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蛋破开的瞬间, 一条姣小的蛇咕噜落在桌上。蛋壳很薄,它却像跳了高台一样,落地站不稳, 还在淌满粘稠液体的桌面打着滑。
任凭它怎么摇蛇摆尾都立不起来, 摔在滑滑的液体里咕噜咕噜打溜,将自己摇摆成游走的毛笔字线条。
【e……n……e……n……】
晕乎乎的, 晕晕的。
找不着北,好滑, 好滑,滑得它躺都躺不稳。
小蛇蛇使劲甩尾巴尖尖去勾东西, 像借助东西稳住自己,奈何尾巴尖尖非常非常短小,“啪!”尾巴抬起来几毫米又掉进滑腻的液体里,摔得自己又滑溜溜地滚了好几圈。
滚来撞到蛋壳的外壁才堪堪稳住身体。
蛋壳剥离液体之后变得坚硬无比,小蛇撞上去,撞得头晕目眩,脑袋发昏,短短的身体嘶嘶发疼。
它嘶嘶叫着, 又叫不出声来, 就好气, 好生气!
扬起尾巴就要拍碎蛋壳,可惜蛋壳太硬,它那新出生的小尾巴拍上去就像用一根柔软的头发丝抽打金属制品,捍不动分毫。
蛋壳搁在原位, 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意料之外竟然没有碎!小蛇的尾巴僵硬在蛋壳的外壁, 呆滞了半响。
忽然,它张嘴咧牙, 自认为很凶——实际上并没有牙齿地冲那蛋壳咬了上去。
下一秒,它掉头溜了。埋头滚进粘稠的液体,咕噜咕噜吃掉它们!
吸溜吸溜,喝掉这些让它打滑的讨厌粘液!
“g……e……”
没吃几口,小小的身体就被撑得鼓鼓的,嘴里发出饱嗝一样的气音。
它甩着尾巴,想要游走,然而吃太多了,撑胀的身体像失去灵魂的躯壳,躯壳之上又裹满了滑滑的液体,让它动也动不了。
脑袋迷瞪瞪的,有些因为吃饱而发困。
犯困的意念刚起,甚至来不及去一个干净的地方睡觉,那颗小小的脑袋便一耷一耷,“啪!”磕在没有吃完的液体里睡着了。
下巴烙在桌面似乎不舒服,它还很熟练地换个姿势——小脑袋一歪,侧脸贴着、肚肚趴着,尾巴一蹬,呼啦睡过去。
许清月回来就看见这幅场景,小小的蛇窝在粘液里,睡得十分憨甜。
她大吃一惊,双手迅速捂住自己差点发出惊喜之声的嘴,将那些声音掩下去。
这也太神奇了!
前几分钟还在想它有没有可能死在蛋壳里,后几分钟便自己破壳出来了。
生命力太顽强了吧!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瞧。
瘦瘦小小的身体裹满了粘稠的乳白色液体,将它裹成白白的一条,像浸泡在牛奶里那样的颜色。
看起来就很奶甜奶甜,还香。
出乎意料的,许清月竟然没有觉得害怕,甚至认为它有几分可爱,像收获一条宠物幼崽那样的欢喜。
这种认知让许清月诧异了许久,望着小蛇的眼里含着的喜悦之情也逐渐变成了复杂。
脑海里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要放它走的,不可能因为自己对它有一些喜欢就留它下来。
她无法预料后面有什么游戏,它刚出生,这般小小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别人的对抗。假若有蛇与蛇之间的游戏,或者别人起了歹毒的私心,它太小了,很容易受伤。
放它走,是最好的。蛇嘛,就应该生活在山野里,无拘无束,快快乐乐地夏困冬眠。
这般下定决心,许清月看了看装在口袋里的蛇,它比刚出生的小蛇大一些。不过森蚺那么肥大,说它因为森蚺强壮的基因出生就长这么大也不是不行。
打定主意,许清月便拿起桌上碎开的两瓣蛋壳,它碎得很完美,除了裂开的缝,其余地方一点碎痕都没有,光洁如新。
