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过去, 陈若芙厚着脸皮留在侯府,每日在府上忙前忙后。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
陆伊冉这几日闭门谢客, 如意斋的门都不出, 谢庭芳以为她气很了, 也没去打搅她。
谣言越传越离谱,谢庭芳差人出府采买时,竟有人说,是在为谢词安采买再婚酒宴的用品。
甚至还有人,主动问及府上丫头, 他们侯爷再婚的日子定在何时。
谢庭芳听自己丫头回来转述后,再也坐不住了。
不得不把这情况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听后, 立马唤人去喊谢词安回府。
她本以为这不实的传言, 过几天就能过去,也没多在意。毕竟谢词安平常公务繁忙,她也不好总去打扰,谁知愈演愈烈, 竟闹成这样。
去衙门传话的仆人,不敢说实情, 只让余亮转告他们侯爷尽快回府,老太太有事相商。
两日过去,谢词安依然未回,老太太这下也急了,便只能把陆伊冉喊过来稍加安抚。
“安儿媳妇, 你别着急, 此时万不会让你受委屈,安儿也不会这般糊涂。”
“祖母, 孙媳无事,我相信侯爷会处理好此事。”
陆伊冉的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多作解释,对老太太的愧疚只能深埋心中。
“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无论今后如何,你和三姑母对我的好,我都会铭记于心的。”
老太太见陆伊冉不但不闹,还宽慰起自己来,心里越发对这个孙媳满意。
谢词安一直待在衙门,根本无心管府中事,还在生陆伊冉的闷气。
直到这一日,魏之武给他小舅子谢词川送膳食来。
近段时日,皇城司侍卫们的武艺校练任务量加重,以往每日只需要晌午练习,但这几日一整天都在操练。
侍卫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谢词川两日都没空回府用午膳,魏之武路过皇城司正好给他送来。
“姐夫,你和二哥哥关系好。让他别再让我们这么不要命地练了,兄弟们好些都受不了了。”
谢词川坐在演武场的大树下,狼吞虎咽的间隙,不忘与自己姐夫诉起苦来。
魏之武狠狠地弹谢词川一个脑瓜嘣,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没有二哥哥,只有谢都督,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这点苦都吃不了,就你们这样的,只怕一上战场,突厥蛮子扑上来,除了哭爹喊娘,就只能做逃兵了。”
说罢,魏之武又一个脑瓜嘣招呼过来,弹得谢词川直呼喊痛。
“姐夫,你别在弹了。不然今晚回去,我就告诉我姐。”
魏之武一听,果然才悻悻住了手。嘴里还忍不住数落几句小舅子,起身往谢词安的大厅走。
余亮老远就看到魏之武的影子,像是遇到救星似的。嘱托他好好劝劝他们侯爷回趟府,老太太的人都来唤了好几次,他都不回。
这倒让魏之武有些吃惊,谣言都漫天飞了,他还坐得住。
谢词安疲惫靠在圈椅里,两腿搁在桌案上,抬眼看了眼来人,淡声道:“这里今日没酒饮,你来此作甚?”
魏之武收起平常的嬉皮笑脸,说道:“听说老太太的人来喊你几次,为何不回府,逃避也没有用。”
听他难得严肃一回,谢词安到忍不住一笑,“小题大做,我逃避何事?我不回府,自是衙门有事。祖母往日也这般,怕我在衙门没歇好,就会派人来催促回府。”
“那你可知你府上这几日发生了何事?”魏之武猜得没错,谢词眼压根不知府上的谣言。
他也是昨日回府时,听他夫人提及,只怕过不了几日全尚京城都知道了。
“何事?”这时谢词安才放下自己双腿,正襟危坐起来。
“你府上都传开了,说你要和离,娶陈大……”魏之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词安粗鲁打断。
‘哗啦’一声,谢词安倏地起身,暴喝道:“是何人造的谣?非要这般不安生。”
“你几日未回府,如今你府上的中馈都是陈大姑娘在管。”
谢词安听闻后,胸腔的怒火直冲灵台,疾步跨出厅堂,眨眼就不见人影。
*
谢词安回府后直接去了如意斋。
一进陆伊冉的厢房,屋内空荡荡的,他心中骤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陆伊冉在屋内给循哥儿喂鱼羹,府上谣言四起,她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半点委屈。
见他回府,一脸淡漠,只是客气地问了声:“侯爷回来了。”
这样的陆伊冉,让谢词安陌生的有些害怕。
循哥儿几日不见自己爹爹,直愣愣扑了过去。
谢词安紧紧抱住他,柔声问道:“循儿,这几日有没有想爹爹。”
“想。”说罢,在谢词安嘴角轻轻一吻,咧嘴一笑。
“爹爹也想循儿。”
谢词安摸了摸循哥儿圆圆的脑袋,眼睛看得却是陆伊冉。
奶娘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说,哄着循哥儿出了厢房。
谢词安坐近陆伊冉身旁,沉默一息后说道:“陈家稍后就要来接人,你不用理会府上的那些谣言,你才是我谢词安的正妻,她一个外人做不了我谢家的主。”
见陆伊冉依然沉默,谢词安又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这几日,我带你和循儿先出去散散心可好?”
