥。
但这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姚泽一边点菜,一边在自己的手机上面戳了两下,发出一条消息。
他还是不怎么放心霍玉兰那边,派了两个人过去帮忙。
姚泽这话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江城一共就那么大,上流圈子有什么人有什么动向,自然是瞒不过去。
薛竟原对别人家的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神色淡淡地看着姚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对姚泽不热情,姚泽从来也不拿正眼看他。
姚泽虽然是小三的孩子,可也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上位了就更是了不得,原配都被他弄国外去了。
这些天生的富二代不管是不是名正言顺,对薛竟原这种泥地里爬出来的大泥鳅都不会正眼瞧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对,傻子也有鄙视链。
姚泽突然间找他还说有话要讲,可他来了这人竟然自顾自地要吃饭,薛竟原的眉头微微拧着,嘴唇也绷着,明显是不高兴。
但是姚泽根本不管他高不高兴,自己点完菜就开始在那玩手机。
薛竟原又问了一次:“菜还没上来,姚总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
姚泽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道:“一年前,我给霍玉兰送钱送东西,是你从中作梗,不让我送吧?”
薛竟原的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瞪着姚泽的眼神十分不善。
他在年纪上对姚泽是压迫性的,再加上他是训狗出身,常年接触那些兽类,本身也会带上一些兽性。
他虽然看上去西装革履,却并没有宋蕴和那种刻在骨子里面的儒雅,更没有曲听那种八面玲珑的精英范儿。
浑身紧绷起来,眉头皱起来的样子,一张经过岁月沉淀的刚毅俊脸,极具男人味,但他面颊上的横丝肉绷紧时,也十分唬人,反倒是有些西装悍匪的意思。
“当年你送东西的那时候,霍玉兰还是我的未婚妻。”
姚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突然勾出了一些不屑的弧度。
霍玉兰动作还挺快的。
姚泽把手机朝桌子上面一放,那种因为要拖延时间而敷衍客气的态度彻底一扫而空。
他向后倚靠着,二郎腿都翘起来,一颠一颠地说:“你可少扯了,霍玉兰那个时候早就跟你分手了,是你纠缠不清,还非要切断她所有的经济来源,想要以此逼她回头吧!”
“你们驯兽出身的老东西心是真脏,要不是你横竖挡着,霍玉兰也不至于蜗居在那么狭窄的地方,买一些不安全的二手用品。”
“她出事,你要负全责。”姚泽挑着眉,一直以来他为了获取霍玉兰的消息混迹在那个群里面,实际上他确实是谁都看不上。
一群他妈的凤凰男吸血鬼,到最后还好意思扒着人不放,搞经济制裁!
当时他家里争得水深火热的,他要是接触霍玉兰,反倒会引火烧到霍玉兰的身上,不然他不会就那么算了。
这件事情姚泽早就想质问薛竟原。
结果薛竟原听到姚泽这么说之后,神色出现短暂变化,而后把那一张常年打磨扣在脸上的沉稳面具,又好好地戴回去了。
薛竟原西装下面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也朝着座位后靠上去。
看着姚泽说:“姚总今天来找我就是说这个吗?”
“姚总不如好好关心关心自己,我可听说姚总的哥哥要回国奔丧呢。姚总要小心了,毕竟老爷子还没咽气,要是一个不慎……”
“滚你妈的。”姚泽最讨厌别人提起他的家庭。
尤其是薛竟原这种极具讽刺的语气,姚泽可以说是从小听到大,一戳就爆。
反正霍玉兰那边已经得手了,他索性彻底不装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薛竟原的鼻子骂:“管好你自己吧,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马上就会重新跌落阴沟!”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薛竟原。
薛竟原豁然站起瞪着姚泽,眼神极其凶狠。
可是薛竟原也极其理智,他现在的身家,还真不足以与姚家相碰。
但先动手不行,自卫总可以。
薛竟原冷笑一声,抬手解了一颗西装扣子,轻飘飘地说:“杂种。”
姚泽瞬间被戳爆,直接一脚踹开凳子,扑了上去。
“乒乒乓乓”,桌椅被撞倒,餐具倾泻在地上的声音极大,很快餐厅的服务员就一股脑都涌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还捧着一碗刚刚淋了热油的酸菜鱼,被里面滚地龙一样红着眼睛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给吓到了,一声尖叫响起,端着菜的双手一松。
“砰”的一声。
死去多时的鱼像是重新又活了过来,在地上一跳,把汤水十分均匀地溅在两个人身上,彻底瞑目了。
最后两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是被一群人给拉开的,姚泽被人架着双腿还在踹薛竟原,薛竟原的拳头很重,姚泽到底只是个花架子公子,被打得弯着腰有些直不起来。
“你等着吧,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把你送进地狱!”
“你现在这样子看着就顺眼多了,”姚泽呸了一声,指着薛竟原说,“薛总快去照照镜子,现在这个样子才正衬你。”
两个人分别离开前,薛竟原皱着眉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他看到镜子里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狼狈样子,嗤笑了一声。
却突然想起姚泽的那句“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把你送进地狱”,他的眉心止不住地一直跳。
福至心灵的,薛竟原掏出了手机,查看家里面的监控。
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薛竟原的瞳孔骤然舒张,而后最先涌上来的是狂喜。
狂喜排山倒海地灌满了胸腔,掩盖住了所有的其他情绪,薛竟原甚至顾不上整理自己,迅速从饭店跑出去,驱车回家。
霍玉兰竟然回家了!
她回到了他们的家里,正在等他!
一路上薛竟原压着限速风驰电掣地赶回去,打开房门的时候,整个人兴奋到发抖。
她终于……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是她的归宿了吗?