许清月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蛋壳丢进口袋,让它和口袋里的蛇待在一起,佯装它是刚破壳出来的幼崽。
然后,抽纸清理桌面的粘液。
擦了一下,没有擦干净。
那些粘液在纸巾里起了丝,像蜘蛛的网一样,拉起一片片丝网,丝网的另一端覆盖在小蛇身上,紧紧裹住它,仿佛在保护它刚出生的幼嫩身体免受受伤。
许清月不清楚蛇类的生长过程,见着粘液这样藕断丝连,也不敢乱动了,怕强行清理会撕破小蛇的肌肤。
它太嫩太嫩了,连碰一碰都担心它受不受得住。
于是扔掉纸,取了光滑的丝绸裙来裁剪。
现在距离佣人来检查还有两个小时,她动作快些,能再给它做一个小窝。
她一面回忆着荷包的尺寸裁剪丝绸裙,一面去锁门。锁完门回来,丝绸裙已经被她裁剪成几块平整的碎布。
熟练地穿针引线,将荷包翻面,把裁剪的绸布夹上去,缝合起来。
她就坐在书桌前缝制,小蛇就躺在桌面上睡觉,睡得香甜时还会噗出两口水晶泡泡。
台灯橙黄的光线落在它身上,照得它暖洋洋的,裹满身体的丝丝网都泛着不同于别物的光泽,莹莹剔透得像这张网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好宝贝似的。
这样瞧着,许清月越发觉得它好乖,睡得也好乖。她将荷包缝完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它却连身都没有翻一下,乖乖地趴着歪着小脑袋睡得香喷喷。
许清月把荷包翻过来,缝制上去的丝绸便成了荷包的内衬。手垫进去,丝绸下面压着厚厚的绒毛,整个内里又软又滑。
许清月想着,这样把它放进去,哪怕它身上裹着黏黏的丝网,也不会粘在荷包里扒不下来。
她选的这条裙子的质地极好,是高档蜀丝。佣人送来的衣服全是高档、奢侈品牌,每一件质地都很好,尤其是这条裙子。许清月是第一次拥有这种好料子的衣裙,且是全新的,裁剪给它,应当不会出现什么不适问题。
蛇类应该没有过敏症吧?许清月不太清楚地想。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总比将它放进绒毛里黏一身的毛毛还扯不下来强——想想一条光滑滑的蛇浑身沾着绒绒毛的场景,许清月忍不住莞尔——像一条毛毛虫。
时间过八点半了。
许清月扯开荷包,小心翼翼捧起熟睡的小蛇,那些粘液如同长在它身上一般,在它离开桌面的时候,粘液也随着它拉起丝。
许清月单手托着蛇——它太小了,甚至还没有许清月的手心长,像细细短短的一根线,隔远了,如果有近视眼,不一定能瞧清它。
小蛇趴在她的手心,感受到软软的暖意,舒服地翘起尾巴尖尖翻翻身——没翻得动。那些粘液和它有仇似的,它一动,就滑溜溜。
睡梦里的小蛇都被气着了,张嘴就吸溜吞食粘液吃掉它们!
又吃饱了,闻着身下香香的味道,甩甩尾巴,继续睡觉。
许清月没忍住,伸手用指腹戳了戳它的尾巴。
那条小尾巴“刷”地一下就竖起来,像被侵犯了领地,气势汹汹地竖起来警告来人。
许清月看笑了,怕惹醒它,没敢再碰。她一直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就爱睡觉,一直睡一直睡,偶尔醒来闹一闹。
蛇应该也差不多吧?
许清月团吧团吧它的丝网裹在它身上,轻柔地放它进荷包里。
丝绸很滑,那些粘液也黏不住,一进去,连蛇带丝网滑到荷包的底层空间。
就像坐滑滑板一样,“嗖”地一下就滑了下去。小蛇不喜欢地甩尾巴,怒不可遏——为什么连睡觉都是滑的!