陆伊冉抽回自己双手,抬眼看向眼前人,眼神坚定道:“侯爷,我们和离吧,放过彼此。”
这当头一棒打得谢词安不知所措,他想过很多结果,却没想到是这个。
“循哥儿,妾身先带回青阳,等稍大些,明白事理后,你再来接他。”
她条理明确,无一点悲伤,似乎此事与她无一点关系。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所以,你把行李全运回了青阳。”
谢词安从未这般无力过,陆伊冉早已脱离了他掌控,他如今不知该怎么办,心中的痛意和慌乱不停地撕扯着他。
那日府上暗卫来禀报,陆伊冉船运了许多东西回娘家,他当时并未多想,以为只是她平常生意上的往来。
“是。”
陆伊冉没有否认,直视着他。
谢词安眼眶赤红,他紧紧捂着陆伊冉的两肩,低吼道:“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回到之前那般。”
“侯爷,回不到之前了。”
他两眼含泪,歇斯底里质问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无奈之时,谢词安把陆伊冉抵在墙角,埋首在陆伊冉脖颈处,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此时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用最蠢笨的方式,执拗地去挽留一个人。
“侯爷,你究竟要做什么?这样下去有什么用。”陆伊冉抵住他的胸膛,轻声问道。
“那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有用,如何做你才不回青阳?你告诉我呀。”
谢词安脸上青筋突现,他吼得陆伊冉一抖。
片刻后,陆伊冉的脖颈处湿润一片。
她无视心中酸楚,悠悠开口道:“妾身嫁进谢家三年,每每在妾身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太夫人罚妾身你不在,被人冤枉无人相帮时你不在,皇后娘娘不明所以的掌嘴你更不在,那个孩子没有了,你依然不在。”
“哦就算你在,也与你无关,因为你对妾身根本就无心,你想娶的人本就不是我。”
为了逼谢词安放手,她不愿提及的往事又被翻出来,心也跟着纠扯起来。
她释然抹干一脸的泪水,平静说道:“侯爷,妾身不想与你在这般过下去了,你如果还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就放妾身走吧,妾身心意已决。”
陆伊冉每说一句,谢词安的心好似就被戳一个洞,除了恨自己,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之前都是我不好,我不懂如何对你,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这卑微的语气,像极了以前的自己,也听得陆伊冉有些惊讶,谢词安也会与人道歉。
他把陆伊冉紧紧抱在怀中,好似只有这样他才是属于自己的,只有这样心才不会慌。
“可妾身不想了,如今妾身只想离开你,不想与一个心中装着别人的人过一生。”陆伊冉推脱不了谢词安的怀抱,只好用言语刺激。
“我与陈若芙是清白的,你为何不肯信我,她留在府上一事,我根本就无从知晓。”
谢词安放开陆伊冉的双肩,又牢牢抓住她的双手不放,极力辩解。
陆伊冉不想与他再争辩,直言道:“表姑娘,提议要管中馈,是妾身同意的。”
“还有那枝发簪,妾身也送给了表姑娘。”
谢词安愣在当场,双手也不自觉地松开。
“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妾身不在意了。”
谢词安脸色苍白,他脚步趔趄,周身没一点力气,密密麻麻的痛意包围着他。
他想离开此处,安慰自己陆伊冉在气头上的话,不可信,等过两日她气消了再来。
“我要回衙门,也不想同你吵。”谢词安有些逃避这个话题,
脚步还没迈出门槛,陆伊冉又叫住了他。
“侯爷,妾身的心不在你身上了,这下过下去有何意义?”
谢词安脚步一顿,所有的坚持在听闻此话后,轰然倒塌。他苦涩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和离,本侯成全你便是。”
陆伊冉最后一句话,断了谢词安所有的退路,他最后的骄傲,容不下他一再地卑微下去。
谢词安哀戚回道:“我谢词安不会强留心不我身上的女人。”
第三十二章她抛弃了,她曾经的全世界
两人大吵一架后, 谢词安又是多日待在衙门,不回府。
几日过去了,陆伊冉也没等来他的和离书。
她也不愿再等下去, 就怕谢词安缓过神来后, 不让她带走循哥儿。
自那晚两人说开后, 陆伊冉恨不得插上翅膀,早些回到爹娘身边。
留下陆叔在尚京打理几家铺子的生意,她也放心。
去仙鹤堂告别时,陆伊冉只告诉老太太,她要回青阳一趟。
老太太以为, 这些天她心中不痛快,回娘家散散心也好, 并未多加阻拦, 同意了她的要求。
又让人从自己私库拿出许多礼品,陆伊冉一一拒绝。
快出院门时,她突然转身,给老太太和谢庭芳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 两人一脸懵,等醒过神来, 陆伊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能说出口的感激和歉意。她只能用一个拥抱来表达。
倘若告诉老太太事情的真相,她就走不了了。
包括宫里的安贵妃,陆伊冉也只是让人带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回青阳看爹娘了。
至于和离书,谢词安不给她也不急。先拖上一段时日, 如果谢词安实在熬不住想再娶, 自会把和离送到她手上。
这样,皇上追究起责任来, 也不在她们陆家。
她的父亲和姑母便不会受到牵连。
按她的原计划,离开谢家要等新皇上位后,她才有机会。谁知,陈若芙的提前出现给她带来了转机。
这一刻,她心中是感谢陈若芙的。
*
谢词安听暗卫来报,说陆伊冉已坐船离开时,心头好似空了个大洞,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好似与他无关,又好似已经任命。
他散漫地靠在圈椅里,人也憔悴不少。上唇上和下巴处已冒出青色须发。
这几日他沉默寡言,公务上的事虽没半点懈怠,但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少。
余亮伺候起来,也是更加小心。
当听到暗卫来汇报消息后,余亮整个人开始慌起来。
不久前云喜主动来找他,给他做了两双鞋,当时他高兴得找不到北。
现在细想起来,云喜让他忘了自己,是在交代留言。
暗卫离开后,余亮守在厅外几个时辰,天都黑了,也不见谢词安唤他一声。
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点灯。
见谢词安依然睁着眼,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半天不动一下,磨蹭一番问道:“侯……爷,夫人她们何时回来?”
