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庄青裁皱着眉头将散落在地的充电器收好, 又将被人故意倒扣在车头上的垃圾桶放到一边,双肩一耷:“应该是厉春华干的,她认得我的车, 故意搞破坏,这人真他妈是狗咬皮影子……”
骂完才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个对“粗俗”过敏的温大总裁。
她心有余悸地看他一眼, 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
然而, 对方只是好奇:“什么意思?”
她撇撇嘴:“没一点人味。”
温皓白短促地笑了一声, 似是认可,转而又提议:“打车回去吧。”
“这里很少有出租车过来的,而且好贵。”庄青裁有些为难地戳着手机,“这种天气还要加钱。”
“那附近居民一般怎么去市区?”
“黑车到最近的地铁站, 五块钱一个人,坐满才走,要不我们……”
听到这样的答案, 温皓白沉默了--挤黑车是不可能挤黑车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挤黑车。
许久,他给出另一个方案:“我让胡旭安排司机过来。”
庄青裁看着毫无暂停迹象的大雨:“那就麻烦……”
话还没说完, 远远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只见楚彤云撑着把伞冒雨追来,手里还拿着另外两把伞:“哎呦,你们两个怎么走得这样快, 电话不接,追也追不上……”
庄青裁急忙将母亲拉到身边,用纸巾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雨珠:“雨太大, 没听见嘛。”
楚彤云本是想给小两口送伞的,结果听说了厉春华做的“好事”, 叹气之余,又满怀期待提了一嘴:“那就别回去了, 在家里住一晚吧?”
管他大家小家,当妈的只心疼女儿。
暗忖着受不了半点委屈的温大总裁肯定会婉拒,庄青裁没有立刻表态。
只是,半晌竟意外等来温皓白一句:“你能请同事代个班吗?”
她讷讷回应:“应该能……吧。”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继而用视线剜着对方: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
温皓白装作没看见,一副贴心模样:“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们又是难得回家一趟,还是明早再走比较好。”
得了女婿的帮衬,楚彤云更起劲了,拽着庄青裁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终于劝动女儿给领导打电话请假。
好在,刘宇淳对有日播节目的主持人批假都很爽快,还说就让沈序一个人录,下周末换庄青裁的单人场,给沈序也放个假。
也只能这样。
重新给“小乌龟”充上电,庄青裁不得不再次将温皓白领回家。
见两人都淋到了雨,庄涛急忙取来两条干毛巾塞给女儿
庄青裁正要分一条毛巾给温皓白,楚彤云却在一旁发了话:“……你就不能帮皓白擦擦吗?”
她不好忤逆母亲的意思,乖巧照做。
温皓白也还算配合。
如果他低头的时候能稍微再站远一点,就更好了……
擦干头发,小夫妻又被楚彤云盯着喝了一碗姜汤,这才作罢。
兴许是经过上半场的试探与磨合,下半场的气氛明显放松许多,一家四口围坐在电视机前吃了晚饭,还一起看了今天的《城市晚六点》。
饭桌上聊得也是些家长里短和生活琐碎:
菜市场的猪肉涨价了。
楠丰动物园有只猴子跑出来了。
多福巷新建的小学开始对外招生了。
……
温皓白听着那一家子你来我往,言笑晏晏,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间或应和两声,遇到说错话或者听不懂的情况,庄青裁还会贴过来小小声给他讲解。
她那带着水湿气的发丝轻轻从他脸上拂过,又痒,又撩,仿佛下一秒,还会笑嘻嘻地钻进他的怀里。
这是温皓白从未感受过的温馨和烟火气。
虽不能说自己对此有多么向往、多么奢望,但至少是,填补了内心某个角落里的那点儿空白。
被他多年来佯装不在意的空白。
事实上,除了温家家宴上那些光鲜亮丽、人人如同带着假面般的合影,温皓白甚至找不出一张可以称之为“全家福”的照片。
那并非是有“福”之家。
他的“全家”聚在一起,只有欺骗和利用。
甚至伤害。
*
雨一直没停。
两人也没有更好的去处,看完新闻和天气预报,庄青裁便将温皓白拖进了自己的房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尽量减少“工具人丈夫”和自家爸妈说话的时长,以免露出破绽。
楚彤云已经为他们铺好了床,生怕温皓白冻着,还特意拿出了新翻的棉被。
庄青裁对此嗤之以鼻:和那台移动冰箱同处一室,冻着的只会是自己。
话又说回来。
温大总裁今天的表现其实已经热情得出乎意料,热情得好像一把火,热情得甚至让人想塞给他一万块辛苦费……
盯着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温皓白犹豫着发问:“晚上,我们……怎么睡?”
自然是不能睡一张床的。
庄青裁思前想后,翻找出过冬的棉衣和多余被褥打了个简易地铺,理所当然抱着自己的枕头准备睡上去,谁料,温皓白却抢先一步,认领了下方领地。
倒是挺有绅士风度。
庄青裁拗不过他,只好心不安理不得地睡到了床上。
留宿突然,温皓白没有能穿的睡衣,只好向庄涛借了件黑色背心。
庄涛是中等身材,背心尺码也偏小,穿套在身高超过一八五的温皓白身上,多少显得紧绷。
男人微凸的喉结和线条流畅的肩背一览无余,胸肌和腹肌的形状也清晰可见,肆意散发着雄性荷尔蒙。
住在玲珑华府时,庄青裁见多了那家伙穿居家服和睡袍时的矜贵模样--连纽扣都要系到最上面那颗,恨不能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与整个世界隔离,头一回直视如此养眼的画面,她着实还有点儿难为情。
当然,此刻的温皓白也并不好受。
空间太小,长腿无处安放,直到熄了灯,依然能听见他时不时翻身的动静。
庄青裁终是忍不住了,小小声提议:“要不,你还是睡到床上来吧?”
昏暗混着沉默。
有人心跳加速。
许久过后,温皓白才轻咳一声:“那你呢?”
庄青裁答得理所当然:“我睡地上啊。”
对于这样的解决方案似乎并不是很满意,温皓白没有动作:“……算了。”
被内心愧疚折磨得合不上眼,庄青裁哑着声音道歉:“今晚真是委屈你了,对不起啊,如果有什么需要……”
温皓白没和她客气:“那就陪我说说话吧。”
“啊?”
“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机屏幕太刺眼了。”
甲方需求大过天。
庄青裁二话不说立刻将手机调成夜间模式,想想觉得还不够,干脆将手机直接塞到了枕头下面,人也一头钻进被窝……
蠕动。蠕动。蠕动。
五秒钟后,她从被子的另一端钻了出来--为了避免睁眼后的尴尬,两人并没有睡在同一侧。
看见庄青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温皓白微微睁大了眼睛,错愕之余,又迅速将目光移开:“那个……”
庄青裁这才意识到,居高临下的姿势令她胸前风光一览无余。
她轻呼一声,赶紧缩回去半截。
如同一只棉被卷,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温皓白刚偏过脸来,就忍不住发笑,最后不得不抬手挡住唇角,勉力维持住自己的清冷形象。
眨了眨眼,庄青裁心虚地切入正题:“你想聊什么?”
温皓白默了片刻:“等拿到那一千万,你打算怎么花?”
并不是对庄青裁的理财规划感兴趣,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憧憬怎样的生活、是否还有难处。
庄青裁早有答案:“打算全部存银行。”
雨夜没有月亮。
隔壁那栋楼的灯光穿透廉价的窗帘布,让房间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扰人思绪。
温皓白猜不到这样的回答。
想到这泼天的富贵,庄青裁兀自笑起来:“我以前总喜欢做梦,买彩票中大奖以后到底要怎么花……”
“等到真的有了那么多钱,想来想去,还是得存银行!我都打听过了,一千万整存整取,再缴个利息税,一年到手差不多能有十来万,再加上我的工资,足够日常生活和我妈的医药费……”
“而且,一次性存这么多钱,得是银行大客户了吧?听说,银行逢年过节都会给大客户免费送米送油送演出票……”
说到兴头上,她的眼睛亮亮的。
望向支起身子靠坐在床尾边的男人,又问:“温皓白,你在银行里存了很多很多钱吧?那他们有给你送米送油送演出票吗?”
这可把温皓白问住了。
他想了想,如实告知:“我不太清楚,平时这些事都有理财顾问打点,改天我去问问……”
庄青裁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没有的。”
那失落的语气顿时让温皓白糊涂了:怎么感觉免费送的米、油和演出票,比那一千万更讨她欢心呢?
带着点儿逗弄妻子的坏心思,温皓白故意沉声提醒:“或许,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顺利。”
“嗯?”
“你知道玲珑华府的物业费一年要多少吗?”
庄青裁笑容一僵。
她还真不知道。
搬进豪宅之前似乎有听温皓白提起过,他已经替付过了三年的物业费……
那三年过后呢?
目的达成,男人眼中笑意更浓,慢条斯理地与她算账:“交完物业费、会所费、能源水电费还有一些保养维护的费用,你那一千万的利息,可就没有了。”
确实,玲珑华府的会所里配有图书馆、咖啡吧、健身房和泳池,恒温恒湿系统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作,还有楼栋管家随时待命……
这一笔一笔,烧得可都是业主的真金白银啊!
默默算了笔账,庄青裁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磨着后槽牙恨恨赌咒:“我就说嘛,我根本不配住玲珑华府!你当初干嘛要给我这么贵的房子……”
“办过户手续的时候,我看你也挺开心的。”
“被人送豪宅谁不开心啊?但那不是真正的快乐!”庄青裁委委屈屈地抱着被子一角,“不行,这烧钱玩意儿离婚前得赶紧挂出去卖掉!”
她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生怕被庄涛和楚彤云听见,又不敢说得太大声。
话题越跑越远,温皓白的心情却越来越愉悦:总算是琢磨出了一点如何拿捏妻子的门道。
虽然是,歪门邪道。
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闲插了句话:“房子别卖了,那些费用我来帮你交。”
庄青裁愕然:“啊?”
温皓白垂了眉眼,含蓄提示:“其实,只要不离婚……”
他想说,自己还可以给她更多。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庄青裁焦急打断:“不离婚?那我的一千万怎么办?”
温皓白眯起眼睛:因小失大的道理,这个女人怎么就不明白?
潜意识感到不妙,不等对方再度开口,庄青裁猛地支起身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温皓白,你该不会是打算赖账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
借着隔壁楼吝啬的灯光,温皓白定定看着她,唇线紧绷,欲言又止。
被丈夫这么一盯,庄青裁顿生心虚:堂堂温家家主、阅川集团总裁,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分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瞬间软了语气:“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温总肯定不会赖账的,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回市区。”
窗外落雨窸窸窣窣,宛如被敲碎的思绪,再也拼凑不完整。
温皓白无奈地“嗯”了声,重新躺好。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从而天降的不是红线,而是枷锁。
被束缚住的人,分明是自己。
*
天还未亮,习惯于早起的两人都已神思清醒。
他们心照不宣,一个收拾地铺,一个铺床,接着前后脚出门洗漱。
有条不紊。
从多福巷到市区的距离不算近,再加上周一早高峰,简单吃过早饭,庄青裁便与父母告别,劝说两人给家里置办点东西,别舍不得用卡里的钱。
庄青裁以前听说过一个歪理,叫做“运气守恒定律”,度过了倒霉透顶的一天,所以后面几天的运气肯定不会太差。
果不其然。
昨天后半夜雨便停了,地面也干了,她的“小乌龟”电量满格,路上居然没有堵车。
顺路将温皓白送到阅川集团总部大楼,庄青裁正打算查看去广电中心的导航,却听到对方边开车门边示意她不要离开:“等我一下,很快。”
再回来时,温皓白的手里多了两只附近咖啡店的牛皮纸袋。
他将其中一包东西从车窗递进去,张口便是:“早间特惠套餐,省了八块钱。”
庄青裁“噗”地笑出声。
其实原本想说自己可以去单位食堂解决,又不忍拂了温皓白的好意,只能接过纸袋,冲他说了声“谢谢”。
然而,对方并没有就这样离开的意思--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有阅川集团的员工经过这里了。
就这样明晃晃地站在青绿色的小电车旁边,男人妄图开启闲聊模式:“这家的咖啡还不错。”
庄青裁打开纸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牛肉芝士可颂和一杯加了风味糖浆的常温美式,咖啡没有加冰块,很适合早上来一杯提神。
她随口问:“你经常喝这家的咖啡?”
“嗯。”
“该不会是哪个美女秘书专程给你买的吧?”
纯粹是一句玩笑话。
温皓白却浅浅笑了一下:“终于有点儿温太太的样子了。”
庄青裁不解:不是,自己怎么就突然进化了?
温皓白的神色中带着点儿不易觉察的欣喜,解释道:“……知道管老公的事了。”
她张了张唇。
倏地收回目光,捏紧方向盘:“我得走了,周一要开会呢。”
温皓白支起身子,点头放行:“路上慢点。”
庄青裁轻轻“喔”了声,示意他退开几步,启动了“小乌龟”。
数米开外,三个白领模样的女孩结伴走近。
其中一个盯着温皓白转身走向集团大楼的背影,激动地捏了捏同伴的手:“没看错,没看错,真的是温总!这么看他的腿好长啊,唉,这种身材的男人到底是谁在睡啊?”
立刻有人开始科普:“你一个新来的可能还不知道,咱们温总英年早婚,自然是有温太太睡咯。”
另一个补充:“别问,问就是没人知道--温太太至今仍是我司一大未解之谜,温总好像也没有公开的意思……话说,他今天怎么会坐顺风车来公司啊?”
“那是顺风车?我还以为是他老婆的车呢!”
“开什么玩笑,嫁入豪门的天选之女怎么可能开这种小破车?”
“哈,说的也是——话说,他老婆应该不是白娇蕊吧?我真的磕不动这对!”
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反应过来:“等等,温总还需要搭顺风车上班吗?他就算是打车,肯定也会选优享车型,又不赶时间,干嘛委屈自己坐这种、这种……”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那不会真是他老婆的车吧?!”
眼见那颗保熟的惊天大瓜在众人眼皮底下越滚越远,她急忙举起手机,对着早已看不清车牌的小电车拍了张照:“我本来觉得那车low爆了,但如果那真是温太太的座驾,似乎又有点时尚有点可爱了……会不会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过那种小众豪车?不行,我得去‘八卦群’里问一声……”
两名同伴连连应声,跟着瞄了眼手机。
果然在群里看见了一张照片,外加一段文字:起猛了!今早好像看到温太太开车送温总来上班了!总裁办的姐妹们能给个准话吗?这辆丑到令人发指的小电车到底是不是温太太的?啥牌子?落地要多少钱?
工作日里一向热闹的八卦群一片死寂。
无人回应。
半晌,同伴发出轻呼:“不是吧?你怎么发到公司大群里了?还是温总在的那个群!来不及撤回了吗?完蛋!赶紧刷屏!慢着慢着,别刷表情包,温总他回复了……”
另一个默了片刻:“你退群吧。”
犯错的姑娘面如死灰,看清楚大BOSS的回复后,忍不住喃喃低语道:“我还是辞职吧?”
