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艾琳再次来到社团,发现杰森居然还在这里。
上次的事她已经告诉了工作人员,但他们说调查需要时间, 暂时不能把杰森赶走。
艾琳看他们的态度, 觉得“调查结果”大概也不容乐观, 毕竟杰森假装社交障碍的事只和她说过,她又没有录音,想要取证实在很难。
她有点遗憾,但也只能做到这步。
杰森虽然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来社团, 但他不敢再缠着艾琳了,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似的躲得老远,还支支吾吾地提出要更换搭档。
艾琳当然也不会和他一组了。他们各自有了新搭档, 有一次艾琳去完厕所回来, 看见杰森在和他的新搭档聊天,好像在约她去什么地方。
那脸红羞涩,结结巴巴的模样,看着可真像个“纯情男孩”。
艾琳淡淡瞥了他一眼,在他惊恐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越过了长椅。
她觉得和杰森的接触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没想到社团活动后, 两人再次在茶餐厅遇见了。
艾琳是和伊欧德一起来的, 两人在座位坐下,点了两杯红茶, 等待的途中看见杰森和他的新搭档走了进来。
由于角度问题,杰森并没有看见艾琳,他和新搭档坐在不远处, 交谈声隐隐飘过来。
“蒂娜,我、我觉得我和你很像, 我们是一类人,都、都不被社会接纳。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就想认识你了,只、只是我不敢跟你搭讪……”
这完全就是套路,和撩艾琳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艾琳听得直皱眉,一扭头,突然发觉伊欧德也在盯着那边,眼神十分阴郁。
“怎么了?”
“有个卡尔认识的人进来了。”
艾琳当然不知道卡尔都认识哪些人,听他这么说,便紧张地点点头,让他先去洗手间避一下。
杰森还在那边对新认识的女孩甜言蜜语地哄骗,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离开,不知去了哪里,而伊欧德还没有回来。
此时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而已,可能伊欧德说的那个人还没走,所以他才不回来。
这结论听起来似乎很正常,可艾琳心中却有莫名的不安,她忽然想起了之前伊欧德那个阴郁的眼神。
“嚯”的一声,艾琳拉开椅子起身,直奔洗手间。她是跑着过去的,刚气喘嘘嘘地跑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呜呜”的挣扎声。
洗手间里没有人,艾琳迅速找到发出声音的隔间,用力敲隔间门。
“出来!里面有人吗?”
她用的力气很大,把隔间门锤得砰砰直响。过了半分钟,门打开了,露出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杰森和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戾气的伊欧德。
艾琳冰雪一般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裂痕。
她迅速锁上了洗手间的门,然后回身,严厉地质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杀了他吗!”
其实这句话不用问,看隔间里两人的状态就知道,如果艾琳再晚来一步,杰森就会变成怪物腹中的午餐。
杀掉杰森之后,怪物大概还会假扮成他的样子,施施然地出去和搭档女孩告别。就算被艾琳看到了,那时的她也认不出他来,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如果不是艾琳警觉,这大概会是一个完美的谎言。
正是因此她才更气愤。
“为什么?我就在你身边,你却宁愿说谎骗我,也要悄悄杀掉这个人?他有什么特别的?你告诉我。”
如果说是因为上次的冲突,他想替她报仇,那他完全没必要瞒着艾琳,她想不通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以往艾琳问出任何问题,伊欧德都会很快回答。
但是不知为何,这次他选择了沉默。他不想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艾琳气得发抖,胸腔起伏不定,她恨不得抓着他的领子不停摇晃,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杰森还昏着,随时可能醒来,这里又不是家里,不方便谈话。
于是她压下怒火,冷冰冰地问:“他看见你的长相了吗?”
这次伊欧德回答了,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很好。”艾琳把伊欧德拉出来,合上隔间门,让吓昏过去的杰森独自呆在里面,然后她抓着伊欧德的手腕,强硬地拉着他往外走,“现在想想理由吧,你还有五分钟时间。”
她避开了可能认出自己的搭档女孩,结账后和伊欧德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进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
时间正好过了五分钟。
艾琳松开伊欧德的手,站在他对面,双手环胸。
“现在你想好了吗?到底为什么骗我。”
她等待着伊欧德的解释,而他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不想让我杀了他?”
艾琳当然不会随便被拐偏话题,她坚持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伊欧德又不说话了。他垂着头,在她面前表现出温顺的姿态,也不反驳她,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攻击性,但他这种态度,却是彻彻底底的不配合。
于是艾琳的目光冷了下来。
“既然你并不需要我,那就离开吧。怪物和人类本来就不能共存。”
她的表情决绝,柔软红润似花瓣的嘴唇毫不客气地吐出了冰冷话语。她将他拒之门外,好像要和他完全划清界限似的。
伊欧德一下子慌了,他抓住她的手,急促地解释:“我不是……”
“你想说了?”
“……”
“那就走开,别碰我。”
艾琳不是容易发火的人,可她一旦真的生气,就像冰原下燃烧的火焰,来势汹汹,而且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
伊欧德这次亲身体验到了她的愤怒。
她很坚决,说不理他就绝对不和他多说一句话,就算他不顾她的驱逐,厚着脸皮偷偷溜进她的房间里,她也完全做到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伊欧德又不敢碰她,他怕这样做她会更生气。
他越来越焦虑了,除了本能的进食之外,其他事提不起任何兴趣。他这是第一次发觉,他完全没办法接受艾琳对自己冷漠的样子。
他甚至忍不住哀求她,让她和自己说说话,别再把他当作看不见的空气。
而艾琳的回答只有一句——“你想说了吗?”
伊欧德没办法解释。那个理由,他说不出口。
月底的某一天,米娅来了电话,邀请艾琳和她的男朋友周末一起出去玩。
“科林也会来,我们四个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场吧,一定会很开心!”
伊欧德就在旁边,他偷听着艾琳的通话内容,心中隐隐兴奋。他知道艾琳一般不会拒绝米娅的请求,在她面前也不可能继续作出和他冷战的样子,那他就有机会跟她和好了。
艾琳目不斜视,没有转头看伊欧德,但她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坚决不给他任何机会。
“卡尔很忙,可能没有空出去,过段时间行吗?”
米娅闻言,表示理解:“好吧,那等他有空了再说。艾琳你这几天无聊吗?要不要和我出去看电影?”
她们开始在电话里讨论要去看哪部电影了。
伊欧德失望地垂下头,如果他此刻是狼犬形态,恐怕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艾琳看了一眼,硬起心肠,不去管他。
米娅和艾琳的电影就约在后天。
取票等待的间隙,米娅问艾琳:“你是不是和卡尔吵架了?”
艾琳顿了一下,说:“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啊,我觉得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是真的喽?你们为什么吵架?”
“……他有事情隐瞒我。”
米娅神色变得严肃,“他出轨了?”
艾琳:“不,不是这样。”
“那就好。”米娅松了口气,耸耸肩说,“艾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卡尔有事情不想告诉你也是正常的,只要不伤害到你们的感情就好。”
“他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艾琳说不上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伊欧德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个体,他不是有独立背景的人类,而是她孵化出来的异种,从一出生就在她的注视下。
她觉得自己应当了解他的一切,就像一个面对青春期孩子的家长,想要知道“孩子”心理的每一个变化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控制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琳对伊欧德产生了强烈的控制欲,无法忍受来自于他的任何欺骗。
艾琳最终还是没有回答米娅的问题,在她思考的时候,电影开场了,两人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远处的大荧幕。
她们今天看的电影叫《金刚》,讲述女主角和同伴来到荒岛,发现了一只被称为“金刚”的巨型怪兽。当地土著把女主角当作祭品献给金刚,但它没有吃掉她,反而对她产生了微妙情愫。
怪兽放走了女主角,自己却被贪婪的人类抓住,被迫参与马戏团的猎奇表演,又被人类军队追杀。
它为了带女主角最后看一次日出,选择爬上大厦顶端,令自己陷入了困境,以至于最终被战斗机击毙。
两个女孩都为悲剧流下了眼泪。
她们没有发现,在影院最后一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怔怔地望着荧幕。
艾琳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她刚推开门,正用手摸索着电灯开关,忽然有个人从身后靠近,双臂搂住她的腰,炽热的胸膛紧紧贴在她后背上。
“我说了,别碰我——”艾琳很不高兴,她正要挣扎,就听见身后的人声音沙哑地说,“我看了那部电影。”
她停下了动作。
伊欧德便拥抱着她,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为什么是那样的结局?为什么金刚不能和安一起回到孤岛上,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卵中怪物从诞生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他虽然很聪明,但还不能彻底理解人类的情感。
听出他声音里的茫然和难过,艾琳便决定自己暂时“不生气”,先给他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安不想留在孤岛上,她是人类,她想回到人类社会中。”
“为什么?金刚对她不好吗?”
“它对她很好,只是——”艾琳说,“人类是群居动物,脱离群体会感到焦躁不安,而且荒岛不适合人类生存,岛上有那么多恐龙和怪兽,安会害怕。”
“可金刚会保护她。”
“要是金刚出去捕猎的时候,她被其他怪兽叼走了怎么办?”
伊欧德不说话了。他想起电影里有这么一个情节,是恐龙抓走了女主角,金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下,但她还是受到了很大惊吓。
他很挫败,仿佛那个无法保护女主角的不是金刚,而是他自己。
他想要给电影一个好结局,但他做不到,因为这个故事从一开始的设定就是个悲剧。
金刚是怪兽,它无法在人类的国家生存,他们不会接纳它。而女主安无法在荒岛上生存,她太弱小了,金刚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他们分开,一个生活在荒岛,一个生活在陆地,永远不相见。
伊欧德依旧很失落,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艾琳不想再放纵他。趁着他失神的瞬间,她一下子挣脱他的双手,后退了好几步。
她冷着脸说:“金刚还是有一点好,至少它不会对安说谎。”
艾琳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像是在身边筑起了一道冰墙,将她和他彻底隔开。而伊欧德在享受过短暂的温柔之后又被她丢进了寒冬腊月里,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在两个人的对抗中被迫率先妥协。
“别走。”伊欧德抓住艾琳的袖子边缘,像是生怕她会生气似的,只捏住了一点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艾琳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角,但她很快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故作严肃地转过身来。
“说吧,我听着呢。”
伊欧德上前牵她的手,这次艾琳没有拒绝,被他握住了手掌,淡淡的温暖在两人的手心间传递。
“我只是……很嫉妒他。”
“嫉妒”这个词,是伊欧德在卡尔的记忆中学到的,它在人类文化中是个很不好的词。
因为嫉妒,人类蒙蔽双眼,陷害他人,甚至制造血案。
伊欧德知道自己的行为也属于这种,因为卑劣的嫉妒心,他焦躁痛苦,迷茫不安。
前一段时间,在和艾琳的“亲密练习”中,他真真切切地产生了愉悦感,并沉溺其中。
他知道艾琳只是用这种方式克服她的心理障碍,不可能会像他一样为之动容,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告诉她。
他觉得这是自己和她之间的秘密,是他独有的喜悦。
可是就在不久前,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男性说,他也和艾琳做过那些亲密的事情,她甚至没有面对他时的强烈应激反应。
伊欧德的心理因此失衡了。
他不是人类,他是个怪物。对怪物来说,扫除障碍的最快方式就是解决掉那个制造障碍的人。
所以才会有艾琳看到的那一幕,伊欧德对杰森动了杀念。
他不敢让艾琳知道自加入扣口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己卑劣的心思,怕她会因此排斥他,但是很显然,沉默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艾琳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她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根本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我不知道。”伊欧德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看她没有挣扎,他松了口气。熟悉的温度似乎又回来了。
艾琳继续说:“你一直在想的也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我和杰森只有正常的社交礼节,才不会跟他在床上接吻。”
“真的吗?”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吻过我的只有你。”
一直压在心中的阴霾好像一下子散开了,喜悦像燃烧的烟花般在伊欧德的心中炸开,他没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
在这一刻,怪物突然意识到,他就像电影里的金刚,对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类产生了强烈的眷恋。
他不想放开她,想让她和自己永远住在荒岛上。如果她不愿意和他一起走,那他就到人类的世界去。
卑劣的占有欲,也在这个瞬间悄悄生了根。
一场误会就此解决了,艾琳不再坚持和伊欧德冷战,她甚至当着他的面给米娅发短信,告诉她“卡尔”现在有空了,他们可以抽时间一起去游乐园。
米娅一看到消息,自然知道艾琳和男友和好了,她赶紧联系了科林,把时间定在下周末。
艾琳和伊欧德都很期待这次约会,他们盼望着周末的到来。
周五傍晚。
卧室里一片昏暗,窗帘被紧紧拉上了,仅仅有微弱的光线从布料后透过来。室内气氛暧昧,床榻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唔……你咬到我了!”
“对不起。”
“好吧,我原谅你。”
艾琳躺在床上,伊欧德跪在她上方,两人拥抱着彼此,嘴唇紧贴在一起,直到喘不上气才会分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他们都渐渐熟悉了彼此的身体,对这件事也琢磨出了一些心得。
一开始是为了克服心理障碍,但让艾琳羞于启齿的是,她好像有点享受这件事,以至于它慢慢地从“训练”变成了“娱乐”。
她有点喜欢和他接吻的感觉。
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所以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一直是冠冕堂皇的“接触训练”。
每天放学回家,艾琳都会亲吻她的怪物,快乐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增多,以至于增长到今天,隐隐有种要擦枪走火的预兆。
在情迷意乱之时,艾琳的身体就像沸腾的火焰,她开始不满足于亲吻,她想要更多。
继续做下去也可以的吧?
艾琳曾经因为好奇,在网络上看过相关视频,虽然没多久就关掉了,但大致步骤她是知道的。
那时候只觉得恶心,现在的话好像可以。
下一次休息的时候,艾琳轻声在伊欧德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没有什么意见,只要艾琳想要,他当然不会拒绝她。
两人渐渐失控,然而当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艾琳听见门口响起“咔哒”一声。
她的大脑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惊恐得双脚用力一蹬,险些将伊欧德直接揣下床。
艾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快收拾一下,我妈妈回来了!”
他们方才太投入,竟然没有听到温蒂的车子开进来的声音,差点就要被捉奸在床了。
两人火速穿好衣服,这时候温蒂已经在客厅换鞋了,她叫了一声“艾琳”,似乎马上要进房间来找她。
艾琳的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她左看右看,惊慌之下居然忘了有阁楼,下意识将伊欧德塞进了床底,“你先躲一会儿,千万别出来!”
在将“奸夫”藏起来之后,艾琳铺好了床铺,拉开了窗帘,还欲盖弥彰地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
于是温蒂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窗帘随风飘荡着,艾琳坐在床边,衣服皱巴巴,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温蒂一下子就狐疑起来。
“家里有人来过?”
“没、没有啊。”
“是吗?”
温蒂不相信,她开始四处察看。她先打开了衣柜,发现没人,想起上方有阁楼,于是又踩着梯子到阁楼上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陌生人的踪迹。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了床依誮底。
“妈妈,你在找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艾琳笑得很勉强,努力想让温蒂打消检查床下的想法。
但是过来人温蒂一看她的表情,立刻就察觉了端倪。
“他在床下,对吗?”
“不、不是,床下没有人。”
温蒂压根不相信,她直接掀开了床单,弯腰往床下看。
床下真的没有人,只有一只小小的灰雀,孤零零站在地板上。
“这不是你的宠物吗?它在床底下干什么?”
艾琳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把灰雀接到自己手上。她一边抚摸着灰雀羽毛,一边对温蒂说:“我就说,这里压根就没……”
她话说到一半,噎住了,因为温蒂已经从床底下拎出了一件男士外套。
“没有人——对吗?”温蒂挑眉,拉长了声音说,“那这件外套是谁的?”
“是、是……”艾琳面红耳赤,实在编不下去了,她总不能说是自己的,尺码一看就不对。
“我突然回来,把他吓坏了吧?衣服也来不及拿就跳窗跑了。”
艾琳偷偷瞟了一眼温蒂,见她似乎不是很生气的样子,还有心情调侃,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我让他走的,我怕你生气。”
温蒂笑了笑说:“怕我做什么?我可是个很开明的家长。你这个年龄是该交男朋友,只是如果要发生什么,一定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我们没有,不过如果……”艾琳顿了下说,“我会记得的。”
这关居然这么轻易就过去了,温蒂也没有问对方是谁,只是让艾琳自己注意,做一切决定之前都要想好后果。
温蒂走后,艾琳才把口袋里的灰雀掏出来。
“你这个小坏蛋,变个身就逃过一劫了。”她低声抱怨着,轻轻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啾!”
灰雀的豆豆眼无辜地望着艾琳,不明白她在气什么。
是说下次再碰到她妈妈来查房,它不需要躲起来了吗?
异种之卵9
周末那天, 艾琳六点钟就从家出发了,但似乎还是有点晚,到了游乐园门口只看见一片人山人海。
一堆黑压压的脑袋里冒出了米娅的红脑袋, 她正跳起来冲艾琳招手, “这里!”
米娅和科林来的稍早些一点, 已经排了一会儿队了,艾琳两人此时正好插过去。
“我来之前做过攻略,觉得七点到应该差不多,没想到今天附近小学刚好办游园会……真倒霉。”米娅小声抱怨。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 四人终于进了游乐场内部,这里面同样人很多,每个项目通道口都排着长龙。
米娅兴奋地拉着三人和“熊宝宝”拍照, 他们挤在一堆三四岁的小朋友中间, 科林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个女人的心理年龄大概只有三岁!”科林还没吐槽完,就被米娅扯到了身边,艾琳和伊欧德站在另一边,四个人簇拥着一人高的熊玩偶,对面是临时找来的摄影师。
“你好,熊宝宝!”米娅笑眯眯地和玩偶打招呼。
咔嚓!
一张照片定格了。
画面上米娅笑得很开心, 伊欧德和艾琳脸上挂着微笑, 科林则是一脸鄙视地看着米娅。
之后他们去排海盗船项目,伊欧德发觉艾琳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另一边, 他还以为她想玩别的,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在派发气球。
他想了想, 走过去要了一个。
于是艾琳得到了一只粉红色的气球。
她有点窘迫,不想承认自己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我也没有特别想要……”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有些开心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来游乐园,也是第一次在游乐园里领到工作人员发的气球。
艾琳的童年是在争吵声中度过的,父母几乎天天都在吵架,自然没有空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和父母一起来游乐园,她手里挂着一只飘飘荡荡的气球,父母的背影始终在不远又不近的地方。
可她最深刻的记忆,却是放学后的某一天,她回到家里,听见父母正在商讨离婚事宜。
他们讨论了房产、车子、现金的分割,都没有什么意见,唯独在她的归属上产生了分歧。
他们都不想要她。
艾琳至今都记得两个人情绪激烈地争吵着,彼此都吵得面红耳赤,又寸步不肯相让。
“公司马上要派我去海外,我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孩子去?那不是去工作是去当保姆!”
“只有你有工作吗?我也在事业上升期,孩子只能是累赘!哪家公司能接受一个时不时要回家喂奶换尿布的单亲爸爸?温蒂,你不要太自私了!”
爸爸和妈妈在房间里吵架,艾琳站在门口抱着玩具小熊哭。
父母争吵时无意识的口不择言,成了埋在她心底的一颗种子。
“我”,是不被需要的。
谁都不会选择“我”,谁都不会爱“我”,因为“我”只是个讨人嫌的累赘。
艾琳最终还是被判给了父亲。
妈妈抱着她哭了很久,然后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后来,艾琳父亲的事业连续遭受打击,他变得一蹶不振,又染上了一些不良嗜好,在一个深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艾琳被送到了福利机构,在那里,她面对着领养家庭挑剔审视的目光,同龄孩子间的嫉妒争宠,和工作人员的冷漠无视。
除此之外,她还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讨厌和人接触,她想要去到一个没有人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真的没有很想要。”艾琳握着气球引线,故作平静地说,“只是你都已经拿过来了,总不好扔掉吧。”
她灰蓝色的眼睛里藏着隐隐的心虚,耳朵尖也在主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染上了红晕。
伊欧德在她身上又一次学到了人类的“口是心非”。
四个人在游乐园里玩了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科林突然神神秘秘地消失了,米娅去找他。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回来了,米娅怀中还捧着一束花。
米娅走近伊欧德,对他说:“待会儿摩天轮下有告白活动,喏,科林已经把花都买好了,卡尔你就拿着这束花送给艾琳,她肯定很高兴。”
送花,她会高兴?