这时谢词安才抬眼,直愣愣地看向余亮。他羽睫轻颤,也不吭声,余亮又大着胆子再问:“侯爷,夫人她们何时回尚京。”
“不知,应当……是不回来了吧。”谢词安嗓音喑哑粗糙,眼中黯淡一片。
余亮听后半晌不动,止不住小声哭泣道:“云喜,她也不回来吗?”
谢词安回答不了,他甚至有些羡慕余亮,能哭出来。
在陆伊冉对他说出‘她的心已不在他身上’时,谢词安所有的骄傲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不愿相信,他谢词安也有被女人抛弃的一天。
那个女人,还曾经把他当成了她的全世界。
*
陆伊冉是第十日晌午才到的青阳。
一家人都在码头等她,连她一向忙碌的爹爹,都撂下了公务来接她。
陆伊冉再次见到自己爹娘,心中除了对他们的亏欠,更多的是想念。
她紧紧抱住自己母亲不松手,泪流满面。
母亲江氏许久不见陆伊冉,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那刻,两眼含泪说道:“娘,终于把你盼回来。”
父亲陆佩显也拉着循哥儿的手不放,眼中泪花涌动,有太多话想说,到此时只有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中最活跃的,要数陆伊冉的弟弟陆伊卓,像小时候那般,他抱住陆伊冉的胳膊打趣道:“姐,你回来也好,分散一下爹娘的注意力,眼中钉这个滋味不好受呀。”
循哥儿见一堆人围着自己娘亲,没一个是他认识的。他以为,这一堆人都要抢他娘亲。从奶娘怀中扑腾下来,紧紧抱住陆伊冉的腿,用手不停地拍打江氏她们。
大声地哭闹起来:“我的娘亲,我的娘亲。”
几人才反应过来,小小人儿为何这般排斥他们。
当年陆家天降恩宠,她姑母入宫后,她的祖父被封为安宁侯,一个虚衔的封号,没有一点实处。
祖父和她二叔陆佩志住在老宅,也就是门匾上‘安宁侯’的三个大字值钱。老宅里他祖父多年前挣的一点家产,被她二叔也败得差不多了。
如今一大家子,全靠江氏照顾。
陆伊冉父母一家,住在离县衙不远的新宅里。
回到府上,江氏让人把陆伊冉的东西,放回她出阁前住的房间。
一家人也径自跟着行礼,进了这间厢房。
陆伊卓拿来一篮子零嘴。江氏也提前备好了孩童的小玩意,母子俩哄着循哥儿,就想抱抱他。
谁知循哥儿不买账,侯府从来不缺这些,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守着自己母亲。
只好等到循哥儿疲倦熟睡后,一家人才能坐下好好说说话。
江氏见云喜和阿圆一回府,便开始整理包袱,没停歇一下。
又开始操心,问道:“冉冉,你为何运回这么多东西,像是搬家似的,到时回京,还得一样一样收拾。”
阿圆和云喜手上动作一顿,一致抬头看向陆伊冉。
陆伊冉与两人眼神短暂碰撞后,轻描淡写答道:“娘,我想回来多住些日子,陪陪你和爹,所以行礼就多带了些,难道你嫌弃女儿回来久住。”
路上陆伊冉就嘱托过,目前还不能告诉她们实情,等住上一段时日,再慢慢告诉他们真相。
陆佩显难得放下公务,与家人一起休闲片刻,听妻子唠叨,他忙打住:“你看你,孩子一回来。你就东问西问地,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本来就是她的家。”
江氏睨了眼陆佩显,嗔怪道:“我还不是怕谢家的人有意见,到时你宝贝女儿回去,就得受委屈了。”
“母亲,我在谢家一切都好,你别担心。”陆伊冉怕自己爹娘为了自己的事吵起来,忙出声相劝。
“娘,既然姐准备常住,日后有的是时间聊。此时,我们还是快些用膳吧,稍后我还有正事要办。”
陆伊卓拉起陆伊冉就往膳厅走。
“你一天尽在外面瞎折腾,比我这个县官还忙,那点俸禄,连自己的狗都养不起。”
“说到俸禄,爹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父子相互嫌弃的戏码,每日都要上演好几次,江氏和府上众人都习以为常。
陆伊卓今年十七岁,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唯一的爱好就是舞枪弄棒。
如今在一家镖局当镖师,身手一般,还成天想着与这个切磋,那个比试。
一进膳厅,桌上全是陆伊冉爱吃的。
几人落座后,江氏和陆佩显不停地为陆伊冉夹菜,两人自己一口都未用。
陆伊冉的碗都堆成了小山。
“爹,娘你们也用,女儿够吃了。”陆伊冉胃口大开,笑呵呵说道。
陆伊卓心头冒酸,不满道:“娘,我才是陆家传承香火的人,可不能这样亏我这个正主。”
“娘,卓儿生气了。”陆伊冉故意说道。
“别理他,说到香火,你到时给陆家传一个,我给你相看了那么多姑娘,没一个让你满意。正事没做一件,还是正主,能让你上桌就不错了。”
“再啰唆,就和雪儿到那角落去吃。”江氏和陆佩显在数落儿子这一事上,到时意见统一。