薛竟原搓了两下沾着干涸汤汁的手掌,抬手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而后开锁进门。
“咔”,客厅的灯被打开,骤然亮起的光线让长久坐在黑暗之中的霍玉兰眯了眯眼睛。
她手上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她曾经有抽烟的习惯,后来离开薛竟原就戒掉了。
现在她也不想抽,只是在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聊,她到处看了看。
她发现薛竟原的执念确实是很深,这家里的一切,哪怕霍玉兰不去刻意回忆,也能知道,是按照她离开之前布置的。
就连花瓶里面那半蔫的花都差不多。
时间仿佛在这里被定格,除了搬去客厅的那个假人和婚纱,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可惜追忆过去的,如今只有一个薛竟原。
“你……你回来了。”薛竟原站在门口,他已经三十多岁快奔四十的人了,竟然因为霍玉兰突然造访,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到最后吭哧吭哧地,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霍玉兰适应了光线之后,越过了桌子上面即将腐烂的百合花,看向薛竟原。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久别重逢,或者其他鲜明的情绪。
她从来都不喜欢百合,只是曾经用百合的香气来压住屋子里孤寂的味道。
但是百合枯萎的时候散发出来的香气,却带着腐烂的甜腻,像极了他们之间总是纠缠不清的关系。
霍玉兰今天要彻底了结这种不该存续的关系。
霍玉兰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对着沙发的对面指了指。
“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聊聊?”
薛竟原看着霍玉兰堪称漠然的脸色,那种因为她突然回来的惊喜已经彻底消失了。
而且因为霍玉兰的这一句话,薛竟原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姚泽。
现在回想,姚泽今天晚上的行为过于诡异,甚至有些像是故意为之。
如果薛竟原不聪明,也根本混不到这个份上。
他迅速断定姚泽今天晚上是听了霍玉兰的指派,特意去找他的。
但是为什么?霍玉兰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他说呢?
还是她只是为了让姚泽打他一顿?
薛竟原想到这里甚至有点窃喜,如果霍玉兰还会生气,让人揍他,那就说明他们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
他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还手太重?
薛竟原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换了拖鞋之后进门,看到了霍玉兰并没有换鞋子,微微抿了下唇。
他走到沙发旁边,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跟霍玉兰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了,虽然理智上告诫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手指。
“你渴吗?我给你拿一瓶乳酸菌吧?”
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时候,霍玉兰总喜欢喝那个。
薛竟原说着又要起身,霍玉兰却微微抬了抬手。
“不用麻烦,我只是希望你能在七天之内离开这里,离开江城。最好去国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霍玉兰一丁点拐弯抹角的暗示都没有,而且是直接给薛竟原下了死令。
“你说……什么?”薛竟原闻言觉得非常荒谬,他重新坐了回去,但是双眼死死地锁着霍玉兰。
“你聪明,也在这么多年里累积了不少的经验和钱财,而且你不是还会很多其他语言吗?无论到了哪个国家都不难重新开始。”
“就算什么都不做,你拥有的一切也足够你安享晚年。”
霍玉兰话说完,转动手指把那根烟用指尖碾碎。
薛竟原坐在沙发上,轻笑了一声,这一次是掩饰没来由的慌乱和轻蔑:“可我为什么要去其他的国家?就因为你一句话?”
“霍玉兰,我们之间……”
“因为你不去不行。”霍玉兰打断了薛竟原想叙旧的话头。
说道:“因为我刚刚把你保险柜里的一些东西,找了一个快递,投给了江城的相关司法机关。”
霍玉兰看着薛竟原说:“你放心,是延迟五天的同城投递。”
“五天内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办法带走你自己的大半身家。”
“剩下那一部分就留给你的合作伙伴还有你旗下的员工吧。”
薛竟原先是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霍玉兰说的话。
但是很快,他霍然从桌边站起,目眦尽裂地瞪着霍玉兰说:“你说什么?!”
“你……”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很快浑身都开始发抖。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活活被气的。
他迅速绕过霍玉兰,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过去,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卧室的方向。
霍玉兰则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等他确认了一切之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你真的……你疯了吗?!”
薛竟原前所未有地暴怒,因为文件里面的东西,能击垮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同时他也感到一阵剧痛,那是翱翔的翅膀强行被人折断的剧痛。
这一切让他像一条暴躁的疯狗,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上前一把将霍玉兰从沙发上拎着脖领子薅起来,而后面贴面地怒道:“你在开玩笑对不对,说!你在开玩笑!”
“霍玉兰,你说话!”
霍玉兰被他提着领子,却只是顺着他的力度倾斜并不挣扎。
她平静无比地看着薛竟原,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开玩笑。”
“你!”
薛竟原气得简直神志不清,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笼罩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费尽所有力气,才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现在她竟然她竟然轻飘飘地就毁了这一切!
薛竟原暴起的青筋鼓动着,他的手臂高高扬起,理智冲破了笼闸,霍玉兰素白的面颊就在他青筋虬结的拳头不远处。
这一幕似乎是昨日重现。
薛竟原陡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松开了霍玉兰,后退了好几步,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他怎么从来不记得?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打你?
霍玉兰却没有针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因为薛竟原并没有打过她。
只是在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天,薛竟原求婚失败,喝个烂醉,然后对她像今天一样,扬起过拳头罢了。
如果他当时真的动手了,他现在不可能还是薛总。
而霍玉兰现在根本不在意过去的一切,她今天来,就是逼迫薛竟原离开的。
因为他如果不离开的话,那些投递的资料,会让他身败名裂,甚至会在仔细纠察后让他锒铛入狱。
现在跑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五天的时限,是曾经给他们的五年最后的送行。
“小兰,小兰你别走!”
霍玉兰挣脱开了薛竟原,朝着房门口的方向走。
薛竟原绕过了沙发,如丧失理智的困兽一般,猩红着一双眼睛,铁钳子般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
“别走!”
“你不能走!”
薛竟原想起今晚姚泽在他们打架之后说的那句话“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让你跌入地狱!”
薛竟原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冷汗直冒。
他已经感觉到了周边都是悬崖,他必须牢牢地抓住霍玉兰,否则就会真的跌落地狱!
“小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我当初不该放弃狗场转做宠物用品!”
“我不该不断去应酬,忽视你,冷落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不该断你的钱,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我想和你结婚的,我真的……我定好了戒指,定好了婚纱,我还拟好了股份合同,我都打算给你的。我没骗你!”
薛竟原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拉扯着霍玉兰朝着卧室的方向去。
“我带你看婚纱,很美的,真的!”