伊欧德不解:“真的吗?”
米娅一副“你变了”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说:“卡尔,你怎么回事?以前那些泡妞技巧都到哪里去了?摩天轮告白这么浪漫的活动要是不参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伊欧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吧,艾琳的朋友说的应该是对的,她很了解她。
两人又小声嘀咕了半天,商定了具体细节。科林就站在旁边,一脸幽怨地盯着米娅。
几分钟后,艾琳上厕所回来,几个人已经都恢复了自然的表情,米娅笑嘻嘻地提出要去坐摩天轮。
艾琳自然不会反对。
他们往摩天轮的方向走,远远的艾琳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那边人实在是太多了,还隐隐传来欢笑声。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这里圈起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场地,场地上铺满了玫瑰花,有许多情侣在场地里亲吻拥抱。
从周围人的交谈中,艾琳得知这里正在举办“告白活动”。
这里的气氛被烘托得很好,因为天色很暗,几乎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而且周围搂抱在一起的人很多,也不会感到尴尬或是紧张。
艾琳正感慨游乐园主办方的别出心裁,就听见身边伊欧德问:“要进去看吗?”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还以为他是觉得好奇,于是点点头,“好啊。”
两人走入了场地,快到中间的时候,伊欧德突然停下了。在艾琳困惑的目光中,他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束白玫瑰。
艾琳一瞬间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是米娅让你送我的?”
伊欧德很诚实地点点头。
“好吧。”艾琳知道米娅是关心她,想让她高兴,于从伊欧德手中接过了花束,轻声说,“在这种场合下,送花确实很浪漫。”
伊欧德问:“你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艾琳不会辜负朋友的一片心意,她看着怀中的鲜花露出微笑,冰雪般的面容也似乎融化成了一片春水。
送花,她很喜欢,那她的朋友说的那些其他的,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伊欧德这样想着,抓住艾琳的手腕,轻轻一拽,她就猝不及防被拽进了他怀里。
两人中间隔着花束,伊欧德注视着艾琳的眼睛,缓缓低下头,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艾琳没有拒绝,她也觉得此刻的氛围实在是很浪漫,在这种时刻接吻,也是人生难得的经历。
这个吻渐渐加深,花束不知不觉中落在了地上。
在呼吸交错的瞬间,艾琳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伊欧德刚刚拥有人类拟态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看了烟花秀。
那时候他们也是旁人眼中的情侣,他们牵手,拥抱,获得了别人羡慕的目光,可艾琳却只感到一种悬浮在空中的虚假快乐。
她知道那些是假的,实际上她没有同伴也没有恋人,伊欧德就像她捏出来的空壳人偶,让她能在人群中充面子,显得她和周围人没有什么不同。
虚假的快乐就像透明的泡沫,看起来很美,但轻轻松松就能戳破。
美梦醒来之后,做梦的人只会感到更沉重的悲伤。
那次烟花会结束之后,艾琳就情绪消沉了好几天,一想到那天的场景,她就感到难过,一种繁华消逝后的落寞悄悄地涌上了心间。
那时候艾琳想,她再也不要做梦了。
不远处响起的“咔嚓”声,结束了艾琳的回忆。
她在伊欧德怀里迅速扭过头,对上了一个陌生女孩惊慌的视线。
“啊!对不起!只是你们接吻看起来太有氛围了,所以我忍不住就拍了一张,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删掉的!”
艾琳脸颊微红地捡起地上的花,她看了一眼女孩脖子上挂的数码相机,想了想说:“不用,你把照片传给我吧。”
很快,艾琳的手机相册里就出现了刚才的照片。
她仔细端详着照片。里面的人和镜中的自己有太多的不同,那靠在“恋人”怀中,羞涩喜悦的样子,和以往沉默冰冷的她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
“谢谢。”艾琳对女孩说。
“没事没事,你们真的很配!”
女孩走了,米娅和科林走了过来。
看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不知躲在哪里围观了全程。
艾琳脸上的热度又升了上来,对她来说,被朋友围观接吻这件事还是有点尴尬的。
好在米娅没有调侃她,只是祝福了一句:“你们可要一直幸福啊。”
“嗯。”艾琳轻轻点头。
那种虚飘飘的快乐,似乎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她有家人和朋友,还有伊欧德——说不上是什么关系,但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她的怪物。
与此同时,金发男孩搂着怀里的女朋友,一脸见鬼地望着摩天轮下的人影。
马丁拆下石膏没多久,就约女朋友来游乐园玩,没想到会看到如此炸裂的画面,他激动得心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什么鬼——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就像见到长颈鹿在跳单脚螺旋舞,只感到说不出的滑稽和惊悚。
女朋友不满地抱怨:“马丁,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个女孩?你看上她了?”
“没有,怎么可能!”马丁一边安抚女朋友,一边拿出手机,对准摩天轮的方向拍了张照片。
两个女孩去买冰淇淋的时候,科林走近对伊欧德说:“嘿,卡尔,虽然我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但是……理查德叔叔在找你,他专门打电话过来问你在哪儿。”
理查德是卡尔的父亲,一个有钱的大公司老板。
伊欧德想也不想地说:“我不回去。”
“好吧,我就知道。”科林耸耸肩,“不过你还是小心点,我不会透露你的消息,其他人可不一定。”
说话间,米娅已经买好了冰淇淋,冲两人招手,“走了!”
离开游乐园,他们来到一家餐厅吃晚饭,席间米娅突然问道:“对了,卡尔你现在住在哪?”
伊欧德:“为什么问这个?”
米娅:“我也不知道,托尼拜托我问的,他可能找你有事吧。”
“咳!”科林轻咳了一声。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卡尔的父亲在找人了。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怪异,艾琳的叉子也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去叉盘子里的牛排。
米娅从“卡尔”和科林的态度看出来,自己好像问了个不应该问的问题,她立刻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抱歉,你不用回答我。”
吃完饭,艾琳和伊欧德在同伴面前装模作样地告别一番,没多久又在下个路口汇合了。
艾琳问他:“刚才你们是什么情况?”
伊欧德:“有人在找我。”
“谁?”
“卡尔的父亲。”
艾琳沉默了,大概十几秒后,她才再次开口说:“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会怎么样?”
伊欧德回答:“我不知道。不过卡尔以前也不回家,这并不奇怪。”
“卡尔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艾琳问。
然后伊欧德便告诉了她。
卡尔是个有钱的富二代,这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他曾经是个私生子。
他的妈妈年轻漂亮,爸爸是个成功的商业人士,经常出差,一个月才来看他一次,但这没什么奇怪的,其他孩子的父亲也很忙。
卡尔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正常家庭的孩子。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女人找到了他。
“我有个女儿,她比你还小两岁。卡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去和你妈妈说,让她离开理查德吧,好不好?”那个女人这样对他说。
卡尔回到家,忐忑不安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他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她咬牙切齿地给他爸爸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之后又过了半年,卡尔和妈妈搬家了。他们搬进了一座大别墅里,这里有喷泉,有泳池,看起来漂亮得不得了。
卡尔正在兴奋的时候,之前见过的女人突然从大房子里冲出来,在他面前用水果刀割开了脖子。
鲜血喷了卡尔一脸,他心灵的一角也在这瞬间永远塌陷了。他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眼前都会浮现那可怕的一幕。
他只能用酒精、女人和毒品来麻醉自己,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个画面。他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父母,他们总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是为什么而死的。
“即使是真正的卡尔,他也不会想回去的。”伊欧德说,“不用担心。”
艾琳点点头。她同意伊欧德的说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周二。
一从食堂出来,艾琳就发觉气氛有些古怪,有些人用隐隐兴奋的,或者说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哎,你听说了吗?”
“当然,她是不是又要倒霉了?”
“太刺激了,感觉有一场好戏能看。”
到了下午克劳德先生的课上,艾琳终于知道了这个“刺激”指的是什么。
克莱儿回来了。
其实在死狗事件过去半个月后,克莱儿就没那么害怕了,但她想趁机出去玩,所以继续装作受惊的样子,成功把两周的假期延长成了两个月。
她本来在夏威夷度假,压根没有回来的意思,直到一天晚上收到马丁的短信。
[哈哈,瞧瞧这是谁?]
克莱儿把图片放大一看,眼睛瞪得差点脱眶,她气得表情都扭曲了,连夜订机票返回。
下飞机后她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直奔纽因中学。
“嗨!大家,我回来了,你们有没有想我?”
“想得不得了!”
“你总算回来了克莱儿,没有你在的日子,连落水狗都开始乱吠了。”
克莱儿在朋友们的欢迎声中回到了座位上,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艾琳的后脑勺,可惜艾琳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一直目不斜视,没有回过头。
呵,贱人,可真会装!
克莱儿恶狠狠地想。
一小时后,克劳德先生下课了,他布置了这节课的任务,“以小组为单位,写一篇关于校园生活的论文,周五前交,没有问题的话——”
克莱儿“嚯”地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克劳德先生皱眉,“你有什么问题?”
克莱儿微笑着,笑得扭曲狰狞,“我想说,我的校园生活过得实在太有趣了,克劳德先生。”
“我的狗被人杀了,尸体被塞进我背包里,受惊的我被迫休学在家,然而两个月后,我又得知了一个消息——一个该死的婊子居然勾引了我的男朋友。”
她突然提高了声调,猛地伸手指向艾琳,“就是她!这个处心积虑的贱货!”
教室里一片哗然!
“她说的是真的吗?”
“艾琳勾引了克莱儿的男朋友?天呐,他们说的艾琳的富二代男友,其实是克莱儿的男朋友?”
“她是怎么做到的?”
“安静!”克劳德先生大声说,“克莱儿,这里是教室,不要说与课堂无关的话题!”
克莱儿冷笑:“这怎么是和课堂无关的话题?克劳德先生,我们的学校里有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我觉得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纽因中学所有的女孩都必须看好自己的男朋友,防止被这种婊子趁虚而入!”
她说着,大步从过道中间穿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艾琳面前。
“你说呢,贱人?”克莱儿歪了歪头,突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周围顿时又响起阵阵惊呼。
克劳德先生沉着脸,大步从讲台上走过来。
艾琳的大脑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等她回过神来,突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站起来,也狠狠还了克莱儿一巴掌。
克莱儿的脸颊立刻泛起一个巴掌印,她后退几步,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敢打我?!”
艾琳冷冷地看着她。
“你这个该死的婊子——你居然敢打我!”克莱儿怒吼一声,眼睛喷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艾琳的头发。
艾琳反击了,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接连撞倒了一片桌椅。
克劳德先生冲过来想分开她们,可两个女孩挨得太紧了,一个撕扯着对方的头发,一个掐住了对方的领子,她们就像两头愤怒的母狮,谁敢劝架谁就得第一个遭殃。
整间教室瞬间变成了战场,鸡飞狗跳一阵尖叫,大部分学生都往门外跑,生怕被两个打架的女孩波及。
“停下!该死的,你们快给我放手!”克劳德先生愤怒地大喊。
但是克莱儿和艾琳都不肯放开,她们从窗边撕扯到了地上,克莱儿终于压制住了艾琳,骑在她身上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克莱儿目露凶光:“去死吧!贱人!”
砰!
正准备狠狠赏对方几个巴掌的克莱儿,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右手一摸脑后,一片湿淋淋的血迹。
她一低头,只见艾琳手里握着从地上捡来的热水壶,壶身上还沾着血。
扑通一声。
克莱儿晕了过去。
这场架终于打完了,用时不过几分钟,甚至有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结束了。
破了脑袋的克莱儿被朋友搀扶起来,紧急送去了医务室。
剩下的人看着艾琳手上沾血的水壶,露出恐惧的目光。
克劳德先生把躺在地上的艾琳拉起来,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把她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必须告诉你,艾琳,这件事情非常严重。虽然是克莱儿先动的手,但你把她的头打破了,如果她的家长要追究,学校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艾琳低着头,一言不发,听着克劳德先生开始给她的母亲拨电话。
这次冲突显然十分严重,温蒂很快就赶到了,她先去医务室看了克莱儿的伤势,之后才去办公室找艾琳。
当见到沉默坐在椅子上,表情没有害怕也没有愧疚的艾琳,温蒂简直不敢置信。
但她还是强忍着怒火,先把艾琳带回了家。
关上门之后,温蒂才转过身去,生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艾琳,你把同学的头打破了!无论那个女孩做了什么,你都不应该使用暴力!”
艾琳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我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等着被她扇巴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应该为使用暴力向她道歉。”
“道歉?”艾琳冷笑起来,她直视着温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道歉!我没有错,她就是活该被打破头!”
异种之卵10
接到克劳德的电话之前, 温蒂正在办公室里和她的老板谈话。
“温蒂,你最近的状态很差,是太操心家里的事吗?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空闲更多的职位。”
“不用, 我可以平衡家庭和工作。”
温蒂这样说着, 一出门就得知艾琳又出事了,她只能回去和老板请假。
她驱车赶到纽因中学,先去看了那个受伤的女孩。温蒂自然认出这就是那个欺负过艾琳的女孩,她也很愤怒, 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伤势实在太过了。
温蒂认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伤害了别人就是错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滥用暴力的人。
她劝说艾琳向伤者道歉, 但一向沉默顺从的艾琳突然变得像一只刺猬,张牙舞爪地说着“伤者活该,而她绝不道歉”。
温蒂怒不可遏地大喊:“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居然觉得自己没错?只是学校里的一点小冲突,你就用瓶子打破同学的头,那你以后还要做什么?杀了所有惹到你的人吗?”
艾琳嘴硬道:“为什么不行?”
“你不能!你必须听我的,去向她道歉!”
“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妈!”
母女两人都气冲上头了, 艾琳想也不想便吼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妈妈!”
“哪有像你这样的妈妈——自己移民海外, 丢下女儿在福利机构!十二年了,你又回来了, 只是因为你感到愧疚,那我呢,我是什么?我只是你弥补愧疚的工具吗?!”
一直堆积在心中的矛盾, 今天终于爆发出来。
温蒂愣住了。她的心脏仿佛被一把利剑刺中,艾琳的话直接戳到了她心底最深的伤疤。她的确一直在愧疚, 后悔当年为了事业抛下女儿。
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涌上泪水,目光痛苦地望着艾琳。
而艾琳的灰蓝色眼眸中同样噙着泪花,她放缓了声音,继续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却劝说我对伤害我的人仁慈。如果我包容了她,那谁来包容我呢?”
“你不必感到愧疚……妈妈,这十二年来,我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我也不会怨恨你,因为你在我的生命中完全缺席了。”
“对不起,艾琳……”温蒂声音颤抖地说着,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艾琳一下子躲开。
她直挺挺地站着,用沉默表达抗拒。
于是温蒂真的就不敢靠近了。
两人僵持了几秒钟,最后艾琳转身回到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关门声。
温蒂走了。
这个房子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到了晚上,伊欧德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艾琳孤零零坐在黑暗中。他走过去,跪在地毯上抓住了她的手,发现她脸上全是泪痕。
他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一块易碎的琉璃,“怎么了?”
艾琳轻声说:“她走了,她又要逃避了……当年她丢下我的时候,也像今天一样抱着我哭了,可最后还是一去不回。”
伊欧德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他还是静静听着。
“在我和她拥有的其他东西之间,她选择了那个东西,而我是可以被舍弃的……”艾琳的泪水砸在伊欧德的手背上,她哽咽着,渐渐无法维持正常的语调,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她扑进了他怀里,泪水濡湿了他的脖颈。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一般——她这样子紧紧地抱住他。
“我不想做可以被放弃的那个啊!”艾琳声嘶力竭地大哭,像要哭尽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我不想被权衡,不想被放在台面上斟酌,为什么不能坚定地选择我呢?”
“我想……成为她的唯一啊。”
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无论遇到任何抉择,都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这点她的妈妈做不到,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做到。
没过几天,这起打架事件就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克莱儿的父母提出申诉,要追究艾琳的责任,如果她不肯赔偿并道歉,她将得到“无限期停学”的惩罚。
温蒂没有来,艾琳被克劳德先生带到了医院,一路上他十分耐心地劝说:“艾琳,很简单的,只是道个歉而已,在家长和校方面前装个样子。难道你宁愿被停学也不愿意道歉吗?”
车子在中心医院停下。
艾琳来到了克莱儿的病房。
克莱儿的头上缠着纱布,恹恹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伤势很严重的样子。病房里摆满了探病的花篮,她的父母都陪伴在她身边。
双方交谈了几句之后,克莱儿提出要和艾琳单独聊聊。
“她可以不用面对这么多人,单独和我道歉就行了,这样是不是简单多了?”克莱儿笑着说。
片刻后,其他人都出去了,房门被拉上。
艾琳的嘴唇嗫嚅着,“对不起”这个词在喉咙间翻滚了好几回,就是无法顺利地说出口。
她还是不甘心,她心里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
克莱儿坐起身来,看笑话似的盯着艾琳,嘴唇浮现一丝不屑的冷笑。
“你真以为道个歉就完事了?太天真了,艾琳,你必须跪在地上和我说‘对不起克莱儿,我是个贱货,我就应该被打’——”
“或者,和卡尔分手。”
克莱儿说的第一条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她的真正目的在第二条。
艾琳冷静地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她此前并不知道卡尔是克莱儿的男朋友,发生冲突后问了伊欧德,才得知两人确实有过一段,不过已经在半年前分手了。
克莱儿一直纠缠不休,卡尔直接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移入了黑名单。
“那又怎么样?分手了可以复合,你只要让他陪在我身边,我会让他重新爱上我的。”
“陪在你身边多久?”
“一年。”克莱儿狮子大开口。
现在的“卡尔”并不是真的卡尔,而叫伊欧德用拟态去甜言蜜语地哄着克莱儿——她做梦去吧。
“不可能。”艾琳说。
克莱儿摊摊手,“那你就停学啊,可怜的艾琳,将来随便去做个社会的蛀虫,大街上推着小车的流浪汉。”
艾琳头也不回地走了,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你后悔了?”
艾琳举起手,对她比了个中指。
就这样,调解失败了,艾琳被迫停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能像个无业游民一样待在家里,直到温蒂找到关系帮她调入另一所新高中。
艾琳其实并不害怕停学,因为对于她来说,去上学才是真正的折磨。在家里休息的日子很不错,只是偶尔会有些无聊,有些烦闷。
一天晚上,艾琳正躺在床上等着入睡,忽然听到窗户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她起身拉开窗户,立刻被吓了一跳。
人类形态的伊欧德就像一只大蜘蛛一样扒在窗户下面,等艾琳把窗户完全打开,他按住窗沿的手一用力,就整个人跃了进来。
“怎么了?”艾琳不解地问,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外面狩猎。
“你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去哪儿?”
伊欧德指了指远方。
“去费城?可是这么晚了,巴士已经停运了。”
温蒂的车倒是停在车库,可艾琳没有车钥匙,也不会开车。
“我带你去。”伊欧德说着,蹲下身,示意艾琳趴在自己背上。
“……好吧。”艾琳走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被他托着小腿背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总归不会害她。他要是想这么干也不用等到今天。
背好艾琳之后,伊欧德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艾琳还来不及尖叫就被灌进了一肚子凉风,眼睁睁看着伊欧德落到地上,又一蹬腿跳到一栋房子的房顶上,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他最近看起来太像人类了。
直到这时,艾琳才又一次察觉他是非人的事实。
伊欧德带着她在无数房顶间跳跃,速度风驰电掣,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就跨越了几个街区,向着费城的方向而去。
艾琳全程睁大了眼睛,在一开始的惊吓过后,这起起落落的过程就像在坐跳楼机,而且被带着在高楼的顶端移动,有点像城市跑酷——甚至比那还要刺激,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超人。
等到伊欧德终于将她放下,艾琳的心脏怦怦直跳,脸上全是激动的红晕。
“太酷了!”她抓住他的肩膀,兴奋地说,“回去也这样带着我吧!”
伊欧德点点头,拉着她往外走。
走出那条幽暗的小巷,艾琳才察觉这里是费城的娱乐中心,街道两边都是大型会所,还有酒吧夜店,每天都有无数人精神抖擞地进去,烂醉如泥地出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伊欧德解释说:“你心情不好。卡尔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卡尔是卡尔,我是我。”艾琳说,“我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地方。”
伊欧德看上去有些为难,“那你想去哪儿?”