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雪儿是陆伊卓捡回来的狗,一身干干净净通身雪白,正埋头自己食盆忙碌着啃肉。
一听提到自己名字,冲陆伊卓汪汪两声后,又低头继续。
陆伊卓连狗都不愿待见他。
惹得陆伊冉哈哈大笑,屋里伺候的丫头也握嘴偷笑。
江氏和陆佩显连连摇头。
“姐,你不知道,娘给我相看的那些都是胭脂俗粉,怎配得上小爷我英俊潇洒的长相。”
“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儿女私情束住了脚步,我要像姐夫那般,靠武艺建功立业。”
气氛一下沉寂下来。
江氏当即呵斥道:“一天尽说胡话,快些用膳。”
“哦。”
陆伊卓见一家人,谈及自己姐夫都三缄其口,也不敢再说,怕自己姐姐伤心。
虽陆伊冉没明说,家中其他三人都猜测她此次回青阳,是与自己夫君吵架闹的。
也能想象得到,以他们陆家的出身,陆伊冉嫁到谢家必是受了不少委屈。
为此没人愿意多提谢家人。
陆伊冉不愿一家人为自己担心,便岔开话题,“娘,你别老数落卓儿,他相貌不差,难道你还愁他找不到娘子。”
陆伊冉和陆伊卓姐弟俩长相随陆佩显,容貌俊秀身形修长,即便是已到不惑之年,依然是相貌堂堂。
当年江氏也是看中陆佩显的相貌,才愿嫁给他。
“还是我姐关心我,姐等着,晚上回来,我给你带你爱吃的青阳特产五香糕。”
搁下碗盏筷箸,带着他的小厮七月,就往外走。
江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对七月交代道:“照顾好少爷,早些回来。”
“是,夫人。”
午膳后,陆配显也要去县衙,屋内就剩下母女俩。
“母亲,你快给我说说,上次你银子短缺,是谁帮你周转的。”陆伊冉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
江氏哀叹一声:“是个年轻的郎君,个子瘦高,给我送了一万两银票来,只说是依命行事。”
“我本不愿收,他却执意留下,声称他交不了差,要挨罚。”
“听口音,是尚京人,我看他风尘仆仆,应当是从外地赶来的。”
随着江氏的描述,陆伊冉心中猜想的人也越加明显。
“娘,那人是何时给你送来的。”
江氏确定答道:“去年,九月底。”
陆伊冉神色一变,她虽然也不相信,可时间上对得上。
九月底,正好是出征北境的时候。
那人是谁,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第三十三章迟来的自罚
与此同时, 陈若芙这边回陈府待了两日,去了宫中一趟后,又厚着脸皮来了谢家。
有了谢词微当靠山, 她更肆无忌惮起来。
谢庭芳委婉拒绝几次, 她依然不听, 甚至还大张旗鼓宣称是皇后的旨意。
侯府夫人不在,更要从旁协作。
这下连老太太都没辙了。
一连数日,谢词安不是待在皇城司衙门,就是待在城外的军营安札处。
直到谢词佑办公务时,经过城外, 特意来军营看他,说祖母染了风寒, 让他回去一趟。
那晚他才愿意回府。
仙鹤堂里, 老太太适才喝过汤药,正准备歇下时,便听见屋外边谢词安的声音。
执拗地穿好褙子,要谢庭芳把她从床榻上扶起来。
母女俩一出内室, 就见厅内已落座的谢词安。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把两人吓得不轻, 才短短数日,谢词安人清瘦了一大圈。
老太太心疼地拉过谢词安的双手,担忧问道:“我的好孙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一忙起来, 又顾不上用膳。”
谢词安坐到老太太对面, 低声道:“祖母放心,孙儿无事, 你的身子才要紧。”
“我这老骨头有甚要紧,你以后,回府上来住吧,再住府外,就剩皮包骨了。”
“你是怎么照顾你们侯爷的。”
老太太疼惜自己孙儿,少不得连着侍从也要训斥一顿,可抬眼一看余亮人也瘦了不少。
“这,这府外的膳食,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主仆俩都快成猴了。”老太太惊呼一声。
谢词安轻描淡写道:“祖母,无论衙门,还是军营里的膳食都很好,你不用担心。听大哥说你病了,我回来看看你。这几日在城外,稍后,我还要回衙门去处理公务。”
听他还要回衙门,老太太气得咳嗽起来。
谢词安当即起身,帮老太太顺气,并改口道:“祖母,孙儿听你的就是,你先歇着吧。”
“母亲,安儿有我照顾,你先去歇着。”
听谢庭芳这样一说,老太太才愿意去内室歇息。
姑侄两离开仙鹤堂,分路时,谢庭芳叫住了谢词安。
“安儿,你给姑母说实话,你和侄媳妇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词安神色一黯,半天才问道:“三姑母,她……走时来过仙鹤堂吗?”