霍玉兰敌不过他的力气,被拉扯到了卧室的门口。
她始终冷静地看着薛竟原,无论是刚刚进门狂喜的他,还是现在歇斯底里的他。
她在这张脸上,已经找不出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样子了。
薛竟原看到霍玉兰不肯进卧室,就自己冲进去,把那个穿着婚纱的假人抱了出来。
婚纱确实很美,是霍玉兰喜欢的那种款式。
薛竟原看着霍玉兰,献宝一样目露痴迷地说:“我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你穿上这件婚纱的样子。这上面全都是真钻!”
“我从开始赚钱,就开始定做婚纱了,你在我心中,是比钻石还要珍贵的宝石!”
“小兰,我那时候故意冷落你,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只是想让你的病好起来。”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我……”
薛竟原想到什么,从假人模特的手指上取下了一枚戒指,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甚至膝行了两步,到了霍玉兰的面前。
颤抖着去抓她的手。
“嫁给我,嫁给我吧……”
“我不对的地方都愿意改,从今以后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好不好?”
“小兰,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你别这么对我,别离开我,你走以后,我的人生就像是停止了一样,我不能没有你。”
薛竟原说着说着就哭了,在姚泽面前的气度和强势不复存在,他拿着戒指抽噎起来。
薛竟原的长相是真的很好,刚毅且男人,加上上了些许年纪,被金钱和权势沁润得足够,举手投足都会自然会流露出一种魅力。
这样一个强势又沉稳的男人,跪在地上如此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恐怕没有人能够忍得住不心软。
只是这一幕,霍玉兰一年多以前,就见过一次了。
那一次她不会心软,这一次更不会。
她攥住拳头,拒绝了戒指,更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件缀满了真钻的婚纱。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竟原说:“何必再浪费时间呢,你今晚动作快点,说不定能多带走一些钱。”
霍玉兰转身绕过他走,薛竟原跪在地上,颤抖着、畏惧着,面目狰狞着。
在霍玉兰绕过沙发之后,他又一次嘶喊道:“霍玉兰!”
“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公司是我们一起创立起来的,用的是我们共同的名字,现在那里面还有我给你的股份,百分之二十,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霍玉兰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薛竟原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再次追到了门边上,堵住了霍玉兰。
面容扭曲,双眸含着一泡血一样,再开口声音嘶哑如老鸦:“我们一起创立公司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那时候多难啊,我们卑躬屈膝地走到现在,我们到处求人,那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我这辈子……都想跟你在一起的。”
“小兰,你是不是糊涂了!”
“你这样做,和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霍玉兰微微后退,不和薛竟原起冲突。
但是薛竟原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本以为今晚是一个重温旧梦的美好开始,却没想到他满心欢喜地赶回来,却只得到了噩梦降临般,如坠深渊地狱的消息。
“小兰,把那些资料还给我,还不好?”
“你不爱我们的孩子,我爱。”
“我不能……”
“我们的孩子?”霍玉兰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薛竟原,问道,“从狗场转做狗粮,再从狗粮转到做宠物玩具,最后转到做医疗器具……的畸形儿吗?”
薛竟原的眼皮抽搐,被霍玉兰一句话堵到哑口无言。
他想说光是做狗场又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办法发家!
他想说如果不是他转做狗粮的话,狗场又怎么能维持得住?
他更想说生意就是这样,不到处钻营,不什么赚钱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从底层爬上来?!
可是他看着霍玉兰多年不变的脸,看着她一如当初的模样。
恍然之间想到,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只是做一家狗场。
一个给流浪狗和被主人遗弃的狗一个家的地方。
那时候的薛竟原,尚且带着青涩和傲气,但是又善良又具有怜悯之心。
他会蹲守在一个桥洞旁边整整三天,只为了把里面被人打残的流浪狗给哄出来。
会拼着一身的伤,把一条应激的狗调教好,重新送回家人身边。
那才是霍玉兰当年喜欢的,折翼的傲鸟。
可是振翅后的鸟儿,注定不可能满足一片只有巴掌大的蓝天。
薛竟原在霍玉兰的注视下,像是被兜头浇灭的火堆。
一切气焰和疯狂都在她过于冰冷的审视之中湮灭。
他放开了霍玉兰,像是最后再看她一眼那样,注视了她好久。
抬起手想碰一碰她的侧脸,却被霍玉兰躲开了。
薛竟原的手僵在半空,他这一刻,比他当年抱着一条浑身布满丘疹的流浪狗,耗空了钱包给它买药,没钱吃饭的时候还要狼狈。
他像是长年披着人皮的禽兽,骤然被人扒掉了人皮,鲜血淋漓地站在那里,无处容身。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你这么对我,是为了牧氏企业的继承人吗?”
说不是。
薛竟原心中默念。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什么都原谅,都无所谓。
可是他注定失望,因为霍玉兰从来赤诚,不屑隐瞒,她说:“是。”
“他每天很忙,为了处理你们的事情,还要专门抽出时间来加班。”
霍玉兰说:“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事情,那么辛苦。”
“哈.”薛竟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最后,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泥泞的眼泪。
那双眼中的狰狞、愤怒、不解、惊愕,全部都转变为了痛苦。
可他却笑着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不愧是你,霍玉兰。”薛竟原字字句句都像是胸腔挤出的最后一丝不甘,带着血腥和腐烂花朵的甜香。
当时这份毫无杂质,完全排他的爱意,也曾经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身上过。
“可是凭什么呢?他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
“因为他是个瘫子,一辈子不会好,就值得你这样?”
“可他能站起来你知道吗?他在骗你。”
“你知道他身体弱,又因为你的病你就觉得他值得你救赎。”
“你只是被病支配,你看不到他的手段狠辣,你看不到他到底有多极端吗?”
“庄飞快死在看守所了,他根本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薛竟原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可是他之前的妻子被他冷落了那么多年,又囚禁起来险些弄死的事情,江城谁人不知?”
“他多狠啊,现在慕景龙整个公司都被他掏空了,濒临破产,前几天还要跳楼,被人拦住才没死。”
“他一直在查我的公司,害我项目都没法做,还想要以项目引诱我加入,像掏空慕景龙一样,掏空我。”
“你还觉得他是个什么柔弱的瘫痪吗?他是牧家的家主,把他亲娘逼下位,扔进疗养院架空的人。”
“你和他继续纠缠在一起,只会被他生吞活剥!”