艾琳看着他,想了想说:“我想看你狩猎,可以带我去吗?”
伊欧德带着艾琳来到一片森林。
他把她放在一根很粗的树枝上,让她坐在那里,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艾琳说:“人类的样子不适合狩猎吧,你要不要换一个拟态?”
伊欧德没有立刻动作,他看起来有些为难。
于是艾琳又问:“怎么了?”
伊欧德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样子。”
艾琳愣了一下,猜到他说的是他的初始形态,那个把她吓到的液态怪物模样。
可是,怎么会呢?她心想,他怎么会拥有如此细腻的思考模式,甚至会在意自己的模样是否会吓到她。
这太趋近于人类了,根本不像一个才出生一年不到的野兽会拥有的智慧。
“没关系,你不会吓到我的,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伊欧德听她这样说,只好脱掉外套,在她的面前由人类转化成一滩流动的液体形式,它那诡异的、遍布全身的眼睛都紧紧地闭上了,一口狰狞可怖的獠牙也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艾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说实话,还是有些生理性的不适,毕竟人类就是天生会厌恶外表扭曲可怕的东西,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与怪物已经积累了感情,不会像最开始那么害怕得想要躲起来。
切换成初始形态仅仅几秒钟后,怪物又转化为一只娇小玲珑的灰雀。
艾琳见状不免疑惑,灰雀这样的体型,能够捕杀猎物吗?她还以为它会选择攻击性更强的狼犬呢。
很快,她就得知了答案。
艾琳只是听见下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而鸟类敏锐的眼睛已经锁定了猎物。在俯冲下去的一瞬间,灰雀的样子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它的羽翼伸展变长,下肢变得粗壮有力,爪子上甚至长出了锋利的倒钩。
它变得像是一只凶猛的雕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猎物。
那只可怜的野兔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它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鸟喙刺穿了胸腔,心脏被拖拽出来一口吞掉。
享用完它最爱的美味之后,这只既不像灰雀也不像雕鸮的怪鸟才开始啄食野兔身上其他的部位。
它用利爪掏开野兔的腹部,把内脏叼出来吃掉,而这时候野兔竟然还没有死去,身子还在微微抽搐着。
整个过程血腥不堪。
艾琳坐在高处,看不清具体画面,但仅仅是之前怪鸟飞扑过去的一幕就足够让她震惊了。
那东西绝对不是灰雀。
它是什么?
区区一只野兔显然不能满足怪物的胃口,它又去捕食了一头鹿和三只鸽子,这才变回灰雀飞了回来。
艾琳让它变成可以沟通的样子,然后问:“之前是怎么回事?在捕猎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样子好像又变了。”
伊欧德想了想说:“你可以认为那是一种……‘战斗形态’。这些被我模拟的生物,它们本身的力量太弱了,在需要的时候我会对拟态进行强化,让它成为更适合战斗的样子。”
简单来说,就是“狂化”。
血量加倍,攻击力防御力也翻了数倍,整个身体进行了一次升级,就算是温顺的食草动物,也能瞬间变身狂暴巨兽。
就连灰雀都能成为食心怪鸟,艾琳已经可以想象,伊欧德狼犬形态的“战斗形态”必定是类似地狱三头犬那种可怕的存在。
如果他以人类为“主食”,那么这个小镇会毁灭吧?
艾琳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天,发现天边已经出现了朦胧的微光。
伊欧德问她:“要回去吗?”
艾琳忽然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不,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
凌晨四点,中心医院。
克莱儿正在病房睡觉,忽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敲击声。
咚咚咚。
她揉了揉眼睛,扭头一看,只见窗帘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举着手作敲击状。
这里可是十六楼,正在外面敲床的“人”是怎么上来的?
克莱儿心里有点毛毛的,但她很快想到,这可能不是什么“人影”,只不过是窗户外挂着什么东西,隐约有点像人罢了。
她坐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什么都没有。
“怪了。”克莱儿嘟囔着,拉住窗帘,又回到床上躺下。
咚咚咚!
窗户又被敲了几下。
克莱儿猛地回头,果然,窗帘外又出现了那个人影。
她这下感到毛骨悚然了。
“谁?”克莱儿大喊,“谁在外面装神弄鬼?!”
然而人影没有回话,就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克莱儿深吸一口气,下床,鼓起勇气再次拉开窗帘,只见外面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幻觉?”她想了想,拉下了窗户锁扣,低头往下望去。
嗖!
忽地,一个黑影猛地从下方向她扑了过来!
“!”克莱儿的声音噎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大声尖叫,就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而在她晕过去之后,那道闯入她房间的“黑影”又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那是一只小巧的灰雀。
“哈哈哈哈哈!”
中心医院的天台上,艾琳和伊欧德并肩坐在高楼边缘,双脚悬空,下方是像方块一般大的街道和一堆比米粒还要小的人群。
艾琳笑得肚子疼,不得不用手按住了肚子。
“你看到她那副蠢样子了吗?吓得都晕过去了……活该!哈哈哈!”
她看起来很高兴。伊欧德也学着她的样子,调动面部肌肉,扯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戏弄她,用水瓶砸破她的头,让克莱儿也尝到教训,她和她的同伙就会后悔之前那样对我。”艾琳坐在天台边缘,下方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但她并不害怕,还在轻轻地晃动着双脚。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身边忽然有人问。
听到伊欧德的问题,艾琳才恍然想起,其实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经历着校园霸凌。
在伊欧德还是一枚卵的时候,他感受不到外界,此后艾琳和克莱儿等人发生冲突,他也都不在现场。
所以,他可能不了解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琳于是说道:“克莱儿还有她的团伙,他们一直看我不顺眼,在学校里想方设法地折磨我,这是他们的乐趣。”
“克莱儿挑唆所有人孤立我,马丁故意堵着门不让我上校车,埃尔文在食堂故意伸脚把我绊倒,娜塔莉往我的水杯里放虫子……”
艾琳依次说了七八个名字,和这些人对自己做过的坏事。
“如果这一切有原因,或许我还有办法解决,但对他们来说,这些就仅仅是‘玩笑’而已。”
伊欧德问:“因为他们欺负你,所以你才不开心?”
“大部分是。”艾琳点点头,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他们能都消失就好了,世界会更美好的。”
“你会开心吗?”
“当然。”艾琳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没看见,黑暗中伊欧德的眼睛忽然亮得惊人,他握住了艾琳的手,定定望着她说道:“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那些人迟早要倒霉。”艾琳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在微亮的天光中,凑过去吻了一下伊欧德的唇角。
回去路上,艾琳再次感受了一番风驰电掣的“城市跑酷”。
等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好在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他们还是顺利回到了艾琳的卧室。
刚关上窗户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艾琳,你醒了吗?”
是温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听见卧室里没有动静,温蒂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对不起,我之前说的太过了。我不会再逼你向那个女孩道歉,至于学校,我这几天已经在帮你联系费城的新中学,不用担心,你不会一直停学的。”
过了一分钟,艾琳听见门缝外传来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
“艾琳,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看熊宝宝动画片,前几天你出去玩还带回来一个熊宝宝玩偶,所以……我给你买了一个熊宝宝联名的马克杯,就放在你门口。”
说完这些,温蒂真的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艾琳才悄悄过去把门打开。
地上果然摆着一只纸盒,盒子里装着一个正面画着憨态可掬小熊的杯子。
艾琳低头望着这只马克杯,沉默了许久。
异种之卵11
自从那天之后, 艾琳经常让伊欧德晚上带自己出去玩。
他们选择的一般是费城,这里离纽因镇比较近,而且是繁华的大都市, 有很多景区和娱乐场所。
艾琳常常在景区关门之后, 和伊欧德偷偷溜进去, 这样就可以不用付门票免费参观,还不用面对人山人海的拥挤。
她开始享受这种夜晚的刺激了。
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听从伊欧德的建议,去一个卡尔常去的幽静会所, 这地方景致绝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这样昼夜颠倒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星期, 突然有一天, 在两人混进那家会所没多久,几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出现在她面前,说自己的老板要见她。
艾琳吓了一跳,还以为会所老板发现了自己是混进来的,要她补交会费。
然而到了房间之后,她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黑衣保镖的老板叫理查德, 是某金融公司老板, 也是她的“老熟人”卡尔的父亲。
“卡尔”当然也陪她一起进来了,就站在她身边。
理查德是个成熟的商业人士,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威严十足的气势,还有参加酒局练出来的小肚腩。
他的说话声不高,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卡尔,限你三天之内滚回家!不然别怪我冻结你所有账户。还有你的小女友, 我知道她在哪上学,她的妈妈在哪上班——我劝你们最好别挑战我的耐心。”
伊欧德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艾琳急忙捏了捏他的手心。
“您放心,我会、我会劝他回去的。”
“很好,”理查德这才瞥了她一眼,“女孩,你很识时务。”
他挥了挥手,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衣保镖们散开了,艾琳和伊欧德得以脱身。
一离开会所,艾琳便对伊欧德说:“我知道,以真正卡尔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服从,但我不想惹麻烦。”
理查德在费城的能量不可小觑,一旦他真正动手,有可能查出“卡尔”已经换了芯子,那时小麻烦就会变成大麻烦。
“我们先这样应付他,等回去之后,我就说我有劝卡尔,但他不肯听我的,然后我们俩就闹掰了,他总不至于追着我不放。”
伊欧德眉头紧皱,“可——那样我的拟态就不能用了。”
艾琳叹了口气:“是的,卡尔的人脉关系太复杂,他的熟人太多了,你一现身就容易被发现。先避两天吧,我们可以再找新的拟态。”
艾琳的夜间活动被迫结束了,她只能恢复作息,晚上睡觉,白天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但伊欧德出门的时间并没有变少,反而增多了。
某天晚上,他披着一身月色回到艾琳的卧室,头发上还沾着夏夜的露水。他的呼吸凌乱,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惊人的亮光,灰色瞳孔隐隐有变成竖瞳的趋势。
艾琳从来没有见过伊欧德这个样子,她惊呆了,上前去拽下他的外套,只见里面一大片的血迹,把白衬衫都染成了红色。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他褪下那件血衣,露出一个深可见骨,还在缓缓渗血的圆形小孔。
那个深度本该已经伤及内脏,受伤的人类也早已大出血而亡,可伊欧德的身体结构不同于普通人类,他的伤口深处是漆黑黏浆一样的不明组织,正蠕动着缓缓愈合。
对于自己的伤势,伊欧德不愿意多谈,只简单道:“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猎物,没关系,我已经解决了。”
是什么样的“猎物”才能将一个非人怪物伤成这样?是豺狼虎豹?可附近的森林里不可能有这些猛兽啊。
艾琳觉得他在说谎。
可她这次不想再用冷战的方式让他屈服,所以装作相信了的样子,想着自己再慢慢观察。
艾琳把他的血衣扔进了水池里浸泡,本来还想替他处理伤口,可当她找到医药箱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伤势竟然已经愈合了,甚至连一个疤都没留下,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人类的药品可能对他也是没有用的。
艾琳放下医药箱,走到他面前说:“张嘴。”
怪物愣了一下,逃避地低下头,直到艾琳用力捏他的下颌,他才不情不愿地把嘴巴张开。
艾琳握着小型手电筒照他的口腔内部,只见靠近脸颊两侧的牙齿尖锐伸长,已经完全变成了类似猛兽的獠牙,而他的口腔内壁上还沾着不少没洗干净的血丝。
这应该是那个“猎物”的血。
而“猎物”本身可能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她对那两颗獠牙有点兴趣,好奇地伸手去摸,从獠牙圆润的地方往下,轻轻触碰了一下尖端。
只这么一下,她的指腹就出了血。
艾琳把手指抽出来,正准备去拿棉签,手腕被伊欧德捉住了。
他抓着她的手,凑近自己的唇边,张嘴含住了她的手指。
艾琳的身子都颤了一下,细密的电流一下子从那根被含住的手指流遍了全身。她感觉到他柔软的舌头在舔舐着她的指腹,三分之一的手指都被包裹在温暖的口腔里,那种被吮吸的触觉让她头皮发麻。
……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伊欧德已经重新张开了嘴。
这过于暧昧的举动让艾琳面颊涨红,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掏出纸巾去擦拭自己的手指,却忽然发现上面的伤口不见了。
“我的唾液,能帮助你。”伊欧德解释。
“我知道!”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的艾琳羞愤不已,直接转身去了卫生间。
艾琳把伊欧德穿过的血衣全部洗掉,这才去睡觉。第二天,她是被警笛声吵醒的。
附近许多邻居都出门看热闹,艾琳也混在其中,听到了警车出勤的原因。
“东边街区有个学生死了。”
“好像是被挖了内脏——这些该死的器官贩子!”
平静了许多年的纽因镇,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居民们议论纷纷,猜测什么的都有。
艾琳本来并未在意,她觉得她只要不出门,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到了下午,她出门晾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听到了更详细的案件内容。
“是心脏被挖掉了,而且不是完整取出的,应该不是器官贩子,可能是变态杀人魔。”
“听说她当时开枪射击了——但没打中,被对方跑了。”
“太悲惨了!被害人叫娜塔莉,是纽因中学的学生,我认识她的父母……”
艾琳听到受害人的名字,挂衣服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她想起自己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还有昨夜那身血衣。
……不对,这一定只是个巧合。
晚上,伊欧德回来的时候,艾琳对他说:“我们今天一起睡吧。”
伊欧德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他们两个穿着睡衣,就像两只寒冷的小动物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明明很热,但是艾琳还是要紧紧抱着他,她甚至为此开了空调。
伊欧德闭着眼睛,艾琳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他就算假装睡着的样子也很可爱,额头那几缕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长长的睫毛。
“晚安。”她吻了吻他的脸颊。
之后几天,又有几起相似的谋杀案发生。
纽因镇几乎每天都会响起警笛声,大家人人自危,出门都会结伴而行。
这其中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艾琳的停学惩罚被解除了。
因为克莱儿发了疯似的一定要“原谅”艾琳。她已经听说了最近的死亡名单,那上面很多都是曾经欺负过艾琳的人,这让克莱儿产生了一种不妙的联想——这些人该不会都是艾琳杀的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克莱儿联系起几个月前背包里的那条死狗,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艾琳的惩罚被解除了,但她还是没有回去上学,因为温蒂已经给她联系好了新学校,预计下个月安排她入学。
那所学校正好是米娅所在的中学,艾琳很高兴能和好朋友在一起,她早就不想继续在纽因中学念书了。
最近发生的凶案让她忧心忡忡,终于有一天下午,她下定决心,去中心医院找了克莱儿。
时隔快半个月,克莱儿一反往日的趾高气昂,一见到艾琳就吓得半死。
“你这个疯子!是你做的对不对?死掉的那些人都和你有关系!”
“这只是你的想象。”艾琳纠正道,“而且,他们和我有什么特殊关系?我们不只是同学吗?”
克莱儿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说道:“总而言之,我已经签了调解书,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了。”
艾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毕竟,如果真的是像她想的那样,那么最先死的应该是克莱儿,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而死者之中,也有和她完全无关的人。
艾琳穿过街道,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一家宠物诊所,一堆人按着一条狗,把注射针头扎进了狗的脖子。
那条狗哀叫着,不一会儿就浑身抽搐死掉了。
旁边有人问:“这是在安乐死吗?狗的主人也太残忍了。”
诊所员工回答:“没办法,狗主人也不愿意,可这是规定。这条狗咬人了,它就必须被处死。”
“毕竟家养的宠物一旦见了血——就容易失控。”-
转学手续办好没多久,米娅就打来了电话。她并未听说纽因镇最近发生的事,所以也没有好奇,只是很高兴地约艾琳去参观新学校。
简单地在校区里转了一圈,两人来到校外的咖啡厅。
米娅开心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在一个学校了,这真让人开心!艾琳,希望你能分到我的班级来,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艾琳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嗯,我也希望。”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有什么事吗?和我说说吧,你是不是和你妈妈吵架了?”
艾琳其实在烦恼的是另一件事,但和温蒂的冷战也的确令她尴尬别扭,于是她顺着米娅的话点了点头。
“嗯,是几周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米娅回答:“你妈妈来办转学手续的时候,我见到她了。她和我说了你跟那个克莱儿的事,还说她逼着你道歉,让你很生气。”
“就是这样,我当时很失望,但是,前几天她送了我一个熊宝宝联名马克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上,艾琳这次出门,还神使鬼差地将那只杯子带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米娅沉吟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也没法评论对错,但我能看出来,艾琳,你妈妈很关心你。”
“她为了你转学的事,来我们学校跑了好多趟,还解决了我们校长提出的各种刁难。或许她做错了什么事,但你可以考虑给她一个机会。”
艾琳想起温蒂的眼泪,还有每次她面对自己的时候,那种忐忑又小心翼翼的神态。
或许,米娅说的是对的。
毕竟不是每个妈妈生来就会做妈妈,温蒂已经在努力了,她想把一切都做好,弥补自己缺失的那段时光。
或许……自己是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看出艾琳的松动,米娅再接再厉地劝说道:“温蒂阿姨的公司离这里不远吧?我陪你去找她,你们两个好好谈谈。”
艾琳和米娅一起来到温蒂的公司门口,米娅在外面等她,艾琳独自进去找人。
在说出温蒂的名字之后,前台小姐指了指电梯方向,“你找温蒂?她刚刚下班,好像去楼下酒吧了。”
艾琳犹豫了一下,乘电梯去到楼下。
这间酒吧人很多,整栋楼的员工下班后都会来这里聚会,谈笑和碰杯声此起彼伏。
艾琳第一次到这样嘈杂的地方来,很不适应,她强忍着难受挤进人群,在其中寻找着温蒂的身影。
很快,她找到了。
温蒂就坐在吧台附近,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温蒂和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紧接着,男人搂住了她,两人极其亲密地靠在一起。
男人贴在温蒂耳边说:“没关系的,温蒂,你那时还太年轻,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尽管光线很暗,艾琳还是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长相。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那是——克劳德先生的脸。
他们两个……是啊,她早该猜到的。
艾琳原本雀跃的心脏在这瞬间凝成了冰,她感到彷徨,失落,愤怒,仿佛自己被欺骗,被背叛了。
说什么“回纽因镇是为了方便你的心理调养”……都是假的!
她压根就不是为了自己。
艾琳跑出了酒吧,站在大街上彷徨无措。
这座城市的建筑鳞次栉比,人群来来往往,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但她却没有目标,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儿。
她寻不到自己的归属。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还有谁会记得她?
忽然,艾琳想到了米娅。她转头在附近寻找,终于在街道对面看见了米娅,她正蹲在一条小巷的入口处,这里太阳照不到,比较方便她玩手机。
艾琳定了定神,朝着小巷走过去。
一看到艾琳的表情,米娅就知道进展不太顺利,她收起手机,站起来问道:“怎么了?她不在吗?”
“她在这里。”艾琳低声说,“但她有点忙,可能不太希望我打扰她。”
“她在工作?”
“不,她在……”艾琳忽然说不下去了,她解开背包,拿出那只熊宝宝马克杯,冲着墙壁举起了手。
米娅自然知道这只马克杯是温蒂送给艾琳的那只,她不知道艾琳为什么想砸了它,但第一反应就是阻止。
“等等——先别动手!”
她扑上去拦住艾琳,不让她摔马克杯,两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在外人看来就像在争执,甚至是打架撕扯。
起码在街对面的一双眼睛看来,情况无疑就是这样的。
它当然认出了米娅,但这对它来说无关紧要。无论两人为何反目,所有要伤害艾琳的都是它的敌人。
它从半空中飞跃而下,在阴影中化作一条狼犬,呲着牙冲“敌人”扑了过去。
于是,正在拉扯的艾琳和米娅只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甚至还没看清楚那道黑影的样子,米娅就被扑倒在地上。
不巧的是,艾琳的杯子也正巧落地,碎瓷片飞溅,其中一块很不幸地落在米娅的正下方,将她的小腿划出了一道血口。
米娅被吓到了,一头狰狞可怕,甚至已经露出了獠牙的狼犬压在她身上,让她情不自禁发出尖叫。
而艾琳立刻就赶过来,捏着背包带子,声色俱厉地对狼犬喊道:“走开!放开米娅!”