“来过。什么话都没说,只说让我照顾好你祖母,照顾好自己,可我看她的神情不对。”
有些话谢庭芳早就想问了,只能背着老太太,过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两人之间定有事发生。
谢词安侧身立于八角门边,宫灯的光影投射到他脸上,谢庭芳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
既是长辈,她也没见过谢词安这副样子,从小到大他很少哭,就连卧榻的那半年里,谢庭芳都没见他流过泪。
谢庭芳不由得一阵怜惜,走近他身旁,再次轻声说道:“安儿,你在我心里,早已是我的孩儿,有什么话,别一个人硬抗着,告诉三姑母可好?”
“她……”谢词安想说,却说不出口,心口好似针扎般痛。
半天才哽咽出声:“三姑母,她要与我和离。”
“什么?”谢庭芳太过意外不敢相信。
接住她又忙问道:“你答应了?”
谢词安颔首示意。
“那,那和离书你盖印了?”
这时谢词安才醒悟过来,他们还差一份和离书。
谢庭芳了然于色,知道两人还有机会。
谢庭芳心中郁气一叹,说道:“安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和离吗?”
随即她自己说出答案:“因为心死。”
谢词安怔怔地望着自己三姑母,她想起陆伊冉也说过同样的话,心中愈发痛苦。
“三姑母,那怎么才能让心活过来。”谢词安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那你想与她和离吗?”
“侄儿不想和离,侄儿想与她好好地过下去,可她不愿再给侄儿机会了。”
消沉了这些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痛苦的根源。
与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搏斗了那么久,终于认清一个现实,他舍不得陆伊冉,更不想和离。
这几日,他一闭眼,就是陆伊冉弃他而去的画面。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夜深人静回如意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室的冷清。
他便不敢回府。
甚至为了忘记她,他首次与同僚去了青楼,那里的姑娘热情好客。
长相千娇百媚,还未等姑娘靠近,他自己就先排斥起来。露出自己威严和拒人千里的气势。
那不是他熟悉的味道和脸庞,他更不愿让别人近身。
他也想循哥儿,每日一回府看到玉哥儿,就会想起自己儿子。那种日子对他来说每日都是煎熬。
一想到陆伊冉那般决绝,他不想放手又能如何。
“女人的心一旦不在你身上,你做再多都无用,但你们之间还个有循儿。能不能让她再接纳你,三姑母也不知道。”
“不过,你首先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府上被你母亲和陈家大姑娘搞得乌烟瘴气。到时谣言一旦传到青阳和宫里那位耳朵里,只怕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谢词安知道,陈若芙这几日在府上大胆地行事,以前他忙于澄清,是因为不想让陆伊冉误会。
如今陆伊冉人都走了,还是她用请君入瓮的方式把陈若芙留下的,他不愿管也不想管。
今日经他三姑母一提醒,倒让他清醒不少。
“安儿,我也
䧇璍
是谢家的人。但我知道,侄媳妇在谢家,过得还不如我原来在祝家。”
此话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插进谢词安的心口,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踉跄着后退几步。
“有些事,错过了就错过了,别勉强她,她愿意最好,实在不行就放手吧。”
谢词安一想到,和离后,她会再婚,与自己彻底没了关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强忍着泪水滑落,不甘回道:“我不想放手,我绝不放手。”
*
次日一早,荣安堂。
陈氏听说谢词安回府后,并没来为难陈若芙,心才踏实下来。
陈若芙除了小小的失落外,也庆幸皇后娘娘给她出的这个主意。
明日是谢词仪与梁国公孙子议亲的日子,午膳后,她们三人一路,要去云绣坊给谢词仪挑几身今年新出的衣裙。
一路上马车驶得又快又稳,起先三人还未察觉到异样,在车厢里有说有笑。讨论起今年尚京盛行的衣裙和首饰,等发现不对撩帘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竟然到了城外。
陈氏忙唤道:“阿祥,快停车。”
见半天没有应当,谢词仪撩帘一看,那是什么阿祥,不知何时车夫已经换成了童飞。
“娘,是长兄身旁的童飞。”
三人神色均是一怔,就听到驾车的童飞恭敬道:“太夫人,四姑娘,表姑娘,侯爷说了,让属下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有人在等你们。”
陈氏厉声问道:“是何人在等我们,让他自己到府上来找,你要带我们去何处?快停车,别耽误了我们今日的正事。”
童飞必恭必敬回道:“太夫人,属下只是领命行事,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