薛竟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霍玉兰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只是最后出门前,开口道:“我选的人,选的路,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从前得到的那些结果,也从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最后结果无论是什么样子,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
薛竟原久久地站在房门口,没有再去阻止霍玉兰,也没有再试图去挽留她。
他太了解霍玉兰了。
他今天就是把她关起来,到最后也只能是不死不休两败俱伤,她不可能回头。
“我恨你。”薛竟原对着空荡的走廊,轻轻说。
他真的恨她,也真的爱她。
可是恨终究战胜了爱,他没有提
依譁
醒她牧引风现在的状态已经是连药物也压抑不住的疯魔。
正在满世界地找她,并且薛竟原和牧元蔓私下有联系,知道牧引风准备好了一切。
那个疯子和他妈妈密谋着一旦找到霍玉兰,就把她囚禁起来。
牧元蔓还在国外接回了一个能重塑一个人人格的心理医生。那医生名声在外,也恶名在外,能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认知。
薛竟原要等着看。
看她为自己的选择折戟沉沙,再设法救她。
那时候,她就肯定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站在门口,眉目间填满疯狂。
而霍玉兰下了楼,戴上帽子正要回去睡觉,事情都解决了,她在初秋的夜色中吐出了一口轻快的气。
薛竟原是最理智的,所以霍玉兰从来不怕他失控,才敢这样和他当面对质。
他很快就会迅速明白自己的现状,并且迅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会如霍玉兰所说尽快离开,否则就算他的屁股擦得足够干净,他有些手段涉及了任何的法律底线,他连累的那些企业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在江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不过霍玉兰在楼道口一转弯,迎面差点撞到一个人。
黑夜中姚泽带了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霍玉兰:“……你这是做什么?”
姚泽之前被揍的那一拳还余韵悠长地疼着,有些直不起腰来,看到霍玉兰他也很震惊。
“他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不然呢?”
姚泽捂着肚子笑了一下说:“我以为我可以英雄救美一下呢。”
一行人折返后朝外走,姚泽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在哪里?”
霍玉兰也没推拒,上车之后看他一直捂肚子,奇怪道:“吃坏肚子了吗?”
“你……没看到我脸也青了啊,我之前和那个老王八蛋打架,被他捣了一拳。”
霍玉兰:“……我只是让你拖延一些时间,你怎么还和他打起来了?”
“你别管,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道貌岸然的披着人皮的兽。”
霍玉兰笑了笑没说话。
姚泽一路上开着车,偶尔“哎”一声,很痛苦的样子。
已经是后半夜了,车子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霍玉兰落脚的地方。
姚泽把车子停下,叹息一声,侧头看霍玉兰:“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了啊。”
“我叫了一路了,你都不说问一句。”
霍玉兰一脸的无语。
姚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说:“老爷子总算昏睡了,我才有时间出来专门救你的。”
霍玉兰还是没说话,但是看似颇为温和的眼神,好似x光,一个照面就能把姚泽看透。
姚泽说“哎,操。”
“行吧。”
“你也看出来了吧,男人这东西,就是喜欢得寸进尺。”
“我本来想着这一路如果你关心我的话,我就趁机提出和你一起过生日……”
“其实当年我打算给你过生日,但是没想到你先提了分手。”
霍玉兰闻言愣了一下,她快过生日了吗?
她想到牧引风之前说,想要在她生日和她求婚的事情,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她推门要走,姚泽又一次抓住了霍玉兰的……一点衣袖。
“你的那个,新的姘头,貌似住院了。”
“是我妈跟我说的。”
“我妈这几天没有工夫出去聚会,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也是今晚才在群里听那些老姐妹说的。”
“说牧元蔓这几天频繁出现在牧氏,有风声说她要重新掌权。”
霍玉兰闻言表情遽然一变。
姚泽说:“他们家的事情挺复杂的,我不建议你掺和,牧元蔓是个黑寡妇,业界内出了名的心狠手黑,谁沾上都脱掉一层皮。”
“但是你非要和那个牧引风相好,我……”
“我希望你别傻得太彻底,牧元蔓那个黑寡妇养出的小蜘蛛,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谈恋爱太奉献了,你吃过这么多次亏,可长点记性吧……”
姚泽简直苦口婆心。
霍玉兰却皱眉沉默片刻,下了一半的车突然又上来了,在姚泽有些惊讶的视线中说:“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片刻后霍玉兰从车上下来,满脸寒霜地拨通了牧元蔓的电话。
牧元蔓接听之后,霍玉兰问她:“牧引风现在怎么样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现在打电话给我问这个?”
牧元蔓的声音非常散漫,确实像睡到一半被人吵醒了。
片刻后才说:“还能怎么样。满世界找你呗……没什么事情我挂了。”
“他住院了对不对?为什么?是发病了吧?”
牧元蔓的声音一顿,捂着电话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稳的牧引风。
从牧引风的病房走出,到了走廊才说:“你怎么知道的,你和他联系了?!”
“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七天!现在才第五天!”