它讨厌这种自己无法控制的滑滑感,却又毫无办法。厌厌地鼓了鼓嘴,弱小无力的它只能用尾巴将自己圈起来,圈成小小的一团,紧紧平贴身下的东西,以此保护自己不再滑溜溜。
小脑袋藏在圈起的尾巴里,小嘴可快地吃掉那些滑腻的液体。它无法对抗它们,只能吃掉它们,让它们消失,这样就滑无可滑!
但这个姿势它不喜欢,睡得不舒服。没圈一会儿,便忍不住松开小尾巴,在荷包里趴成直直的一条线。
许清月没注意它的小动作,细心地把那些丝网一点不漏地塞进荷包。成团的丝网落在里面,瞬间掩盖小蛇的身体,层层叠叠让她看不见小蛇在哪里。
她用手指戳出一个洞来,见它睡得好香,便束上荷包,让它好好睡,微微露出一个口给它透气。
时间正好八点五十五分,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真心觉得哪里都不是藏小蛇的好地方。
每个地方都有可能被佣人借着打扫的名义搜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许清月定下心,将荷包揣进衣服里,佯装香囊。
平日里,她也会做香囊,挂在衣柜之类的地方。如今佩戴香囊,哪怕被发现,也算不得什么惹眼的事情。
刚整理好衣服,房间门被敲响了。
“许小姐,我们来检查你的游戏伙伴。”
“来了。”
许清月应声,站在镜子前,从镜子里瞧不出自己有异样,才去开门。
佣人说了句“打扰”,便直接进来。
“你的伙伴有什么异常吗?”
“有。”
许清月扬起笑,很开心的模样。
“中午的时候,它破壳了。”
她指指书桌上的口袋,脸上的笑容非常真诚。她是真心地笑,因为想起了小蛇。
一条崭新的生命破茧而出,那种惊喜,让她久久愉快。
口袋里的蛇正围着两瓣蛋壳转来转去,像猫捉老鼠,脑袋绕去那头,蛇尾还在这头。
独自在口袋里玩得不亦乐乎。
佣人上前窥着它,神情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甚至伸出手,探进口袋,将它捞了出来。
像人类迎接新生儿那般,她高举着它,双手捧着它短小的蛇颈,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眼里掩盖不住的兴奋。
良久,她呼声:“真的是森蚺!”
她查看监控时,看见森蚺偷溜出去玩,回来时抱着蛇蛋,原以为是去抢别人的。没想到,它真的是去将自己曾经遗留在外的孩子带回来!
佣人语气激动,望着那条蛇,神情近乎痴迷地喃喃:“真好,真好,真好。”
她温柔地抚摸它的身体,从头颅到尾巴。
然后,回头对许清月笑,“它很强健。”
佣人脸上的笑意和平常带着的笑不一样,往常就像戴着笑容面具,一丝不苟地笑。现在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自己兴奋欢喜的笑。
“你真幸运!”
她对许清月说。
许清月嘴角含笑,微微垂下头,一副很腼腆的模样。
佣人没有再说什么,她将蛇放回口袋,站在书桌前,静静看它又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了良久,她才转身,面上慈爱的笑意落了下去,颇为严肃地叫她:“许小姐。”
许清月抬头,面露不解。
佣人说:“请你好好抚育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失去它,便没有好运了。”
许清月连连点头,满面诚恳。
“好,我知道。”
这条蛇就是她的命,她除了养大它,别无选择。
“幼蛇吃什么?”
许清月趁热打铁,趁着佣人因为小森蚺的诞生而对她怀有善意时,赶紧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佣人发自内心的高兴,便对她多说了几句话,“许小姐不要太担心,你可以放任它外出觅食,只有自己觅食才能得到更健魄的身体。从成为游戏伙伴的那一刻,你们的伙伴是无法脱离你们的。哪怕它们出去再远,觅食完,也会回到你们身边。”
许清月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转眼对上佣人的视线,知道佣人不会给她解释得那么透彻,便压下疑惑,转而问:“那成为游戏伙伴后,蛇与蛇之间会互相伤害吗?”