温皓白的回复赫然在目:我回家问问她。
本尊亲自下场。
不仅承认了温太太确实有一辆丑到令人发指的小电车,也承认了,自己今早确实是被老婆送来上班的……
字里行间,还透露出了一丝春风得意。
022
庄青裁带着早餐走进单位大楼, 发现所有保安人员都聚集在一楼大厅里,间或还能听见几句埋怨。
隐隐有些不安,她迅速打了卡, 走进电梯。
坐在工位上化妆的时候,庄青裁才从李安安嘴里得知, 半小时前出了桩意外:有外来人员不肯登记个人信息, 企图强行上楼。
广电中心大楼里有不少价格不菲的拍摄设备和珍贵的影像资料, 当然不可能允许外来人员随意进出,保安发现那家伙想蒙混过关,立刻赶人,结果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 险些闹到能上治安新闻的程度。
李安安接着道:“那男人大概是想讹钱吧?身上明明是旧伤,非说是让台里的保安师傅们给打的,后来听说有人报了警, 自个儿爬起来就走了……”
接触媒体工作多年, 奇葩的人和事都见识过不少。
庄青裁见怪不怪地耸耸肩,喝了口咖啡, 继续描眉毛。
清咖很苦,但因为加了果味糖浆,又有一丝丝回甘, 看着镜子里唇角微微上扬的自己,庄青裁忽然就很想和温皓白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刚抓起手机,就瞥见了姚淼发来的消息:周末见家长如何[坏笑]
想都不用想。
她们律所在开晨会, 而她在摸鱼。
姚淼原本打算叫上几个老同学趁周末约个短途旅行,结果意外得知庄青裁领温大总裁回家见家长的事, 一直憋到周一,才急不可耐发消息询问。
庄青裁委婉答复:就还好吧。
姚淼:什么?你爸妈对温皓白这种金龟婿的评价就只是--还好?
庄青裁:他在我家有另外的人设。
姚淼:放个耳朵。
庄青裁:我就说他是别墅小区的物业经理, 玲珑华府那套房子就是借着这层关系租到的,他还兼职上门给业主浇花喂猫赚外快,存款六位数,有五险一金,一年逛两次海澜之家……反正,我爸妈对他都挺满意的,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我和他是假结婚。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
她又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姚淼坦白:稍等,我还没找到能表达此刻心情的表情包[微笑]
被闺蜜的反应逗笑了,庄青裁将周末发生的事有一茬没一茬的告诉她。
姚淼啧啧称奇:让堂堂阅川集团总裁穿老头背心打地铺,小青菜啊小青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念书那会儿她就去过庄家,知道庄青裁房间有多小,别说让那么高挑的一个男人打地铺,就是让他睡床上,也未必舒坦。
庄青裁:一想到昨天把温皓白折腾成那样、他还要付给我一万块钱……我的良心确实很痛啊!昨晚我都失眠了,恨不得爬起来吃口屎来减轻负罪感!
姚淼:倒也不至于吃屎。
姚淼:喔,如果你是说爬起来亲他一口,那我没意见。
庄青裁:……
姚淼:说真的,我现在越来越能肯定--温皓白对你有意思。
庄青裁:不可能的,他根本不缺追求者。
比如,那位样貌家世都很出挑的席小姐。
如果温皓白真的有恋爱需求,应该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吧?
至于其他方面的需求……
胡思乱想间,姚淼的消息再度送达:拜托,哪个男人会介意多睡一个美女呢?还是成天在眼前晃悠的合法老婆!
姚淼:如果哪天温皓白展开攻势,我劝你想开一点,趁着还没离婚,顺水推舟尝试一下人间仙品的滋味,白捡的便宜,不睡白不睡!
盯着好友发来的一段“谆谆教诲”,庄青裁愣怔半晌。
莫名想起温皓白那张很少有波澜的脸……
情动时分,也不知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但是,自己已经有了泼天的富贵,还要白捡的便宜吗?
庄青裁的脑子里天人交战,直到耳畔响起李安安的小声提醒:“小庄姐,你腮红是不是打太多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镜子里红扑扑的脸蛋,急忙用手背擦了擦。
依旧极其不自然。
再擦拭几下,庄青裁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并没有抹腮红。
*
阅川集团总裁办小型会议室。
周一各部门例会前,温皓白有召集高管来办公室汇报上周工作总结的习惯。
听完温守业着实敷衍的汇报话术,原本就是“性冷淡”现代装修风格的会议室,温度骤然下降,温皓白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开始冷着脸训斥温守业的副手不懂得分担,连最项目跟进的数据都忘了汇总给业总。
这一屋子都是人精,自然懂得是谁被迫当了替罪羊。
温守业一张老脸强装镇定,目光闪躲,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温皓白训话间,不知何故,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大。
依然被许多双眼睛所捕捉。
刚在公司大群里吃过瓜,韩奕冷不防说了句玩笑话:“看样子,是有人想咱们温总了啊。”
轻笑声间或可闻,瞬间破坏了原本的严肃氛围。
温皓白轻咳数声,趁机结束了对温守业的“敲打”,转而示意业务部门的另一位负责人继续汇报。
温守业松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迟疑着凑到韩奕身边:“前两天,我去绣园探望过老太太……”
韩奕点点头:“嗯,听说了。”
自温老太太从医院搬回绣园后,想上门探望的亲朋不计其数,考虑到老人家精神状态不佳、需要静养,温皓白只允胡旭周末下午半天开门迎客。
温守业继续道:“听说,温总最近一直住在玲珑华府?”
韩奕笑笑:“业总消息挺灵通啊。”
温守业默了片刻,开始旁敲侧击:“温总夫人是圈里人?”
“哪个圈?”
“娱乐圈。”
“为什么这么说?”
“老太太可是亲口承认了,在电视机里能见着自己的孙媳妇……再问别的,她就说不清楚了。”说到这里,温守业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想想看,老太太以前是个多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啊,谁知道年纪一大居然病成了这副模样,唉,这人啊,还是得服老。”
韩奕歪了歪头,有所保留地将话题绕回去:“不算圈里人。”
温老太太的事和温太太的事,他宁可选择聊后者。
温守业想来也很清楚这一点,摸了摸下巴:“不是明星,又能上电视……住在那个小区,该不会是席初晚吧?”
“谁?”
“席明的小女儿--文化局的那个小头头,有次跟那边的人吃饭,他是带着女儿过来的,那丫头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人漂亮,又机灵,在乐团拉小提琴,挺有名气的,现在就住玲珑华府。”
温守业观察着韩奕的表情,摇了摇头:“看你这反应,肯定不是她了。”
韩奕打心底里瞧不上温家人“自作聪明”那一套,索性止住话题:“温总不想主动提起的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也得装不知道……业总又何必执着打听呢?”
温守业摆手:“就是好奇。”
韩奕桃花眼一眨巴,沉声揶揄:“早晚会知道的嘛,你看温总今早在群里那腔调,也不像是打算‘金屋藏娇’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直到撞上温皓白那道略带不满的目光,韩奕才消停,继而开始低头摆弄手机,搜索起“席初晚”这名字。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识下能有多漂亮、多机灵。
可惜,搜索页面还没弹出来,他就领到了一项新任务--温皓白使唤他抽空去一趟银行,把客户经理准备好的东西送到玲珑华府。
温皓白对下属说话一向很有气势,以至于韩奕误以为是要自己去护送什么不得了的贵重玩意或者商业机密,冷不丁挺直腰杆,还琢磨着要不要带几个保镖。
散会后跑去找当事人私下一聊才得知,原来是两袋大米和一桶食用油。
银行SVIP客户月度尊享礼。
温大总裁郑重叮嘱:“好像还能领一个养生壶,你记得问一声,挑个颜色好看的,拿到东西就顺路送到我那里--我今天没开车。”
韩奕:“……”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为了那个女人。
他双手撑在那张价值六位数的办公桌面上:“你自己怎么不去领?”
温皓白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我要脸。”
韩奕险些破了音:“我不要?”
两个男人对峙半晌,最后还是韩奕让了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银行那边会不会觉得我们阅川集团快要完蛋了”。
拧动门把,还不忘转身给上司兼好友送上一句阴阳怪气的祝福:“但愿庄青裁看在大米食用油和养生壶的面子上,愿意与自己的老公共度七夕……”
温皓白微微蹙眉,忽而想起尚美广场那提前将近一个月的预热酬宾。
即便知道那只是商家为了刺激消费故意打造出来的“东方情人节”,可那些热恋中的和即将陷入热恋的小情侣们,依然心甘情愿为之买单。
他也不例外。
但前提是,得先有一个为妻子花钱的机会。
等韩奕走后,温皓白终是被愁绪淹没。
难得烦躁地扯掉领带,他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数次拿起手机,最终还是放下。
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并没有安抚人心的功效,桌上的办公用品和资料表格也只会徒增烦恼……
他将自己嵌入皮椅中,迟疑着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答案之诗》,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翻开节选诗集。
喉头滚动间,再度迎接光明:
『一切被禁锢的鸣叫
终将重新欢呼
而我想要高飞
跟候鸟一起遨游』
是埃尔莎·拉克斯·许勒的《一支歌》。
并非是所熟识的诗句,所以温皓白安静下来,反复读了几遍。
继而愈发笃定,这种所谓的“解惑书”或者说“占卜书”,只不过是通过晦涩且有意境的文字对读者进行一种心理暗示罢了……
他不信这些。
但是。
但是吧。
当自己在心里默默抛出问题,开始渴望答案--甚至主动去寻找答案的瞬间,很多事,便已经有了答案。
*
在单位解决了晚饭,又临时加班配了个音,庄青裁将近九点才到家。
客厅的灯亮着。
桌上放着两袋米和一桶油,还有一只没拆封的养生壶。
她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些应该都是客户赠礼--温皓白那家伙,果然在银行里存了很多钱。
羡慕嫉妒恨。
午休时,庄青裁收到了温皓白发来的消息,说下午要回一趟绣园探望奶奶,不回家吃晚饭,让她自己解决。
她原本想问要不要一起过去,结果刚敲到一半就被截住--温皓白嘱咐她晚上安心录节目,他和奶奶都会看的。
放下手机,庄大主持人的唇角就没掉下来过,进演播厅之前,还特意去换了件最喜欢的西装裙。
两分钟后,庄青裁在书房里寻到了温皓白。
明明揣着欣喜,张口却是责备:“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多陪一会儿奶奶吗……那个,你是不是颈椎不舒服?”
推门进去的时候,温皓白正在活动肩膀。
他仰起脸,破天荒解开了领口两粒纽扣,身体微微偏向一侧,一只手略显吃力地按压着另一侧肩颈。
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光,男人那利落的下颌线切割明暗,沾染了环境色的阴影一路蔓延。
想起多福巷那逼仄、湿冷的房间,庄青裁于心不忍,犹豫着问:“是不是因为昨晚打地铺……”
温皓白目光沉沉盯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愧疚感顿生。
庄青裁走近几步,提出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偶尔也会肩颈不舒服,后来从网上学了个法子,还蛮有效的:你试着用脑袋在空中慢慢写一个‘粪’字,每天坚持写几遍……”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用什么写?”
“脑袋。”
“写什么字?”
“粪,米田共,就是……”
深谙面前这位贵公子的喜恶,庄青裁及时敛声。
她看着双唇紧密的温皓白,小声示好:“要不,我帮你揉揉捏捏?”
揉揉捏捏。
莫名就觉得这样的说法很可爱,也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温皓白眼睫一颤,一边自责想法龌龊,一边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只是坐在这里看了很长时间邮件,颈椎有些轻微不适而已,但听庄青裁这样一说,他当即就觉得非常疼了。
疼得止不住了。
如果不找个人帮自己揉揉捏捏,颈椎马上就要断掉了……
要命。
宛如找到了“补救措施”,庄青裁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温皓白身侧,双手覆在他先前碰触的部位,有节奏地按压起来。
只是按着按着,又觉得哪里不对:“你放松一点。”
侧坐的温皓白佯装镇定:“我没有很紧张。”
庄青裁毫不留面子地拆穿:“你这里、这里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说话间,手指无意识地游移。
她是出于好意,但温皓白却不这么想。
被庄青裁像是带着火的指尖灼得难耐,他双唇紧抿,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双手无声攥紧,绷出青筋。
余光追随着那抹倩影,斟酌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对了,周三晚上我不回来吃饭。”
是试探。
温皓白向来含蓄,说不出直白的邀约。
深谙温家小家主这别扭性子,韩奕在蓉城“琢磨琢磨、撮合撮合”时便给他支了一招,让他想方设法惹庄青裁吃醋,等温太太什么时候有了危机感,后面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可惜,温皓白没能学到师傅传授的精髓。
他再三思索,也只想出“不在家吃饭”这一件不守夫德的事--比如,上次故意提及席初晚的晚餐邀约。
然而……
计划又一次宣告失败。
庄青裁的回答漫不经心:“没事,周三晚上我也不在家吃饭。”
温皓白眼皮一跳。
默了片刻,他仓促加码:“我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甚至可能--不回来。”
不守夫德之七夕特别升级版。
全然没有猜透丈夫的小心思,庄青裁自顾自交代行程:“喔,等我回来估计也很晚了……”
话音未落,搭在男人肩膀上的右手便被猛地按住。
再也无法伪装镇定。
温皓白心绪恍惚,不受控制地扬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周三是什么日子?”
“是七夕啊。”
“知道你还往外跑?”
“我得去古藤巷那边的七夕灯会做外景采访呢。”
温皓白语噎。
缓了半晌,他才既心虚又尴尬地移开目光:“你……是要工作啊,嗯,我也是因为工作方面的事,才回不来。”
庄青裁点点头:“那我要给你留门吗?”
温皓白偃旗息鼓:“我说过的,加班再晚也一定会回家睡。”
试探结束,他只觉得心情低落,唯一的慰藉,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还没有分开。
也没有完全握住她。
只覆着半截,含蓄且隐忍。
很快,庄青裁还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僭越。
她垂着眼,默默将手抽了回来。
023
或许是在密不透风的演播厅待久了, 庄青裁其实挺喜欢外景拍摄。
毕业前申请广电中心实习的时候,她甚至有想过,如果没办法当主持人、改行当记者似乎也不错……
好在, 许多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台里几个频道的负责人都觉得她基本功扎实, 心理素质过硬, 再加上优秀的外形条件, 轮番抢着要人。
选择权就到了庄青裁手里。
她思前想后,最终选留在生活咨讯频道,每天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 千兆宽带。
电视搬砖人是很少能在节假日里休息的,七夕节也不例外。
这是古藤巷步行街第三年办七夕灯会。
步行街临河而建,河中又有游船, 数以千计的花灯结彩悬花, 五光十色,自空中至水中, 自树上至船上,汇成一条璀璨的银河……
许是前两年灯会打响了名气,今天来赏灯的游客人数明显变多了, 尽管夜幕尚未落下,花灯却已全数亮起;沿街摊位售卖各种小吃和文创产品,吆喝声, 说笑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网红现场直播, 挤挤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为了迎合七夕氛围, 庄青裁出发前特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新中式半袖衫,一头长发挽成发髻,插上一支坠着玉珠的簪子,整个人出落得清丽脱俗,即便走在阑珊灯火之中,也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跟着外景摄像同事选定了拍摄地点,庄青裁按照事先拟好的提纲,随机采访了几名游客。
看见她话筒上楠丰电视台的LOGO标志,被采访者们也都给足了面子,一顿猛猛夸。
再加上她和驻守演播厅的沈序默契互动,效果非常不错。
收工大吉。
顺利完成与《城市晚六点》的“场外连线”,又拍了点空镜素材,庄青裁一边帮忙整理设备,一边与同事秦哥道别--古藤巷距离玲珑华府并不远,她打算一个人逛街吃点儿东西,再打车回家。
即便是被打上商业化烙印的“情人节”,也有不少单身人士渴望一段邂逅。
庄青裁告别同事,站在河边赏了会儿花灯游船,还没走远,便被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拦住,问她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应该是没什么搭讪经验,连那一声“美女”,都带着几分羞涩。
庄青裁抿笑,正想婉拒,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不方便。”
冰冷。笃定。不容置喙。
她愕然转身。
温皓白那张冷清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意识到名花已有主,两个男生尴尬至极,低着头快步走开,徒留不期而遇的小夫妻在原地四目相对。
庄青裁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带着一身星辉与淡淡笑意,温皓白走向她:“怎么,看到我很意外吗?”
男人依旧是一身考究的西装,只是夜凉,外面又套了件黑色长款风衣,衬得身姿更加修长挺拔。
好像快要融到夜色中去,又被身侧纷繁花灯重新拉回人间。
许久过后,庄青裁才回过神,本能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皓白言简意赅:“工作。”
庄青裁想起来了,那家伙早就说过周三晚上有工作安排,但是,总裁的工作不应该是在办公室或者会议室里完成的吗?