“你要是不听话,那对老夫妻……”
牧元蔓话说一半,口袋里面的另一部手机突然响了。
她皱眉接通之后,那边的人迅速报告:“牧总,不好了!你让我们看着的那对中年夫妻,刚才他们家里来了客人,然后跟人上车走了。”
“我们追上去……但是跟丢了。”
姚泽曾经和自己的哥哥斗,被绑架了好几次,他身边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搞跟踪和甩掉跟踪。
牧元蔓两个电话都是接通的状态,并且都没有挂断。
霍玉兰自然也听到了那边细微的声音。
片刻后牧元蔓挂掉了下面人打来的电话,重新接起了霍玉兰的这一个。
“你失信了。”牧元蔓的声音中的温度彻底消失,像只终于编织完了大网,开始收网的蛛王。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扣着“猎物”的心弦。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听说牧总也不老实,频繁朝着公司跑,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从今往后不再掺和公司的事情。”
“而且牧总真觉得我那么好摆弄啊?”霍玉兰声音平静,半点不慌。
那对老夫妻是她让姚泽接走的,接到他们家先住一段时间。霍玉兰在车上不能说太多,但是三言两语地告诉了姚泽她五妹的信息。
让那对老夫妻心甘情愿地跟着走的唯一理由,只有告诉无望的他们……有人知道他们孩子的下落。
他们一定会非常听话,配合姚泽的安排。
毕竟在世的亲人,尤其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已经离开的父母,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丁点希望的。
牧元蔓的人不可能去姚泽的家里抢人,而没了这个把柄,霍玉兰没有任何能被拿捏的地方。
果不其然,两个人隔着电话进行短暂的对峙过后,牧元蔓看似暂且退了一步。
说道:“好吧。”
“既然你忍不住七天,那就明天来吧,在江城仁术医院,小风在后楼的三层101vip病房。”
“我这段时间只是替他处理一些工作罢了,毕竟他发病了,公司的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我也懒得管你们了,”牧元蔓像是非常疲惫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再崩溃下去。”
“我现在过……”
“你现在别过来,夜里这vip病房是封锁状态,不允许探视,明早来吧,我在101等你。”
霍玉兰当然不会听话。
而牧元蔓也知道霍玉兰不会听话。
她立刻打电话,冷静地安排一切。
不过是将计划提前一点罢了。
挂掉电话之后,带着牧元蔓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神色,推开了牧引风的房门。
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她轻柔地低声唤他:“小风,小风……醒醒吧。”
牧引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颤抖。
果然是牧元蔓做的。
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威胁了霍玉兰离开。
牧引风刚才贸然下地,现在腿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重新流出了血。
疼痛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的眼睛彻底聚焦之后,看向牧元蔓的眼神充满了柔和和依赖。
“妈妈……”
牧引风依赖地叫她。
牧元蔓的心都要化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极其享受牧引风的依赖,也爱上了重新回到公司之中指点江山的滋味。
幸好一切还不晚。
等她给她的儿子弄来了最心爱的“玩具”。
到那时候他们就能一直母慈子孝下去,小风也会快乐。
“今天晚上心情很美,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让护士给你换好衣服,稍微吃一点东西,我推你到楼顶上转一转吧?”
“这里三楼的平台上也种了很多的花,你最喜欢花了,你……你小时候就喜欢去别墅的房顶上,你喜欢看星星对不对?”
“妈妈那时候没有时间,以后有时间都陪你。”牧元蔓极尽温柔地说。
牧引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很想告诉牧元蔓,他不喜欢看星星。
小的时候总喜欢上顶楼,是因为顶楼能看到她的车子,早一点确定妈妈回来,他就能早高兴一点。
可是……他现在已经并不期待牧元蔓了。
牧引风说:“好。”
护工过来要给牧引风换衣服的时候,牧元蔓出去了。
护工给他换好了衣服,掀开被子要换裤子的时候,牧引风拒绝:“我自己可以。”
护工暂时去卫生间,牧引风换上了裤子,没有理会崩裂的伤口,直接套上了。
他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知道,等会他就要见到霍玉兰了。
她……她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牧引风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自己的母亲逼着躲在哪里,就觉得鼻腔酸涩。
牧引风扬了扬下巴,强忍酸涩,牧元蔓很快推门又进来了。
他在换好的裤子上面搭了一条深色的毯子。
牧引风被推到了用餐区去吃东西。
牧引风的脑子里乱得要命,连粥入口好像都是苦的。
牧元蔓就坐在他身边,小声劝说着他慢点吃,多吃一点。
她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牧引风小时候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妈妈能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温柔。
可是现在的牧引风看着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牧引风匆匆喝了一碗粥,被牧元蔓推到了三楼顶楼的阳台上去吹风。
已经是深夜了,半夜两点多。
但是整个医院vip病房灯火通明。
加上路灯,把前面的小院子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霍玉兰打车后,直接下车冲到仁术医院,按照导台的指示找到了后面的vip楼的方向,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夜里三点半。
彼时牧引风因为那碗加了“料”的粥,已经真正地发病了。
他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抗拒着身边的黑影。
耳边的幻听是从没有过的强烈,他像是被拽入深海的人,胸腔急促地起伏着,口鼻大张,却无法呼吸。
他冷汗如瀑,嘴里喃喃道:“走开,走开!”
“我没有……我不会……”
他陷在了最深,最恐怖的噩梦之中。
这梦境的最开始,是曾经那场惨烈的车祸,祈求着他要去死的人。
但是最后,那张男人的脸,开始如同蜡烛燃烧一样,变化扭曲,最终变成霍玉兰的脸。
牧引风恍然间看到,她祈求着他,让她死。
“不!不!不——”
牧元蔓焦急地抓着他的手,回头恼怒地询问身后的人:“你说过这种药不会出事的!”
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消瘦男人,长着一张让人一看就非常不舒服的脸。明明大眼睛双眼皮的,但是莫名其妙就有点像沙皮狗。
满脸的褶皱之上,布满了冷漠,他用英文回答说:“放心女士,只是一些精神诱导的药物,发作过就好了,不会伤害身体。”
牧元蔓这才转回头,抓着牧引风汗津津的双手,尝试叫他:“小风,小风!”
“看着我,看着妈妈。”
“妈妈在这里呢,妈妈在呢。”
牧引风被牧元蔓抱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但是没多久,他竟然真的冷静下来一样,不乱动,也不乱喊了。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什么聚焦,浅淡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夜风撩动他半长的白发,他像这整个顶楼上面唯一静静绽放到荼蘼的花。
而这时候,牧元蔓的手机响了。
接通之后,听筒那边传来声音:“牧总,人到了。”
“按计划来。”牧元蔓冷声交代。
“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把那个女孩子抓住,让我来摧毁她重塑她,不就行了?”长得像沙皮狗的人再度开口,满脸不解地问牧元蔓。
牧元蔓扯着他走远,冷着脸说:“闭嘴,别乱说话!”