狼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理解自己要保护的人怎么和“敌人”成了一伙,还一开口就呵斥自己,但在艾琳严厉的目光下,它有些委屈地后退,从米娅身边离开。
后退之前,狼犬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道,于是看向米娅流血的小腿,那香甜可口的气味让它有些着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艾琳发觉了隐藏在那目光中的贪婪,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再次意识到这个怪物对人类也是有食欲的,人类对它而言大概还是一道珍馐美食。
它可能已经开过荤了。
它会不会对米娅做什么?
这个想法令艾琳心生警惕,如芒在背,她迅速跑到米娅身边,一边脱下外套给她裹伤口,一边对狼犬命令道:“离开!别靠近我们!”
狼犬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警惕,还有恐惧。
它有些难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快走开!”艾琳再次喊道。
怪物的棕色眼珠闪过一抹黯然,但它什么都没做,只是依言退去,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米娅看到那条狗离开,松了口气,但她被划伤的小腿还是疼得厉害,她脸色苍白,痛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艾琳,帮我叫救护车!该死的,我的腿太疼了!”
艾琳打电话给急救中心,很快,米娅被抬上了救护车,艾琳跟她一起去医院,陪着她注射了破伤风疫苗,然后医生建议米娅住院三天。
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米娅的父母来了,他们着急地围着米娅,所有手续也被他们一手接过。
无事可做的艾琳看着他们忙碌,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
到了晚上,事情终于忙完了,米娅的父母这才有空关注艾琳。
米娅的母亲,一位严厉的中年女士走过来,对艾琳说:“我们看了监控录像,那条狗是你的宠物吧?它对你很服从,不然不会你一喊它就退走了。”
艾琳没办法否认,她点点头,“是的,我真的很抱歉,我发誓,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没有之后了!”米娅的母亲说,“你的宠物把我女儿伤成这样,你觉得我还会再让你跟她来往吗?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联系她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一下子劈在了艾琳头顶,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忍不住站起来哀求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再让它靠近米娅了,我……”
“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我们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我们没办法接受一个豢养危险宠物,情绪也不稳定的女孩成为米娅的朋友。”
艾琳从没这么害怕过,她不停地道歉,不想失去自己唯一的朋友,但米娅的父母就是不肯原谅她。
他们合上了病房门,把她关在门外。
艾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流泪。有经过的护士看到了,关心地走过来问她,是不是有重要的亲人住院了,所以她才这么难过。
她不停地摇头。
没有,没有什么亲人住院了,住院的是她的朋友。她很担心她,但她甚至不能进去看看她,或许以后,她们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最后,艾琳还是一个人回去了。
她的眼泪在夜风中干涸,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没有什么回旋余地。米娅的家长对她管教很严,如果他们不同意米娅和她来往,那么就算米娅自己愿意也不行。
短短一天之内,她就失去了亲人和朋友。
那些短暂的快乐时光,就像是做了一场泡沫般的梦,轻轻一戳就碎了。
异种之卵12
电视机里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 艾琳坐在沙发上,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伊欧德走到了艾琳背后, 他想解释:“我只是……”
可艾琳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已经认定了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
她猛地站起来, 转身望着灰色眼睛的男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伊欧德?其他人,我可以理解, 或许是我那天说的话让你产生了想法,可是米娅……为什么?”
“她是我的朋友啊!”艾琳的眼睛里浮起了薄薄的泪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伊欧德, 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质问家长, 为什么要背叛她。
“伊欧德,你让我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或许她不该在医院天台跟他说那些话,她没有预料到后果,如今鲜血的滋味让他失控了,就像一辆脱轨的列车,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轨道上。
她看着他从一个怪物变成一个“人”, 又看着他从“人”变成一个嗜血的怪物。
家养的宠物一旦见血就会失控, 而失控的宠物不能留,必须由主人亲手解决。
艾琳把刀藏在袖中, 朝着他缓缓靠近。
在过去的接触中,她明白他的愈合能力有多强,一般的伤口转瞬间就能恢复, 但她也观察到,伤口越靠近他心脏的位置越难愈合。
心脏应该就是他的弱点, 一旦刺穿了心脏,就算是怪物也会死去。
艾琳望着伊欧德,他似乎完全没发现她的意图,他的表情茫然无措,好像很愧疚自己伤害了她似的。
但她不会相信他。
她见过他的多种拟态,知道眼前这个怪物的模仿能力有多强。
“对不起。”在她接近的一瞬间,他忽然抬起头,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似“痛苦”的情绪。
怪物也会痛苦吗?
艾琳的心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犹豫,抽出袖中藏着的刀刺了过去。
伊欧德的目光空了一瞬,他还没有意识到,艾琳居然要杀他,但他的本能反应已经抢先一步,让他迅速抬手接住了她的刀。
在他强大到变态的动态视力下,艾琳的动作太慢了,就像一帧帧缓慢变化的图片,他轻而易举就能找到轨迹。
他徒手握住了她的刀,刀锋划过坚硬的皮肤,仅仅留下了一道轻微得看不见的痕迹。
伊欧德阻止了艾琳的动作,在她怔怔的目光中,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扯进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搂住她,让她的上半身动也不能动。
艾琳立刻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她的挣扎就像蚍蜉撼树,根本不能改变分毫,伊欧德把她搂在怀里,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他的动作既温柔又强硬,让她无法挣脱。
在这个紧到令人窒息的怀抱中,艾琳不停地颤抖。
他现在两只手都抱着她,她本可以握着刀反手刺下的,但她的手腕竟然软弱到没法用力,就像得了帕金森一样颤抖得停不下来。
最终,啪嗒一声,刀子坠落到地上。
听到那清脆声响的一瞬间,艾琳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不顾及形象和身份,在令人恐惧的陌生环境中只知道颤抖着大声哭泣。
她竟然下不了手。
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还是对自己孵化的怪物下不了手。
深夜。
出去鬼混完的约翰经过跨江大桥,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桥边,两只脚搭在外面,下方就是汹涌流淌的江水。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他宿醉的头脑瞬间清醒,试探着对女孩说:“喂,你在做什么?不要冲动……”
“我不想自杀。”那个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当走近了,约翰才发现,这是他搭讪过的一个漂亮女孩,她养了一条很凶悍的狗,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
“你不想自杀——那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只是在思考。”艾琳灰蓝色的眼睛望着江面,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考,在桥上?”约翰显然不信,他也越过了栅栏,坐在和艾琳相隔不远的地方,“你知道吗?世界上有很多糟糕的事,但它们总会过去的,像我这样的人都没有想过死,更何况是你?”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说说看。”
“我可能爱上了一个怪物——你能理解吗?”
约翰说:“我父亲也是个怪物,他发起脾气来就像一头暴怒的野猪,我妈妈就是被他打跑的。我知道我应该恨他,但当他跪在地上说他很后悔的时候……我又有点恨不起来。我明白你的感受。”
约翰也被母亲抛弃了,这让艾琳产生了一些共情感。
于是她继续说:“我一直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但我以为我可以变得跟他们一样,直到今天。我明知道那个怪物会毁掉我的一切,我应该杀……应该送他去监狱,可我就是下不了手。”
“他伤害你了吗?”
“不,从未。但他伤害了我的朋友。”
“可能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我父亲那样。”
“对,我知道。”艾琳说,“那是他的天性,所以我让他离开,去我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她说完就站起来,越过围栏,回到了安全的桥面上。
她对约翰说了声“谢谢”,随后转身离开了,她身上的白色睡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伸手按住了裙角。
约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心想,之前不该只想着跟这个女孩撩骚的。
他应该问问她的名字。
第二天,温蒂回来了。
她在克劳德的建议下,决定放下心中的胆怯,坦诚布公地跟艾琳谈一谈。
她甚至买好了新礼物,认真地练习了今天要说的话。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讨一个人的欢心。
然而,温蒂面对的是已经心如死灰的艾琳。
她不给她任何机会,只用一句话就终结了两人的谈话。
“我不想聊天。”艾琳说,“无所谓了,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温蒂感受到了她的态度,那是比任何一次都严重的排斥和抗拒,温蒂忽然有种预感,自己有可能再也没机会走进她的内心了。
艾琳回到了卧室。
她在椅子上枯坐了许久,终于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本相册。
里面收集的都是在游乐园拍摄的相片,有的是合影,有的是单人照,还有一张被偷拍的告白活动现场照片,她和伊欧德像旁边任何一对正常情侣一样亲密地拥吻。
艾琳最后拿出了他们四个跟熊宝宝的合照。
在这里面,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照片重新收了起来,站起身走到窗边,抬手落下了窗锁。
今夜,不会有一只灰雀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了-
日子忽然无聊得让人生厌,艾琳觉得自己就像一株被剪掉根系的植物,只能在花瓶中静静等着枯萎。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她照常吃饭,照常睡觉,虽然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但她努力不让自己变得太过邋遢。
这一天早晨,艾琳出门倒垃圾,遇到了一名穿着制服的女警察。
她自我介绍叫朱蒂,是来调查纽因镇青少年谋杀案的。艾琳让她进门,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静静坐在沙发对面,等着她开口询问。
“艾琳,你一个人住吗?”
“是,我妈妈在费城工作,不常回来。”
朱蒂继续说:“其实我过来,是因为有人提供信息,说那些死者都跟你有过节,或者说,他们单方面欺负过你。艾琳,这是事实吗?”
艾琳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纽因中学大部分人都知道。
“艾琳,娜塔莉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睡觉。”
“一个人?”
“对。”
朱蒂又问了几个人,艾琳还是回答在家。她性格孤僻,在纽因镇没有几个相熟的人,一般都是独自在家,也就没有人能给她做不在场证明。
这是事实,但这种说辞可能会让她看起来很可疑。
起码警察朱蒂就觉得,这名女高中生有很大嫌疑。
她回去汇报之后,警局立刻调派了几名便衣守在艾琳家附近,监视她的行动。
艾琳本人完全没发现有人监视自己,但一直在她周围的伊欧德立刻察觉了异常,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群人类面前现身,这会给艾琳带来麻烦。
可他的内心始终焦灼着。
那天晚上,她想杀了他,失手后崩溃地在他怀里大哭。她的眼泪比最滚烫的岩浆还要炽热,浇灌在他心底,让他至今都困在痛苦不安的地狱中。
她赶他走,伊欧德不想走,一直跟着她。
但她立刻变得无比愤怒,说她讨厌他,他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灾难。
伊欧德只好暂时离开了。
他化作飞鸟,悄悄跟在艾琳身后,看着她一个人走上跨江大桥,坐在桥边静静思考。
他听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那个男人还以为她想自杀,但她说她没有。
她很烦恼,因为她爱上了一个怪物。
“爱”是什么?
因为卡尔从来不曾明白,所以继承了他记忆的伊欧德也不懂。
但他知道,如果一个人类“爱”着另一个个体,那就绝不会真心地讨厌对方。
于是他猜测,她也绝不是真心讨厌着他,她只不过是太生气了,才会说出要赶他走的话。
这让伊欧德松了口气,他认为自己只要坚持不懈,她会原谅他的。
他想去找艾琳,但现在显然不是时机,必须等那群难缠的人类离开。伊欧德想了想,转身去往中心医院,找到了米娅的病房。
米娅的伤势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走动还稍微有些困难。
她的父母都去工作了,她一个人在病房里睡觉,入睡前还在想着艾琳这几天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看她。
伊欧德悄无声息地潜入病房,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米娅的伤口部位,那些血渗透了纱布,缓缓渗入了伤口中,促进着肌肉愈合。
做完这一切,他又去到城郊的森林狩猎,用食物来补充自己损失的能量。
纽因镇。
艾琳点了份外卖,出门丢餐盒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上午就停下她家门口的黑色轿车,到了晚上居然还停在原地。
而且……车门开着。
之前出来的时候,她记得车里有两个人。
她往垃圾箱方向走去,快到那辆轿车的时候,她从那扇打开的车门中,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好像有点不对劲。
艾琳没有上前察看,她反而后退了两步,想要回到房子里,但显然来不及了,一个人影已经堵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女孩,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她有一头金发,青色的竖瞳,微微张开的嘴唇里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
艾琳认识她。
她是早应该死掉了的……娜塔莉。
看到她的一瞬间,艾琳就明白了很多,她知道自己想错了,她很可能误会了伊欧德。
只是如今想解释,还来得及吗?
“娜塔莉”朝着艾琳走来,她越走近,艾琳就越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是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气息。
这个“娜塔莉”显然不像原装的一样精致,她的金发乱糟糟的,油腻又肮脏,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那件衣服上甚至还沾着血迹,她也没有去清理。
比起伊欧德,这个“娜塔莉”更像是一只未开化的野兽披上了人皮,模仿着人类的举止,却怎么也装不像。
当“娜塔莉”尖锐的指甲伸向艾琳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死定了,但“娜塔莉”并没有杀她,只是抓着她的领子,像拎一只塑料袋一样把艾琳拎了起来。
“娜塔莉”带着她在房顶上飞跃,弹跳力优越的她就像一只灵活的大壁虎。
这和伊欧德的“城市跑酷”有点像,但艾琳的待遇完全不同。
在伊欧德那里,她是需要呵护的脆弱人类,他总是要注意速度和姿势,以免伤害到艾琳。
可是这个“娜塔莉”呢?她才不管这些,艾琳在她手中就像一袋垃圾,只要不磕到墙壁上撞死,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途中好几次她被衣领勒得翻白眼,最后更是直接晕厥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座大楼顶端,呼啸的风吹得她浑身哆嗦。
“娜塔莉”站在不远处,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艾琳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避风处,寻找着周围可能存在的逃脱路线。她不知道“娜塔莉”想干什么,但总归不是立刻杀了自己。
很快,艾琳得知了答案。
伊欧德来了,显然他是来找艾琳的,在看到她凄惨的模样之后,他眸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愤怒。
“娜塔莉”对他这种反应十分诧异,她奇怪地打量着他,声音沙哑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在愤怒,为什么?她只是食物而已,食物有磨损,不是很正常的吗?”
伊欧德的灰眸闪烁,瞳孔变成针尖状,他冲着“娜塔莉”露出了獠牙。
“你还活着?”
“当然,你以为我死了,但并没有,我藏在那个人类的尸体里,你没有发现。”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娜塔莉’说道,“我要你醒过来,记起我们的使命,记起你应该做的事。”
伊欧德应该做什么?
实际上,卵中怪物这个种族并不是单一的,它们有族群,并且这个族群在不断地扩张中。
它们在宇宙中游荡,每发现一个未知星球,就会向这个星球投下两枚卵,卵中分别孵化出一雌一雄两个幼体。
这个种族幼年时即能够通过吞噬别的物种的心脏,获得他们的记忆,从而完美地模仿这个物种。
两个幼体不断成长,等到发育成熟,它们就会□□,从而生出更多的卵,这些卵每个都会成长为战斗力惊人且嗜血的怪物。
它们会污染并吞噬整个星球。
去年降落在纽因镇的,就是这样的两枚卵,一雌一雄——“娜塔莉”是雌性,伊欧德是雄性。
“娜塔莉”此前一直在努力进食,可当她发育成熟,凭借感应找到伊欧德,提出跟他□□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
两只宇宙异种为此大打出手,惊动了房子的主人,也就是真正的娜塔莉。
惊慌失措的娜塔莉举枪射击,那枚子弹恰好击中了伊欧德,在他身上留下了圆孔状的穿透伤。
被打败的雌性异种则趁机钻进了娜塔莉的身体里,让伊欧德误以为自己已经杀死了她。
之后,就是艾琳所知的一切了。
“你一定在孵化过程中出了故障。”雌性异种说道,“不然你不可能比我早出生那么久,你还忘记了使命,把自己变得像是一个人类。”
伊欧德说:“你可以自己去完成你的使命。”
“没有你,我无法完成使命。”
她必须要和雄性□□,繁殖出更多的卵,才能顺利污染星球。
“是因为她吗?”雌性异种突然扭过头,看向艾琳,“你想和她□□,对不对?”
伊欧德的竖瞳紧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雌性异种往后一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抓住了艾琳的领子。
“只要这个人类死掉,你就愿意和我□□了对吧?”雌性异种冷酷地说着,拎着艾琳的手一挥,把她向外甩去。
艾琳只觉得一个眼花,她就被扔到了天台外面,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她向下坠落,清楚地看到下方的车流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鹰唳。
一只巨大的苍鹰从空中俯冲而下,用后爪勾住了艾琳的衣领,拖着她飞向了另一座高楼顶端。
艾琳被这一波折吓得浑身冷汗,她紧紧抱住化成人形态的伊欧德,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不要怕。”他抚摸着艾琳的后背,柔声安慰她。
高楼对面,雌性异种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地说:“你果然想和这个人类□□,那么为了让你接受我,我必须要杀了她。”
异种之卵13
“为了让你接受我, 我必须要杀了她。”
在寒冷的夜风中,艾琳清楚地听见对面楼顶上传来了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很像是女孩们争风吃醋时甩下的狠话,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雌性异种说想杀了艾琳, 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刚才她直接把艾琳扔到天台外面, 如果不是伊欧德化身的苍鹰及时赶到, 艾琳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艾琳躲在伊欧德怀里,依旧感到深深的后怕。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真正的怪物,没有怜悯,没有道德观念, 是普通人类无法抗衡的。
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伊欧德这个如今唯一能庇护她的存在,可他却在拥抱了几秒钟之后,不容置疑地将艾琳推开。
“在这里等我。”他没有留下更多话的时间了, 因为雌性异种已经显露出战斗形态。
她像一头野兽一样四肢着地, 指甲尖锐伸长,如同虎豹的脚爪一样牢牢抓住地面,轻而易举就在钢筋水泥上留下几道深刻的指印。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对祂们来说不算什么,只要她愿意,甚至不能转换拟态,仅仅靠着弹跳力就能跨越。
伊欧德不能等着她过来, 这会把艾琳也牵涉进异种的战场里。
他化身成一人高的巨犬, 黑色皮毛像松针般根根竖起,森冷的獠牙在月色下闪着淡青色的光。它后肢用力一蹬, 凌空跳跃到了对面的高楼上。
巨犬扑向金发女孩,血盆大口仿佛瞬间就能将她的脑袋咬下来,可野人一般四肢着地的女孩侧身一跃, 就躲过了这次攻击,能轻松穿透钢铁的指甲夹着破空声袭向狼犬的心脏。
伊欧德与雌性异种在楼顶激烈战斗, 发出轰然巨响,甚至惊动了下方街道的人群,他们又惊又疑,纷纷抬头看天,有个男人甚至从背包里拿出了望远镜观望。
“我的老天!那是一条变异狗在袭击一个女孩吗?”拿出望远镜的男人大惊,“不,那不是狗,是一只鹰,也不对,它又变了——”
伊欧德有很多种拟态,可以在战斗中来回转换,他最开始是一头巨犬,在被甩下高楼时变化成一只鹰,险些被抓住时又缩小成一只松鼠逃脱。
雌性异种只有一种拟态,那就是人类。
但这不代表她比伊欧德弱,事实上,同类食物进食得越多,这种拟态的力量就会越强。
伊欧德进食的种类很杂,因为要缩短狩猎的时间,在天亮前赶回艾琳的卧室,他总是选择草草了事,又因为不知道有同类的存在,他没有刻意强化自己的战斗力。
他之前轻易战胜雌性异种是因为她才刚出生没多久,还未大量进食。
而如今,在雌性异种看来,他的溃败只是迟早的事。
她在战斗的空隙嘲笑这个愚蠢的雄性同类:“你比我出生更早,力量本该更强大,但你却为了人类限制自己的进食量,真是让我无法理解。”
“不过,一切也该结束了——”
雌性异种紧盯着天空中盘旋着的苍鹰,在它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一跃而起,两只手抓住了苍鹰的翅膀,用力向两边撕扯。
刺啦——
苍鹰的翅膀被硬生生扯了下来,血花飞溅,它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此时,高楼下方已经聚集了一大片围观人群,他们围在那个举着望远镜的男人身边,听他转述楼顶的战况。
“天呐,那个女孩抓住了那只鹰,她把它的翅膀扯下来了,它受伤不轻,看上去快要死了——”
“那个‘女孩’?”一旁戴眼镜的女人提出质疑,“我发誓,那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一般人怎么可能徒手抓住鹰?更何况是在楼顶和那种能变身的怪物大战!”