这个时间点,他有可能在饭店,有可能在酒店,就是不太可能出现在古藤巷……
本能地向温皓白身后张望了几眼:没有韩奕,没有助理。
也没有女孩子。
她合理怀疑,温大总裁今晚是翘班了。
又想起另一种可能:“温家做文化产业投资,难不成这次的灯会也是……”
温皓白举目四望:“今年还不是,但明年就不一定了。”
这般说辞,倒是让庄青裁有了些许头绪:他这一趟过来,可能是为了投资“实地考察”吧?
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
“那还挺巧的,居然碰上了。”
“……嗯。”
温皓白迟疑了。
他很想说“不巧”,很想说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城市晚六点》线上转播,寻着庄青裁的采访地点一路追过来……
可看见对方眼眸中淀着对于“偶遇”的一丝欣喜,又将许多话咽了下去。
生生顿了几秒钟,温皓白强压下胸口中不自然的起伏,故作凉薄地邀约:“既然这么巧,那不如,一起逛逛?”
*
月落星沉,华灯初上。
两人随着人流,缓步前行。
清楚秦哥的镜头只扫上半身,庄青裁今晚特意没穿高跟鞋,她本不算矮,可站在身材高大且习惯于微微昂首的温皓白身边,莫名就小了一圈。
夜幕逐渐落下,周围仿古建筑仿佛都镀上了层金光,瞧上去颇有韵味。
庄青裁举着手机拍个不停,瞥望间丈夫欲言又止的表情后,才解释道:“拍点素材,打算发到新的视频号上。”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的个人账号。”
自周一起,“演播厅欢乐多”视频号的评论区和后台接连沦陷了:有人换着号对她进行人身攻击,用拼音和谐音字拼凑出的辱骂字眼不堪入目,即便举报成功,很快又卷土重来。
庄青裁很清楚是谁躲在暗处作祟。
前段时间,她和沈序被网友们误会成真情侣,黄恩泽那家伙居然能没脸没皮地跑到她家“问情况”,直到听庄青裁亲口否认后才肯罢休;这趟厉春华上门误打误撞见到了真·庄家女婿,回去后指不定怎么与儿子说道……
被“极端粉丝”这么一闹,沈序欣然同意了账号解绑的事,还劝庄青裁别在意,这届网友的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
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抽空学习自媒体运营,打算趁七夕过后就把自己的个人账号经营起来,再去和融媒体那边重新报备。
听闻如此喜讯,温皓白心情大好,自荐帮妻子拍了不少照片,甚至还学会了“氛围感”这个时兴潮语。
古藤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能叫上名的几处景点逛完,庄青裁收获了不少美照,也品尝了不少美食。
还剩下半根没吃完的淀粉肠,抓在手里略显碍事。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温皓白,实在没好意思递过去--虽说两人是夫妻,是战友,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且蹦跶不起来的蚂蚱,但好像还没达到可以毫无芥蒂同吃一根淀粉肠的亲密度。
再者,那位大少爷恐怕也未必愿意吃这种路边摊油炸物……
这种时候就很怀念水果店里的那只从不挑嘴的小白。
可惜,此白非彼白。
正想着心思,“此白”忽而出声:“吃不完的话,给我?”
回过神来的庄青裁急忙婉拒:“不用不用……”
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食物,然后毫不意外地噎住。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她举目寻找卖水的地方,随即,被一家奶茶店门前广告牌上的“买一送一”四个硕大花体字所吸引。
天知道这四个字对她而言有多大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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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青裁几乎是小跑过去,直到来到跟前,才发现“买一送一”四个字前面居然还有四个字:情侣热吻。
情侣热吻,买一送一。
这恶俗的营销手段……
她默默赌咒,又看见“买一送一”后面的四个字:性别不限。
嗯?
思想觉悟立刻就升华了……
拍下来拍下来。
注意到庄青裁似笑非笑、还不停向四周张望的表情,温皓白望过去:“要喝奶茶吗?”
刚说完便愣怔--那句广告标语,对他而言也有极大的杀伤力。
庄青裁点点头,又问:“你呢?”
脑海里徘徊着“热吻”两个字,他没有思考太久:“是有点口渴。”
那点儿难宣于口的心思,比护城河还要弯弯绕绕。
庄青裁本以为温皓白不会喝那种甜腻腻的饮品,听他这么一说,竟然还很惊讶。
不过,既然金主开了口,也不好拂他的意。
她迈开步子:“那我去买两杯--啊,我请你喝。”
是买两杯。
而不是买一杯,再送一杯。
庄青裁满心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是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奶茶店门前。
或许是店铺位置偏僻的缘故,这会儿点单的顾客并不多,她耐着性子看了两遍菜单,忍痛点了一杯价格十八块钱的芋泥厚乳茶,转而又问温皓白喝什么。
男人佯装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和你一样。”
他指节抵着下巴,轻咳一声:“买两杯一样的,应该有折扣吧?”
生怕庄青裁听不见。
又生怕她听的太清楚,继而看穿自己蹩脚的小伎俩。
幸好,俊男靓女的组合总是让人偏爱,年轻的店员心领神会,笑眯眯地望着正要扫码付账的庄青裁:“小姐姐,今天有情侣买一送一的活动,你要参加吗?”
庄青裁装模作样嘀咕了一声“是吗”,抬眼打量店里的七夕活动海报,默默安慰自己,温皓白肯定会拒绝的。
然而事与愿违。
身边的男人像是哑了火一般,迟迟没出声。
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店铺里,藏了几百个心眼子。
庄青裁等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那个,非得亲一下才送奶茶吗?”
店员当即露出“我懂”的表情,笃定眼前这一对还在暧昧期:“没事没事,我们店长说了不亲也送,哈哈。”
做奶茶的另一位店员还冲她挤眼:“和你一起的小哥哥好帅呀,不亲可惜了。”
温皓白:“……”
庄青裁的注意力都在免费奶茶上,笑眯眯的,压根没接话。
好不容易等到出餐,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她将其中一杯奶茶递给温皓白,扭头与那位收银的店员道别:“谢啦,你人真好。”
温皓白睨着她,声音冷冰冰:“……真是谢谢你了。”
店员给他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不客气,帅哥今晚要加油喔。”
待两人走远后,她才想明白那句“真是谢谢你了”的真正含义。
回忆起男人那充满怨念的眼神,总觉得背后冷嗖嗖的。
*
一路边走边解决手里的奶茶,两人都比先前沉默了许多。
直到迎面看见一群穿着汉服的年轻男女,庄青裁才忍不住嘀咕一句:“他们怎么都拿着一样的兔子灯啊?”
温皓白接收到妻子言语间传递出的信息,礼貌抬手,拦下其中一个小姑娘,询问过后才得知前面的小广场上有猜灯谜活动,猜中十条可以换一盏兔子灯。
他望向庄青裁:“你想要吗?”
她也开始弯弯绕绕:“就觉得挺可爱的。”
于是,一场临时起意的闲逛,又因临时再起意而增加了新的去处。
步行街小广场周边的行道树上除了挂着花灯,还系了一道道粗绳,绳上悬着各色彩纸,夜风一吹,窸窸窣窣,招招摇摇。
那些便是今晚灯谜的谜面了。
只是,看热闹的人多,参与的人少。
庄青裁收回目光,悄悄扯了一下温皓白的衣袖:“万一猜不出来,会不会很丢人啊?”
温皓白勾了下唇:“你不是楠丰电视台的‘知性女神’吗?我以为,你很擅长这一类的文字游戏。”
听到那个称呼,她的脸倏地涨得通红:“那都是别人说的玩笑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女神’这个词哪里沾边嘛……慢着,你该不会是看过《我为诗狂》那个节目吧?”
她说的《我为诗狂》是广电中心去年办的一个冷门综艺,因为花不起钱请大牌明星助阵,最后只能让台里的主持人临时救场。
庄青裁也被迫去充了个数,结果却意外成为黑马,力拔头筹,这才被主持人同事调侃为“知性女神”。
没有赞助商,没有吸睛的剧本,没有刻意营造的节目效果,也没有热度……十期以诗歌为主题的擂台赛从开始到结束都毫无水花,在网上并没有掀起波澜,若不是特意搜索,几乎看不到任何片段剪辑。
温皓白坦然承认:“确实看过。”
迎上庄青裁讶异中带着不解的目光,他继续道:“还有你之前主持过的一些节目和直播录像,我都看过。”
自从韩奕递来庄青裁的资料后,他便开始尝试着去了解那个女人,再后来,手机里已经存满了有关于她的照片和视频。
一条一条。
一遍一遍。
都成了夜深人静时助眠的诗。
庄青裁轻不可闻地说了个“嗯”字,忽然就有点儿理解温皓白当初为何要找她假结婚了。
为了讨温老太太欢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应该是被自己在镜头前的表现给误导了。
或者说,欺骗。
他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审视”过她,并且,单方面判定她“通过”了。
结果却货不对板。
想来,温皓白那家伙应该不止一次后悔过吧?
自嘲般微微牵动唇角,庄青裁不再说话,踮着脚,仰起头,专心寻找自己能答得出的谜面。
没过多久,却听身边男人放柔了声线:“我还是喜欢看镜头外的你。”
比如,此刻的你。
024
庄青裁心如擂鼓。
周遭嘈杂, 温皓白声音又轻,隐隐只有“我”“喜欢”“你”几个字最为清晰,以至于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在潜意识里为那句话做了缩减, 然后,又掺杂了些许自作多情。
不知如何继续那个话题, 只能笑笑, 开始做“正事”。
稍显吃力地揽住一张悬于半空中的彩纸, 她一字一顿,念起上面写的谜面:“猜错一半。”
这种程度的谜题对温皓白来说没有难度。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猎。”
庄青裁眨眨眼,用眼神对其表示出赞许,随即学着周围参与者的样子, 将那张写有谜面字条扯下来,捏在手里。
第二张彩纸上的谜面是“一口咬去多半截”。
稍稍理顺了字句,庄青裁先一步反应过来:“名, 名字的名。”
说着, 还做了个“啊呜”一口咬下去的动作。
可惜没什么威慑力。
腮帮鼓鼓的,像只藏了吃食的小仓鼠。
温皓白微拢的眉心慢慢舒展, 抬手去取第三张--他不喜欢那些鲜艳的色彩,本想着寻一张月白色的纸,一伸出手, 却鬼使神差挑了张淡青色的。
这一回,由他来念:“八.九不离十。”
“这个我知道,杂, 八,九, 十,对吧?”
“点点成金。”
“我知道我知道, 是‘全’字,差两点嘛。”
“一撇划了三寸长。”
“嗯……应该是‘寿’吧?对,就是‘寿’字!”
连中三元。
见温皓白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庄青裁误以为对方没听清,径直抓起他的手,用食指在他的掌心很慢、很慢地写下了一个“寿”字:“对吧?”
复又抬眼。
用澄澈的眼神寻求肯定。
女孩的指尖温热、细腻,像是带着小股的火焰,一路烧进温皓白心里。
他八风不动定在原地,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嗯,没错……我们已经猜够十条了,去换兔子灯吧。”
尾音被夜风吹散。
带走了燥热的同时,也带走了理智和矜持。
趁庄青裁尚未回神,温皓白反手捉了她的柔荑,声音如山涧涓流,听似从容,却藏着暗涌:“那边人多,别走散了。”
许是沉醉于人为营造出的“情人节”氛围,庄青裁并没有挣脱温皓白的手,只讷讷说了声“好”。
两人影子紧贴在一起,像是生来如此。
景区节日里的人流量绝不容小觑,他们几乎是被人群挤到了领奖处,艰难地从派发奖品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兔子花灯,庄青裁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又被人群挤了出来。
所幸,那圆鼓鼓的彩绘兔子灯着实可爱。
庄青裁一只手被温皓白牵着,另一只手提灯,满脸笑容地从人满为患的小广场回到步行街主干道,正想拍几张兔子灯的照片,一低头,却发现手里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提杆……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茫然四顾:“灯呢?我那么大一盏兔子灯呢?”
没有被挤扁。
而是直接被挤没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温皓白忍俊不禁。
捏了捏庄青裁的手,他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回去领一盏?”
努力保持情绪稳定的庄青裁双肩一沉,将提杆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算了--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温皓白若有所思眯起眼眸:“……不会觉得遗憾吗?”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呀,今晚的外景拍摄很顺利,花灯很好看,字谜也都猜对了,还喝到了买一送一的奶茶……我觉得很开心,才没有遗憾呢。”
目光落在交叠的两只手上,温皓白抿笑:“我也很开心。”
是少有的坦诚。
顿了顿,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地面,话中有话:“只是,就这样白拿人家一杯奶茶,终归觉得有遗憾。”
庄青裁搜刮着安慰的话:“放心啦,那家店既然定了买一送一的活动,肯定不会是亏本买卖啦。”
温皓白沉沉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车停在巷尾,两人走过装饰着喜鹊彩灯的拱桥,朝着停车的方向前行,间或有提着花灯的年轻男女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路欢声笑语,暖了微凉的夜……
庄青裁光顾着看灯,险些被撞到。
温皓白嘴里说着“小心”,收紧手臂,将她拽向自己:“我的意思是,既然占了便宜,就该守人家的规矩。”
往来行人仿佛被无视,两人自成一处小小的世界。
堪堪稳住身形,庄青裁叹了口气,只觉得身边这位难伺候的温大总裁还真是吃过豆子喝凉水--屁事挺多。
接着心不在焉地问:“规矩?什么规……”
话音未落,便被温皓白圈入怀中。
世界更小了。
耳畔是他的热息和他的声音:“我们还没有接吻。”
她愣住了。
被冷松香裹挟的那一瞬,男人逼近的身影掩住了沿街花灯的光辉,尽数占据了庄青裁的视野。
温皓白俯下身来。
毫无预兆,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
庄青裁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仓皇逃离了古藤巷。
她只隐约记得……
温皓白的吻,落得很轻。
比起情难自禁,更像是一种蓄谋已久的试探,一种举棋不定的碰触……
所以,当从凑近庄青裁的那一刻起,他便松开了手,并没有牵制她的意图。
她可以逃。
她也确实逃了。
短暂体会过温皓白唇上的温度,庄青裁便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推开他、头也不回地逃开。
这样的节日里,景区路边总有不少出租车在等待归家的游客。
她独自上了一辆车,调整气息,报出玲珑华府的地址。
兴许是年轻女孩的模样过于不安,司机师傅从后视镜观察许久,好心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只说和家人走散了,急着回家。
为了应景,玲珑华府那气势恢宏的府门外也挂上了数十盏花灯,庄青裁只觉得它们刺眼,一回到家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还拉上了窗帘。
枕头和被褥,今夜都柔软得有些不真实。
半是惶恐,半是羞赧,还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和气急败坏,她忍不住在床上翻滚了两圈,用指腹反复摩挲唇瓣,回味那个始料未及的吻。
幸亏跑得快。
否则,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那个男人……
没有睡意,脑子却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枕头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心跳莫名加速,庄大主持人穷尽毕生所学平复好情绪后才拿起手机:并不是温皓白发来的消息,而是姚淼。
姚淼问她怎么过的七夕节,问她温皓白有没有表示。
真是哪壶开了提哪壶。
庄青裁双颊持续升温,纠结半晌,还是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好友。
她一个新闻节目主持人,极其擅长归纳提炼,边挑重点边阐述事件原委,自认为复述很到位。
然而,姚淼分析问题的角度远比她想象中更刁钻。
姚淼:是屎先动的嘴?