“它们,是你们的游戏伙伴。它们的意识,也将来源于你们的意识。”
佣人微笑着,又恢复那种面具似的假笑。
许清月懂了,如果没有她们的吩咐,蛇与蛇应该是不会互相伤害的。
于是对她道谢,不再多问。
“许小姐,早点休息。”
佣人退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身侧送她出门的许清月说:“夜间,别出门。”
许清月心头一跳,“好,谢谢你。”
她将佣人送出去,关门反锁。
后背抵着门,她抚住狂跳的心脏,刚才有一瞬间,她清晰感受到佣人那句话的含义——夜晚,危险。
为什么危险?
许清月猜不透,但她将门锁得很死,连几乎没有的门缝也用毛巾堵住。
那天半夜,她听见机械声音在黑暗里响得惊人耳膜。
“432号,蒋慧,淘汰。”
被惊醒的人很多,但谁也没有出门。
许清月听见外面安安静静,直到窗外的天微微翻了白,更白,甚至有太阳升起来,光线一点点从窗台爬到床沿,外面才有了轻微的开门声,随后越来越多的开门声,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得多而杂。
早晨七点了,她们开始去餐厅吃早饭。
许清月从床上坐起来,迎着阳光,眼睛涩得想流泪,脑袋也浑浑噩噩的。
一整晚没睡着,整个人都不舒服。
想着起床也没有早饭吃,不如躺在床上节约体力。
她又倒下去。
床上的荷包随着她躺下的动作而震得歪倒了,松松垮垮地搭在床沿。
许清月的余光扫到荷包,混沌的脑袋骤然醒了几分——荷包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了?
睡觉前,她怕压坏了而放在床柜上的。
许清月伸手拿过荷包,扯开束口,里面空空荡荡,不止小蛇,连丝网都没了,粉红的绸布孤零零地躺在内里。
蛇呢?!
许清月猝然坐起来,盯着荷包的瞳孔都惊大了,仅有的瞌睡全消散了,整个人彻底清醒。
她飞速下床,抓起被褥掀来掀去地找蛇。
心慌得不行,生怕是自己睡糊涂了半夜拿荷包来看小蛇,结果小蛇溜到她床上被她压死了。
但还抱着一丝期望,因为她睡觉很规矩,几乎躺下是什么姿势,醒来依旧。
床上全找遍,没有蛇,也没有压扁的小小尸体。
她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在别的地方,存活的几率就大了。也许是它睡醒了跑出去玩了。
幼崽,都喜欢玩的。
她猜想着,又弯腰往床底看,没有。移动的脚落地都是轻声仔细的,生怕自己踩着它。
满屋找遍了,依旧没有。
找得许清月有些泄气,心想如果它跑出房间就当放它走了,转念一想它才刚出生,那么小,出去被别人不留心一脚踩死怎么办?又想它在外面会不会被那些凶恶的蛇一口吞了,这些念头刚起,就忍不住地担心。
后悔昨晚睡觉前没有将荷包系紧,如果系紧了,它也不会偷偷溜走、生死不明。
许清月坐在书桌前,因为昨晚没有睡好,精神不济,如今再忧心小蛇,整个人看起来厌厌的。
忽然腿边响起口袋摩擦的声音。房间很静,那声音簌簌响起时,便很明显。
许清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也想起了那条小森蚺。
如今,小蛇不见了,她只有小森蚺了。
她情绪低落地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睡前她怕这条蛇溜走,便关在抽屉里。没想到,它没溜走,小蛇却跑了。
真是世事难料,她叹气,低头看着抽屉里的口袋刷刷抖动,就像有人从雪地里回家在屋檐下抖落肩膀上的落雪那样。