“不是普通人类,难道她是超人?”啃着汉堡的男生兴奋地说道。
“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是外星人入侵了吗?”
因为距离太远,这些人压根没有意识到危险,还聚在一起煞有其事地讨论着。
而离得近的一些人,比如说在两栋楼上办公的职员,他们有的吓得尖叫,有的则胆大包天地拿出了手机,站在窗户旁边对着上方拍摄。
很快,一段天台战斗小视频被上传到了网络上。
#瑞星大厦顶楼展开超能大战!是怪兽入侵?还是……#
视频中,画面摇晃不稳,隐约可见对面楼顶上一只黑色巨犬正撕咬一个人类女孩的胳膊,獠牙深深陷进肉里,而女孩的另一只手抓住巨犬的尾巴,撕扯下一大片沾着血液的毛发。
画面中的一人一犬很快分开,又迅速袭向对方,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整段视频就像在上演一部惊险动作片。
1L:[狗屎!一看就是假的,来骗流量的!]
2L:[这是哪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我有点想看!]
3L:[这画面是合成的吧?技术不错啊,这镜头晃的,看着跟真的一样。]
有人提出质疑,但也有人肯定,很快有在附近的人证明了这段视频的真伪。
186L:[不是电影!也不是合成视频!是真的!我就在瑞星大厦旁边的商场,我听见那边传来轰隆轰隆地震一样的响声!很多人在街上围观,很快就会有别的视频发出来的!]
187L:[+1]
188L:[不会吧,难道我真能看到现实中的超能大战?(兴奋.jpg)]
189L:[我也在附近,视频是真的。]
不久后,许多个不同角度不同画质的“超能大战”视频被不同ip的用户分别发了出来,这个“谣言”似乎有点要变成真实了。
在附近工作的社畜拎着包赶紧远离现场,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青少年在得知消息后专程赶来。
场面一片混乱嘈杂。
中心医院住院楼,米娅正在睡梦中,忽然被几声惊雷般的巨响惊醒。
她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只见上面99+的信息提示,大多都来自她那些喜欢上网冲浪的朋友。
文森特:[视频链接]
文森特:[米娅,你在瑞星大厦旁边吧?这个视频是真的吗?你有没有听见动静?]
莉莉安娜:[米娅!快跑!你附近可能有危险!]
科林:[该死!你是猪吗?]
科林:[快接电话!!!!!]
发生了什么?
米娅看着还在持续不断闪烁的信息,只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画面一闪,弹出了一条通话提示。
不是一直坚持给她打电话的科林,而是许多天不见的艾琳。
米娅一头雾水地接了起来,只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响动,仿佛身处正在装修的房间里,有人用大锤在叮呤咣啷地砸墙。
几秒钟后,响声变弱了,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几声急促的喘息。
“米娅,你在医院吗?”
是艾琳,她的嗓音十分干涩,沙哑得就像吞了一把沙子。
“是,我在,怎么了?”
“米娅,你能到楼上来,帮我打开天台的门锁吗?我知道很危险,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哽咽着,听起来就快要哭了。
“不要说对不起。”米娅打断了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是我会帮你的,艾琳,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谢谢你,米娅……”
米娅挂断电话后立刻向门外跑去,奇怪的是她受伤的腿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不仅没有疼痛,好像还更有力量了,她感觉自己现在能一口气不喘地跑完三千米。
她一开始跑向电梯间,但是只看了一眼就发现排队的人很多。医院似乎正在进行紧急疏散,提着大包小包的家属和躺在折叠床上的病人都挤在电梯边等待,而且清一色都是要下楼的。
这样等下去还不知要多久。
米娅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从楼梯间步行上楼。
与此同时,艾琳站在天台门前,面对着只能从内打开的门锁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请求米娅帮忙,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等着伊欧德把自己从楼上弄下去,她必须找到其他离开的方法。
和米娅结束通话后,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期望自己可以顺利逃走。
希望在她成功离开之后,伊欧德可以尽快和她汇合。
艾琳这样想着,一转身,就看见苍鹰被抓住了翅膀,那对羽翼活生生的被撕扯下来,鲜血像下雨一样从伤口处喷出来,而苍鹰因疼痛发出凄厉的哀鸣。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不……”
在艾琳的意识中,她是没有考虑过伊欧德会死的。他很强大,他受伤了很快就会愈合,他就算被□□击中都没几天就恢复如初了。
他可是强大的怪物啊。
他怎么会死?
艾琳只担心自己的存在会成为累赘,她想着只要她顺利逃走了,他就一定会战胜敌人,赶来和她汇合的。
可是,原来,他也会输吗?
输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死,意味着……永远消失?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艾琳的心中忽然涌出了无法抑制的恐慌,她从来没注意过自己到底有多在意伊欧德,但当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失去他了。
没有哪一个瞬间,比此刻更让艾琳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呢?
艾琳的脚步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朝着另一栋大厦靠近,可苍鹰察觉到她的动作,冲她发出急促尖锐的鸣叫。
它不顾受伤的翅膀,再一次变化了形态,缩小成一只灰雀脱身。
灰雀的其中一只翅膀迅速恢复了,另一只却久久无法愈合,还在从伤口处汩汩往外渗血。
失去了一部分的肢体,它就失去了大半的战斗能力,在雌性异种看来,它已经废了。
于是她没有再理会这个失败的同类,而是扭过头,冰冷的竖瞳盯住了艾琳。
恰好这时,米娅赶到了天台,她一把拉开大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了。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金发女孩,她居然——直接从几十米高的楼顶上跳了过来!
这是真的,而不是什么幻觉吗?
金发女孩没像米娅想象中那样坠楼身亡,而是跳过了对人类而言难以跨越的距离,直接落在了中心医院的天台,也就是米娅和艾琳所在的大楼楼顶。
砰的一声巨响!水泥地都被震得开裂,金发女孩却安然无恙,她抬起头,显露出非人的獠牙和青色竖瞳。
“卧槽!”米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她这是误入了什么恐怖片片场啊!
她拉着艾琳准备从楼梯间逃走,但金发女孩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一瞬间就朝着两人扑了上来。
在关键时刻艾琳一把推开了米娅,自己朝着旁边狼狈地翻滚,艰难地避开了致命攻击,但手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把一整条胳膊都染红了。
雌性异种的目标是艾琳,她直接无视了米娅,朝着艾琳追过来。
艾琳被迫向着天台边缘躲避,但这只是徒劳的挣扎,以人类的运动能力是无法战胜天生猎食者的宇宙异种的。
她很快被追上了。
她站在天台边缘,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跳下去。
从这里跳下去,就算摔死,也总比被身后的怪物追上,挖出心脏吃掉的要好。
艾琳闭上眼睛,直接倾身,在米娅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她已经听到了耳边呼啸的风声,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下方人群隐隐约约的尖叫,可是下一秒,她的脚腕被抓住了。
她被捏着脚腕,硬生生从天台边缘拖了上去,然后猛地甩在了地上!
“咳咳咳!!”艾琳浑身筋骨错乱般的疼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在她上方,雌性异种那对冰冷的青色竖瞳凝视着她。
“你想跳下去?不,你不能。”她跪在了艾琳身上,尖利的指甲滑过她的脸颊,“他喜欢你的样子。”
几乎是一瞬间,艾琳意识到了雌性异种想干什么。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她剧烈挣扎起来,她恨不得自己立刻被对方杀死,也不想遭遇那种命运!
但雌性异种不让艾琳这样死去。
她有自己的目的。
她尖尖的爪子按在艾琳的胸腔左边。
这里面,藏着一颗雀跃跳动的心脏,只要拥有了它,她就拥有了这个人类女孩的外貌、记忆、性格——这些基本上就是组成一个人的全部。
拥有了艾琳的心脏,雌性异种就能变成她。
她的同类不是喜欢这个人类吗?如果她能变成她的样子,他又怎么还会拒绝自己?
想到即将再次走上正轨的“使命”,雌性异种脸上露出了微笑。
尖尖的指甲隔着布料刺入肌肤,艾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已经能预见到自己胸腔被剖开,露出一个血糊糊大洞的凄惨模样了。
然而她还是幸运的,在那五根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心脏之前,雌性异种率先发出了一声惨叫!
在她身后,人形拟态的伊欧德五指刺入了她的胸腔,虽然没能握住她的心脏,但已让雌性异种痛苦得快要失去理智。
她惨叫着挣扎,双手弯折出诡异的姿态去攻击身后的伊欧德,他因此没法彻底杀死她,但他的手没有放开,一直试图控制她的行动,不让她接近受伤的艾琳。
两个异种再次争斗起来,企鹅君羊八六艺奇奇散散零四整理本文但这一次,战斗的过程极其短暂,因为伊欧德受了伤,而雌性异种痛得失去了理智,竟然带着身后的敌人一起冲向了天台边缘。
几秒钟后,双方都不受控制地坠落。
出于求生的本能,伊欧德的右手深深陷进了墙壁里,在墙上抓出五道长长的抓痕,但还是无法延缓下坠的趋势。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雌性异种的胸腔里,任由她如何疯狂地抓挠也不放开。
这两个自相残杀的同类,即将要一起坠楼了。
将近一百米的高楼,就算是它们,也有极大可能会当场身亡。
而这就是伊欧德的目的。
当艾琳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她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跑到天台边缘,看到的就是伊欧德手指陷入墙壁,本能地挣扎却无法控制下坠的画面。
她立刻跪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但伊欧德却没有去握她的手。
他对她摇了摇头。
艾琳看着他,又一次流泪了。
“抓住我,”她哀求道,“你抓住我吧——”
只要他放开下方不断挣扎的雌性异种,抓住艾琳的手,他是能够回到天台上的。
可他拒绝了。
拒绝的后果,是从深不见底的高楼上坠落。
在模糊的泪水,和呼啸的狂风中,艾琳看见了伊欧德的嘴巴张张合合,他在对她说什么。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
“你是我的唯一。”
曾经在和温蒂争吵之后,艾琳委屈地在他怀里哭诉,说她不想做被放弃的那个,她想要成为“唯一”。
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
她的怪物说——她是他的唯一。
不需要抉择,在生命和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她不再是被放弃的那个。
艾琳一直以来的愿望实现了,可就像天边划过的流星,夜间盛开的昙花,仅仅存在了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也没有时间痛哭和崩溃,就被惊吓过度的米娅强行拽走了。
在奔向逃生通道的路上,艾琳不停地回头看,可天台一直是空荡荡的,只留下了碎裂的石块和干涸的血迹。
异种之卵14
下楼的路上, 米娅又忍不住爆了粗口。
“卧槽!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她为什么要追杀你?艾琳你怎么会在天台上?还有最后出现的那个人,我没看清——”米娅不确定又难以置信地说,“那是卡尔吗?”
米娅的问题多得艾琳回答不过来, 已经疲惫不堪的艾琳也没力气回答。
她勉强撑起精神, 对米娅说:“我之后再和你解释,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不用这么着急吧,那个怪物已经掉下去了,难道还能活过来?”米娅无所谓地说。
然而有句话叫做“好的不灵坏的灵”。
有些不妙的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可能变成真的。
米娅和艾琳刚下了几层楼,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追赶的动静。
米娅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而艾琳的心颤了一下,她迫切期望着追上来的是伊欧德,但她知道, 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 在楼上追赶的大概率是想杀她的雌性异种。
即使从那么高的楼上坠落,她还是没有死。
“卧槽!快跑!”米娅拉着艾琳狂奔,她们连下了七八层楼,然而身后的怪物越追越近,终于在一个通道口,艾琳对米娅说:“我们分开走吧。”
“不行, 我不能丢下你!”
“米娅, 你没有丢下我。”艾琳冷静地说,“她是冲着我来的, 你和我在一起也阻止不了她,还不如我们分开。”
“警察,急救中心……随便什么人, 你帮我把他们找来帮忙。”
艾琳说得一点没错,自己留下也只能是累赘。
米娅咬咬牙, 点头从另一条通道走了。
远远的,她听见艾琳一直在往楼下跑,没多久另一个声音追了下来,对方果然无视了她,直直冲着艾琳追去。
米娅来到电梯间,焦躁地按着下楼键,一边等待一边不停地打电话。
警察局,急救中心,甚至是消防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号码居然全部占线。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焦虑地来回踱步。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迅速在手机里找到对方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次没有占线。
嘟嘟几声,电话接通了,对面似乎正在开车,隐隐传来几声路线播报的电子音。
而电梯也终于到了,米娅立刻走进去。
“温蒂阿姨,你在哪?艾琳遇到危险了,我们在中心医院……”
艾琳不回头地往下跑。她想要跑得更快一点,然而手臂和胸口的伤还在不断往外渗血,她觉得越来越虚弱,终于还是在二十几层的时候被追上了。
她躲在门后,双手举着之前在走廊拿到的消防斧,准备做最后一击。
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那个声音近了。
像是一只四肢贴着地面的爬行动物,试探着用头将门顶开,然而门推开的一刹那,艾琳举着斧子猛地一砍!
噗呲!
斧头的尖刃陷入了肉里。
“啊啊啊啊啊!!!”怪物仰头发出刺耳的尖叫!
就连艾琳本人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拔出消防斧,后退几步,看着眼前受伤的怪物。
她浑身都是血,四肢扭曲,裸露的肌肤上处处都是撕咬的痕迹,应该是胸腔的部位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在外露的骨骼后面怦怦跳动着。
普通人类伤成这样,一定早就死了。
但她不是人类,即便受了这样重的伤,她依然能够活动,只不过……能力减弱了很多。
现在的她,会被人类的武器伤害到了。
艾琳意识到这点的同时,雌性异种猛地抬头,憎恨地向她挥出了利爪!
她身体后仰,狼狈地躲过,尖利的爪子在墙上划出五道凹痕。
怪物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愤怒地扑向艾琳,她转头就跑,惊险一次次爪下逃生,最后逃到电梯间的时候,雌性异种的爪子刺穿了电箱,让两部电梯同时陷入故障。
电梯按钮闪烁着熄灭了。
艾琳只能奔向另一条逃生通道。
经过旋转走廊的时候,她听见上方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艾琳!”
艾琳猛地一抬头,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温蒂。
她站在比她高两层楼的地方,用力朝她挥手。
“嘿!宝贝,楼梯间堵住了,我暂时下不去,不过我带了这个。”温蒂的手抬起,向艾琳示意她手中的长管□□,“我把它扔下去,你要接住它。”
来不及交谈了,温蒂将□□和绑在一起的弹药用力扔向艾琳所在的通道,艾琳飞扑过去,在枪管掉落之前抓住了它。
她架着□□,呼吸急促,一边奔跑一边快速给□□上膛,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感谢克劳德先生,是他坚持不懈地约温蒂去野外约会,才让艾琳学会了使用□□。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了,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艾琳装好了子弹,打开了保险栓,她猛地回身,直接按下扳机!
砰!
雌性异种的肩头炸开了一道血花!
可惜,她的准头还是不够好,如果是克劳德先生或者是温蒂在这里,估计能直接将这怪物一枪爆头。
追赶的雌性异种显然也没有料到艾琳会有□□,她的记忆里还有伊欧德被枪击后的惨状,所以这次受伤之后,她没有再进行攻击,而是警惕地望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艾琳盯着她,她也盯着艾琳。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声都十分粗重。她们像两个狭路相逢的猎食者,都在衡量着彼此的威胁,在思考着应不应该主动发起攻击。
毕竟一旦失手,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最终,雌性异种率先退却了。
在艾琳作出要再次上膛的动作之后,她悄然后退,消失在了拐角处。
艾琳的脊背僵直着,身后全是冷汗,她扶着枪管的手甚至在颤抖。
她无法再次开枪,因为在她换弹的那十几秒中,雌性异种很可能已经冲上来把她杀死了。
好在,对方似乎很害怕枪械,在她威胁的动作下选择了主动退却。
即便敌人暂时离开,艾琳也没有放松警惕,她汗湿的手掌紧紧握住□□的枪柄,目光左右观察着,小心翼翼地往楼梯间方向走。
路过一条左右都是房间的走廊时,她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艾琳条件反射地就要转身开枪,可在此之前,她听见了一声惊恐的呼喊。
“等等!别开枪!”
出现在艾琳身后的,居然也是一个熟人,是在中心医院疗养的克莱儿。
她此时双手举过头顶,满脸惊恐地盯着艾琳手中的□□,“该死……你怎么会有一把枪?好吧,好吧!先别冲动!我很抱歉,我很后悔……我们已经和解了不是吗?请千万别开枪!”
“和解”是指克莱儿签下了放弃追究艾琳责任的和解书,她似乎认为这样就算是补偿了。
艾琳原谅她了吗?当然没有。
但她也不至于要在这里杀了她。
于是她无视了克莱儿,自顾自向着楼梯间方向走。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害怕,克莱儿居然跟了上来,一边跟还一边自顾自地和艾琳搭话。
“嘿,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之前在卫生间戴着耳机,没注意外面的情况,等我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们都去哪了?”
艾琳刚开始不想回答,但克莱儿不停地问,她被烦得不行,只好说道:“紧急疏散。”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他们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好吧,我问个你知道的事情。”克莱儿说,“你见到卡尔了吗?我之前似乎在窗户外面看到他了。”
艾琳的脚步顿了一下。伊欧德去救她需要路过中心医院,克莱儿从窗户看到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再次提起他的名字,艾琳的心中依旧一阵阵的抽痛。
可她就是自虐般地重复想起他,忍不住和别人谈论他,即便那个人是她最讨厌的克莱儿。
“我见到他了。”艾琳说。
“真的?他来干什么?”
来救我。艾琳心想,但她嘴上说的却是:“来找我,我们要去约会。”
克莱儿露出嫉妒的神态,不高兴地说:“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就这么亲密了吗?凭什么他要选择你?明明……我才是和他先认识的那个。”
“他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为你死吗?我真是不能理解……”
在克莱儿喋喋不休的抱怨中,艾琳走到了楼上,她看见一堆杂乱摆放的箱子,堵住了楼梯间的通道。
“妈妈?你在这儿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对面很快传来了回应:“我在!”
艾琳转身,对旁边的克莱儿说:“你去搬开这些箱子。”
“我?”克莱儿不敢置信地说,“为什么要我去?你自己不能搬吗?”
“你去不去?”艾琳把枪口向上抬了抬。
“好!好吧!”在武器的威慑下,克莱儿屈服了,她开始任劳任怨地收拾楼梯间,而艾琳就像个监工,在她身后举着枪监视她干活。
在温蒂和克莱儿两边的努力下,楼梯间很快被清理了出来。
母女俩终于见面,温蒂心疼地看着满身伤的艾琳,想帮她包扎,艾琳拒绝了,说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她让克莱儿在前面,自己和温蒂走在她后面。
这个安排让克莱儿很是不满,忍不住开口抱怨道:“我到底是你的人质还是你的肉盾?!”
都是!艾琳心中想道。
不过当着温蒂的面,她没有说出口。
消失的雌性异种或许还没有放弃,正在某个地方监视着艾琳,等待她露出破绽。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不会让她不信任的克莱儿走在自己身后-
昏暗的走廊中,灯光闪闪烁烁。
艾琳和温蒂并肩走在一起,她把□□转交给了枪法更好的温蒂,同时叮嘱道:“这里还不安全,妈妈,你一定不要放松警惕。”
温蒂不解道:“为什么?好吧,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我听到你开枪了,艾琳,你射中了什么?”
双方交锋时,雌性异种是从另一条通道过去的,所以温蒂虽然把□□给了艾琳,但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如果从头开始解释,那么这个故事就太漫长了,而且会涉及到伊欧德,艾琳并不想把他的事告诉温蒂,于是她半真半假地说,“有个精神病人从住院部跑出来,见人就杀,刚才她想袭击我,我冲她开了一枪,但没射中,只把她吓跑了。”
“你说她?是个女孩?”
“对,一个金发女孩,身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和血。”
温蒂想象到了那个画面,一个疯狂的精神病女孩,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地拿着刀子四处捅人……天呐,那太可怕了。
她现在十分庆幸艾琳早早学会了使用□□,而且她胆子够大,面对那种场面还敢还击。
“好吧,我明白情况了。我会警惕,现在我们手上有枪,她没法接近我们。”
温蒂接过了长管□□。
一直被艾琳拿枪逼着走在前面的克莱儿一扭头,见到拿枪的换了人,觉得有机可乘,便再次抱怨道:“你们有枪,我可没有!你们真的要让我走前面吗?万一那个精神病从拐角扑过来,我可没法抵抗!”