庄青裁:是他先动的嘴。
两条消息先后弹出来的时间间隔极短。
以至于让发消息的和回消息的,双双沉默了。
姚淼的回复姗姗来迟:我还以为温皓白是个规矩人,不会这么着急……
庄青裁本能辩解:他就是太规矩了,才对我不规矩的。
因为喝了买一送一的奶茶,所以非要接个吻。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但是这样的因果关系,根本毫无说服力--连她自己都没能被说服。
果不其然,姚淼回复了一个海狸loopy阴阳怪气表情包。
庄青裁被那个贱贱的表情逗乐了,长按保存。
想了想,又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励志在各方面争当“女强人”的姚大律师当即开始为好友分忧解难。
庄青裁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几只手都数不过来,两个姑娘高中坐前后桌那会儿,姚淼热衷于给那些男生当“信鸽”,递封情书捎句话,事后讨要一包辣条或者一袋巧克力当酬劳,扭头又和庄青裁一起分着吃,再帮她筛筛选选。
然而,彼时的庄青裁根本没想过谈恋爱。
理由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不想拖累他们。
多福巷人多口杂,没过多久,庄家的变故和楚彤云的病情都不再是秘密,那些男生依然对美丽的女孩心存妄念,却无人愿意入局--久居多福巷的一些人,往往自家的烂摊子都不知该如何收拾。
因此姚淼觉得:温皓白的出现,是老天爷对庄青裁的补偿。
毕竟,那是个绝不可能被“拖累”的男人。
长长短短的回复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庄青裁自上而下浏览而过,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大段文字上。
姚淼和她推心置腹:你知道我们这一行向来劝离不劝和,你和温皓白都签了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搁在那儿,我道行浅,等你们离婚的时候,恐怕很难帮你再争取到别的补偿……如果他现在对你不错,身体又没啥毛病,你就先用着呗!老公长成那个样子,多睡一次就是多赚一笔啊!别和他玩真心就行!
先,用,着,呗。
庄青裁发誓,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直面文字的冲击力。
斟酌着要发什么表情包来描述此刻的心情,却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动静。
是温皓白回来了。
猛地按灭手机,庄青裁轻手轻脚起身,迅速凑到门边,屏息凝神,在脑海中隔空描画起对方此刻的行经路线,并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玲珑华府,明明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很快,她得出结论:自己的潜意识并不抵触那个男人。
甚至,还有点儿期盼后续发展。
客厅的灯全数被点亮。
玄关处绽放着一大朵轮廓优雅的影子花。
罩在男人脸上的阴霾却并没有散去,直到看见地垫上那两只胡乱摆放的女鞋,微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俯身将庄青裁的鞋摆放整齐,温皓白放缓脚步走到主卧门前站定,确认她人在房间里、并且还没有入睡后,一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
踌躇半晌,他敲了敲门:“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庄青裁甚至能够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表情。
她稍稍挪动僵硬的四肢,却不小心碰掉了插在发髻上的饰品。
发簪落地,发出轻微声响。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
不等庄青裁开口,温皓白便兀自继续:“刚才在古藤巷是我唐突,我以为……我还以为……”
是两情相悦。
他没有说下去,只淡淡道了声“抱歉”。
没有等到门开。
甚至没有等来一个语气词作为回应。
即便耐心如温皓白,也不禁开始反思、自省,末了,喉头滚动:“如果我待在家里会让你觉得为难,我这就离开,以后……”
顿了顿,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不用给我留门了。”
庄青裁背倚靠在门板上,心往下重重一沉:他说的是“以后”。
无声的对峙。
两秒钟后,庄青裁知道自己输了。
就在男人转身欲走之际,房门被人从内打开一条缝,带着犹疑的婉转女声从房间里倾泻而出:“你要去哪里?”
明明只有不过两指宽的缝隙……
温皓白却从中窥见天光。
他小幅度地扬了下嘴角,声音没那么凉了:“楠丰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
庄青裁愣了愣:“但是,但是……”
情绪随着男人眼眸中流转的光跌宕起伏,她抿了唇,声音愈低:“明天早上轮到你准备早餐。”
明天他来准备早餐。
这样一来,就得留在家里睡了。
迅速理解她的用意,温皓白无声地笑了:“是吗?”
庄青裁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而后,被无情拆穿:“可我们什么时候有定过这种轮值准备早餐的规矩?”
她哑然。
确实没有。
他们一直都是谁起的早、谁心情好,谁准备早餐,偶尔也有她懒得做饭、他不去晨跑,所以各自解决的情况。
因为心虚,庄青裁又将门缝关上了一点点。
隐在暗处,她又出声:“没、没有吗?我以为……我还以为……”
无意识模仿了对方的语气。
庄青裁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生怕她真的把门关上,温皓白抬手抵住门框,接了话:“不管以前有没有,现在有了。”
聪明人的点到为止。
温皓白并不清楚这样是否能算是庄青裁“接纳”了自己,但至少,她没有因为那个情不自禁的亲吻而厌恶他、排斥他。
默许了丈夫偶尔的狡黠,庄青裁垂了眉眼:“那……晚安?”
温皓白收回手,同样回了一句晚安。
直到重新关上房门,庄青裁的心才重回胸腔。
掌心微微汗湿。
甫一低头,注意到手机里又多了一条姚淼发来的消息:要不,你干脆就真心换真心,想办法收了他,别离婚了。
庄青裁失神地盯着手机。
纵有千言万语,发出去还是一句: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哪里有真心。
025
在姚淼看来, 面对合法丈夫的频频示爱,庄青裁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庄青裁却说自己是真糊涂。
无所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晚过后, 她与同一个屋檐下的温皓白,确实是相安无事度过了好几天。
周日有个景区活动, 需要外场主持的庄青裁一早便出门了。
为了再搜集一张绘有“小青菜”的留言便签, 尽管醒的早, 温皓白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妻子出门后,才起身洗漱。
就着小菜,他吃完了庄青裁留在保温柜里的薏米粥,开车去了趟城南--今天是叔辈温保钧的茶室试营业的日子。
那温保钧与温守业算是同一辈, 也曾在阅川位居要职,只是人贪心了些,中饱私囊的勾当没少做……温皓白上任后第一个就拿他开了刀, 让韩奕私下递过话, 证据还没公开,温保钧便主动提了辞职。
温保钧本以为, 离了温老太太,还不满二十五岁的“小家主”逞不了多久威风,没想到温皓白老成持重、手段了得, 很快就坐稳了位置、叫集团上下服服帖帖。
当叔叔的后悔了。
离开阅川后,温保钧盘了几个店面、开了连锁茶室,想着借这次机会缓和一下叔侄关系。
温皓白刚进门, 就受到了温保钧及一众长辈们的热情迎接。
朝他身后张望几眼,温保钧忍不住问:“一个人过来的?”
身为家主的温皓白“嗯”了一声。
温保钧亲自接了温皓白的外套, 又将衣服递给忙不迭前来招待的伙计:“我还以为今天能见着新娘子呢,你那两个堂妹昨天特意从外地赶回来, 想着还能陪她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温皓白淡淡婉拒:“没有必要。”
咂摸着话里的玄机,温保钧满脸堆笑,没再多说什么。
温守业瞅准时机,把温保钧拉到一边,将前段时间意外曝光在公司群里的青绿色小电车照片给他瞧了一眼:“要去玲珑华府按着车型查吗?”
温保钧轻嗤一声:“……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都当是讨好了家主夫人,就等同于讨好了家主。
可如今温皓白的态度明摆着是没把姑娘家放在心上--这也就意味着,女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左右舆论的通天本领,甚至没有拴住丈夫的心,等温老太太人一过去,这桩见不得光的协议婚姻指不定也就散了。
确实是,没有必要。
没有调查的必要。
更没有讨好的必要。
为了在一众亲朋前给自己撑门面,温保钧今日可算是下了血本,闻着雅室内的奇楠沉香,温皓白缓缓压下杯中那传闻一饼难求的普洱,终是透过隔开里外空间纱幔布帘,注意到一隅长时间说着“悄悄话”的两位叔辈。
轻佻的口哨声引得他分神。
韩奕走过来,在温皓白对面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你那一句‘没有必要’真是让这群老狐狸抓心挠肝--已经有六个没眼力见的家伙来打听‘温太太’是不是不得宠了,我过来躲一会儿。”
这种能算得上非正式家庭聚会的场合,本不该有外人,可温家上下皆知韩奕是温老太太一手栽培起来的亲信,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而在温老太太隐退后,本该对韩奕心存芥蒂的温皓白不仅继续重用他、还表现出一副两人私交不错的样子……
但凡聪明点的,都参悟出了“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老话。
韩奕又成了现任家主的左膀右臂。
更不好得罪。
温皓白用眼神示意他低调点,不疾不徐地解释:“确实没有必要--她很忙,没有必要跟着我来这种场合逢场作戏、浪费时间。”
两人闲聊间,温保钧和温守业领着其他人走了进来,话里的矛头也开始指向温家另一脉旁支:
“那个温茹,自从嫁进祁家之后,是一点儿没想着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啊……今天她没过来吧?”
“哎呦,这种小场合,哪里能请得动人家温大师喔!”
“人家那儿子也是够争气的,指不定以后还要来抢温家碗里的东西,她哪儿还好意思往本家这边蹭?”
“还有温蓬,只要有饭局,那一准得提几句他那好女婿。”
面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韩奕挑了下眉,手背抵唇小声揶揄:“确实,不如不来。”
对此见怪不怪的温皓白继续喝茶。
身为温家家主,他一方面要对外维持家族体面,另一方面,又要想法设法让几脉血亲相互制衡。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即便是温书黎,也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
支离破碎的家庭,各怀心思的血亲,肩头无法推卸的重担……眼前种种,总会让想起温皓白推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旦掉以轻心,那颗巨石就会滚落、将他逼进更窘迫的困境。
见家主不说话,温保钧尬笑几声,顺手点开雅室里那台77寸的电视。
自动跳转的电视频道正在回播昨天的楠丰新闻,好巧不巧,有一段庄青裁采访菜贩的外景片段。
清丽佳人笑容温婉,即便是在菜市场那样杂乱的环境中,依然出落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只是所谈话题,温保钧并不感兴趣。
他随手换了频道。
熟悉的女声中断,原本八风不动的温皓白终于掀眼:“慢着。”
还在高谈阔论的众人瞬间静下来,寻声回望。
年轻的家主抬抬手:“电视频道,调回去。”
温保钧:“……”
雅室氛围不由变得诡谲。
只当是家主有意敲打,温姓权贵们各个敛声、低眉,耐心听着“本地蔬菜”“涨价三到五角钱”“绝不短斤少两”之类的字眼--是与这场攀葛附藤的聚会格格不入的字眼。
好不容易熬过采访片段,缓了许久,他们才重新开腔。
话题也变作了日常闲聊。
知情人士韩奕已经笑得桃花眼眯成一条缝,拍了拍温家小家主的肩膀:“下午去哪里?”
这种场合,礼到、人到、还愿意留下来吃顿便饭,已然“不计前嫌”给足了温保钧脸面。
果不其然,温皓白早已为自己安排好行程:“要去趟九院。”
心知这是要去探望温茗,韩奕点了点头:“庄青裁也一起去吗?”
温皓白移开目光:“我说过了,她很忙。”
韩奕很快觉察到好友语气里的异常:“闹矛盾了?”
温皓白没说话。
倒也不是闹矛盾,只是很难再有进展罢了。
韩奕抿了口茶:“女孩子还不好哄?她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投其所好呗--像庄青裁这种喜欢钱的,那就更好办了。”
“其实,她也不是喜欢钱……”
“哈?”
温皓白思考片刻,将从手机通讯录里翻找出的名片推送给他:“我在另一家银行也开过私人账户,这是客户经理的联系方式……”
顿了顿,又道:“你让他们送点草鸡蛋。”
韩奕愣怔半晌,妄图阻止某人可笑的想法:“啧,又不是你让他们送草鸡蛋,他们就送草鸡蛋。”
温皓白又思考了片刻:“那就存个两千万。”
韩奕:“……”
温大总裁抬眼:“不够吗?”
回过味儿来,韩奕愤愤起身。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拨打名片上的电话:“说真的,遇到你这种‘为了拿点儿免费草鸡蛋回家哄老婆高兴就随随便便存两千万’的大客户,那些客户经理都恨不得亲自给你生个蛋!”
自动屏蔽对方的碎碎念,温皓白继续摆弄手机,忙不迭点了开置顶位置--和庄青裁的聊天对话框。
忍耐多日,终于找到了给老婆发消息的正当理由。
温皓白斟酌字句:你今晚几点能到家?
忙于工作的庄青裁隔了许久才回复道:这边活动结束后我直接回单位录节目,可能要到七点以后才能回家,有什么事吗?
温皓白:我让韩奕下午送点东西过去,就放在门口,你回家时记得拿进屋。
庄青裁:什么东西?
温皓白: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
庄青裁:啊?那好吧。
温皓白:我今晚不在家吃饭。
庄青裁:好的。
温皓白:我会带宵夜给你。
庄青裁:好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回复过于生硬,她又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简笔画小猫,高高举起两朵花,摇啊摇。
摇得人心神荡漾。
*
楠丰钟楼敲过四声。
离开银行vip客户招待室后,韩奕拎着两盒草鸡蛋走进玲珑华府D幢单元门,嘴里骂骂咧咧:“温皓白,要不是看在你答应给我阅川股份的面子上,谁他妈愿意替你去丢这个老脸……”
想着不过是送点东西,来去五分钟,他索性将座驾大G停在了楼下。
等电梯之际,忽而听见大厅转角处传来冷淡的女声:“孙旭舟,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要是再这样纠缠不休,我真的会报警!”
接着,是忽高忽低的男声,有道歉,有乞求,还有断断续续的哭腔……
喔,哭的是男人。
韩奕迅速环视一周,确定是一楼住户发生了争执。
他这个人喜欢热闹,更喜欢凑热闹。
绕有兴致地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双方你来我往,当年轻女人再一次扬声回绝之际,电梯也到达了一层。
在悦耳的电子提示音中,韩奕并没有走进大敞的电梯厢,而是脚尖一转,朝通往住户家的长廊走去……
是个气质出众的漂亮姑娘。
看清楚事件女主角的第一眼,韩奕如是想,连落在男人脚下的那一束香水百合,都不敌她动人。
只见那名叫孙旭舟的男人抬手抵住房门,不许前女友进屋:“晚晚,你就再帮我这一次吧!等事情解决,我们立刻结婚,好不好?我都和家里说清楚了,我三叔也很支持……”
“滚。”
“你总不能让我三叔出面求你跟我复合吧?”
“我让你滚。”
“晚晚,求你了,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没你不行!你别再躲着我了……”
他想搂抱对方,结果也不知是身子不稳还是眼神有问题,没碰着人,索性直接往地上一跪,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再想动作,却被韩奕自身后扼住手臂:“喂,你差不多得了……”
本想着再补一句“别吓着人家姑娘”,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女主角的视线自他脸上匆匆扫过,当即切换成一副委委屈屈的撒娇声线:“宝宝!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可算是来了!快帮我把他赶走!”
韩奕浑身一僵:宝宝?我?
确认过眼神,是没有交集的女人。
他拧着眉,没再吭声,却叫男主角趁机逃脱桎梏、站直了身子。
孙旭舟扭头看了他一眼,当即便笑了:“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晚晚,你当我傻吗?随便拉个送鸡蛋的小白脸就说是自己新交的男朋友……”
尾音打着颤儿消失。
下一秒,孙旭舟眼睁睁看着“送鸡蛋的”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以及,腕上的那块价格不菲的积家。
是个有底气的。
身材单薄且见过世面的孙旭舟登时露了怯:“……什么时候的事?”