许清月疑惑,不知道它抖什么。便提出来瞧,这一瞧,整个人惊呆在桌前——
粉红嵌着蓝色花边纹的透明口袋里,原本装着的深褐色的小森蚺变成了一条白白的小小的幼蛇。它好白好小,也好熟悉——就是许清月翻遍房间到处找都找不到的小蛇。
它身上的丝网一样的粘液不见了,变得白白净净。圆溜溜地将自己盘绕在蛋壳里面,像坐进碗里的小蛋挞,张着小小的嘴——没有牙齿的嘴,啃啊咬啊吃着那蛋壳。
明明没有牙齿,它却一点一点咬碎了蛋壳。咬一口,小嘴巴离开时,蛋壳边缘变得坑坑洼洼——全是它的咬痕。
它吃得好努力,咬得好欢乐,蛋壳也配合地缺角下去。吃得很慢,却啃掉大半的蛋壳,白白的肚子鼓起来,突兀地顶在蛋壳的内壁,团起来的身体比它的脑袋还要大。
许清月高举口袋,放在和眼睛齐平的位置,隔着口袋看它。口袋粉粉,这样透着口袋看它,仿佛它也粉粉嫩嫩的。
它还没有睁眼呢,凭着本能在那儿咬。
一小口,一小口,咬得好起劲。
许清月的视线过于浓烈,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啃得正欢的小蛇顿了顿,昂起那颗小小的还没有拇指大的脑袋对向许清月。
脸颊上几乎看不见的颊窝和小小嘴巴对着她轻轻翕动,一缩一张,像在从空气中感受她。
然后,下一秒,它翘起尾巴,摇来摇去,使劲摇,使劲摇,像风车一样摆得欢欢喜喜。
“e……a……e……a……”
小嘴巴一张一张,像是在说话,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许清月下意识问:“啊?你说什么?”
完全忘记蛇与人根本无法沟通。
“e……eee……”
小蛇用尾巴撑着蛋壳,努力想爬出去。
奈何吃得太饱了,肚子重重,刚站起来,“啪嗒”摔进蛋壳里又成了圆鼓鼓的一块小蛋挞。
似乎摔跤是很丢脸的事情,它生气了,甩着小小短短的尾巴使劲打这个阻挡它的蛋壳。
气得颊窝收收缩缩,频率快得仿佛快要背过气去。
许清月被逗笑了,正要说什么,方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起床没,小月儿?”
被方婷一叫,许清月陡然想起——口袋里的蛇呢?!
小森蚺呢?!
“喂,小月儿!”
方婷又在叫。
许清月只好先去开门。方婷一进来,她立刻反锁。
“那条蛇不见了。”
许清月提起口袋给方婷看。
“不是在这嘛?”
方婷指着口袋里的蛇,忽然惊道:“诶!怎么变色了?蛇还会褪色啊?”
话音刚落,小蛇在口袋里使劲折腾,急匆匆地想爬出蛋壳。
许清月解释:“这是蛇蛋里的那条,昨晚破壳了。一号给我的那条不见了。”
“诶,那不正好?”方婷隔着口袋去戳小蛇,刚爬出蛋壳的小蛇一甩尾巴躲开,躲过了方婷的手,却没有躲过再次掉进蛋壳的命运。
它好不容易爬出去的!
它好气!方婷却嘿嘿笑,觉得它好玩极了,又去戳,去戳蛋壳。蛋壳轻飘飘的,被她一戳,直接翻了,正往蛋壳外爬的小蛇只觉天旋地转,连蛇带壳往口袋底端盖去。
蛋壳被它啃得坑坑洼洼,边缘锋利,而它经过一整晚的努力吃吃吃,早已比刚出生时长长了一些,蛋壳已经完全装不下笔直的它。如果蛋壳盖在它身上,势必会卡住它尖尖的小尾巴。
还好小蛇机灵尾快,尾巴一卷,刚刚团到肚子下面,蛋壳就从天而降盖住它。
将它罩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黑!
小蛇懵懵的,呆呆的,颊窝感受那铺天盖地的蛋壳,怒了!
它不喜欢这么黑的蛋壳!
尾巴尖刀起,生气地将蛋壳劈了个七零八碎。
然后,“呜”地一头扎进蛋壳碎片里,嗷呜嗷呜啃。
吃得比先前轻松畅快多了!