温蒂闻言露出迟疑的神色,而艾琳立刻反问:“不然呢?让你走在我身后?”
“我可以和你们站在一起。”
“不。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分开走。”
艾琳坚决不肯挪动克莱儿的位置,温蒂也没有出声反对,势单力孤的克莱儿无计可施,只好不情不愿地继续在前方开道。
又走了十多分钟,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神色窘迫地说:“我有点想去卫生间,我真的憋不住了……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
艾琳怀疑地问:“你不是才从卫生间出来?”
“我只是在卫生间打电话,没有解决生理问题!”
艾琳不太愿意因为她耽误时间,但温蒂动了恻隐之心,她觉得自己有□□在手,就算遇到什么也足以应对。
“让她去吧。”温蒂说,“我看见卫生间标识了,距离不远。”
于是克莱儿去了卫生间,艾琳和温蒂在门口等她。
艾琳觉得这个发展莫名的有既视感,她似乎在哪部恐怖片里见过——也是其中一个角色作死非要去卫生间,结果被怪物突袭,在隔间里发出一声尖叫。
当其他人冲进去救她时,她已经死在了隔间里。
如果克莱儿也在里面尖叫……那她绝对不会进去救她的。
事情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发展,五分钟后,克莱儿顺利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谢谢,我完事了。”她完好无损,甚至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于是三人继续下楼。
一路上无比顺畅,下到第八层的时候,温蒂不可避免地放松了下来,而艾琳觉得这有点太轻松了,她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果然,到第六层的时候,她们发现楼梯间被堵住了。
而且是显而易见的恶意破坏,出口处的天花板像是被一只暴躁的野兽抓挠过,落下的砖瓦上甚至残留着一道道恐怖的抓痕。
温蒂看着那些抓痕,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这是什么?!”
艾琳:“是那个精神病人做的,她有恐怖的怪力,徒手就能将人的脖子掰断。”
“真的吗?那太可怕了……”温蒂再次紧张起来,她以为对方只是持刀歹徒,自己有枪可以轻松应对,可是瞧瞧这墙上的痕迹吧——那家伙拥有着怪物般的破坏力!
她立刻让艾琳紧紧挨着自己,还叫克莱儿也走在自己身边。
“艾琳,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在前面,那太危险了。”温蒂严肃地说道。
她知道克莱儿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坏女孩,但她罪不至死,温蒂也不可能任由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替自己当探路石。
艾琳没有过多争辩,她不想在这关头和温蒂吵架,只是暗自防备着靠过来的克莱儿。
温蒂就像一只护犊的母鸡,把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护在自己身后,而她自己握着□□走在前面,随时警惕着可能到来的危险。
三人不得已绕道而行,在经过一条有岔路的走廊的时候,温蒂看到四周复杂的地形,下意识觉得可能有危险。
她没回头,背对着两人说:“小心,这里……”
话还没说完,温蒂忽然瞥见上方有一道黑影落了下来,她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就立刻开了一枪!
只听见一声枪响,那道黑影被击中了,但下落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也没有叫出声。
……不对劲。
温蒂心中立刻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她感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扑了过来!
危险!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人从身后大力推倒了。
那袭来的利爪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掠过,只差几毫米的距离,就能将她的头盖骨整个掀开。
当劫后余生的温蒂大口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被自己看到的场景震惊了。
她的女儿艾琳,已经从地上捡起□□,装好了弹药,枪口正对准前方。
而在走廊的另一边,一个女孩背对两人站着,她的指甲就像野兽的爪子那样长而尖锐,指甲缝里隐隐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温蒂捂着自己的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那是怎样一个恐怖又恶心的家伙!
她黏糊糊的金发贴在脸上,干涸的血迹几乎涂满了皮肤,在那双野兽般的竖瞳旁边,还有七只形状不同的眼睛在来回转动着。
这绝对不是什么“精神病人”,它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不知什么品种的怪物!
温蒂见到了此生最惊悚的场面,犹自惊恐未定,而艾琳已经举起了□□,努力瞄准敌人的方向。
就在这时,雌性异种开口了。
“你早就发现了我。”她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
“克莱儿以为是我杀了那些人,她很害怕我,不可能跟我走在一起,更何况是关心我的感情生活?真正感到困惑,想要知道我和他的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愿意为我而死的……是你。”
这个人类全说对了。
雌性异种心想,她露出的最大的破绽,可能就是她的好奇心。
但她没法不在意,没法不好奇。
为什么呢?
明明他的使命跟她一样,降生就是为了要灭绝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物种,可他却与一个人类产生了情愫,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类和她同归于尽。
那是与它们全然不同的异种啊。
不会,也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雌性异种也曾接触过人类。和伊欧德不一样,她的卵没有落在鸟巢里,而是落在了一户人家的屋顶上,被屋主的孩子捡到了。
这个小孩对卵很好奇,把它和自己家的鸡蛋放在一起,以为卵中会孵化出一只小鸡来。
小孩时不时会来看她,而此时已经产生了意识的雌性异种,也对人类这种智慧生物感到好奇——那时候,她懵懂的意识里是没有把人类当做食物的。
她想要孵化,想要出生,想要和这个奇怪的生物交流。
她对这个世界很好奇。
然而,当她真正诞生的时候,一切就忽然变了——那个经常来看她,说自己期待着她降生的人类小孩,突然间吓得大喊大叫,骂她是丑陋的怪物,还让她滚开。
她没有滚开。
她把他吃掉了。
雌性异种的第一个食物就是人类,当她吞噬掉那颗还在跳动的温热心脏,属于人类的记忆和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忽然就懂了他们的偏颇,懂了他们的恶意,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孩会厌恶自己。
人类,甚至会讨厌和自己不一样的同类。
更何况是完全不符合他们审美,对他们来说怪异又恶心的自己呢?
“是,我很好奇。”雌性异种看着艾琳,认真说道,“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在你身边?你想让他为你做事?”
觊觎怪物的力量,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了。
艾琳回答:“我不能说没有,他很强大,我需要他去帮我完成我自己做不到的事。”
比如说,帮她报复那些霸凌她的人,或者伪装成朋友陪她去看烟花,晚上背着她体验刺激的城市跑酷。
“但这不是全部。”
他还拯救了她。
他的死,让艾琳无比痛苦,但也给她带来了新生。
亲眼目睹伊欧德的死亡,还有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艾琳挣脱了一些看不见的束缚,她突然就觉得以前那些自卑和失落都是不必要的。
或许她永远都是别人眼中的“怪胎”。
但那又怎样呢?被说一句,被看一眼,会掉一块肉吗?
那些肆意揣测她的陌生人,他们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她已经有拥有了真正的“爱”,把她当做是唯一的“爱”。
“我要为了我自己活下去。”艾琳在心中默念着,随后她眯起一只眼睛,对准敌人按下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在空荡的走廊中回荡。
异种之卵15
人类本来是绝不可能战胜怪物的。
但当他们拥有了科技, 当第一堆火药从炼丹炉里诞生,当第一颗子弹从枪管中飞出,一切也就有了新的可能。
一颗子弹就能决定命运。
中心医院的走廊里, 雌性异种孤注一掷地向艾琳发起攻击。
即使身受重伤, 她依旧有着虎豹般的爆发力, 随着她的骤然爆发,地面上顷刻洒下一片片血迹——有食物的,也有属于她自己的。
相比起她的主动进攻,艾琳一直是静止不动的, 她的脸上全是冷汗,透过汗湿的睫毛,那只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瞄准镜。
冷静。
镇定。
射击的时候, 最忌讳的就是慌乱。
在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里, 她竭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如同浪花汹涌的海面,要在一瞬间之内平息。
很难,但她做到了。
长管□□的子弹击中了敌人的心脏,对方的胸腔处爆发出一朵血花。
雌性异种的表情一瞬间狰狞,她已然受了致命伤, 但她的身形只是稍微迟钝了一下, 尖锐的利爪依旧掏向了艾琳的心脏。
在温蒂的视角中,这一幕是很漫长的, 就像一帧帧放慢的幻灯片。
她清楚地看见那个有个女孩模样的怪物是如何扑向艾琳,艾琳如何竭力瞄准,然后在某个确定的瞬间, 坚定不移地按下了扳机。
砰!
迸溅着火花的子弹从炽热的枪管里激射而出,飞成一道笔直的线, 这条线直直穿透了怪物的胸腔,从她的后心飞出。
艾琳成功了!
温蒂还来不及欣喜,就惊恐地发现——那个怪物的动作没有变化,她竟然拼死也要杀了艾琳!
恐慌、愤怒、急迫让温蒂如同亲眼见到幼崽濒死的母兽一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艾琳!!!”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关键时刻,天花板突然塌陷下来,连带着走廊的灯都被砸坏了,烟尘飞灰四散,把干净整洁的医院变得像是一座荒野中被遗弃的废墟。
温蒂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被烟尘呛得咳嗽个不停,她费力地爬起来,在阴暗杂乱的环境中观察周围。
她先看到的是那个怪物女孩,对方很不幸地刚好被砸在了一块大石头下面,只露出胸腔以上的部分,血液缓缓从她的身下漫出。
在挨了一枪子,又被石块砸中之后,她竟然还是没有死,正在石板下方挣扎。
越过垂死挣扎的怪物,温蒂看到了烟尘后的那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站着,另一个被前者抱着,仰起头,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人。
“你——”艾琳张了张口,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或许是因为太过狂喜,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蹦出一个“你”字来。
她的泪腺也像是干涸了。
在最想哭的时刻,她没机会哭,如今有机会却哭不出来了。
她的情绪像是在极度压抑之后,突然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她没法表现出自己此刻的震惊和喜悦。
但她无疑是快乐的,她觉得此生可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刻了。
艾琳就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在他的面前,她只感到了信任和安心,因此忽略了潜在的危险。
但温蒂并不会。
她一直紧紧盯着那个抱着艾琳的奇怪男人。
这个男人的模样也很狼狈,他浑身是血,看起来是人类的样子,却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他喘息急促,紧缩的灰色瞳仁中隐藏着过度的兴奋和难以抑制的饥渴——他用这样的目光紧紧盯着艾琳。
几乎是一瞬间,温蒂就察觉到了危险。
她悄悄捡起了落在不远处的□□。
“不管你是谁,放下我的女儿!”温蒂举起了□□,神经紧绷地威胁道。
两人都听到了她的话,动作一致地转过头来。
“不!别伤害他!”
第一个反应激烈的居然是艾琳,她立刻从伊欧德的怀里跳了出来,张开手臂拦在他身前。
温蒂没有放下□□,她紧盯着艾琳的表情,问道:“你认识他?”
“对!我认识他!他是来救我们的,妈妈,请你放下枪……不要伤害他。”
艾琳看起来比被威胁的男人还要紧张,她真的很害怕她会开枪,温蒂见状,只能选择妥协,但就当她准备将枪口垂下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那个男人忽然走近,从背后抱住了艾琳。
温蒂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枪口也再次对准了他,可他就像是看不到眼前的威胁一般,双手紧紧搂住艾琳的腰,把头埋在她脖颈旁边,撒娇般地蹭了蹭。
艾琳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她握住他的手,心疼地问:“你饿了吗?”
“嗯。”伊欧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喘息声却很粗重。
他太累了,重伤加上消耗过度,让他快要被饥饿感吞噬了。天知道他是如何忍住这股恐怖的食欲,放着楼下那群毫无危机感的“食物”不管,先赶来找艾琳。
如今亲眼见到她安全,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需要进食,否则——他可能会在她面前发狂。
“好吧……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有什么是你能吃的吗?”
艾琳指的是那具尸体,可伊欧德摇摇头,他的目光转向了石板下挣扎的雌性异种。
同类相食,也是它们这个种族恢复力量的方式,甚至比捕食其他种族获得的能量更高。
艾琳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去旁边等你。”
她拉走了搞不清楚状况的温蒂,两人背对着那一片狼藉,往走廊的另一边走,远远的,身后就传来了雌性异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叫声就像是乌龟被活生生掀开了龟壳,雪貂在清醒状态下被缓慢剥掉了皮毛,听着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发生了什么?!”温蒂听得毛骨悚然,频频想回头去看,都被艾琳阻止了,她紧紧抓住温蒂的手,对她说,“别回头,那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重要的是我们都安全了。”
过了一会儿,惨叫声渐渐停息了。
伊欧德从走廊尽头缓步过来,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明显的异常感,但温蒂一想到刚才听到的可怕声音,她对这个陌生人就只有恐惧和警惕。
“他到底是谁?”温蒂转头问艾琳,她没有放松手上的枪,而且随着伊欧德的接近,她的状态越发紧绷了。
“他是我的……”说是恋人,在这情况下不太合适,而且会刺激到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的温蒂,于是艾琳改口道,“我的朋友。”
“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绝对不会伤害我们的。”
虽然艾琳这样保证,但温蒂并不相信,她觉得天真无知的女儿是被这个奇怪的男人蛊惑了。
而且,她总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不像只是朋友而已。
对于温蒂的猜测,艾琳一无所知,甚至就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她悄悄勾住了伊欧德的手指。
“以后别再离开我了。”
“不会。”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艾琳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从心底里缓缓蔓延出一股淡淡的甜意。
和伊欧德假扮情侣这么久,她如今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有恋人”的心情,那是一种甜蜜且在不断发酵的幸福,她的心就像一只胀大的气球,里面充满了名为“快乐”的气体。
以为永远失去的恋人,如今又回来了。
雌性异种也死掉了,一切的意外已经结束,她的生活会逐渐回到正轨。
她会试着和温蒂处好关系,也会不再胆怯,努力争取米娅父母的原谅,不轻易放弃这个珍贵的朋友。
心态变化之后,她会越过越好的。
艾琳这样轻松地想着,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中心医院对面的大厦顶端,佩戴伪装的狙击手已经就位,而医院大门两侧,全副武装的军警也准备好了破门而入。
他们的目标,是从中心医院楼顶坠落,又在街道开战,引起广泛骚乱的两个不知名异种。
它们的容貌已经被围观者的手机录下,它们的战斗过程也如实记录在监控摄像头中——而那绝不是人类会拥有的力量。
异种的身份,让人生疑。
而更令军方忌惮的,是它们那强到可怕的破坏力。
上层官僚无法容忍这样的怪物在市区作乱,他们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两个怪物要么被麻醉带走,送进实验室解剖研究,要么当场格杀,把尸体带回,目的地照样是实验室。
虽然“活捉”更优先,但所有出勤的军警都知道,这趟任务的结果十有八九是后者。
他们压根不知道人类的麻醉药对怪物是否有效,而且以它们那可怕的战斗力,要活捉实在太难了。
“一旦确定目标,立刻击毙!”军方高层传达了这样的指令。
“收到。”狙击手在耳麦中回复道。
随后,他压低了身体,瞄准镜缓缓挪动,准星移向了窗户,那里有三个晃动的人影,似乎正在下楼-
从五楼到一楼的短短路程中,隐秘而无形的“交锋”发生了好几次。
开始是温蒂站在了中间,想把艾琳和神秘男子隔开,但是没过几个转角她就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挪回了艾琳身边,两人通过眼神传递的甜蜜情愫让她没法装作看不见。
于是她酸溜溜地问:“艾琳,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艾琳想了想答道:“星光商场。”
“搭讪认识的吗?”
“不……那更像是,命运?”
看着温蒂疑似“吃醋”的模样,艾琳心中暗暗好笑,她不知道其他人的母亲同恋人见面是不是这样的场景,但在她这里,温蒂和伊欧德表现得就像两个争宠的小孩子。
其实没必要的。她心想,亲情和爱情之间,本来就无需选择不是吗?
走到大厅的时候,艾琳站在了两人中间,她一只手拉着温蒂,另一只拉着伊欧德,对两人说道:“其实我……”
才刚说了一个字,艾琳的目光忽然凝在了窗户上。
是她的错觉吗?
玻璃上好像有一个会动的红点……
刹那间,艾琳心中升起了极度悚然的预感,她迅速看向身旁的伊欧德,只见那个红点快速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他的额头上。
“砰!”
下一秒,子弹击碎了玻璃,飞溅的碎片划伤了艾琳的脸颊,她眼睁睁看着伊欧德的额头正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孔,血液缓缓从里面渗出来。
而他没有倒下,只是困惑地伸出手,摸向自己额头的伤口。
在那个蠕动着恢复的小孔里面,忽然长出了一只很小的眼睛,它不适应地来回动了动,然后瞳孔一转,直直对向了窗外。
大厦对面蹲点的狙击手,一瞬间有被什么东西锁定的感觉,不过下一刻,他听到从耳麦中传达的命令。
“继续寻找要害!”
“收到。”
中心医院大厅,艾琳惊恐地大喊:“离开窗户!”
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被温蒂捂着嘴强行拖走,和伊欧德的距离越来越远,耳边只听得见温蒂慌乱的呐喊,“别去!艾琳!他也是那种怪物!他也是!”
艾琳想说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但被吓到的温蒂不听她的解释,或者说就算听了也不会任由她行动。
医院大门外,一直守候的军警见“人质”主动离开,立刻破门而入,一排排荷枪实弹的特种部队围住了他们眼中需要消灭的怪物。
在对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队长冷酷挥手,“开枪!”
一阵激烈而密集的枪响过后,现场却空空如也,没有尸体,目标整个消失了。
“它在哪?”队长左右环视,最后在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一只倒挂在灯管上的蝙蝠。
在被发现的一瞬间,这只蝙蝠松开了脚爪,振动翅膀,仅仅在几秒钟内就完全换了副样子。
它的身体膨胀得如同白垩纪末的翼手龙,翅膀末端生出了骨刺,脚爪和獠牙锋利如钢铁,一个照面就让天空喷溅出了几朵血花。
身边队友骤然倒下,让队长怒不可遏,他举起冲锋枪向着头顶扫射,然而怪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的子弹仅仅追在它的尾巴后面,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道道弹痕。
怪物轻盈落地,收拢翅膀,在原地转化了形态,于是几秒钟后,变得比地狱犬还要可怕的黑色德牧,眼睛猩红地扑向了袭击自己的人类军队。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短短十几分钟,已经足够将医院大厅变成人间炼狱。
血液顺着地板缓缓流淌,在大厅的角落里,温蒂抱着女儿,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怕的怪物走近。
他又恢复了人类拟态,但不是完整的“人形”。
他受伤的额头还没有恢复,所以那里还留有一个小小的凹洞,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击毙后又站起来活动的狰狞丧尸。
“他们先攻击我的。”伊欧德在对艾琳解释,他并没有“随便”伤人,是这些人先攻击他,他才被迫还击。
对于自己亲手造成的恐怖现场,他没有任何感想,他根本不在乎这群人类,他在乎的唯有艾琳的态度。
艾琳也有些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还从未经历过真实的枪战,更别说是军警大战异种了。那些飞射的子弹让她心惊肉跳,刺鼻的血腥味也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可是,她更关心的是伊欧德。
她希望他能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
他做到了。
温蒂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几乎失去力气,艾琳也就很顺利地从她怀里挣脱开,重新站了起来。
她还是觉得有些脚软,但是面对着向她伸出手的伊欧德,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别去!”忽然,一只手攥住了艾琳的手腕。
艾琳回头,只见温蒂正紧紧盯着她。即便她在怪物面前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即便她的手脚都因过度的恐惧而失去了所有力气,她还是颤抖着抓住了艾琳的手。
“别跟他走!”温蒂声音颤抖地说,“他是个怪物!艾琳,他会杀了你的!”
艾琳的目光恍惚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站在父母的卧室外,听着里面激烈的争吵声,抱着小熊玩偶默默流泪。
和那时候不同的是,她的身后有另一道光在等待着她。
于是女孩不再哭泣,她丢下了小熊玩偶,还有不断争吵的父母,转身去追寻那道光。
现实中,艾琳轻轻地挣开了温蒂的手。
“对不起,妈妈,我想要的是‘唯一’。”
而这却是温蒂永远都给不了的。
艾琳走向了伊欧德,她的怪物只是静静等在那里。
他没有焦虑艾琳会不会选择他,因为这种纠结对他来说是没必要的,无论她如何选择,他都会在她身边。
她握住了他的手,心脏因即将脱轨的刺激而急速跳动,她抬起头,忐忑又雀跃地望着他,“伊欧德,我们私奔吧!”