韩奕答得模棱两可:“有一段时间了。”
原本也没想闹得太难堪,但是她叫他“宝宝”诶……
三百个月的宝宝当即决定陪美人演完这场戏。
孙旭舟眯起眼睛打量韩奕,语气仍是质疑:“不可能!你是这里的住户,对吧?这是我和晚晚的家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用不着外人操心,我打赌,你连她的全名叫什么都……”
另一位当事人的神情逐渐紧张。
那一瞬的微表情被孙旭舟捕捉到,他来了劲头,又催了韩奕一声:“你倒是说啊。”
韩奕挑了下眉:“席初晚。”
一字一顿。
在孙旭舟讶然的目光中,他接着补充:“乐团小提琴手,她爸席明在文化局工作,嗯,最敏感的地方是……这个就不说了吧,反正说了你也未必知道,说不定还觉得我在骗你。”
即便做好了“秀演技”的准备,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席初晚还是震惊了。
盯着张弛有度的韩奕,她的心情无比复杂:最后那一句嘲讽对付前男友虽然奏效,却委实是不要脸了些。
韩奕再度望向孙旭舟,笑意中带着警告:“顺便,晚晚这个名字--你一个前男友,以后还是别乱叫了。”
孙旭舟被彻底激怒了,寻席初晚对峙:“晚晚,我们谈了那么久,你连交新男朋友都不和我说一声?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气急败坏指向韩奕:“你是不是她花钱雇来的?你知道我三叔是谁吗,你敢惹……”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席初晚上前一步,猛地将孙旭舟推开。
懒得再和他掰扯。
她拽着韩奕的领带,直接亲了过去。
像是游弋的蛇尾,一寸一寸,将禁果送入对方口中。
韩奕胸腔中久久回荡着心脏不同于寻常的跳动声,随着席初晚的节奏,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开始享受被驯服、被蚕食的过程。
这个深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在孙旭舟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席初晚终是松开了工具人:“你看清楚了吧?现在可以滚了吗?”
明明是弱势的语调,却有着强势的气场。
孙旭舟唇角抽了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不甘地伸手指着刚刚身体力行秀过恩爱的一对男女,转身离开。
他走得太急、太大意,差点因踩着了大理石地面上的蛋液而滑倒--那两箱草鸡蛋不知何时被随手扔在一边,弄出一地黏腻。
装修奢华的走廊重新恢复平静。
席初晚盯着转角处被拖长的倒影,像是在提醒自己:“他还没走……”
韩奕与她并肩而立,似笑非笑地接了话:“那我们要不要继续?”
席初晚仰起脸,抬手将刘海拨至耳后:“进屋吧。”
她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方才那些半真半假、半装半演的惊慌与娇柔,荡然无存。
韩奕侧目。
对于这般猝不及防的邀约,即便身经百战如他,一时间也有些迟疑。
席初晚红唇一弯。
眼里如同带了钩子,声音压得更低:“进屋,继续。”
026
席初晚的家与韩奕想象中很不一样。
房间大而空旷, 美式风格的家具显得有些浮夸,并没有太多“家”的气息,更像是一个暂时性的栖身之地--当然, 他自己的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本没资格去质疑别人。
韩奕顿时起了个念头:这地方, 许是她为了躲孙旭舟才租的。
随意将包包丢在沙发上, 席初晚刚夸了句“演技不错”, 就被今天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圈进臂弯中。
后背抵着墙壁,她的长发被压在脑后,不得不抬眼看向对方。
唇瓣被轻轻啄了一下,耳边响起韩奕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吻技呢?”
席初晚佯装思考:“至少比外面那个强。”
对于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韩奕歪了歪脑袋:“所以,还排不上第一名?”
某人报之以沉默。
两秒钟后,韩奕的吻再度落下来, 这一次的吻细致且投入, 唇齿交缠间,滋生出失控般的热烈与索求……
许久过后, 两人终是分开。
席初晚大口喘息,急切呼吸新鲜空气,眉眼间却溢出笑意:“……现在是第一名了。”
功成名就的韩奕用手背擦了下嘴角:“席小姐谬赞。”
席初晚注视他片刻, 道出疑惑:“你怎么会认得我?”
“有人和我说过,玲珑华府住着个既漂亮、又机灵的姑娘,叫席初晚。”
“这话不是楼上那位温先生说的吧?”
她不确定。
但一时间也只能将这个男人与楼上那尊大佛扯上关系——玲珑华府安保森严, 如果拜访者师出无名,怕是连大门都进不来。
“当然不是。”韩奕直言不讳, “那家伙的眼里只有自己老婆。”
听到这话,席初晚并没有失落。
相反, 她微微上挑的眼睛亮了亮:“你和温皓白是朋友?还是说,你也在阅川任职?”
因邂逅而起的潮涌尚未停歇。
此时此刻,韩奕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个明艳且大胆的女人身上,并不想花费太多口舌去解释自己和温皓白的关系,索性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看。
算是交了底牌。
他又问:“席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珠光纸上的姓名与头衔,席初晚不受控制地扬起唇角,似是对自己的选人眼光很满意。
知名上市公司的副总裁……
这个头衔足够了。
更何况,还是个样貌出挑的男人。
忽而想到什么,她抬手制止韩奕的进一步攻城略地,声音里带着犹疑:“你不会和温皓白一样,也是个有老婆的吧?”
“当然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有。”
她莞尔一笑:“不像。”
韩奕蹙眉:“不像什么?”
席初晚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眨巴着眼,轻轻吐息:“韩公子不像是身边没有女人的那种男人。”
韩奕闷声发笑,俯在她耳边道:“……但她们都不是女朋友。”
饮食男女也是有原则的。
“那就好,这样一来,我就放心留你过夜了。”随手丢掉那张名片,席初晚眸光流转,用食指勾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我也很好奇,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
医院里的营养餐并不可口,温皓白还是耐着性子吃完了一整份。
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要给庄青裁买宵夜,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她似乎很喜欢吃这些味道很足的食物。
等待结账的间隙,韩奕发来消息。
看见满屏“江湖救急”四个字,温皓白回过去一个问号。
对方几乎是秒回:你回玲珑华府了吗?
没等回复,新的消息又送达:你家里有安全套吗?借我几个,快!
像是触发了不得了的关键词,温皓白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迅速将手机屏幕朝下翻转,生怕被前后等待结账的顾客发现聊天内容。
不想回复。
甚至还想拉黑。
但韩奕俨然没打算放过他,仍在不停发问。
震动的手机着实令人生厌,温皓白捏了捏鼻梁,低头回复:没有安全套,只有辞退信,如果你需要,我回家就发给你。
韩奕回了个阴阳怪气的黄脸微笑。
总算是消停了。
压着诸多疑惑和心头那股无名火,温皓白一脚油门回到玲珑华府。
这个时间点,庄青裁应该已经回家了。
他提着份关东煮推门进屋,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庄青裁穿着奶咖色的荷叶边围裙,正站在岛台旁忙碌,身前是切成薄片的白萝卜、柠檬,以及放有各种调味品的瓶瓶罐罐,手机则用支架固定住,横架在一旁。
她在腌萝卜。
还在拍视频。
见到温皓白归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庄青裁立刻停下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终止了拍摄。
温皓白冲她抬了下巴:“……你忙你的。”
庄青裁低下头,开始收拾岛台:“我只是试一下拍摄角度。”
说罢偷偷瞄他,欲言又止。
温皓白觉得她的神情很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换了个话题:“对了,韩奕送来的东西你都拿进屋了吧?”
呼吸没来由地一滞,她的手指莫名不再听使唤,碰倒了瓶子撞倒了罐子,叮铃哐啷几声响,岛台变得一片狼藉。
温皓白没说什么,快步走过去帮忙。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干活,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庄青裁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这样的反应着实出乎了温皓白的意料。
他微微蹙眉:“没拿到吗?”
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庄青裁淡淡道了声“拿到了”。
“送了多少?”
“两、两盒吧。”
“怎么只有两盒?”怒砸千万的温总并不知足,“太少了。”
听闻这话,庄青裁重重咬了下唇。
拉开与温皓白的距离,又别扭道:“我……我没注意,反正都放在桌上了,你自己去看。”
近乎是将抹布“投掷”进了水池,她转身就要逃,却被温皓白唤住:“我给你买了宵夜。”
见庄青裁并不想逗留,他故作镇定地提起那一份热气尚存、分毫没有泼洒的关东煮,塞进她的手里:“回房间吃吧。”
庄青裁接过包装袋,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走得太快、太急,甚至都忘了说谢谢。
怅然若失的温皓白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心思,预感强烈:不同于前几日的“避嫌”,庄青裁今晚就是在躲着自己。
至于原因……
他也不清楚。
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默默组织了一番言语,刚按亮手机,韩奕的消息便映入眼帘:套子买多了分点儿给你,挂门把上了,甭客气。
套子。
套子?
温皓白愣了愣,而后颤颤地敲下一行字:草鸡蛋呢?
兴许是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对方答复倒是挺快:不小心打碎了,改天再给你送两盒过来……
温皓白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整件事的时间线。
他快步走到餐桌边。
果不其然,桌上根本没有什么草鸡蛋,只有一只闪送纸袋,里面是两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一盒超薄。
一盒螺纹。
已然成为了是他让韩奕送过来的、放在门口的、反复叮嘱庄青裁拿进屋的、嫌两盒太少的、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
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扶着椅背才站稳,温皓白望向紧闭的主卧大门,瞬间明白了妻子今晚反常表现的真正原因。
*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见识到了那两盒计生用品,庄青裁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梦。
第二天醒来后,她头疼欲裂,甚至在开车出小区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韩奕。
想不明白温皓白此举的用意,她只好向姚淼请教,结果收获了对方一段震耳发聩的点拨:现在相信了吧,他就是想睡你!这已经不是暗示了,是赤/裸裸的明示啊!他甚至还买了螺纹款,挺懂的嘛!
温皓白,挺懂的。
提取关键词之后,庄青裁又陷入某种思维怪圈:虽然温皓白说他目前是单身,可并没有交代过往情史,昨天故意让她去拿安全套,还有七夕灯会那晚带着蓄谋意味的亲吻……
她现在越来越怀疑,之前听说过的有关于他的种种绯闻,或许都是真的。
温皓白只不过是处于空窗期,而身边恰好有个她--还是合法的。
庄青裁的心情起伏不定,即便幸运地抢到了台里最好用的电容麦,进录音棚配广告词的时候,声音还是飘忽不定。
好在,不是直播,可以一遍一遍重来。
配到第六遍的时候,刘宇淳气得直灌茶叶水,警告状态不佳的庄大主持人“再念错字就要扣钱”了。
此话一出,庄青裁立刻去了趟卫生间用冷水拍脸。
回来后,一遍过。
为了避免和温皓白有太多接触,录完《城市晚六点》,她在食堂解决了晚餐,又加了会儿班整理口播稿资料,这才离开广电中心。
按照单位规章,新能源车辆只能使用地面停车位。
刚启动“小乌龟”就觉察到了异常,庄青裁急忙熄火,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绕车检查一周,发现后车轮不仅漏了气,几枚螺丝也都有松动,如果就这样不管不顾行驶上路,一旦发生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自己的车被人动过手脚,她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暗忖着今晚还是把车丢在单位、步行回家为妙。
只是无冤无仇,谁会对她做这种事呢?
神思中断,庄青裁轻呼一声:从身后绿化带里蹿出的黑影猛地搂住她的腰,死命将人往暗处拖拽。
惊魂之际,她听到一个咬牙切齿的低沉男声:“总算让我逮住你了……”
黄恩泽。
脑袋里蹦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庄青裁倒吸一口凉气,狠命挣扎,高声呵斥:“混蛋!放开我!”
冰冷的钝器抵住她的腰,不知是锤子还是老虎钳。
穿着一身黑的黄恩泽目露凶光:“别动!再动我弄死你!”
广电中心内外都有保安巡逻,这里的动静迟早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与其激怒那个疯子,倒不如拖住他……
想到这里,庄青裁停止了挣扎:“黄恩泽,你到底要做什么?”
满身戾气的男人磨了磨后槽牙:“说好给我当老婆的呢?庄青裁,你凭什么一声不响就和别人领了证?”
“我从来就没有……”
“要不是因为庄涛,我会变成这样?我是个废人!我没有文凭找不到工作,讨不到老婆,这全都是拜你爸所赐!”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故明明是贾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和那个贾军根本就是一伙的!庄青裁,你爸欠我的,你得还……你得伺候我,你得跟我睡觉,你得给我生孩子……你要是不离婚,我就把你也弄残了,我看哪个男人还要……咳……咳咳!”
再也没有比这些更恶心、更无耻的话术。
真是疯了。
庄青裁拼尽全力抗拒着身后的黄恩泽,憎恶、恐惧、无奈……诸多情绪,在那一刻攀至顶峰。
所幸,歇斯底里的声音被迫中断。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一通猛咳。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扯开两人的距离,黄恩泽不得不松手,庄青裁趁机挣脱桎梏。
高跟鞋被甩落在一旁,她赤着脚跑开几步,回望之际,竟发现温皓白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庄青裁停下脚步,眼眶酸胀。
怔怔看着熟悉的身影逐渐曝露于灯光下,她好像突然之间就涌出了力量,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见温皓白唇线紧绷,表情晦暗不明。
他一只手拽着黄恩泽的衣服后领,仿佛听不见那痛苦的呻/吟声,狠狠将人拽在地上拖行数米,另一只手则抄起停车位旁的金属路障,毫不犹豫向对方的脑袋上砸过去……
027
在庄青裁眼中, 温皓白从来就不是一个易怒的人。
与其说那个男人冷漠凉薄,倒不如说他非常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亲眼所见温皓白临近于“愤怒”的一次,也不过是在多福巷让厉春华滚蛋, 眼下却再度刷新了对他的认知:从现身再到对黄恩泽动手,温皓白没有说半个字, 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动怒的征兆--面无波澜直接下死手, 毫无迟疑的行动, 远比亮身份、放狠话,更要骇人数百倍。
沉重的路障起起落落,倒地不起的黄恩泽很快开始抱头哭嚎,手里的老虎钳也掉落一旁。
当温皓白第三次扬起手中的家伙时, 追过来的韩奕急忙将人控制住:“行了,别闹得太过火……”
他花了一番力气才将自家BOSS拽开。
庄青裁这才发现,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就停在不远处。
想来, 温皓白听见了黄恩泽那些疯言疯语。
怪不得会失控。
暂得喘息, 黄恩泽的哭嚎变成了求饶。
在韩奕的极力劝阻下,温皓白终是丢掉了手里的“凶器”, 又不解气地对着地上如同蛆虫般扭动的垃圾狠踹了一脚。
眼见着收不了场,韩奕一边拽着温皓白,一边紧急给庄青裁递眼色:“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看嫂子都吓坏了, 快带她回家吧。”
温皓白掀眼。
看见夜风中赤着双脚、红着眼眶的庄青裁后,他的眼神从冷冽逐渐变作温柔。
仿佛冰雪无声消融。
无视掉眼前的闲杂人等,他快步走到无意识瑟缩着双肩庄青裁的身边, 不容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刚经历过一场无妄之灾, 庄青裁呼吸很乱。
她愣愣地搂着男人的脖颈,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不用这样……”
温皓白截住她的话:“地上凉。”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足以让怀里的人乖顺下来。
睨了眼黄恩泽,他给韩奕安排差事:“别让我在楠丰再看见这个人。”
没走出两步,又驻足叮嘱:“再安排几个人去多福巷守着,地址你应该清楚的……立刻过去,不许惊扰那边的住户。”
韩奕冲他比划出OK的手指。
庄青裁这才反应过来,温皓白是担心厉春华再跑去她父母家闹事。
他护着她,也记挂着她的家人。
心头微暖,一声“谢谢”却被风吹散在空中。
她抵着温皓白宽厚的肩膀,问他为何会突然来广电中心。
他将人抱上副驾座、系好安全带后,才用淡淡的语气回答:“原本是想过来给你道歉的。”
经历了昨晚那一遭有口难辩的闹心事,温皓白一早来到公司,越看韩奕越觉得那家伙“面目可憎”。
取消了两人晚上所有的行程安排,他逼迫始作俑者亲自登门解释那两盒安全套的由来……
然而,他们在玲珑华府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下班回家的温太太。
温皓白眼皮跳得厉害,实在是坐不住,押着韩奕直接杀到广电中心来堵人,没想到车刚停稳,就撞见了方才那一幕。
那双肮脏的手。
那些污言秽语。
那卑劣到骨子里的烂货。
……
有什么资格碰她?