“我当然不能直接抓人,如果小风清醒了肯定会怨我。”
必须让小风主动把人抓起来才算。
而牧元蔓只需要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给予一些刺激。
就像当年别无选择的自己。
既然舍不得离不开,那就死死抓在手心。
之后牧元蔓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弯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在他耳边说道:“小风,妈妈怕你受刺激,这些天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那个霍玉兰在离开了你之后,和别人走得很近,你也知道她有白骑士综合症。她应该是……有了新的目标。”
“霍玉兰”这三个字,狠狠刺激到了牧引风。
他侧头,无法聚焦的双眸锁着牧元蔓。
那双在暗夜之中,显得无比幽暗的双眼,竟透着令人慑然的冷光。
“她……在哪里?”牧引风开口,声音嘶哑。
而霍玉兰这时候人正通过仁术医院大楼的急诊区,从这里穿过去,能直接进入vip病房那边。
但是就在霍玉兰穿过急诊楼前,要朝着后面vip大楼冲过去的时候,她身边的救护车的车门突然开了。
“快快快!按住伤口!”
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冲出来,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尖锐刺耳。
霍玉兰为了给他们让开路,脚步一缓。
而紧随那个人之后的,而是一个从救护车上冲下来的男人。
这男人脚一落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小华!小华!”
男人想要站起来追过去,但是才站起来就又跌倒了。
跌倒的同时,一个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霍玉兰被迫站定,才看到这男人爬着去够的东西,竟然是一截假肢。
“小华……小华等我!”
男人抓着假肢胡乱地套,试图再度起身,但是又一次摔倒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男人声泪俱下地对着远走的救护人员嚎啕,“小华!”
霍玉兰不得不上前把人扶起来,“这位……大哥,你等一下,别着急,先把假肢戴好再去找你儿子。”
“医护人员肯定在救治他。”
霍玉兰之前经常做义工,在各种各样的助残机构之间辗转,参加过很多场慈善活动,她最开始获得救赎感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因此她熟知所有的假肢穿戴,会各种安抚人的技巧,甚至还会一些基础的手语。
因此她迅速用温柔的语调安抚了男人,并且把男人扶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电动车车座上面,半蹲下来,给手忙脚乱到不能自理的男人穿戴假肢。
她半跪着,一手扶着男人的腿,半点不嫌弃,扬起脸时面上带了一些安抚的笑意。
那是她帮助别人做事的时候,会做出的本能表情。
男人坐在那里总算是冷静了一点,实则是按照指示达到了目的,正在审视着霍玉兰,任由霍玉兰给他穿戴他怎么也穿不上的假肢。
而霍玉兰并不知道,这看似随手帮忙的善举,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此刻,通明大亮的急诊楼对面的vip病房的三楼平台上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小王子,正双目如渊地看着她半跪在地,像一个虔诚的骑士,捧着一个男人的腿,言笑晏晏。
“看到了吗小风?”牧元蔓的声音在夜色之中起伏,打着旋地钻进了牧引风的耳朵里面。
像蛊惑人心的魔音,覆盖侵袭着牧引风所有的理智。
“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们会不断有下一个目标。”
“你想要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想要让她除了你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那一个办法……”
“就是把她永远囚禁在身边。”
“小风,海庆他们都在下面,你只要想抓住她,只需要开口,妈妈会帮你,好不好?”
第三十三章
牧元蔓对着后面的人伸手, 莫宁正站在她和牧引风的身后,将一个东西递给了牧元蔓。
牧元蔓又转手把这个东西放到牧引风的手上,秋夜里, 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 却并没有将牧引风的注意力,从楼下急诊室的门口拉回来。
但是他突然紧紧地, 抬手攥住了牧元蔓放在他手里的东西,紧到骨节青白, 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牧元蔓看到了牧引风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是非常满意他的行为,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道:“这个手铐曾经是你亲自为你的妻子打造的,而无论你的妻子是谁,这个都能够帮助你完完全全地留住对方。”
牧元蔓对身后的莫宁使了一个眼色, 莫宁稍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夜风之中疯狂舞动的牧引风的白发, 对牧元蔓点了点头, 带着一群人下楼了。
而从头到尾, 牧引风在看见霍玉兰的那一刻, 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的视线。
“妈妈现在就帮你把她给抓上来。”
牧元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牧引风的头发说:“小风听话,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 但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引风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牧元蔓说什么, 都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
只有牧元蔓牵动他身上的线,他才会给一些机械的反应。
牧元蔓还是有一些担心他身上药物的作用, 但是就这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和小风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与此同时,莫宁带着一群人下楼,准备按照牧元蔓的指示抓人。
而霍玉兰正好帮这个男人把他的假肢给戴好了。
急诊楼门口的灯光通明之下,霍玉兰看了一眼假肢的型号,仰起头对男人说:“这个型号稍微有点老了,而且佩戴起来需要多垫一些东西。”
“日常保养也一定要积极做,不然关节会出现卡顿,容易摔跤的。”
这只是非常随口的叮嘱,说完之后霍玉兰就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后面的vip楼。
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吭,戴好假肢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去找他“受伤的儿子”,而是突然之间伸手抓住了霍玉兰。
“你是……你是小霍?”
“我认识你!”
“完美之家的那个义工小霍,对不对?!”
只有那个小霍,才会在看着他们这些残疾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歧视和异样的眼色。
并且在完美之家还没有彻底被新的慈善机构合并之前,小霍每一周都会来,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残,在生活上并不能够完全自理的人。
还帮助他们跑来跑去办各种手续,申请假肢。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差点认不出你!你变样了,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男人从刚才的冷漠,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热络。
因为他腿上的这个假肢,就是当年霍玉兰帮他申请下来的,本来他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比起那些年纪更大的,生活上更加困难的人来说,并不符合申请假肢的条件。
是霍玉兰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到处跑说服旁人,表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生病的妻子,还有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他更需要重新站起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男人对此一直都心存感激,只可惜后来完美之家被合并之后,小霍就没有再来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人一时间简直要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惊恐。
霍玉兰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经救过的那些人,而且她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被人突然拉住叙旧,她的笑容都有一些僵硬。
刚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
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了霍玉兰,甚至还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不轻地推了一下说:“跑!”
霍玉兰被推得一个踉跄,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朝四周黑暗的楼层阴影处看了两眼,对着霍玉兰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点跑!有人要抓你,要害你啊!”
霍玉兰表情微变,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是我没本事啊,是我没本事!”