方婷看得哈哈大笑,抽空问许清月:“找过没?”
许清月点点头,“全找过了。”
方婷:“也许跑了,这条在这儿不就行了?”
许清月抿嘴,这是她最不愿意的,她想放小蛇走。
但放走它,也没有别的办法再找一条小森蚺回来。她分辨不出什么样的蛇是森蚺幼蛇,也不可能再去找一号,找蛇冒充这件事太危险了,一号已经帮过她一次,仁尽义尽。
许清月撇开视线去,不愿意看小蛇,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渣女回头,昨晚还想着将它稍稍养大些就放它走。
才不过几个小时,她就得圈留它,和囚禁她们的Snake有什么区别?
许清月紧紧抿住嘴,“昨天佣人来检查时,我将那条蛇装作是从蛇蛋里孵化出来的,佣人也摸过看过了。这会再换成它,首先颜色不一样。”
“那还不简单。之前那条蛇是什么颜色来着,你照着给它染个色,这不是有颜料吗,”
方婷拿起书桌上的颜料盒。
“涂个色呗。”
许清月惊呆:“?”
还能这样?
恰时,机械音响起来:“所有女生,请在十分钟内,到二楼展厅集合。”
两人来不及再说什么,许清月把口袋交给方婷,她得去换衣服,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忙着找蛇,这会还穿着睡裙。
她取了衣服,进浴室时忍不住回头对方婷说:“你别玩它,它还小。”
方婷有时候没轻没重,万一玩死了就麻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
方婷瞅瞅口袋里的小蛇,又瞅瞅关上的浴室门,撇嘴。
“你好像见色忘友的渣女哦。”
她终究还是收回了正要去戳戳蛇脑袋的手,对着没睁眼的小蛇嘀嘀咕咕:“看在你眼睛都张不开的份上,先绕过你,哼哼。”
小蛇没理她,埋头使劲吃,只是肉眼可见的,它吃蛋壳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更猛了,迫不及待,像饿惨了似的。
天知道它的肚子有多鼓,鼓得都快要爆开,它依旧不停。
许清月换好衣服出来,接过口袋,用笔戳几个孔透气,然后栓得更小一点,塞进荷包。
她把荷包的红绳挂在腰带上,荷包揣进衣服兜,和方婷出门。
方婷的蛇笼搁在门口,里面焦躁不安的蛇一看见方婷便开始上下乱窜,在笼子里快乐得像一条哈巴狗。
许清月忽然想起昨晚佣人说的话,佣人说蛇出去觅食,再久也会回到自己身边。
如今见方婷的蛇这般模样,仿佛只认得方婷。忽然不解这是因为什么?一号的擅长攻击的眼镜王蛇也是如此,那般乖顺地盘在腰间,为什么?
蛇为何不攻击她们?如何将它们的意识依附在她们的意识之下?
许清月想不明白,脑袋非常混乱。方婷回头说话没人应声,转头就看见她心不在焉地落后一步,当即伸手拽她。
“想什么啊?还担心啊?我说的那个办法可行,你先染一个试试,等会佣人来检查的时候看她们看得出来不。”
听完方婷的话,许清月顿时更乱了,脸色不太好。
因为马上就到九点了,佣人会例行检查每个人的蛇。
她的这条小蛇……怎么拿得出手检查啊?