此时此刻,温皓白仍没有彻底冷静下来,他如同一座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喷涌出足以毁天灭地的怒火。
清晰感知着身边男人的威压,直到他启动车辆,庄青裁才不确定地问:“道什么歉?”
修长的手指紧握方向盘,植绒套微微下陷。
温皓白注视着车窗外跑向黄恩泽的一队保安人员,薄唇一碰:“不重要了。”
*
养尊处优的温皓白也有服务意识极强的时刻。
庄青裁任由他抱着,进了车库,上了电梯。
途经客厅沙发时,她终是难耐地动了动:“放我下来吧……”
温皓白宛如没有听见,径直将人抱进主卧,放到床上。
生怕弄脏了价格不菲的床品、又得劳烦张姨送去干洗,庄青裁急忙翻身坐好,双足踩在床下花朵形状的脚垫上。
丝袜足底沾了不少灰尘和泥土,将奶白色的长绒脚垫弄脏了一小片。
她抿了下唇,小心翼翼调整着双足的位置,企图遮住脚垫上的污秽。
温皓白目光一落,发现了妻子小小的尴尬,随即转身走进浴室,拿着毛巾重新回到床边:“等等去泡个澡吧。”
浴室里有花洒放水的声音,是先斩后奏无疑。
庄青裁点点头。
温皓白单膝跪于她面前,抬手捉住她的一只脚,正准备用半湿的毛巾替她好好擦一擦,却发现,她有穿着丝袜--浅肤色的长筒丝袜没入下摆收紧的西装裙,不知尽头归于何处。
庄青裁默了片刻,用指尖将半身裙撩起寸许,卷了丝袜边,慢慢向下脱。
温皓白不动声色地等候着。
直到她将两条腿上的丝袜一只一只脱下来后,才继续动作。
兴许是光脚在粗粝的水泥地面上走动过,在卧室暖黄色的光线照射下,庄青裁的足尖微微泛红,像是几枚浑然天成的渐变色花瓣。
还有那纤细的脚踝,隆起流畅弧度的脚背,圆润的脚趾……
觉察到温皓白刻意放缓了动作,呼吸也有所变化,庄青裁垂在身侧的双手揪紧床单:如果说上次他帮自己揉脚是出于好心,那这一次,便是明知故犯的逾越。
她竟并不想制止。
温柔地握起妻子的另一只脚,温皓白若有所思开了腔:“你之前故意在家里放男士拖鞋和人形立牌,是因为他吗?”
“嗯。”
“这不是他第一次纠缠你?”
“还有一次,在阿强餐厅附近……不过,在那边吃宵夜的人很多,黄恩泽刚拽住我说了几句话就被老板赶走了;前段时间,还有个腿脚不好的家伙想要强闯单广电中心大楼,最后还和保安发生了冲突,我想,应该也是黄恩泽。”
不愿再回忆闹心的往事,庄青裁迟疑着扯开话题:“今晚的事,谢谢你。”
见温皓白眉头微拧,她琢磨着他的心思,改换成一种移交主动权的话术:“你希望我怎样谢你?”
在引导聊天对象如何说话这方面,庄大主持人无疑是有经验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温皓白会直接加码到最后。
短暂的静谧后,是男人深思熟虑的声音:“……你跟着我吧。”
担心自己听错了。
更担心自己没有听错。
呼吸一滞,她反问道:“什么?”
温皓白捏紧她的脚,指尖带着暖意,语气却还是冷冽的、高傲的:“虽然你说过我给你的已经足够多了,也没有更多需求,可我总觉得,还可以给温太太更多东西……你需要的,你喜欢的,我都可以给你,你担心的,你害怕的,我来替你摆平。”
庄青裁的唇颤了颤。
她想起两人初次在玲珑华府对峙的那个雨夜,自己曾亲口否认过“跟了他”这种说法。
理由是:不用陪/睡,就不算“跟”。
哪怕已经收了他的钱,收了他的房子。
想想看,彼时的自己可真是自命清高,如果没有温皓白--如果之前没有他慷慨解囊,如果今晚没有他拼命相护,不敢相信,此刻的她会有多狼狈。
庄青裁自嘲。
如今再次听见这个“跟”字,她觉得像是他的一种试探,也不经意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自尊也踩落在了地上,碾成粉末。
有了前几日细微末节处的铺垫,一时间,竟不觉得意外。
以温皓白那样的社会地位、家世财富,几乎可以说是“想要”就会“得到”,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许久过后,她释然轻笑,暗忖着温皓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感性:这种时候,竟说不出一句唯美的谎言或情话,反而用最世俗、最直白的字句,剖白对她的欲念。
也挺好。
如果他再聊泰戈尔、博尔赫斯或者阿波利奈尔,自己说不定又要装糊涂了。
动了动脚踝,她在男人灼热视线的注视下,带着点儿故意戏耍他的意味,倏地一转话锋:“温皓白,你拿来给我擦脚的这条毛巾--是我用来洗脸的。”
温皓白一怔,缓缓松开手。
他知道的:这个女人,很擅长破坏气氛。
擅长四两拨千斤,擅长回避问题,擅长牵引他的情绪、玩弄他的真心,即便不是出自本意……
自觉无望。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黯下去,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示意庄青裁别忘了浴缸花洒还在放水,便要转身向外走。
还没有离开主卧,身后竟响起妻子平静的应允声:“……离婚就结束,可以吗?”
她愿意跟他。
但她的愿意是有时效的,辨不出有几分真心。
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如同一场镜花水月;如果拒绝,或许连镜花水月都再也看不见。
生意人处世,总带着衡量利弊的心思。
温皓白怅然放空了片刻神思,正欲上前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却被庄青裁误以为他是按捺不住、当即便要行使夫妻权利。
只见她垂着眼眸,躲避着他的指尖:“那个,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我要适应一下……”
他猛地收回手。
默了默,转身离开。
关房门之前,又忍不住叮嘱妻子:“……好好休息。”
*
广电中心再度出现不法分子,还是“再犯”,这种事根本纸包不住火。
次日一早,还没等到“官方通告”,满是记者、撰稿、主持人、和媒体相关从业者的工作群里就炸开了锅。
庄青裁是被几乎不间断的群消息震动所惊醒的。
迷迷瞪瞪拿起手机一瞧,她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光是那个主持人灌水闲聊群里都有一百多条未读消息……
这不是八卦。
而是对新闻的敏感度,是职业需要。
耐着性子从上到下浏览一遍聊天记录,她将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重新塞了回去。
也不知韩奕究竟给黄恩泽施了什么迷魂大法,让他在交代作案经过的同时,居然没把黄、庄两家的陈年恩怨给牵扯出来。
总之,在同事们看来,昨晚闹事的家伙就是个庄青裁的狂热粉丝,得不到,就要把人毁掉。
【民生】沈序:@【民生】庄青裁 你还好吗?你人在哪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民生】李安安:小庄姐,主任说让你好好在家休息,晚六点我帮你代班。
【财经】乔敏:我听保安说,那个变态还把小庄的车轮螺丝都给拧松了,这和蓄意杀人有什么区别?想想就后怕!
【体育】陆铭:听说那人最后是被担架抬出去的,头上、脸上全是血,被狠狠修理了一顿……
【民生】沈序:谁打的?
【财经】乔敏:是小庄的朋友吗?
【体育】陆铭:那个歹徒大概是被打蒙了,话都说不清,最后还一口咬定说是自己摔的……这怎么可能啊!
看到这里,庄青裁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她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最后盯着越来越多的群消息,按灭手机,用被子蒙住脑袋,破天荒赖了床。
即便刘主任不主动提休息的事,她也准备请几天假,一来,是不想面对热衷于追问事发经过的同事,二来,是想用新的身份和温皓白好好相处--希望他能多给自己一些时间。
再看手机已经是上午九点。
洗漱完毕,庄青裁趿着拖鞋走向客厅,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给刘宇淳打电话报平安。
心想着这个时间点温大总裁肯定已经去了公司,她索性开了免提。
听完领导一通关心后,终于迎来了新闻人的刨根问底:“保安问了那位韩先生,他说,是他的一个朋友把你送回了家,你要是有那位先生的信息就提供给台里……可以当做见义勇为报道……”
庄青裁反应极快:“我不认识,他就是,呃,就是热心市民。”
“那总知道姓什么吧?”
“姓热。”她回答,“热心市民的热。”
庄青裁抿了口水,抬眼间才发现,那位热心市民热先生……不是,温先生,正坐在餐桌边静静看着自己。
桌上是还没有动过的温热早餐。
028(增加剧情)
庄青裁用最快的速度挂断电话, 故作轻松走到丈夫身边坐下。
温皓白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被洗到泛白的棉布睡衣,话中有话:“其实,那两条睡裙挺适合你的。”
她“嗯”了声, 表示成功接收到他所要传达的信息。
保温柜里放着早餐店送来的豆浆、油条和牛肉粉丝包,看样子, 某人并没有出去晨跑。
庄青裁想着心思, 目光停留在温皓白那身居家服上, 又琢磨,这个时间点都还没动身去公司,难不成他是打算在家待一天?
有点尴尬。
咬了口尚且温热的包子,她寻了个话题:“那个, 黄恩泽他……”
见温皓白的目光扫过来,庄青裁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我忽然想起来广电中心停车场附近有监控, 如果拍到了昨晚事的事发经过, 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温皓白凉凉回应:“那家伙既然敢动你的车,定然是对监控做了点手脚, 拍不到的。”
默了片刻,他又道:“你放心,韩奕会处理妥当--不会让你在法制新闻上看见自家老公。”
“是吗。”
“顺便一提:那一家人, 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楠丰。”
自己想方设法都无法摆脱的陈年毒瘤,就被这样轻轻松松割除……
庄青裁笑得有点勉强:“嗯。”
庆幸的同时,也让她清楚认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自顾自吃了点东西, 温皓白又叮嘱妻子:“对了,我担心你那辆车可能还有其他安全隐患, 以后别开了……绣园车库里还有几辆闲置的车,照片稍后发给你, 自己选一辆,我让司机开过来。”
庄青裁戳了戳泡在豆浆里的油条:“不用了吧,绣园的车我可不敢随便开,万一擦了碰了,那不得心疼死。”
“那就买辆新的。”
“真的不用。”
“记你名下,我再写张‘自愿赠与’的证明给你。”
想到当初收钻戒时提出的“过分”要求,庄青裁微微红了脸:“……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呀。”
温皓白扬了下唇角:“怎么,你连‘收老公的礼物’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吗?”
迟迟没等来回复,修长的手指在红白格子桌布上敲了又敲,男人的声线里掺了点笑意:“不收也行,那就让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更可怕了。
庄青裁盯着白瓷碗里飘着的小截油条,默了片刻,才轻声问:“你今天有空吗?”
温皓白侧目:“有什么事?”
她不看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陪我去买车啊--刷你的卡。”
*
在还算愉悦的氛围中吃完早饭,两人收拾妥帖,就出发去逛了几家4S店。
起初庄青裁坚持只买十万块以下的新能源车,一切标准向“小乌龟”看齐,在几个销售顾问的轮番游说下,动摇了,勉强又提升了一点点预算。
然而,在刷卡的金主这里,根本就没有“预算”这种东西。
他只领她看七位数以上的车……
庄青裁实在被逼急了,最后口不择言对着丈夫数落了声“败家玩意儿”,这才令他退让一步,刷卡提了辆3系。
落地三十来万,倒也不算太高调。
只可惜,店里没有庄青裁中意的颜色,最快也要等到下周才能提新车。
盘算着最近并没有需要开车出远门的活动,她欣然接受。
好事多磨嘛。
作为好几桩事的谢礼,庄青裁·葛朗台破天荒慷慨了一回,邀请温皓白在新城区一家口碑很不错的法式餐厅共进午餐。
这家店既没有团购,也没有优惠券,甚至没有集赞送饮料的活动,足见庄青裁的真心实意。
这个时间点人不多,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耐着性子一道一道品尝完餐前酒、头盘和汤品,待主菜上桌后,温皓白才询问吃过饭的安排。
不等庄青裁回答,又主动给出一个选项:“或许,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消磨时间。”
说话间,他悄无声息捏紧了手机,朝向自己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搜索界面:情侣约会要做些什么。
高赞答案之一就是看电影。
庄青裁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看电影就算了吧,你不是说过,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电影院里吗,别为难自己……”
某人语噎。
回望走过的二十多年人生路,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总能发现一两个因装腔作势而弄巧成拙的时刻--当初就不该提这茬。
餐后甜品是巴黎布蕾蛋糕。
庄青裁冲传菜的侍者点头道谢,挖了一小勺榛子奶油送进嘴里,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男人微微拧起的眉头。
默数了十二个数,温皓白终于想出对策:“我的航空积分快过期了,正好可以兑换电影票。”
积分兑换,所以就是免费的咯?
庄青裁咀嚼的动作一顿:“这样啊,那是得赶紧用掉,附近正好有个商圈,吃完饭我们过去逛逛吧?我记得淼淼说过,最近有个新上映的电影很好看,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找找……”
看着双眸清亮、藏不住欣喜的妻子,温皓白不留痕迹地扬了下唇。
这一抹笑意味深长。
笑她愈发可爱。
也笑自己愈发擅长讨好可爱的她。
*
捧着爆米花和可乐,坐在电影院中排的庄青裁忍不住想,这个样子真的很像是在约会。
工作日看下午场电影的人并不多--特别是这种小成本文艺爱情片,没有开冷气的放映厅里总共只有五个人,除了他们这对假夫妻,还有三个像是翘课出来玩的高中生。
姚淼的极力推荐俨然带有粉丝滤镜。
电影并不好看,有些情节甚至叫庄青裁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哭该笑,又或是该青春疼痛一番。
温皓白也有类似的想法,但良好的教养令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电影进度过半,前排的高中生终于憋不住起身离开了,光线昏暗的密闭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为了缓解尴尬,她故作兴奋地环视一周:“就像是被我们包场了。”
情侣座没有中间那道碍事的扶手,觉察到身边男人的胳膊碰了下自己,庄青裁扭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琥珀色的眼眸中。
温皓白正望着她。
然后抬起手、伸向她,原本端坐的身体也慢慢倾过来。
随着电影转场,明暗在温皓白脸上交汇,将他的五官衬得更加立体、深邃,庄青裁愣愣怔怔地看,一时间忘了呼吸。
却记得闭上了眼。
接吻是要闭眼的。
只是,预想中的吻迟迟未落。
意识到自己预判失误的庄青裁,终是再度将眼睛睁开。
温皓白收回手,刻意压低了声音:“爆米花粘在头发上了。”
盯着他指间捏着的一枚爆米花,庄青裁魂不守舍地“喔”了一声:原来是为了帮她整理仪容,还以为,还以为是……
这不能怪她。
毕竟,那个家伙有“前科”。
想着心思,余光瞄见温皓白将那枚爆米花含进嘴里,她瞪大眼睛刚要说脏,可转念又想:换做是自己,估计也会选择把它吃掉。
轻轻捻了下黏腻的指尖,温皓白若有所思:“我怎么感觉,和以前吃过的爆米花味道不太一样……”
“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猜测不爱来电影院的家伙也并不常吃这一类小食,庄青裁解释道:“这个是焦糖口味的。”
“是吗。”
“你再尝尝。”
说着,她殷勤地将装有爆米花的纸桶递过去。
温皓白又探身。
像是为了稳住身形一般,他抬起靠近庄青裁的那只手臂,斟酌过后,大掌落于她的颈后,微微施力,牵引着她贴向自己。
然后……
吻了过去。
不同于在古藤巷,这一次,是可以预见的吻。
当放映厅里的灯光全部暗下来的那一刻起,庄青裁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她不知道在哪个时刻,电影播放着哪句对白,又会借着什么由头……
当他真的吻过来了,她反而松了口气。
不必猜测,不必揣摩。
此时此刻,温皓白就是在真真切切亲吻自己。
他的吻并没有太多攻击性,依然是矜持的,温柔的,但也绝不像上次那般浅尝辄止、谨慎克制,如同扯开窗帘后倾泻而下的月光,肆意弥漫,意图充盈每一个空虚的角落。
庄青裁被吻得呼吸急促,长睫轻颤,浓郁的焦糖味在唇舌间游走,整个人都像是浸润在蜜罐之中。
她不受控制地调整着角度,好让醇厚的蜜糖被更加充分的搅拌。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迎合,是鼓舞。
得到默许的温皓白倏地收紧手臂,将庄青裁按向自己,不遗余力加重了那个吻……
电影中的男女主角刚经历完“一晃多年”,他们也结束了黑暗中的亲昵。
被从未体验过的羞赧裹挟,庄青裁故意垂着眼,不去看他。
温皓白发出一声意犹未尽的轻笑:“确实是焦糖味。”
庄青裁恼羞成怒地抬起脸,故意激他:“购物吃饭看电影,今天可都齐活了--现在,我是不是也变成与你‘不合适’的女生了?”