已经没法再留在这里了,那就一起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怪物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只是让艾琳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像在飞一样跨过了无数个台阶,始终不停地往楼顶上去。
楼下全是守株待兔的敌人,他们只能从天台脱身。
艾琳全程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当天台门被一把推开,呼啸的风再次吹拂在她的面颊,艾琳忽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在不久前,她还拼命地想从这个地方逃离,可是如今,这里却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我们走吧,可以从铁路穿过……”艾琳正在计划着逃亡路线,伊欧德的动作忽然一顿,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下一秒,一枚子弹嗖的一下射在了他之前待的地方。
艾琳的声音一下停滞了。
对啊,还有狙击手……
伊欧德把艾琳放下,让她靠着墙坐在走廊角落里,这里是狙击手看不到的地方。
“我去解决他,很快,你在这里等我。”他抱了抱她,手指将她凌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艾琳点点头,抱着膝盖坐在原地,看着伊欧德变成灰雀从天台飞了出去,而枪声没有再次响起——狙击手显然没有留意这只不起眼的小东西。
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吧?
万一在这期间有人上来怎么办?
艾琳再次产生了危机感,她贴着墙根,缓慢地挪动到通道口,搬起一堆杂物堵住了通道。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满意地回到了那个角落继续蹲着。
她焦急地等待着,可伊欧德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久久没有回来。
天台外面也隐隐传来了螺旋桨转动的轰鸣声。
她想起了什么,心中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想要确认一下,可不等她探出头去,一股大力便将她拉了回来。
一扭头,是伊欧德,他竟然是从楼下上来的,可能是变成了某种小动物,从那堆杂物的缝隙间钻过来了。
“外面是什么?”艾琳抓着他的袖子,焦虑地问。
伊欧德抿了抿唇,答道:“飞机。”
“哪种飞机?直升机?”
伊欧德不说话。于是艾琳明白了,是军用战斗机。
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真的是战斗机?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夸张?又没有恐怖分子,用得着调动战斗机吗?”
艾琳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明白在一队军警全军覆没之后,伊欧德的危险等级已经升到比恐怖分子还要高了。
军方直接调动来军用战斗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在此歼灭。
天台,战斗机,怪物与少女——
这一幕的既视感如此强烈,仿佛是宿命一般。
接下来是不是要上演怪物从楼顶坠落的悲剧了?
可是,伊欧德已经坠楼过一次了。
艾琳想到这里,悲怆的情绪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抓住了怪物的手,目光坚定地对他说:“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就一个人逃吧。”
就算以后她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讯问,他们可能再也没机会见面,那也好过他被军队杀死。
如果只有他一个的话,他完全可以变成灰雀甚至是蚂蚁这么小的动物逃脱,那些战斗机根本拿他没办法。
说到底,累赘的只有她而已。
伊欧德望着那对隐含泪水的眼眸,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艾琳的嘴唇。
“我不会离开你。”
他说完,独自起身走向了天台。
异种之卵(完)
距离“超能大战”视频被上传到网路上, 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次事件在网上迅速发酵,关注度越来越高,不到半个小时, 视频下方就已经有了几万加的留言, 并且热度还在持续攀升中。
虽然还是有人质疑视频造假, 但大部分人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了,因为事件发生地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两个“超人”在后期坠下高楼,直接在街面上大战,让大多数人亲眼都目睹了双方诡异强大的战斗方式。
战斗时发出的轰然巨响, 还有被毁坏的建筑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少有亲戚朋友在费城的人都通过电话确定了这点。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事态会如何发展。
中心医院旁边的一栋大厦,一个男人趴在玻璃窗边, 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
他叫大卫, 是一名报社记者,因为缺乏消息来源而即将面临辞退。
在得知市区爆发“超能大战”之后,他毅然决然地顶着疏散的人潮前往冲突地点,只为了近距离观察大新闻,好保住自己这份工作。
大卫已经在这里蹲点了半个小时,他目睹了军方派遣的战斗机包围中心医院天台的全程, 还拍摄到了独家新闻素材——男性“超人”准备走出天台, 又不知为何退却,只露出了模糊的半个身子。
他心中洋洋得意, 决定继续在这里蹲点,如果能拍到更加清晰的照片,那他不仅不会被辞退, 说不定还能当上报社主编。
大卫心中幻想着,目光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被包围的天台。
可是忽然,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动静。
不会是同行来抢新闻吧?!
大卫心生警惕,猛地一回头,只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一边争吵一边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我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怎么就是不听?该死,你脑子是坏掉了吗?里面塞满了棉花吗?”
“闭嘴吧科林!你不想来可以自己走!”
红发女孩不耐烦地反驳了一句,大步走向窗户。
男孩虽然不赞同,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压抑着怒火提醒她:“小心!别太靠近窗户,看看天上那些战斗机,如果他们把你当做可疑人物怎么办?”
“怎么可能?这个人在这儿蹲了这么久,也没见有谁攻击他!”
红发女孩指了指趴在地板上的大卫。
三人目光对上,面面相觑了片刻,大卫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我叫米娅,他是科林——一个喋喋不休的跟屁虫!”
“闭嘴吧!你觉得我想说这么多?”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大卫怕他们吵闹影响到自己搞新闻,连忙阻止道:“停下!你们到底是来吵架还是来做什么的?”
米娅指了指医院大楼,“我的朋友在那栋楼里,那边现在被封锁了,我想就近看看情况。”
“还有人在里面?没来得及疏散吗?”大卫惊讶地问。
米娅表情沉重地点头,而科林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有些人明明已经脱险了,还非要眼巴巴跑过来,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么关心你?”
米娅怒气冲冲:“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被迫成为和事佬的大卫只好抛出话题,转移二人的注意力,“你的朋友真在大楼里?那边现在很危险,有个‘超人’还在里面!”
米娅:“我知道!那怪物在追杀我朋友!不过我走之前,她妈妈已经带着□□去救她了,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
大卫一听,顿时感觉有戏。
这个女孩似乎知道的很多啊!
“你见过那个‘超人’?是不是他?”他拿出摄影机,找到那张模糊的照片让米娅看,米娅一看,摇头说道,“不是!那个怪物看起来是个女孩,这个、这个……”
这时,科林也凑了过来,他见到那张照片,明显也愣了一下,“这是卡尔?”
米娅立刻转头,“你也觉得是卡尔?我也觉得看起来很像……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都很震惊,只有大卫兴奋异常,“你们都认识他?他就是那两个‘超人’中的一个!之前的视频上他是动物形态,但坠楼之后他就变成了人形,我很确定,就是他!”
米娅和科林,此刻都真情实感地被震撼到了。
卡尔?他说那个会变身还有怪力,坠楼都死不了的家伙是他们认识的卡尔?
怎么可能!
科林第一个反对:“不可能!我认识卡尔很多年了,他就是个普通人类!”
米娅也附和道:“对啊!我们还和他一起吃过饭!他是我朋友的男友,他……”
说到这里,米娅忽然愣住了。
对啊,那个花花公子卡尔是如何会成为艾琳的男友,他甚至真挚地爱上了这个性格跟他完全相反的孤僻女孩……这本来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米娅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大卫的惊呼:“快看!他出来了!”
二人齐齐抬头,果然见到对面医院的天台上,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那熟悉的容貌,毫无疑问属于他们认识的“卡尔”。
“卧槽!”科林神色恍惚地说,“难道我发小真的是一个……超人?”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发展。
只见“卡尔”走出来后,那些静止盘旋的战斗机立刻有了动作,携带的机枪疯狂扫射向天台!
米娅和科林都没想到他们会二话不说直接攻击,两人发出惊呼声,同时扑向了玻璃窗,想再看清一点。
大卫把多余的望远镜借给了两人,他们得以清楚地看见,“卡尔”并没死去,他伏低了身体,双足向后一蹬,飞跃而起脱离了集火区域。
随后他就像一只大型壁虎,身体紧贴着地面和墙壁,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躲避着机枪的扫射。
“我他妈就像在看一部超能动作片,而主演是我发小。”科林喃喃道。
“我他妈就像在看一部超能动作片,而主演是我闺蜜的男友。”米娅同样目光呆滞。
唯一精神抖擞的只有记者大卫,他专心致志地录下了那些精彩的战斗画面。
男人刚开始只是躲避,他的动作灵活得就像一只壁虎,远距离根本就打击不到他。
可在一架战斗机靠近天台之后,他抓着墙壁的手一松,像爆发的猎豹一般迅猛地一跃而起,瞬间就跳到了战斗机顶上。
操纵战斗机的飞行员吓坏了,拼命控制飞机来回旋转,作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试图甩掉上方的怪物,可这些挣扎全都失败了。
怪物的身体牢牢贴着战斗机的机身,一旦找到空隙,他的利爪就刺入坚固的铁皮,像剥开火龙果的外皮一样,那些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高精密度材料被轻易地一层层剥去。
驾驶舱中的飞行员可以清楚地听到头顶上的抓挠声,意识到上方的屏障正在一点点变薄,而当最后一层防御消失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他恐惧得快要崩溃,操纵着战斗机疯了一样往楼上撞。
最终,轰隆一声!
战斗机在撞上高楼后爆炸了。
而怪物早已借着冲力跳到了另一架飞机的顶盖上。
这架战斗机的飞行员自然遭遇了相似的命运。
“散开!快散开!”
驾驶舱的交流频道里,不断传来惨叫和求救声,飞行小队的队长大声呼喊着让队员们保持距离,避免重蹈覆辙,让敌人逐个击破。
很快,经过专业训练的飞行员们大多数都恢复了冷静,他们控制着飞机保持在安全距离内,让那个灵活的怪物不能够像搭便车一样通过一架战斗机移动到另一架。
“战斗机散开了,是不是他就攻击不到他们了?”米娅移动望远镜,看到“卡尔”已经重新回到了天台上,正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远处的飞行小组。
不。
大卫和科林在心中不住摇头,他们心想,这些飞行员肯定是被紧急调动的,压根没有看过那些网上流传的视频!
看到怪物无法接近,飞行小组队长松了口气,“好了,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远距离阻击,等到……”
他话音未落,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伏在天台上的怪物抬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忽然起身,从楼顶一跃而下。
“妈的!他在做什么?”交流频道里传来一名队员的惊呼。
很快,他们就无需解释了。
因为坠落的怪物在半空中从人形变化成一只体型庞大的雕鸮,它灿金的瞳孔冰冷而锐利,轻轻振翅一挥,便凌空而起,直直飞向距离它最近的一架飞机。
相比起人类来,伊欧德的雕鸮拟态进化得更加优越,他根本不需要给飞行员施加心理压力,仅仅凭借超越人类的动态视力,和快到恐怖的飞行速度,用尖利的鸟喙和脚爪就能击毁空中的战斗机。
很快,空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人类的武器在进化到了极致,曾经的使命是毁灭世界的宇宙异种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高楼对面,三人目瞪口呆地旁观着“超人大战歼击机”。
最终的结果居然是战斗机全灭?
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米娅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科林更是沉浸在震撼的情绪中。
良久,记者大卫忽然说:“我们人类……是不是要毁灭了?”
面对这种怪物,怎么可能有胜算啊!怕不是要空投一枚核弹才行?
大卫的话缓和了僵硬的气氛,米娅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可能?战斗机对付不了,还有各种导弹武器呢。而且,就算他很强,也不代表他就要毁灭世界!说不定人家就只想简简单单谈个恋爱呢?”
怎么可能?大卫不相信,可没多久他就被打脸了。
战斗结束后,那个怪物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显然是发现了他们。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仅仅是淡淡瞥了一眼,就转身往楼道里走。
没多久,他从通道里接出一个女孩。
一见到她,米娅立刻大声说:“那是艾琳!”
“谁是艾琳?”
“我的朋友!困在医院里的朋友!”
恢复了人形的怪物在女孩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扭过头,准确地看向了三人蹲守的窗户。
她的目光和米娅对上了。
她勾起唇角,对米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米娅忽然热泪盈眶,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艾琳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挥了挥手。
米娅看见了她的口型。
她说:“谢谢,再见。”
战斗结束,在军方的支援到达之前,伊欧德带着艾琳逃离了费城。
艾琳趴在恋人的背上,顶着呼啸的风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城市的轮廓离自己越来越远,恍惚中,她产生了一种仿佛在和世界告别的错觉。
两人来到了郊外的森林。
伊欧德把艾琳放下,然后像是身后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般,火速蹿离了她的身边。
艾琳感到费解,她向前一步,他立刻受惊似的后退了一步。
“你在做什么?”
她再次向前,而他继续后退,这让艾琳尴尬又恼火,自己是什么可怕的怪兽吗?
“别动!”她有些恼怒地大声说。
而刚才还独自击毁了一个飞行小组的怪物就像中了定身术,身体僵直在了原地。
艾琳快步靠近,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兜帽,想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扯下来,可伊欧德的手却从背后牢牢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到底在做什么……”艾琳动了动手腕,没挣开,她想故技重施,直接命令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伊欧德放开手,可就在这时,她看见他的袖子里有什么东西。
虽然模糊不清,但那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只颤抖着紧紧闭上的“眼睛”。
艾琳忽然明白了什么。
“放开我吧,伊欧德。”她简短地命令道,而他无法拒绝,只能在极端的抗拒和恐慌中颤抖着放开了手。
“不要看我……”他沙哑着嗓音恳求她。
不要看我。
不要看到我丑陋的样子。
不要……因此厌恶我。
怪物在心中呼喊着,他看过那些恐怖电影,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对人类来说有多难以接受。
人类的爱多始于对美好的憧憬。
即便是小孩子都知道,绝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丑陋的一面。
他也可以做到的。只要给他一点时间恢复,他会展现出最美丽的拟态,变成她想要的任何模样……只要给他一点时间。
怪物紧紧抓住了兜帽下方的系带,像一只鸵鸟一样蜷缩起身体,逃避着即将到来的一切,拒绝去想象她可能会有的厌恶目光。
可艾琳的动作却停下了。
她没有执意去掀开他的兜帽,而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上半身贴在他背上。
“没关系的。”艾琳面对着能徒手撕裂钢铁的怪物,可她却像对待一个无比脆弱,稍微大点声就会哭泣的婴儿一般,用自己最轻柔的语气说,“不用害怕,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讨厌你,就像你说我是你的唯一一样,你也是我的唯一。”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这句藏在心中难以出口的话,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说了出来,就连艾琳自己都感到震惊。
可伊欧德却没理解它的意义,他迷茫地重复了一遍:“爱?”
卡尔从来不懂什么是爱。
所以他也不懂。
“就是你为我做的一切。”艾琳答道。
伊欧德为艾琳做的,是付出自己的一切,让她开心,让她快乐,使她永远不再露出悲伤难过的神情。
可他自己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在他还呆在卵中,只是一团模糊肉块的时候,他就隔着那层薄薄的卵壳见到了她的轮廓,感受到她泪水的温度。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就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种预感——他注定要为了她的幸福而牺牲所有。
她是他的唯一。
她就是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
所以无论她爱不爱他,他都会像虔诚的信徒一般跪伏在自己的神明脚下,即便神明从不注视他,他也愿意为之奉献。
伊欧德还是不能具体理解人类口中的“爱”,但他能感觉到——她不仅仅是垂下了目光,她还走过了漫长的台阶,把自己丑陋不堪的信徒拥在了怀里。
而他的内心为此狂喜雀跃。
艾琳猜到伊欧德恐怕是因为之前的连番大战而力竭,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身体导致拟态崩溃,在安慰过他之后,她连忙催促他去进食,尽快恢复能量。
幸好这里是森林,可狩猎的目标有很多,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
“你想回去吗?”伊欧德问道。
如果艾琳回答“是”,那么他会送她回家,即便要面对的是更加警惕且全副武装的人类军队。
艾琳摇了摇头,从决定和伊欧德一起逃走开始,她就没想着要回去,不然她只要装作受害者就好了,根本就没必要露脸。
“我不想回去。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可以去别的国家,去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好。”伊欧德没有反对,诞生没多久的怪物也想去外面看看。
“在此之前,我还想去见几个人。”
艾琳没有立刻就去做这件事,她先和伊欧德离开了费城,去到附近的一座偏远小镇。
这里有一处艾琳父亲的秘密房产,是他在准备和温蒂离婚的时候,为了分割财产而转移出去的,并不登记在他名下,甚至里面还保留了他的部分财产。
在他去世之后,艾琳从他的记录本中找到了这处房产的地址。
艾琳取走了房子里的财物,火速兑换成生活必需品,然后就闭门不出,在小镇里幽居了三个月。
这期间只有伊欧德变成动物出去捕猎,艾琳自己则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房门。
也多亏她的性格内向孤僻,并不喜欢与人交往,所以能耐得住寂寞,直到网络上的谣言平息下来,她才决定返回费城。
时隔三个月,当初毁坏的建筑物大多已经复原,人们也恢复了往日的作息,不久前的那一场骚乱,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
艾琳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穿着普普通通的夹克衫牛仔裤,低着头混在人群中。
一只褐色松鼠趴在她的口袋里,小小的爪子扒着口袋边缘,用一种冰冷得不像动物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正午,一家跨国公司对面的咖啡厅。
儒雅的中年教师扶了扶镜框,认真地问:“你真的打算去海外发展?”
温蒂答道:“对,上层打算把我调回海外,那边的分公司总经理退休了,刚好我的国籍又在那边,董事会就决定让我接任。”
“好吧……恭喜你。”克劳德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担忧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就在三个月前,她唯一的女儿艾琳在一场事故中失踪了,虽然还没有找到尸体,但已经可以基本判定为死亡。
即便是温蒂这么坚强的女人,也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总算从悲痛中恢复过来,转而把全副精力都投注到了事业上。
只是……她真的完全恢复了吗?
克劳德这样想着,就看见对面冷漠坚强的女人忽然垂下了头,一只手捂着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淌了下来。
“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可以这样?!”温蒂声音嘶哑地质问自己,“我的女儿失踪了,我却要升职去海外……我这还算是个母亲吗?我怎么可以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业!”
“为了我的事业,我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了,我嘴上说着想念她,关注她的消息,可是……我他妈的脑子里想的最多的还是自己怎么往上爬!”
“为什么就不能抽空回国去看看?你知道吗?克劳德?你知道我的女儿在福利院经历了什么吗?他们打她,把她打到骨折送进医院里,那些领养家庭把她领回去,又把她退回来……”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宝贝!不是他妈的不喜欢就能退的玩具!”
她的哭声引得咖啡厅里的客人纷纷瞩目,他们望着这个成熟漂亮的精英女士,猜测着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挫折,才会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里崩溃大哭。
克劳德把自己的椅子搬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他轻声安慰着这个痛苦又脆弱的女人,在某个瞬间,忽然有感应似的回头,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背影推开门,走入了人群中。
艾琳听到了温蒂的那些话。她猜想,她的妈妈大概是去福利院打听过了,知道了她过去的一些事,所以才会那么愧疚难过。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并没有动摇。
温蒂总有一天会从这段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她和她,虽说是密不可分的母女,但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实只有四五年而已。
这短暂的邂逅,不足以改变温蒂的人生,仅仅会在她心中留下一道伤痛,而这道伤痛终会被岁月愈合。
艾琳决定不去见她。
就让她认为,自己的女儿已经死在了事故中吧。这样她就不会再怀有期待,能够全心投入到新的人生中。
离开咖啡厅后,艾琳又去了米娅的中学。因为之前来过一次,所以她很顺利的找到了米娅所在的班级。
教室里没人,他们正在上体育课,透过教室后面的窗户,艾琳看见那个活泼开朗的红发女孩正在练习投篮。
她之前应该没练过,准头很差,但她丝毫不气馁,一次次很认真地练习,虽然还是没有投进篮筐里,但每一次都距离篮筐更近。
米娅就是这样一个人,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就坚定不移地去做,她很少胆怯,总是一往无前——她是艾琳一直暗中向往,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对于米娅,艾琳有更多的不舍。
她没有做过任何让艾琳伤心的事,反而总是在帮助她,照顾她,为了她甚至愿意奔赴险地。米娅就像一个意外的惊喜,出现在艾琳的生命里,成了照亮黑暗的一束光。
艾琳尊重她,爱她,把她视作此生最最珍贵的朋友,和她的相识也是在心中永远珍藏的记忆。
艾琳又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在米娅终于把篮球投进了篮筐,高兴得跳起来大叫的时候,她在楼上也和她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米娅这么厉害,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艾琳默默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在离开之前,她把袖子里的“鼓点乐队”最新专辑放进了米娅的桌肚里,期盼她看到后会喜欢这份礼物。
艾琳最后去了一趟星光商场。
本来只想怀念一下和伊欧德初见的地方,但令她惊讶的是,那棵树上居然多了一个鸟巢,几只新破壳的雏鸟在里面叽叽喳喳。
她走近几步,听到脚下有微弱的叫声,一低头,杂乱的树叶中居然有一只孱弱的幼鸟在竭力挣扎。
它似乎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真可怜。
艾琳弯下腰,把雏鸟捧在手心里,踮起脚尖送回了鸟巢,看着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瑟瑟发抖地挤进了一群兄弟姐妹中间。
伊欧德在身后看着她的行为,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救一只小鸟。”
“为什么?”