“娘,长兄是不是糊涂,他究竟要我们见谁?”谢词仪不满抱怨起来。
“仪妹妹,别慌,表哥让我们去,只有道理。今日还早,不会耽误你的。”
陈若芙心中也有疑惑,但她不会大喊大叫,端的就是大家闺秀的稳重。
陈氏也料定自己儿子不会做出格的事,心中虽不快,也没表现出来,反倒呵斥自己女儿大惊小怪。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城外的云山寺门口。
三人下车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出来一位小沙弥,把她们领到寺庙后的客院,三人便见到院中已等候多时的谢词安。
陈氏心下稍安,不由得怒斥起来,“安儿,你这般神神秘秘是为何?究竟是何人要见我们。”
谢词安一脸冷意,寒声道:“菩萨。”
“菩萨?!”陈氏差点气傻。
陈若芙和谢词仪两人也是惊惧异常。
接着谢词安继续说道:“母亲,你平常总爱罚她跪祠堂,跪青石板,有错没错都罚。你是母亲,孩儿不能对你不敬,那就让我和仪儿也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从此时跪倒明早辰时,在菩萨面前忏悔。”
陈氏当场气得跳脚,“安儿,你疯了不成,为了一个外人,这样惩罚你自己和仪儿。”
她对谢词安感情不深,可谢词仪是她心头的宝贝,挨一下都疼,这要跪倒明早腿不得废,还怎么去议亲。
陈若芙和谢词仪,已是一脸惨白。
谢词安视而不见陈氏的怒意,继续对童飞吩咐道:“表姑娘,执意要为谢家分忧,刚好侯府庄上的粮库,缺一位管账的,你现在送她去。”
“不,我不去,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这下陈若芙的从容淡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紧紧抓住谢词安的手臂不放,哭得梨花带雨,凄楚可怜。
谢词安用力拽下陈若芙的双手,拍了拍她抓过的地方,淡声道:“童飞送走。”
“是。”童飞没有感情地应下。
陈氏慌了神,把陈若芙护在身后,“安儿,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把芙儿要送到哪里去,你让我和你舅舅怎么交代呀,”
“姑母,救我,芙儿不想去庄子上。”
童飞唤来一个壮实婆子,她没一点怜惜,轻易推开陈氏,拉着陈若芙便走。
“表哥,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呀。”
陈若芙苦苦哀求,谢词安阴沉着脸色,看也没看她一眼,没有一点动容。
那婆子听她这般吵闹,麻利拿出一块手帕,塞在陈若芙嘴里。
童飞则用他高瘦的身子,堵在陈氏面前。
谢词仪,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眨眼工夫,那婆子和陈若芙两人就不见了身影。
陈氏无论如何呼喊,也无济于事。
童飞离开时,谢词安吩咐道:“记得把夫人的东西拿回来。”
谢词仪根本无力反抗,被谢词安轻而易举拽进佛堂。
第三十四章原地还在人却离开了
陆伊冉回青阳半月, 过得舒心又顺利,生意上虽未多大起色,总算是把她娘亲的两家丝绸作坊给保住了。
她本想再开两家糕点铺子, 来帮衬着丝绸生意。
可后来细想下, 又变了主意, 五年后新皇登基,青阳是不能长待下去的。
既然准备把家人和生意转移出青阳,就不能盲目的随意另起炉灶,生意有赚有亏,赚了最好, 那亏了,就实不划算。
她要找一个适当时机, 委婉地告知自己爹娘她的决定。
此时, 母女俩刚从铺子回来,江氏便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陆伊冉拿过江氏手上的算盘,和云喜默契十足地盘起账来。
“娘,这账我来算吧, 你去歇歇。”
看自己女儿动作麻利,有些本事, 江氏心中也高兴。
她接过身边玉娘的茶盏,叹气道:“哎,要是卓儿有你这样能干就好了,我也能有个帮手。”
“是呀,看我们姑娘越来越有出息, 奴婢也高兴, 我家喜儿跟着她这几年,也长进了不少。”
玉娘是江氏的陪嫁丫头, 主仆两人感情甚笃,同现在的陆伊冉和云喜一样。
陆伊冉趁此说道:“玉姨,云喜比我能干。你得给她好好选户好人家,不能亏了她,嫁妆我早给她备好。”
她这话也是说给云喜听的,想以此了断她与余亮的牵绊。
云喜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了眼她们姑娘啥话都没说。
“我的好姑娘,我们母女俩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碰到你们这么好的主子。”
“喜儿,还不快谢谢姑娘和夫人。”
玉娘拉着云喜就要跪下,被江氏阻止。
“喜儿乖,在尚京你和阿圆,就是冉冉的亲姐妹,那些虚礼不要也罢。都回青阳半月了,明日就收拾收拾,该回尚京了。”
云喜和阿圆不敢言语,一脸苦意望向陆伊冉。
陆伊冉放下手上的算盘,犹豫半天忽悠道:“娘,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过了卓儿的婚事再走,要不然我这来来回回一趟也不容易。”
屋内几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氏诧异道:“那要等到何时?”