想到他曾经在温老太太安排下接触的那些名门千金。
想到他说,他与她们不合适。
沉默袭来。
片刻过后,温皓白用拇指指腹碾着她微微泛肿的唇瓣,轻笑道:“主持人,你这张嘴要是再胡说,我可就继续亲了。”
庄青裁撇过滚烫的脸,庆幸着,一切是发生在电影院里--温皓白定然瞧不见她面上的绯色。
琢磨心思间,耳畔又响起丈夫的声音:“……我从未考虑过她们。”
他说的很轻,却足以压住电影里男主角撕心裂肺的呐喊。
隐没在黑暗里的手,慢慢抚上她的柔荑。
最终,十指相扣。
*
原以为第一次约会还有其他流程,结果电影散场后,只有庄青裁一个人回到了玲珑华府。
就在庄青裁单方面思考晚餐是吃串串香还是怀石料理的时候,温皓白接到管家胡旭打来的电话,说是九院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希望他能抽空过去一趟。
这种事以前都是由温老太太处理的,如今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自顾不暇,只能将“重任”交给孙子。
关系到母亲温茗,温皓白自然不敢耽搁,他将庄青裁送到楼下便匆匆离开,直到后半夜才带着满身疲惫进了家门。
纵有万千感慨,也不想打扰妻子一场清梦。
自己却一宿难眠。
梦中的时间追溯到很久前,梦中小男孩刚刚学会走步,步伐颤颤地追着前方的年轻女人,空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叮嘱他“跟着妈妈就不会摔跤”,他虽然哭丧着脸,却努力照做,可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大……
再后来,那个声音没有了。
虚无的过场后,伴着悠扬的奏乐声,衣着华贵的苍老妇人带年轻的晚辈出席权贵名流的酒会,看穿他的不安,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说着“你什么也不用做,跟着我就好”之类安抚的话术……
再后来,那个声音也没有了。
有些事根本没有记忆,却能在梦境中用第三视角看见,温皓白并不觉得奇怪,甚至坚信,以后不会再再梦中听到那些声音。
次日他早早醒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去见见如今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去听听她的声音。
然而,在客厅、厨房皆寻不见庄青裁。
来到二楼阳光房外,他才发现,她在照料泡沫盒里的那些小葱。
手机选好角度支在一旁。
嘴里念念有词。
又在拍视频。
应是镜头拍不到自己的缘故,她大咧咧地盘膝坐在地上,全然不似在演播厅录节目入镜时那般端庄矜持。
温皓白悄然无声走到阳光房门口,斜倚在门框上,任由额发稍稍遮住眉眼,安静聆听妻子的碎碎念:
“这个就是菜市场里买来的葱,剪下一截葱白和根,差不多十厘米左右吧,大概这么长……不用买花盆,这种泡沫纸盒也很好用的,再加上小区里挖来的土,家里有种花的土也可以用……间距是六厘米……”
“放在东面或者南面的窗台上,每天晒晒太阳,慢慢浇水,很快就可以实现小葱自由啦!对了,其实也可以水培,下次我拍给大家看……”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还蛮喜欢葱这种植物的,我总觉得,它们一种不停往上蹿的韧劲,很好生存,还能做菜,很有烟火气……改天我教大家做葱油拌面哈……”
自幼历经温书黎的严格训练,温家小家主很少展露出这般松弛的站姿。
然而此刻……
他希望“此刻”可以永恒。
拍完视频,庄青裁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检查拍摄效果,看见屏幕上反射出的男人身影,这才忙不迭回头。
她抿了下唇,缓缓站直身子。
两只手无措地交叠在胸前,眼神不自在地飘向别处。
这番动作和神情,很是反常--也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温皓白正欲询问,随即意识到一件事:庄青裁今天穿了自己送她的丝绸睡裙。
上一次是香槟色。
这一次是珍珠白。
垂坠感极好的布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在缕缕晨光的照拂下,随着高低起伏的曲线,折射出旖旎光泽……
如同乘着珍珠贝壳于海上初生的维纳斯。
纯洁美好。
又极具诱惑。
用沾着泥土的指尖拨了拨头发,“焕然一新”的庄青裁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起这么早,今天轮到我准备早饭,我……这就去……”
走动间,裙摆翻动。
只是没想到,将将经过温皓白的身边,她便被他拥进怀中。
029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庄青裁惊愕不已。
但她没有抗拒, 只倚靠在温皓白胸口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无端失落:“没事。”
回忆起昨晚他的去向,庄青裁瞬间反应过来:“是不是你妈妈那边……”
问题很巧妙地断在恰当的地方。
当事人自然而然接了话,解答她的疑惑:“昨天是她和林淮生的结婚纪念日, 她的心情不好,情绪也有点不稳定。”
“见到你, 应该能好些了吧?”
温皓白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 庄青裁断断续续也听说了一些温家的旧事, 她知道温茗在被林淮生抛弃后就因精神崩溃而被温书黎强制送进了九院,至于病情如何、有没有好转、何时能出院与家人团聚……这些温皓白都没有提起过。
庄青裁隐约觉得,连他恐怕也不是很清楚。
这就很奇怪了。
就这样任由丈夫抱了一会儿,庄青裁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温皓白终是松了手:“不打扰你了, 继续拍吧。”
她摇头:“不拍了,素材足够了,回头还要剪辑一下才能发布呢。”
新做的视频号叫做“主持人庄青裁”, 名字中规中矩, 刚开始更新的时候,庄青裁请好几个同事帮忙吆喝过, 沈序也在一直在旧号“演播厅欢乐多”的评论区为她引流,可惜只攒了五百来个粉丝。
好在融媒体中心那边的考核制度也不算太严苛,还给了她三个月的“孵化期”。
她说话, 温皓白便认认真真地听着。
甫一抬眼,庄青裁发现他左额靠近头发的位置居然有一块小小的创可贴,许是晨起洗漱的缘故, 边缘已经被打湿了。
“这个伤口……”
“没关系。”
他有所隐瞒。
她却不能视而不见。
抬手揭开缺失粘性的创口贴,庄青裁发现那伤口并不长, 像是被钝器所砸,应该是昨天去九院时受的伤。
至于是不是温茗……
温皓白不愿坦白, 她也不好刨根问题。
只道:“那我帮你换一张防水的创口贴吧--书房里就有。”
温皓白没有拒绝。
庄青裁拽着他的衣袖走进隔壁书房,将人按坐在椅子上后,又去收纳柜里翻找出创口贴。
两人一坐一站,距离微妙。
她低头撕开包装,对准丈夫额上的伤口贴了上去:“好了……”
话音未落,温皓白便圈住了她的腰。
庄青裁跌坐进他的怀中,令原本微妙的距离,变得更加微妙。
鼻尖近乎向贴,男人仰起脸想吻她,却被轻轻推了一把。
温皓白蹙眉:“怎么,接吻还需要适应吗?”
庄青裁一时间分不清这是询问还是揶揄,只能保持沉默。
将这种反应读解为“默认”,温皓白抿笑:“那我就当你已经适应了……”
温热又细碎的吻,猝不及防落下来。
只在唇瓣和颈侧停留数秒,便一路向下。
那是一颗又一颗坠落的星,将她的脸、她的心,都灼得滚烫。
庄青裁心跳失控,双手不自觉攥紧了温皓白的衣服,于是,小小的漩涡在他身上绽放,搅动着周遭暧昧的空气。
隐约间像是触摸到了男人后颈处的一道疤痕,庄青裁愣了愣,本想多嘴问一句那是怎么弄的,但温皓白并没有给她长时间分神的机会。
他吻得更深。
那件眼熟的男士居家服与她身上的睡裙是同一个系列,只不过是纯黑色,在阳光照射下能看见复古的暗纹,仅仅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小片珍珠白布料作为修饰,像只明晃晃的眼睛,见证着他们之间即将发生的一切。
被“盯”得难耐,微眯着眼的庄青裁抬起手,妄图将其遮盖。
当掌心碰触到布料下那手感极佳的紧实胸膛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行为根本是在火上浇油……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某种邀约,在妻子肩头流连许久的温皓白,张口衔住她的睡裙肩带,一寸一寸向外侧拉扯。
说来奇怪。
即便是做这般顺从于本能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粗鲁”的动作时,他也依然是优雅的、温柔的、虔诚的。
不像是撕扯猎物的野兽,反倒像是一位专注于操控舞台幕布的司幕。
随着珍珠白色的幕布缓缓拉开,旖旎的风景便呈现在眼前……
由上而下。
庄青裁轻声呜咽,心中却道,不能再让这个规矩人继续不规矩下去。
她挪了下微麻的腿,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我还要去准备早餐……”
顺利逃脱。
更准确地说,是温皓白没有阻拦,任由她逃脱。
回望间才发现,男人的黑色长裤上多了块指甲盖大小的水渍,着实显眼--正是她方才坐过的地方。
是她写下的诗句。
还不成形,只有朦朦胧胧的一团墨。
而他……
似笑非笑,顺势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指尖上残留的透明墨汁。
庄青裁登时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百只烧开了的水壶,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书房,还不忘关上房门……
关门也好。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温皓白终于得以解开桎梏、大口呼吸,逐帧复盘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以至于每做一步,都会观察妻子的反应。
幸好,她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和厌恶。
只是逃的太快。
徒留一个快要在深海中溺死的他。
重新调整过椅背角度,素来言行矜持、沉稳的温家小家主,用一种近乎于放纵的姿态躺下来,再度抽过桌面上的纸巾。
*
得了领导批准,庄青裁一口气休了三天年假。
温皓白也陪了她三天。
他遵守承诺,给了庄青裁足够多的“适应”时间:那天过后,再没有过于频繁地去碰触她。
当然,也可能是“撩人八百,自损一千”的缘故。
欲壑难填。
两人心照不宣地遵守着新的游戏规则,相处还算愉快:白天一起买菜做饭,一起琢磨能拍点儿什么当视频素材,晚上则进书房各自忙活,一个处理公司事务,一个看书写稿学习,两个时间段之间,还会一起看《城市晚六点》,又或是给温书黎打一通视讯电话。
当主持人与一档节目绑定久了,势必会产生“老母亲”心态,哪怕不用上镜,也会担心录播是否顺利。
第三天晚上,代班主持人李安安出了一点播出事故,结束录制后,在群里发了十来张流泪猫猫头表情包,还@庄青裁,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班、救自己脱离苦海。
【民生】庄青裁:摸摸,我明天就去上坟。
【民生】庄青裁:不是,是去上班……刘主任不在这个群里吧?
【民生】沈序:不在。
【民生】庄青裁:那就好。
【民生】沈序:你好些了吗?
【民生】李安安:小庄姐!我今天居然嘴瓢念错了冠名商的名字!要被扣钱了啊啊啊!好难过,只想化悲痛为食欲……
【体育】陆铭:正好小庄回来了,我也顺利转正了,我们明天要不要聚个餐啊?
【民生】李安安:臣附议!
【民生】沈序:@庄青裁 你车送去修了吧?取回来了没?要不要我明早顺路接你一起上班?
【财经】乔敏:你们吃啥?也带我一个呗?
【民生】李安安:单位附近那家日料自助怎么样,人均四百是贵了点,但是最近有活动,烤榴莲无限量供应,还能吃到象拔蚌刺身呢!海鲜拼盘什么的,拍照也好看!
光顾着看群里的消息,庄青裁再抬眼时,发现温皓白已然换下居家服,一身正装打扮,走向玄关。
她放下手机,狐疑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他系着袖扣:“再去一趟九院。”
看着男人修长灵活的手指,庄青裁莫名有点儿“升温”,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去九院……
定然是温茗情况不太好。
庄青裁倏地站直身子:“我陪你一起去吧。”
温皓白没接话。
确实,自己这个“假儿媳”并没有非要去见婆婆的理由,她对温家那些陈年秘辛也并不感兴趣,只是一想到温皓白额上的伤口和失落的眼神,庄青裁还是放不下心。
于是又道:“其实,我最近在单位图书馆偶然翻到了一篇有关你母亲的采访记录,有点儿想见见温老师。”
温茗作为温书黎唯一的孩子,在书法方面颇有天赋,完成学业后,她并没有进入阅川集团任职,而是一心铺在书法研学上……只可惜,遇人不淑,心有旁骛,未能再有建树。
搬出了“温老师”这个称呼,温皓白也不好再拒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可能并不想见你。”
顿了顿,他垂下目光:“她甚至,不想见我。”
*
楠丰市精神卫生中心位处偏僻,五十分钟后,两人才到达目的地。
兴许是看多了影视作品里的“疯人院”,庄青裁一下车就冷不防裹紧外套,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只是,全身安检后又通过三道铁门,她既没有在住院部看见举止怪异的病患,也没有听见刺耳的尖叫声……
本以为是自己对九院的偏见太深,而后才从温皓白口中得知,这里的病人是分病区的,温茗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她所住的14病区属于心理科而非精神科,环境也相对安静。
说话间,温皓白引着她去乘电梯:“这边。”
庄青裁好奇:“你经常过来吗?”
“从小到大来过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怎么会……”
电梯门关合的瞬间,庄青裁打量了丈夫一眼,面上仍是不解:虽然温皓白这个小家主看起来冷漠疏离,可一旦遇到关乎家人的事,总是分外上心……
到达顶楼时,温皓白才解答了她的疑惑:“奶奶不允许我随便探望妈妈,直到最近,我才来的频繁些。”
伴随着电梯开门时的电子提示音,庄青裁“啊”了一声,随即,用很轻的声音试探着问:“奶奶她是不是控制欲有点强?”
温皓白没有否认:“我回国后,她就让人在我的车里装了定位器,到现在也没有摘下来。”
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庄青裁微微瞪大眼睛:“那你岂不是去哪都……”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很难将病床上那个乐乐呵呵的老奶奶与行事极端到连亲孙子都不放过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耳边又想起温皓白的声音:“不过,奶奶她年纪大了,对那种高科技玩意儿弄不明白,有什么情况,都会去问韩奕。”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所以,你就和韩奕暗通款曲了?”