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内心不断劝自己不要再想了,随机应变吧。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因为,距离九点只剩下两分钟了。
必须马上赶到二楼展厅。
脚步加快,几乎是踩着点进去。
展厅里,周燕的尸体被取走了。
两百张印着编号的椅子,每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全到齐了,只空着被淘汰的九个人的椅子,那些被火烧死烧伤的女生的位置由新来的女生们替补上。
许清月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早晨的风混着暖阳从没有墙壁的那面吹进来,远处的山脉还在起火。
橙红夹着黑烟的大火延绵不断地烧,烧得有一块天都黑了。
她们仿佛在原始地带,起这么大的火都无法引起警方的注意。
许清月颤了颤眼睫,收回视线。方婷在和身旁的女生聊天。
大家都在小声说着话,每个人的脚边或者身前放着各自的蛇笼,对远处的大火视若无睹。
许清月能感受到,每个人近乎完全接受并适应了现状。
九点的钟声敲响。
展厅消失的那面墙落了下来,变成雪白的墙壁,没有窗。
女生们说话的声音停了,纷纷盯着那面墙,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亲爱的女士们,早上好~今天天气甚好,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Snake的投影出现在墙上,他笑着,看起来心情很愉悦。
“当然睡得不好,因为,我们亲爱的蒋慧女士因为感冒去世了。”
原来如此。
许清月微微松口气,随即又提起气来——感冒怎么会轻易去世?!
前晚,她们被迫站在这里看Snake放火烧山,人人都穿得单薄,感冒的人有好几十个,怎么偏偏就蒋慧去世了?
“谁能想到,竟有人诱发我们可爱的蒋慧女士的过敏症,从而让她吃药暴毙呢。可怜的蒋慧女士呀,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弱点呢。”
他又在挑拨离间了,用他惯爱的语言。
如今人人都是惊弓之鸟,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上了当。
女生们互相打量,彼此眼里充满了戒备。好像她们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小团体和友谊在某些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Snake静静欣赏着,欣赏够了,他拍拍手。
“好了,如此美妙的天气,我们不应该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让我们来进入正题吧,比如——”
“那些在大火里逝去的美丽的女士们!来,让我们看看她们在做什么!”
只见他手指微抬,他的投影变幻成另一道影射——
那是一方高台,灯光幽暗,四面红布垂落得像死人的血一样厚重。
哗!
红布升起,一束光落下,像演员登台那般,穿着暗红旗袍的女人走上高台,金丝蟒蛇的绣花勾勒出她的细腰、长腿,暗金高跟鞋,长发挽起,气质十足。
性感艳丽的红唇扬起,她微笑道——
“三年一度,盛大宠物拍卖会,正式开始!”
轰!
大片灯光从她头顶打下,高台骤亮,她却连眼睛眨也不眨,面带合适的微笑,看向台外的人。
她面对她们,但所有女生都清楚,她不是在看她们,是在看高台之外的客人。
而她们看的,是现场直播。
白色的灯光完全照亮高台,她抬手,一个三米多高的展柜从高台后面滑上来,停在女主持人身边,她抬手扯掉展柜上覆盖的红布。
刷!
藏起来的玻璃展柜陡一现,刹那间,在座的所有女生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住在301号房间的女生!
此时,她完好无损地站在展柜里,穿着洁白的长裙,闭着眼睛,微微笑着。
仿若下凡的天使那样纯净清洁,只是,天使的翅膀被折断了,变成两条蛇尾巴,从她身体两侧探出来。
那场景,就像她背着两条蛇尾巴佯装的翅膀。
“301号,蛇翼天使,起价500万。”
女主持人旋转玻璃展柜,让人看清天使的后背结构。白裙露了背,清晰可见两条断裂的蛇尾被缝合在她裸露的后背脊柱。
缝合的技术非常好,好到她们不仔细看,以为是从她体内长出来的。
那两条蛇尾还活着,在身侧轻微地摆动,仿佛飞翔时扇动翅膀。
有人出了价,高台上空悬浮的黄金转盘的指针拨动到600万。
完全没有听见除了女主持人以外的人声,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影,只能看见那个转盘不断地转动,转动,再转动。
转动至少有十五次,出价的人很多。
最终,指针久久停在900万。主持人问三遍还有更高的价格吗,然后金锤落下,以900万的价格成交了由301号女生的尸体制作而成的“蛇翼天使”标本。
主持人将成交的玻璃展柜往身后一推,展柜滑进幕后消失。紧接着,第二个展柜滑上来。
——是周燕!