“所以娘,你也不要天天来催我回尚京,主要看卓儿这边的情况。”陆伊冉只好把这个话题又扔到自己弟弟身上。
晚上,陆佩显从县衙回来的很早,这半月他退掉了不少应酬,只为早些回来陪自己外孙和女儿。
陆伊冉为自己爹爹端上一杯清茶后,说道:“爹,你把循哥儿先放下来,你也累了一天了。”
时间一长,循哥儿和他们熟悉后,便不再那般排斥自己外祖父一家。
陆佩显不但没放下循哥儿,反倒把循哥儿高高举起。
循哥儿最喜欢这样玩,以前谢词安也这样举过他,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可今晚的循哥儿却没有一点笑声。
“爹爹……”陆伊冉才唤一声,就被自己儿子打断。
“他不是爹爹,他不是爹爹。”
他挣扎着下了地,扬起小脸,忙纠正起陆伊冉来。
陆伊冉摒弃脑中的杂念,指了指陆佩显,轻声道:“循儿他是外祖父,叫声外祖父。”
循哥儿却红着眼眶,执拗嘟囔道:“我有爹爹,找爹爹。”
几人都沉默下来,明白循哥儿的意思,他想自己爹爹了。
*
辰时,华阳宫内。
各宫嫔妃们陆陆续续到达华阳宫正厅,每日必做之事,给皇后娘娘请早安。
安贵妃陆佩瑶的对面坐着谢词锦,她是这几日刚入的宫,正得盛宠。
两人眼神交流后,陆佩瑶对谢词锦微微一笑,反观谢词锦只是冷淡地一瞥,未多做回应。
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华贵无比,都是皇上赏赐的。
谢词锦长相艳丽正值韶华,比起谢词微的端庄秀丽,更能抓住男人的心。
近日,孝正帝夜夜宿在她的翠玉苑。
惹得其他妃嫔们眼红得很。
作为谢家的三房嫡女,谢词锦一入皇宫,就封了淑仪,多多少少也占了谢家的红利。
更何况她背后有皇后娘娘,三房在侯府也终能扬眉吐气了一回。
今日就差七皇子的母妃端贵妃未到,大家心知肚明,长公主家的惟阳郡主选亲时,选了七皇子康王,而未选六皇子瑞王。
皇后娘娘失了脸面,端贵妃自不敢来华阳宫招惹她。
谢词微款款而来,一身金色的大袖衫,皇后威仪十足,众人起身纷纷屈膝跪地行礼。
“皇后娘娘金安。”众妃异口同道。
“平身吧。”
她们都知道皇后娘娘的性子,个个显得胆战心惊。
然而,谢词微今日脸色温和,并未见阴沉。
天气越来越热,她还让方情为她们备了香引子。
“皇后娘娘就是贤惠。臣妾,每日就盼着能来给娘娘请安。冬日是热汤,夏日就有香引子和糕点。”
张淑妃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性子温良,用一口后忍不住称赞道。
“是呀,我们平时不就多亏娘娘照拂,不然哪有这么好的口福。”
几人七嘴八舌,只有安贵妃在一旁沉默不语,也没饮用一口。
刚失宠不久的林妃,见此正想撒撒心头的妒意,不由得挑拨道:“哟,安贵妃娘娘怎么不用,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难道这味道不合你胃口。”
陆佩瑶轻声回道:“皇后娘娘恕罪,妾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不敢贪凉。”
其中一名年轻的嫔妃讽刺道:“哟,安贵妃就是金贵,咱们女子谁没哪几日。”
其他妃子也跟着起哄,皇上正宠着锦淑仪,陆佩瑶又算是失宠了。
再加之,她侄女被谢侯爷休弃的谣言,一直没平息过,她无人相帮,谁不想来踩上一脚,发泄一下这些年的怨气。
谁知,此次谢词微却难得为陆佩瑶解围一回:“好了,都少说两句,安贵妃不愿用,也不用勉强。”
众人一头懵,实在不解,一向对安贵妃敌意甚重的皇后娘娘,今日为何还会帮她。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时。
华阳宫殿外伺候的小公公,欢喜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谢词微跟前禀报道:“娘娘,大喜呀,大喜。”
方情见此忙训斥起来:“一点规矩都没有,这般大声喧哗,扰了娘娘和众位贵妃。”
然而谢词微没丁点怒意,反而神色笃定道:“让他说。”
“恭喜娘娘,长公主今日在奉天殿,应的是瑞王殿下和郡主的婚事,而不是康王殿下。”
众人哗然一片,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转变来得太过突然。
还是安贵妃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屈膝跪下道:“恭喜娘娘,恭喜瑞王殿下。”
众妃才醒过神来,齐声道喜。
张淑妃又出声赞道:“瑞王殿下与惟阳郡主,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堪称绝配。”
谢词微大袖一挥,开颜道:“今日来华阳宫的诸位姐妹都有赏。”
“谢皇后娘娘。”
异口同声的谢礼,听得谢词微心中舒畅不已。
众人走后,厅内只剩下自己人时,方情轻声劝道:“娘娘,你别在同侯爷置气了,此事没有他,只怕长公主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日后瑞王还少不了他的帮扶。”
“你到说到我心坎上了,虽然他对母亲她们做了过分之事,不过与哲儿的婚事比起来,他的确是帮了本宫的大忙。”
谢词微也不敢把自己这个弟弟逼狠了,她知道谢词安不会事事依着她,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能站到她这边,她便满意了。
皇城司衙门。
魏之武把这个消息告诉谢词安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依然埋首书案批阅公文。
长公主最后能改主意,自是谢词安一手促成。
北郊的那块地,陆伊冉惹怒谢词微。
谢词安知道自己长姐的性子,怕她继续为难陆伊冉,便想方设法让谢词微消气。
如今陆伊冉人都离开了尚京,当初与长公主夫妻俩周旋的意义,也荡然无存,谢词安心中也提不起丝毫兴致。
“整天阴着脸,也不搭理人,就我能受得了你。”
魏之武抱怨几句,又挪步坐到圈椅里,拿起香几上的糕点吃起来。
“这个味道不错,难怪你们那家糕点铺子的生意好,这味道就是不一样。”
这时谢词安才微微抬头看了过来,沉声问道:“你买过?”