“是我收了人家的钱,带着孩子假装受伤,在这里助纣为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抓的是你,小霍,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跑啊!”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推搡着霍玉兰,比刚才喊他儿子的时候要情真意切多了,拉着霍玉兰跌跌撞撞地要带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仁术医院的大楼周边,那些建筑灯光不能照到的阴影之中,早早就被牧元蔓埋伏下了一些人。
现在这些人看到牧元蔓雇佣的人竟然临阵反水,立刻都冲了出来。
迅速就把两个人包围住了。
“小霍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我……哎哎哎!”
男人本来把霍玉兰护在身后,但是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被生活压弯了几年,掏空了身体,不再是什么青壮年男人。
他很轻易就被两个年轻高壮,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夹着拖走了,他的反抗也只是一瞬间,双脚甚至都没有沾地的机会。
而霍玉兰被众人围在中间,此刻心中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她环视过一众围住了她,却并没有对她伸出手来挟制她的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着后楼的vip顶楼看去。
然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小王子,像一朵夜色之中静静盛放的白玫瑰一般,正坐在那三楼的顶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也并不够明亮,他们到底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眼神和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又看到了牧引风身后站着的,分明是牧元蔓的身影。
霍玉兰的脊骨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清晰彻底地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她上当了。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牧引风看的戏。
正这时候,莫宁也带着海庆他们下来了。
指着霍玉兰的方向说:“抓住他们!”
霍玉兰仰着头,站在急诊楼前过于惨白的灯光之下,映照得她此刻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她输了。
她本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她的小王子都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不慎发病伤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两天他都会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中也都是无法忽视的自责。
她以为她的小王子,会让她赢的。
霍玉兰死死盯着顶楼那一片在夜风之中舞动的白色,她不敢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像牧元蔓说的那样,重蹈覆辙他妈妈的老路,将她囚禁起来。
而数不清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霍玉兰仿佛听到了深渊缓慢开启,恶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向人间伸出了险恶的爪牙。
——她终究还是输了吗?
她不该相信人性,还是不该去相信感情?
白骑士不该对救赎的人怀有期待,就像屠龙的少年在战胜恶龙之后,终将会成为新的恶龙一样吗?
莫宁和海庆他们带着人到了霍玉兰的身边。
霍玉兰侧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麻木而冷漠,苍凉又凄绝。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爸爸妈妈死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爱自己。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倾尽所有,最终换回来的永远都只是……都只是无休无止的伤害和掠夺。
霍玉兰感觉四肢僵冷到了极致,她再也听不见,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暴风雪来了,可是她怀抱着用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遍寻人间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火苗来将它们点燃。
她太冷也太累了,灵魂的火焰在摇摇跳动之后,终于在这森冷的冰雪之中熄灭。
她束手就擒。
她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爸爸妈妈,来接我吧,人间太冷,我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带着人冲到霍玉兰面前的莫宁,突然一把扯过了霍玉兰,同时指挥着海庆他们说:“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这一句话简直像一声悠远的醒神钟声,将霍玉兰已经濒临瓦解的所有期待和爱,生生地从深渊的入口拉回了一点。
她茫然地睁眼,看到莫宁带来的人,迅速把牧元蔓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制服了。
而就在此时此刻,关注着这一切的牧元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风?!你这是做什么?”
牧引风终于有了反应,他将视线从霍玉兰的身上挪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看向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数次期待过,又让他无数次绝望的母亲。
牧引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轻,也那么凄凉,让秋夜像是被裹上了凛冽的严寒,将牧元蔓都冻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嗷呜……呜呜呜……”天台的门边上,有一只小白狗在无助而急切地挠着门。
牧引风这些天一直都把小白狗带在身边,而牧元蔓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与牧引风作对,任由他的病房里面整天出入一只小狗。
小狗并没有什么超人的智商,也并不多么通人气,甚至还会在病房里乱拉乱尿。
但是小狗的腿又一次好了,在霍玉兰第二次的救助之下。
而这个小狗,也是牧引风这么多天里面,每每濒临失去理智,彻底让疯狂取代自己的时候,唯一的“药”。
那个小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着急地到处找抓挠,呜呜哀叫。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给它开门,也没有人在意一只小狗的恐惧和难过。
牧引风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轮椅上,一只手依旧抓着那个牧元蔓递给他的手铐。
他的笑声停止之后,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仍然温和无比,他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牧引风还被药物影响着,他的眼前耳边,甚至他身处的整个天地之间全部都是扭曲的黑影。
可是他的一只手始终都放在毯子里面,紧紧地抓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用血肉断裂的疼痛,来维持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此刻毯子掀开,牧元蔓看了一眼,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牧引风灰色的西装裤,已经浸透成了可怖的黑色。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是牧引风,不是牧元蔓……我永远不会把我的爱变成强加的伤害。”
“哪怕我真的疯了,我捆起来的也只会是我自己。”
“妈妈,你才是真的疯子。”
“妈妈,对不起,我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当年……那个人死之前,是他求我让他死,他车祸的时候没死,是自残死的。他甚至不敢像平时他在心里预设过无数次那样,从高楼一跃而下。”
“而是只能卑微又可怜地借着车祸自残而死。”
“在你的淫威下,他连死,都死得那么懦弱可笑。”
“我怎么能让……霍玉兰变成那样?”
“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元蔓表情变换,她正在飞速地思索着,要怎么快速控制住现在的局面。
她竟然都不知道,她的儿子这些天都在和她演戏,还有那个莫宁……
牧元蔓的胸腔,有种彻底被触怒的火焰在升腾。
她几乎是不屑地看着牧引风,嗤笑了一声。
想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然后她看到了牧引风竟然站了起来。
牧引风的双手按在轮椅上,撑着身体起身后,咬紧牙关,艰难挪动着双腿朝天台的边缘去。
牧元蔓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牧引风想干什么。
她满心依旧是因儿子忤逆自己的不悦,依旧是怒意横生,想要他马上就意识到,他不听自己的话,错得有多么离谱。
但是下一刻,牧元蔓所有沸腾的思绪,所有要烧穿胸腔的恼怒都在掠过天边的一簇白影之中灰飞烟灭。
牧引风一瘸一拐地走到天台边上,登上放置花盆的台阶,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留住白骑士还有另一个办法,是他在小白狗身上学到的。
那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痊愈。
“砰!”的一声,人体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和麻袋砸在地面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霍玉兰被莫宁拉着正朝着后楼走,余光中捕捉到了什么,脚步一滞。
下一刻,霍玉兰还没等反应过来什么,脑中的系统已经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
霍玉兰满脸空白地向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那一刻仿佛世界都被按下了停止键。
除了霍玉兰之外,没有人看到周遭的高楼,灯光,天幕,包括人影,都在轻微地扭曲和震颤。
那是世界即将崩塌的先兆。
而这样的先兆,只能是……牧引风濒临死亡。
霍玉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甩开的莫宁,又是怎么以难以思议的速度,跑到了传出闷响的地方。
更不知道看到牧引风肢体扭曲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她应该有什么反应和思绪。
等她找到自己知觉和感官的时候,她跪在牧引风像个破掉的血袋一样的身体旁边,徒劳地想要去堵住他不断涌出身体的血。
她甚至无法确认,受伤的到底是哪里!