她的脸被修复了,原本被蛇咬得千疮百孔的脸如今平整光洁。她仰着头,像承受天恩雨露,将涂红的嘴张成硕大的“口”字形,里面蠕动着细小的幼蛇。
那张嘴,仿佛是它们的巢穴。而挺起的饱满肚子,是它们的第二个巢穴。
石头一样的灰色裙子直直从她的脖子套到脚,装扮得犹如一座人体山。
“311号,蛇居巢穴。起拍价,350万。”
黄金盘的指针转动得很快,一下又一下,直飙880万。
“疯了!”
女生里不知道谁骂了一句。
大家盯着投影,目不转睛,不敢应,也不敢不看。
最终,周燕被900万拍走。之后是做成蛇女的302,她的下半身被截肢替换成一条粗大的蛇尾巴,宛如一条还未完全幻化成人的蛇妖,恰好映照了她那张妖艳的脸。
许清月认得那条蛇尾,正是死去的森蚺。她非常熟悉那些鳞片,粗糙的巨大的一片叠一片的尾巴。伤口被鳞片覆盖,根本看不出它的尾巴原本受过伤。
它们立在展柜里,将302号的妖孽展露得纤悉无遗,犹如真正的蛇妖转世。
起拍价非常高,4000万。
许清月抿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超过1000万被买进来的,如今人死了,Snake拿她们做成这样,又岂会让她们卖得便宜?
也许301和周燕有不可说的伤处,所以价格低,但这么完美的302,一定会抬高她的身价,赚回别人的亏损。
Snake这种事事用金钱来衡量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亏本?
手心微微疼痛,许清月松开紧握的手,垂眸轻扫,泛青泛白的手心被自己掐出一道道指甲印,很快泛了红。
她看起来很平静地在看那场离谱的拍卖会,实际上一点也不平静。她记得的,那场火死了8个人,受伤五个人。如今被拍卖的是死去的人,还有那些受伤的女生没有被推出来。
随着第十个人——吊在二楼的那个女生被拍卖完,主持人声音激昂地说:“最后五个!活物,起步价均为2000万!”
她笑得张扬。
浑身散发出一种骄傲,像这些“创作品”都来源于她的手。
新的展柜推出来,许清月抬头去看,果然如她所想,是火灾里受伤的女生。
女生站在展柜里,完全看不出她哪里有伤。浑身完整,肌肤光洁,甚至在玻璃光的反射中泛着吹弹可破的光泽。
偏偏,她们只能站在展柜里,像物品一样被人观赏,被人拍来拍去,再也回不来。
代表成交的小金锤一次接一次落下,周燕、吊在二楼的女生、火灾里的十三个女生,整整十五个人,进行了十五次交易,被尽数拍走。
主持人放下小金锤,高声宣布:“今天的拍卖会,到此结束。”
女生们全都松了口气。
谁想,主持人话音一转,又道:“接下来,是我们亲爱的观众们的晚餐时间!”
她脸上洋溢着兴奋,语气激动,双手高举,欢声大呼:“开餐——!”
四面八方的红布簌簌升起,七个展柜同时滑出来。
“那是……”
女生们惊大了眼。有人颤颤巍巍张嘴,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是——
前晚被淘汰的七个女生!
她们活着,鲜活地站在展柜里,惊恐地望着前方。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想起那条游戏总规则——被淘汰的人将成为观众们的晚餐。
有阴影盖下来!庞然大物遮天蔽日地盖下来!盖住了女生们惊慌失措的脸,盖住了她争先恐后的尖叫,盖上她们想要逃跑却转不动的身体!
那个展柜太小太小太小了!狭窄得只能让她站着,连侧身都艰难,更难做到逃跑。
她们抱头尖叫,声音撕破喉咙的尖锐而惊悚,却穿不透那单薄了玻璃展柜。
她们像洋娃娃一样被锁在里面,关在里面,逃不了半步。
阴影吞噬了光亮。
女主持人笑着后退,退到红布后面,鲜艳红唇咧出的牙齿仿佛染了血。
在黑暗里阴森森地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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