怪物不理解人类为何想要拯救弱小的动物,他只想吃了它们。
“因为……它前世或许也生活在这棵树上?”
伊欧德歪头,他更不理解了。
“其实没什么理由。”艾琳转过身,把两只胳膊都挂在他脖子上,笑着对他说,“只是我想这么做。”
好吧。
在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接纳之后,艾琳变得有些“恃宠而骄”了,伊欧德只得适应她那些可爱的无理取闹。
“我们之后去哪里?”他抱着她询问道。
“曼城。”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看看。”
“好。”
于是在灿烂的日光下,少女和她的怪物定下了目标。
下一站,曼城!
灵媒1
汽车音响里播放着流行音乐, 贝拉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随着曲调轻声哼唱。她的调子时不时跑偏,歌词也缺斤短两, 但因为天生嗓音好, 听着也不难听。
整条大路上只有他们一辆汽车在行驶, 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杰克忍不住抱怨:“好吧,这就是你挑的地方?这么偏远,连个商场也没有, 治安不好,房子里还死过人,听说还闹鬼……”
“但它便宜!”贝拉停下了哼歌, 扭过头来辩解道, “而且说起死人——这年头稍老一点的房子哪个没有死过人?房屋管理员死于心肌梗塞,又不是他杀,闹什么鬼!”
“那它远是事实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有车!”
贝拉还在嘴硬,但其实她心里也有一丝懊悔。如果不是室友晚上在宿舍蹦迪,还总带乱七八糟的男人回来过夜, 她也不会才开学一星期就被烦得想搬出去。
而且她因为急着搬走, 一时冲动就签了一年协议,定下了这栋市郊的房子。
她倒是不在意那些闹鬼的传闻, 她从来也不信这些,但远倒是真的,房子离贝拉的学校有一小时车程, 这意味着她经常需要早起,对嗜睡的贝拉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不过, 事已至此。
出国旅游的父母临走前只给她打了一年的生活费,贝拉没钱再支付另一栋房子的租金了。
半个小时过后,汽车停在马路边。
贝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忘掉房子这样那样的毛病,想想它好的地方。
她打开车门下车,杰克紧随其后,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那一排二层小楼。
它们矗立在道路两侧,整齐划一,像是守卫道路的白杨树,每栋房子都带有开放式阳台,采光很好,而且两栋房子之间还有一个半开放的公共花园,可以栽种一些屋主喜欢的植物。
这排房屋是十年前建成的,当时有消息说这块区域即将开发成商业区,开发商为了投机买下这块地皮,目标是吸引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购买。
结果没想到消息不实,鸡飞蛋打,开发商亏得血本无归,这排精修房也成了好看的摆设,乏人问津,实际入住率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看到居然是这么大的房子,杰克只觉咋舌,半晌惊叹道:“这房子只要那么点租金?比近郊的楼房还便宜,而且你一个人,住得了那么多房间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喜欢换着房间睡!”贝拉说着,掏出钥匙拉开了房门。
她之前已经找清洁公司来打扫过了,房子内部很整洁,就连壁炉里都没有多少灰尘,温暖的阳光从两侧窗户透进来,把大厅映照得窗明几净,可以看到光线中淡淡的尘埃。
除了有点旧之外,几乎挑不出毛病。
杰克之前的抱怨情绪已经一扫而空,此刻他只有羡慕的份,不由自主对贝拉提议:“不然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贝拉嫌弃地将他推开,“不要!我喜欢一个人住!”
贝拉抛下杰克,一个人上楼转悠,越看越满意,她心中的懊悔也随之散去了一半,只觉得自己租下这栋房子是个还算不错的决定。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房子背面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与隔壁相连的半开放花园。
贝拉看房的时候已经见过一次,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小花园荒置多年,里面已经长满了野花和杂草,清理要废很大力气,她只签了一年合约,至多在这里住上四年,才没功夫替屋主打理花园。
此刻路过,她也就是随意扫了一眼,没想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象。
在淡淡的阳光下,长满荒草的废弃花园中,居然有一个陌生少年——或者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坐在花园中央的秋千上,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肤白到透明,光线似乎都能穿过去,黑色碎发下是一对泛着暗蓝色光晕的眼珠。
少年无疑是很好看的,他的面部轮廓像西方人一样立体,眉眼却有东方的精致含蓄,闭着眼睛的模样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这样一个人坐在废弃花园里,即便周围都是温暖的阳光,他身边却萦绕着淡淡的孤寂感,让人忍不住生出探究的欲望,想知道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起码贝拉是这么觉着的。
尽管春天已经过去,她的心却砰砰跳了起来,脸颊也染上了红晕。
她撩了撩落在耳边的长发,想故作自然地和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刚一张口,楼下就传来杰克声嘶力竭的呼喊:“贝拉!你在做什么?快来帮忙!我快搬不动了!再不过来你的电脑桌就要摔散架了!”
……好吧。
暧昧的气息瞬间一扫而空,贝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回头喊:“好了好了!就来了!”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心想来日方长。
贝拉没有看到的是,原本在秋千上闭目的少年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窗口蹙起了眉头。
接下来的搬家过程中,贝拉的心情明显变得愉悦起来,即使在干着她最讨厌的力气活,她居然还能一脸开心地哼着歌。
杰克狐疑地一眼一眼看向她,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
贝拉:“没怎么,我很好啊!”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就连让她绕路取个快递她都要抱怨几句,怎么可能这么愉快地搬东西!
杰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比如说这栋房子地下有个大金库之类的。”
贝拉靠过去,神神秘秘地说:“没有金库,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宝藏。”
杰克惊讶,难道真的有?
“在哪里?”
“就在那边!”贝拉指了指窗户对面的房子,兴奋地说,“我的新邻居!”
杰克:“……说人话。”
“好吧,我对我的新邻居一见钟情了,我要追求他。”
“算了吧!”杰克闻言不仅没有惊讶,反而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你?三分钟热度,前男友能绕地球一个圈!对了,说起前男友——詹姆斯一直在找你,你什么时候见他一次,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想到了讨厌的人,贝拉忍不住皱眉,“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好了,我们不提他了,赶紧干活!”
经过一个下午的忙碌,两人总算把家具都安置好了。杰克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趴在沙发上直喘气,贝拉本想把他撵回去住宿舍,自己享受独居生活的,见状也只能留他住一晚上,明天一起开车去学校。
她伸手一指靠近楼梯,离她最远的那个房间,“你晚上就睡那儿!”
杰克站起来,无精打采地挪上楼去,“遵命,女王大人!”
杰克走后,贝拉没多久也上楼洗漱休息了。
她本来给自己安排的是采光最好的卧室,但下午之后,她就改了主意,搬进了一间光照条件不那么好,但一打开窗户就能看见花园的屋子。
夜色下的花园荒草萋萋,满地都是杂乱的枝条,肆意生长的草叶随着夜风摆动,一眼看过去不仅不唯美,反而有点阴森森的。
空荡荡的秋千伫立在花园中央,之前坐在上面的少年已经不知到哪儿去了。
贝拉有些失望地合上了窗户。
她上床盖上被子,睡前还在思考着如何要到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直接过去敲门吗?那意图似乎太过明显了……
夜色静谧,贝拉伴着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入眠,在睡梦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又好像有什么人在门外絮絮低语。
不过还不等她醒来,这些声音就自己消失了。
一夜好梦。
第二天,贝拉被自己定的闹钟吵醒了,她把脸蒙在被子里不想起床,挣扎了好半晌,直到杰克洗漱好过来叫她,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换好衣服拉开门,贝拉一眼看见放在卧室门口的木雕摆件好像换了个方向。
“杰克,你动过这个木雕吗?”
看起来像是曾经掉下去过,又被人捡起来放好的样子。
杰克在楼下哀嚎:“没有!你快点吧!别管那什么破木雕了,别忘了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我们快迟到了!”
被这么一催,贝拉也没心思研究木雕了,她大喊一声“好了马上!”,就急匆匆拎上包跑下了楼。
一个小时后,杰克把车停在了大学门口。
贝拉的汽车是新买的,是她妈妈送给她的成年礼物——一辆红色敞篷跑车。这辆无比拉风的车子一停到校门口,就迎来了无数路人的瞩目。
当跑车的车门拉开,红发美女扶了扶鼻子上遮阳的墨镜,一撩长发,风情万种地从车内走出来,更是让众人惊艳不已,视线控制不住地盯在她身上。
大热的天气,她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裙,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腰线在布料下若隐若现,浑身上下自信张扬的气质就像一盏聚光灯,自然而然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去往教学楼的短短路程中,贝拉就收到了好几次搭讪,等杰克终于把跑车在车库放好,气喘嘘嘘跑过来时,就看见一个肩宽腿长的阳光帅哥在和她交谈。
“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等杰克走近,贝拉一搂他胳膊,笑眯眯地说道。
杰克也很自觉地说:“对,我是她男朋友。”
那帅哥有些遗憾地走了。
等帅哥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贝拉立马放开了杰克的胳膊,不耐烦地对他说:“你也太慢了!我都等了二十分钟了!”
“拜托!大小姐,车子不是光停进去就完事了!还要排队!还要登记!”杰克立刻为自己叫屈。
“大小姐”贝拉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招呼杰克赶紧走,再不走他们真要迟到了。
路上杰克调侃贝拉:“那个帅哥看着不错啊,不考虑考虑?”
贝拉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已经心有所属,没兴趣!”
杰克才不信呢,她就是三分钟热度,没两天就过劲儿了。
“好吧,那我们周末去哪儿玩?参加卡罗尔的派对怎么样?”
“不要,太吵了!整个暑假不是派对就是去派对的路上,我想去个安静的地方。”
“安静点的?我想想……”
杰克就顾着低头思考了,一个没留神,就和旁边一个也在低头匆匆走路的女孩撞上了,那个女孩怀里的书掉了一地,两人赶紧蹲下帮她捡掉落的物品。
贝拉在捡书的时候,女孩也在忙着捡东西,两人的手不小心撞在了一起,贝拉的手指无意中擦过女孩手腕上那只不起眼的手环。
这时,贝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轻声在她耳边说:“它在地窖里!”
贝拉皱眉,疑惑地左看右看,女孩和杰克都忙着捡东西,路人有的朝他们看过来,但也都是目光一瞥,没有人停下说话的。
更何况,还是那种近得就像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难道是幻听了?
她没再多想,把手里的一摞书递给女孩,女孩朝她道了声谢,抱着书匆匆离开了,看着方向也是去教学楼。
“糟了!只差三分钟了!”
杰克的惨叫声让贝拉一瞬间汗毛竖起,立马拔足狂奔,气喘嘘嘘地赶上了电梯,终于在教授到达前进入了教室。
她来得太晚,前面已经没位置了,只有最后两排空着,贝拉扫了一眼,坐在了倒数第二排边上。
贝拉一开始专心致志地听讲,但发现第一节课讲得只是概论,而且都是她已经看过的内容之后,她便有些意兴阑珊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身后隐隐的啜泣声。
一回头,果然见到有个女孩在哭,而且很巧的是,她就是那个杰克在路上撞到的女孩。
贝拉本想装作没听到的,但女孩一直在她身后低声抽泣,她的余光还瞥见她不停地在用手擦眼泪。
“唉!”贝拉叹了口气,无奈地悄悄挪到后排,给正在哭泣的女孩递了一张餐巾纸,同时低声对她说,“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女孩红肿的眼睛看过来,目光似乎有些感动,随后她抽噎着说:“谢谢,你人真好!”
一个友善的举动,让女孩打开了话匣子。
她介绍自己叫黛西,也是今年的新生。黛西的母亲之前一直病重,只是为了看到她长大成人才强撑着,在她考上大学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母亲虽然已经去世两个多月,但黛西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今天看到教授的模样有些像她母亲,她便忍不住坐在最后一排哭了出来。
贝拉没有经历过这种悲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看着黛西难过的样子,她还是努力安慰道:“你妈妈在天堂看到你过得好,一定会安心的!”
她觉得自己的话语苍白无力,但黛西看起来还是很感动,她小声对贝拉说:“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安慰我,问我发生了什么的人,我的室友听到我晚上哭,只觉得我很烦人……啊!对不起!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贝拉。”贝拉答道。
“好的,贝拉……”黛西擦了擦眼泪,对贝拉说,“之前,就是我和你的朋友撞到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想去个安静的地方度过周末,其实,我是想说,我爸爸刚好开着一家农场,就在近郊,那里风景很美,如果你想去的话,呃,我是说,我可以……”
“好啊!”贝拉笑眯眯地说。
“你、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你不是想邀请我去你家的农场玩吗?难道我会错意了?”
“当然没有!”黛西红着脸摆手,“贝拉,我很欢迎你和你的朋友来我家做客!周五下午我爸爸会来接我,我们可以一起走。”
就这样,两人敲定了这周末贝拉和杰克要去黛西家的农场做客。
杰克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不由得震惊于贝拉的效率——瞧瞧,才刚说想找个风景优美的田园,这天然农场就送上门了!而且还是农场主人强烈要求她上门做客!
“你运气也太好了吧!”
贝拉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做运气,这分明是实力!
接下来的一周平静度过。
尽管贝拉非常想要见到花园里的少年,但对方就是不出现,她也只能失望地连连叹气。
难道只能准备礼物去拜访了吗?可是,果然还是“偶遇”更合她心意啊!
在贝拉的纠结之中,周五如期到来了。
黛西的父亲开着一辆大货车来接他们,男人很高兴地表示他一定要好好招待贝拉和杰克,非常欢迎他们来农场,他会提供最新鲜的牛奶。
在路上,两人得知黛西家的农场主要养殖奶牛,原本是家庭经营,在黛西母亲病倒后便请了两名女工,一个负责给奶牛挤奶,另一人负责家务。
黛西的父亲每周要进城送一次货,回去时可以顺便接她回家。
四十分钟后,货车到达了农场。
杰克忍不住吐槽贝拉:“你看看,人家一个农场都比你住的房子近!”
贝拉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吧!”
她率先下车,入目就是一片青色草地,不远处伫立着几间低矮的棚屋,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位于这群棚屋的背后,看来就是黛西父女住的地方了。
放下行李之后,黛西带着他们去参观棚屋,贝拉惊讶地发现这里不但有奶牛,居然还养着几匹马。
“哇哦!它们可以骑吗?”贝拉两眼冒星星。
“当然。”黛西微笑点头,“你骑过马吗?如果没骑过,我可以先带着你走几圈。”
然后贝拉就跟着黛西去骑马了。
被抛下的杰克哀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身后的奶牛还在不停地哞哞叫唤。
贝拉被黛西带着,两人骑着马撒了欢地在山坡上小跑,等到筋疲力尽后,她们才和杰克一起回去吃饭。餐桌上黛西还被她父亲教训了,说她不应该私自带着客人骑马,这样很危险。
黛西乖乖点头认错,私下里却对着贝拉眨眨眼。
贝拉也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黛西的父亲亲自带着他们到附近游玩,杰克也终于在农场主人的监督下试着骑上了马,总算没有一直用嫉妒的目光看着贝拉了。
周日下午,贝拉和杰克都累了,不想再出去,黛西便带他们参观了自己家中的藏品。
“我妈妈祖上很富有,她家里收集了很多古董,虽然大部分都变卖了,但还有几件留在了我妈妈这里。她有一条非常珍贵的项链,据说是一位王后戴过的——我真想给你们看看,可惜它在半年前丢失了。”
黛西遗憾又怀念地说:“我妈妈一直很自责,她觉得是自己弄丢了这条项链。在她病逝之前,她还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找到它,可我找了很久,却怎么都找不到。”
杰克安慰道:“它应该还在你家里!别着急,也许某一天就突然出现了。”
黛西正要点头,就听到一直沉默的贝拉忽然说:“它会不会在地窖里?”
“地窖?”黛西一愣,说道,“不可能吧?我妈妈从来不去地窖,她也不会把贵重的物品丢在那里。”
“你们以前去地窖找过吗?”
“那倒没有……”
既然贝拉提了出来,反正还有时间,三人便一起来到地窖寻找那条遗失的项链。
这地方果然是不常有人来的样子,灰尘遍布,只存放了一些打扫器具,就连墙角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贝拉一进来就不停地打喷嚏,鼻子都红了,杰克见状,只能无奈地让她先出去等。
半小时后,一脸兴奋之色的两人出来了。
黛西一见贝拉便不可置信地跑到她面前,“真的!真的在地窖里!贝拉,你是怎么知道的?”
贝拉摸了摸鼻子,“呃,其实我也是猜的……”
“谢谢你!”黛西热泪盈眶,欣喜至极地扑过来抱住了她!
“阿嚏!阿嚏!”黛西刚从地窖出来,身上全是灰尘,她一靠近,贝拉娇贵的鼻子立刻受不了了,又开始喷嚏连连,弄得黛西只能一脸尴尬地放开她。
之后三人回了黛西的房间,洗漱过后,一起坐在地毯上,围着那条缀满珠宝的华丽项链。
黛西疑惑地说:“我妈妈的确是从来没有去过地窖呀!项链是在她生病的时候丢的,那就更不可能了,那里都是灰尘,我爸爸是不会让她下去的!”
杰克说:“我看你家养着狗,有没有可能是狗把项链叼过去的?”
“小金?可它叼项链做什么?”
“呃,可能它觉得项链看起来像骨头?”
两个女孩盯着那条五彩缤纷闪闪发光的项链,都默了——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像骨头啊!
最后,毫无办法的三人把事情告诉了黛西的父亲,雷厉风行的农场主不到两个小时就找出了真相。
原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包裹着那条项链的破旧裙子——它属于农场聘用的家务女工。
农场主立刻把家务女工叫来,在他的严厉逼问下,这名本就胆子小的女工扛不住压力招供了,说事情的确是她做的。
她无意中看到那条项链,于是起了贪念,趁着女主人病重把项链偷了出来,可她的胆子实在太小,黛西的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农场,他去送货的时候,看不惯她的另一名女工又时时监督着她,让她没机会把项链转移出去,她只好把它藏在没人会去的地窖里。
愤怒的农场主立刻揪着家务女工去了警局,回来后疲惫地说警方已经立案了,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黛西和她的父亲抱头痛哭,她想着,母亲去世前的遗憾总算解除了。
贝拉和杰克在旁边看着,也是表情释然,为他们感到高兴。
离开之前,黛西的父亲坚持要送他们一份厚礼,被贝拉拒绝了,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听听黛西妈妈的声音,可以吗?”
农场主虽然疑惑,但还是找出了他们以前的家庭录像。
录像中,尚且健康的女人声音温柔,看着丈夫和女儿的目光满含爱意。
回去之后,杰克一直追问:“你到底怎么猜到项链在地窖的?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怀疑那个女工了!”
“废话!”贝拉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黛西和她爸爸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她有问题,我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来,我又不是神探!”
杰克嘀咕道:“也是,你脑子没那么聪明。”
气得贝拉转头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聪明!比神探还聪明!”
暴打了杰克一顿之后,贝拉也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听到了死人的声音吧?
贝拉以前倒是听说过,有些特殊人士能够做到,可她自己明明没这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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