而牧引风的白发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地蜷缩纠缠着霍玉兰的指尖。
他并没有昏死,人一直都醒着,他睁着眼睛,在看到霍玉兰之后,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噗——”回来了。
一开口,一口血顺着他的嘴里,喷了霍玉兰一脸一身。
她短促地“啊!”了一声。
“叫医生,快叫医生救命!”
“救命!”
霍玉兰语无伦次,她回过头,看见朝着她跑过来的莫宁,可眼前扭曲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而莫宁在短暂惊吓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带着人冲进了急诊找大夫。
霍玉兰看似理智地在查看牧引风的伤势,实际上她现在人和灵魂都是割裂的状态。
她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而此刻楼顶上面的牧元蔓,瞪着空荡荡的楼顶,思绪凝滞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张开了嘴。
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她惊得直接失声,大张着嘴,无声地尖叫,惊恐的眼眸急遽收缩,血色弥漫了她的眼眶。
足足五秒,她才像个音画不同步的老旧影片一样,发出了尖叫声。
“啊——”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过夜色,撕裂人的耳膜。
霍玉兰耳边如同灌水一样的失真,稍有缓和。
她僵硬地低下头,凑近牧引风。
牧引风竟然还有力气,抬起他唯一一只因为护在身前,没有扭曲的手。
他缓缓将手伸到霍玉兰面前,那样子像是要给霍玉兰擦她满是鲜血的脸。
但是很快,手就无力地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最终又顺着肩膀,直接砸在了她的手腕上。
“哐啷”一声铁器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让霍玉兰的眼珠转动了片刻。
霍玉兰感觉到手腕一凉,她低下头,看着牧引风抓着她的手腕。
片刻后,“咔”地一声,霍玉兰的手腕被浸满鲜血的手铐铐住了。
她的眼睛机械地眨动了一下,发现手铐的另一侧,正铐在牧引风的手腕上。
做完了这件事,牧引风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垂落了双手,眼神开始涣散。
霍玉兰悚然瞪着他,立刻上前拍着他的脸,试图换回他的理智。
“不能睡,不能睡!”
“牧引风!”
“老公!”
“小风!”
“小王子……”
霍玉兰浑身哆嗦着,倾身不断地试图唤醒牧引风,可是他的双眼还是渐渐失焦,最终慢慢闭合。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接着时光被黑暗之中伸出来的大手,狠狠地拉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山林之中。
霍玉兰的身体在黑夜中急遽缩小,最终变成了年幼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以垂死的状态躺在她的面前,身体里面的血像是怎么也流不完,腥得呛人。
她无措地跪在他们面前,徒劳地想要阻止他们生命的流逝。
但是无济于事。
她的一生,死在了那一天。
自此她就在寒夜森冷的山林里面,一直徘徊,一直走,山林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她毕生都在寻找像父母的爱意那样纯粹的暖源,为此倾尽了自己所有。因为只有那种暖源才能点燃她怀中的骸骨,能让她僵冷将灭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可是这世上的人,有谁会像视你如生命的父母一样,为了另一个人不惜一切献祭般地爱你呢?
她原本注定无法寻觅到心中想要的,最终必将抱薪冻毙于风雪。
可是世界扭曲濒临崩塌,时光在她身上无限回溯。
世界之子的垂爱惨烈得犹如扑火的白蛾,也像一双强行悍动世界的大手,强行将一切拉回了过去。
少女怀中的薪柴轰然烧起,灵魂被烈火灼烧浇灌得熊熊而燃。
重新燃起的灵魂像抽枝发芽的大树,顷刻间少女生长大成人。
她在奔跑。
从过去到现在。
追逐她的暖源,追逐点燃她灵魂的真爱。
霍玉兰跟着病床快速奔跑着,耳边是医生和护士凌乱的尖叫,白炽灯将周遭一切扭曲的丑恶的灵魂映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快!上呼吸机啊,他都不能呼吸了你们看不见吗!啊!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今天要是救不回来我儿子,明天我就让他们都进疗养院!”
牧元蔓嘶哑如鸦的咆哮声响彻楼道,到处都乱得人仰马翻。
霍玉兰的眼前却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牧引风。
他看上去像是累极了,面色苍白如鬼,眼下却还青黑一片。
但是他昏迷着,失去了意识,可面上却是安详的,甚至还带着笑意。
手铐还铐在两个人的手腕上,那是勾连过去和现在,将两个灵魂紧紧串联的媒介。
跑动间磕碰在病床上的敲击声,是这世上最悦耳的仙音。
仁术医院是牧氏企业旗下的私立医院,牧引风迅速被安排上了手术台,但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手铐的钥匙,霍玉兰也只能被迫做了消毒,违规跟了进去。
牧元蔓被拦在了手术室的外面,看着霍玉兰的眼神目眦尽裂,像是看着一辈子最恨的仇人。
不是因为她,小风绝不会自残自杀!
霍玉兰就算不完全了解前因后果,却早在牧元蔓因为牧引风坠楼,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时读懂了一切。
牧元蔓设局想要让牧引风重蹈她当年囚禁伴侣的覆辙。
可是牧引风宁可自伤自毁,从楼上跳下来,也不肯伤害她。
在这世上的人,有谁会像视你如生命的父母一样,不惜一切献祭般地爱你呢?
有的。
只要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霍玉兰找到了。
牧引风用自己的生命点火,鲜血铸铐,终是将白骑士和他死死地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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