温皓白默认。
有了可靠的队友从中周旋,他反而落得比原先更加自由--除了偶尔会被韩奕那混蛋窥视行程。
庄青裁对温皓白的所作所为并不意外: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愈发认定自己的丈夫看似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其实那副足以迷惑人心的皮囊下,装的都是心眼和反骨。
自前台登记过信息,医导领着两人向走廊深处走去,最后,在尽头那间VIP病室前驻足。
医导敲了敲虚掩的房门表明来意。
里面没有人应声。
住在这里的病人二十四小时都要生活在监控之下,早已没有隐私可言,医导又交代了几句,便径直推开门……
一本书狠狠砸向他们。
书角尖锐。
温皓白眼疾手快,将妻子拽入怀中护着。
惊魂未定的庄青裁从他的臂膀间探出脑袋,可算是知道温皓白额上的伤口是如何来的了。
唯恐温茗再度伤人,医导急忙上前将门抵住:“抱歉,温先生,如果病人极度抗拒探视,我们还是建议你先暂时回避……”
温皓白颔首,表示自己不会乱来。
那道半掩着的门,就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积聚着十几年来的怨恨,仅凭一叶名为“思念”的扁舟,根本渡不过。
阖眼叹了口气,他淡淡道:“过几天再来吧。”
庄青裁却并没有打算离开。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书,发现那是一本名为《书画》的期刊杂志,封面是一副颜真卿的书法作品。
瞥了眼杂志日期,是两年前的。
思考片刻,庄青裁往前迈了一小步,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开了话匣子:“颜真卿的草书真是精妙绝伦,我记得,大学那会儿有一门书法选修课,老师就教颜真卿的《多宝塔》作为入门启蒙,那年的期末考试就是让我们写一副春联,我还拿到了优秀呢。”
四下皆静。
温皓白望着她,不明所以。
医导正要敷衍着接话,门内忽而传出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是楷书。”
庄青裁颇为惊讶:“是、是吗?”
继而又遗憾地叹气:“毕业以后,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平日里也遇不到能聊这些话题的朋友……”
说罢,她将书法杂志顺着门缝递进去。
温茗并没有接。
片刻过后,房门缓缓从内被推开。
身穿素色长裙的中年女人掀眼扫过门外,目光停留在庄青裁的脸上,淡漠唤了声:“进来吧……”
与温皓白如出一辙,温茗的瞳色与发色也都很浅,长时间待在室内的缘故,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缺失血色的苍白,却依旧难掩美貌。
顿了顿,温茗侧身一让:“好好与我说道说道,大学里跟着哪位老师,都学着写了些什么。”
庄青裁目露欣喜。
见温皓白仍站在原地,她推了他一把,眉眼间带着诡计得逞后的狡黠,用嘴型示意对方赶紧进去。
温皓白这才意识到,她原是故意将“楷书”错说成“草书”,目的就是为了给温茗递一句话。
这“抛砖引玉”的技巧和“以假乱真”的演技……
到底是专业主持人。
到底是温太太。
或许,温茗也并非不想见孩子,她只是需要理由说服自己面对一张与林淮生有七分相似的脸。
就差那么一股劲。
只差轻轻一推,只要有人一推……
关上的门就开了。
现在,庄青裁帮他做到了。
那摇摇晃晃的一叶扁舟,终是到达了彼岸。
释然地抿了下唇,温皓白冲妻子微微颔首:“我跟着你。”
我跟着你。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术,庄青裁恍惚间一怔,仿佛听见有什么藏在心底的东西在松动。
又不敢确定。
030(增加剧情)
九院的14病区刚落成不久, 医疗器械和配套生活设施都是崭新的,有温家在背后打点,温茗久居的VIP病室更是环境舒适:外间不仅有写字台和书柜, 还养着好几盆绿植。
只是,这里也和其他病室一样, 每一扇窗户都被紧紧封死, 套房里外都安装有摄像头。
温茗请两人坐下, 仿佛接待的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小友,只谈风雅,不聊家常,很刻意地与温皓白保持着一段距离, 甚至没有好好瞧看他。
温大总裁几时受过这样的“轻视”,眼下,却也只能安安静静充当背景板, 听庄青裁收放自如地与温茗聊天, 间或才插一两句话。
短短十几分钟,竟漫长得如同十几年。
但他是真真切切地用了十几年时间, 才等来了这短短十几分钟。
在温老太太的授意下,胡旭偶尔会过来探望,这些年来温家发生的大事, 温茗都有所耳闻,比如林淮生被捕,比如温书黎重病, 又比如,温皓白那场看似儿戏的婚姻。
但她没有问这些, 只问如今已然能够独挡一面的温家小家主,还有没有坚持每天练字。
温皓白回答说有, 但也承认,远不如以前勤快。
温茗笑了笑,望向庄青裁:“有空督促他多练字,磨一磨心性。”
好嘛。
温太太的日常任务又增加了。
不过,能看到母子两人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庄青裁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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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院有规定的探视时间。
两人临走前,温茗唤住温皓白,小心翼翼抬起手摸了一下男人颈后那道伤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将车停靠在路边,温皓白才回过神。
他从手边的收纳盒里翻找出一盒烟,冲副驾座上的妻子递眼神:“介意吗?”
庄青裁摇摇头。
她一直以为温皓白不吸烟,转念又想,他年纪轻轻却已在商场浸润多年,免不了许多应酬,偶尔抽一两根烟也不奇怪。
更何况,今天对他而言是个挺特殊的日子。
也不知是指尖微颤,还是不太熟练,温皓白连续按压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燃着那小簇火苗。
那一点猩红作祟,无端令车厢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他深吸一口,冲车窗外弹了弹烟灰:“给你一支烟的时间,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确实有很多疑问。
打了一路的腹稿在庄青裁舌尖滚了滚,又被她全数咽下去。
两秒钟后,她决定有话直说:“你的母亲,其实根本就没有生病吧?”
庄青裁的问题如同落入深潭中的石子,啪嗒一声,漾开一圈圈涟漪。
温皓白又抽了口烟,才徐徐答话:“在这种地方住十几年,没病的,应该也憋出病来了吧。”
间接证实了什么。
庄青裁不由微怔,喃喃道:“既然如此,奶奶当初怎么会把她送进九院?”
温老太太膝下只有温茗这么一个独女,纵然她为了男人寻死觅活、神智失常,给温家丢了颜面,可做母亲的,哪里舍得把孩子扔进精神病院?
温皓白默了两秒钟:“奶奶行事一向如此。”
咂摸出男人话语间隐隐藏着对温书黎的怨念,庄青裁略有迟疑:“你对奶奶是不是……”
迅速会意,温皓白坦言道:“谈不上恨--但多少有些埋怨。”
埋怨她的固执,埋怨她的严苛,埋怨她的冷血,埋怨她的不近人情,埋怨她将自己视作一生最杰出的作品,容不下半点瑕疵。
然而,散落在庄青裁脑海中的线索却一点点聚拢起来。
她后知后觉:“怪不得奶奶给你安排了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你一个都不答应,她随手指着电视机里的新闻女主播说了句糊涂话,你就二话不说把人娶回家……等奶奶问起来,还要装作是听了她的话,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稍顿一秒:“温皓白,你是故意用自己的婚姻和奶奶赌气、反抗她的权威吗?”
这番话说的快、说的急、说的忐忑不安,以至于闭上嘴后,庄青裁的胸口还是起伏不定。
温皓白直视着她,没有否认。
庄青裁撇了撇嘴。
车厢内充斥着淡淡的烟草味,她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只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无论温老太太指着电视机里哪一个适婚的女孩说喜欢,温皓白都会花一大笔钱、不管不顾地把人娶回家?
对温家继承人而言,自己好像并非是特别的。
这也没什么。
用钱维系的婚姻关系,她怎么能奢望自己是特别的呢?
为了掩饰不自在,庄青裁迅速换了个话题,试图帮助丈夫破解进退两难的局面:“奶奶现在生着病,需要亲人在身边陪伴,想来,也不会在意那些陈年旧事了罢?”
言下之意是:既然温茗没有疯,那么,接她回家“休养”也无妨,温书黎如今自顾不暇,不会阻止他们母子修复感情。
指尖的烟燃了一截,留了段白色灰烬摇摇欲坠,温皓白声音愈沉:“我提过,但她不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
“这其中或许还有别的误会,你要是不方便开口的话,就让我来问……”
猝不及防撞上温皓白的目光,她当即止住了声音。
两人间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男人漠然打断:“庄青裁,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她据理力争:“但这是温太太该关心的事。”
哪怕是早晚都要“离岗”的温太太。
她并无所求,只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给那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推巨石的男人些许鼓励、些许希望。
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在这种时候搬出“温太太”的头衔。
轮到温皓白愣怔。
兀自从那些话术中萃取出丝丝缕缕爱意,他扬唇。
弹了烟灰,嗓音愈低:“比起那些陈年旧事,温太太更应该关心自己的丈夫,不是吗?”
被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勾得心神不宁,庄青裁瞬间垂下目光:“你还想要我怎么关心你……”
说罢,才意识到哪里不妥--似乎是把主动权交了出去。
覆水难收。
原本情绪低落的男人,却因为这句话缓过了劲。
温皓白灭了手里的烟,宣告沉重的话题就此结束:“明天要去上班了?”
“不能再请假了。”
“正好,我明天也要去隆滨出差。”
“要去多久?”
“十天左右。”调整了一下车内循环风,温皓白又叮嘱,“周末徐姨会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发消息告诉她。”
“嗯,对了,你走之前记得把私人物品搬进主卧,上次徐姨来打扫的时候就跑来问我,为什么你的充电器和笔记本电脑都在客房里--这次收拾仔细点啦,别让她看出端倪。”
温皓白“嗯”了一声:“每次绣园那边来人都要搬东西,你不嫌麻烦吗?”
她小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搬,有什么麻烦的……”
有人抢答:“我嫌麻烦。”
黑色迈巴赫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缓缓破开夜色。
就在庄青裁咂摸那句话时,温皓白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这一趟会仔仔细细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利落搬到主卧里,以后,就不在客房睡了。”
庄青裁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得寸进尺,要与自己睡同一张床。
而且,是没有回旋余地的语气。
还凉凉补上一句:“……你适应一下。”
*
玲珑华府。
看着自己房间里多出来男士拖鞋、男士睡衣以及办公用品等等等等,庄青裁的神情十分复杂。
只是心软了一下说要“关心”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转念再想,既然答应了要“跟”温皓白,那被他吃干抹净,也只是时间问题--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叹气。
叹身不由己。
也叹,身不由己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对象是温皓白的话,她明明,也是很想试一下的。
伴随着房门开合的声响,妄想中的男主角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黑色居家服,纽扣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的那一颗。
头发却只吹到半干。
昭然着“急于出现又不想丢了体面”的心思。
彼时的庄青裁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地上收拾行李,被他居高临下一扫,身上薄薄那几片布料,根本遮不住多少春光。
房间里有什么在无声弥漫。
屏住呼吸,温皓白艰难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你怎么也在收拾行李?最近要出外景?”
挑选着需要带走的护肤品小样,庄青裁应声回答:“过段时间要去棠山镇那边主持‘温泉节’的开幕仪式,提前收拾一下--对了,我记得,棠山温泉镇好像有阅川集团的项目?”
并不是很急。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
温皓白并不否认:“嗯,是有几个合作。”
“那你和韩奕会过去吗?”
“另一个姓付的高管会过去。”
“喔。”
温皓白斟酌着最后的语气词,猜测着其中是否有名为“失落”的情绪。
见庄青裁将手边花花绿绿的保温袋叠好放进行李箱隔层,他不禁疑惑:“带这些袋子做什么?”
庄青裁耐着性子解释:“用来泡脚啊,这些奶茶店的外卖袋可好用了,又防水又保温,最后还能当垃圾袋……”
说着,她又拿起几样别的东西:“这种一次性手套用来放化妆刷也很方便,喏,一根手指装一根刷子,也不用担心会弄脏;还有这个不用的隐形眼镜盒子,我用来分装卸妆膏和洗面奶了,正好够用几天……”
温皓白抿笑:“你的这些巧思,完全可以拍一期视频。”
她眼睛一亮:“对喔,就拍一期出行便携小技巧。”
可环视一周室内光线,她停下了去摸手机的动作:“今晚就算了,等去了棠山镇再拍吧。”
继续装箱。
见妻子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温皓白索性走到她身后,有样学样就地坐下,抬起双臂搂住她的腰,将人圈进怀里。
被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庄青裁僵了身子,颤颤地问:“你怎么就坐在地上啊?”
温皓白并不在意:“你不是也坐在地上吗?”
这两天气温有所回升,隔着地垫,庄青裁并不觉得冷。
但身后的男人却像是被冻着了一般,胸膛紧贴她的背,每一次呼吸,都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还要附上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你收拾你的,不用管我。”
都快粘在一块儿了,这还怎么收拾?
带着点儿赌气的意思,庄青裁丢了手里的物件:“……不收拾了。”
正合某人的心意。
甩了句“那就睡觉”,温皓白起身后又顺手将庄青裁捞起来、抱到床上,生怕她跑了似的,还特意用被子将人裹紧。
连被子角都掖得严实。
庄青裁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眼睁睁看着温皓白在自己身边躺下,抬手准备按灭床头灯开关。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冒出一句:“……你是喜欢熄灯做吗?”
温皓白动作一滞:“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庄青裁咬紧下唇--这种话,她断然是再说不出第二遍的。
她没有跟过人。
也不太懂,做这种事的时候,是不是得先问清楚对方的喜好……
应该是要问清楚的吧?
比如:时间安排,一周几次,特殊需求。
瞥见妻子微微泛红的耳尖,温皓白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玩味:“你已经‘适应’了?”
她还是不说话。
温皓白探身凑过去:“所以,温太太是打算以这种方式来‘关心’丈夫吗?”
红润的唇张了张,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你不是就想要这种‘关心’吗?”
男人微眯起眼睛,坦然承认自己的罪孽:“确实想要。”
复又转折:“但不是今晚。”
不明所以。
庄青裁挣扎着伸出双手,扯高被子一端遮住脸,字句细碎:“你,也要,适应吗?”
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塞进很多东西,温皓白压抑着趋于兴奋的鼻息,抬手将庄青裁用来挡脸的被子扯下去寸许,指节捏她鼻尖:“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这和我明天上不上班有什么关系?”
“怕影响你明天的工作效率。”
“噗……不是,温皓白,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
说完,庄青裁才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头,默默又往被子里藏了藏。
温皓白似乎并没有生气。
趁着暗沉的光线,他垂着脸思考了许久,继而掀开庄青裁身上的被子,一把将人拉坐起来。
动静很大。
以至于让庄青裁轻呼了一声。
然而,这声轻呼并没有令温皓白产生怜香惜玉的想法,他用力扼着那只纤细的手腕,直接将她的手按向自己身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
碰触热源的瞬间,许多只在小说里看见过的夸张词汇逐一具象化,庄青裁惊得眼眶欲裂,抖抖索索把手往回缩,却发现,在绝对悬殊的力量下,根本动弹不得。
临危不乱是主持人的基本素养之一。
今晚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方面做的还不错。
结果面对温皓白的循循善诱,她顿时慌得没了主意,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想碰又不好意思碰,最后被温皓白手把手教着、毫无章法地弄了几下。
他故意借着她方才的话揶揄:“要不要熄灯?”
庄青裁羞得快要冒烟,目光不停躲闪,手上的动作更加没有分寸、不得要领。
吃了痛,温皓白登时没了说笑的心思。
他拧紧眉心,泛红的眼角带着压抑,几度欲言又止。
偷瞄着男人脸上并不像是情动时出现的绯色,庄青裁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迟疑片刻,某人哑着嗓子回答:“还、还好。”
她瞬间了然自己的技术有多差劲,于是心有余悸地向丈夫道歉、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继续遭罪。
疏解未半而中道崩殂。
被撩起火的温皓白只能磨了磨牙,径自去了浴室。
浑然不知这样只会让温皓白更遭罪,庄青裁趁机躲进被子里装睡,直到觉察到身边的床垫一嵌、房间陷入黑暗,才偷偷睁开眼,借着夜色,小心翼翼描摹身边人的轮廓……
这一夜过得乱七八糟。
她的梦也乱七八糟。
次日一早醒来,庄青裁发现,温皓白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张冷脸,闭口不提昨晚状况百出的“适应”过程。
只在临出门前与妻子吻别时才勾了唇,贴着她耳边一语双关,说下次不许再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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