“没买,是你夫人送我的,店里的伙计都熟了。每次去都不收银子,灵儿便不让我再去买了。”魏之武如实道出原委,眨眼工夫一碟糕点全进了他的肚子。
谢词安心中苦涩,她对所有人都有心,唯独对他没有。
余亮送来茶水,魏之武又连饮一盏,他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准备离开时,才记起今日来的正事。
魏之武拍了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道:“看我这记性,明日是我家虎儿三周岁生辰,记得一定要来,在尚京我本没几个亲戚,你可不能缺。”
见谢词安依然没理,魏之武又走近书案前,继续说道:“去年你家夫人,给我虎儿还做了一身衣袍,今年她不在尚京,你也别只送礼,人得到。”
“嗯。”谢词安手上稍停,淡淡应了声。
“你家循哥儿与我虎哥儿只差两月,去年你儿子抓周宴,你不在,今年总不会缺席了吧。”
谢词安半天未答埋首忙碌,魏之武离开半晌,他才抬起一张两眼含泪的脸庞。
第三十五章底气
六月的天越来越热, 清悦殿的花儿争相开放色彩斑斓。
尤其是玫瑰开得正艳,色泽鲜艳挺立枝头,犹如一个优雅而妩媚的姑娘。
其他花类也不甘示弱, 百合、丁香花、清香淡雅, 让人心旷神怡。
安贵妃每日去华阳宫请安回来后, 便会开始精心照顾起她的这片花圃。
连秀和其他几位宫女也在一旁协助。
“母妃,快别忙活了,这般热。”
元昭公主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贵妃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元昭,她放下手上的浇水铜壶, 脸上扬起舒心又温柔的笑容。
“昭儿来了,快进屋, 别晒着你了。”
安贵妃净完手, 把元昭公主请进屋。
两人一进屋,元昭公主开门见山说道。
“母妃,你别把精力放在种花这些小事上,你得多去父皇跟前走走。”
“你看看, 那个锦淑仪仗着自己得宠,今日给父皇送参汤, 明日给父皇送暑汤。恨不得脚跟腿地赖着父皇。”
元昭公主接过连秀给她的暑汤,一股脑地把近日的担忧都说了出来。
“昭儿,你父皇疼爱你,你可不能在背后编排你父皇的后宫事。你还得指望他给你挑一个可靠的驸马。半年后你就及笄了,要把心思花在礼仪和绣工上。”
元昭公主的绣工真是一言难尽, 给她父皇绣的香包, 都要安贵妃手把手教。
虽然陆佩瑶指望孝正帝能给元昭选门好亲事,但她自己也得有些本事傍身, 才能到夫家站住脚。
日后元启分封到外地,陆佩瑶也会跟随过去,到时在宫中,元昭公主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她的父皇。
“母妃,昭儿只是替你不平。”
陆佩瑶轻轻捏了捏她肉鼓鼓的脸蛋,柔声道:“昭儿,母妃这么大年纪了,自不会和那些年轻的妃嫔们去争风吃醋,让人笑话。为皇上送膳食这些机会,本就应当留给她们。锦淑仪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不能顶撞她。”
“机会留给别人,你就正好躲懒。”
母女俩聊得正欢,突听一阵威严不悦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吓得两人一愣。一转身就看到不知孝正帝是何时到的清悦殿。
“父皇。”元昭公主欢喜地扑过去,一把拽住孝正皇帝的胳膊,把他往屋里拉。
“一点规矩都没有,难怪你母妃要数落你。”
“母妃才舍不得没数落孩儿,她是在教孩儿了。”
元昭公主忙献殷勤,又是端茶,又是为她父皇捶腿,还不忘给陆佩瑶挤眉弄眼的。
“皇上怎么来了?”陆佩瑶见礼后,走近孝正帝身旁,温声说道。
孝正帝抬眼看向安贵妃,柔声道:“今日朕头疾又犯了,早朝后就想来你这儿坐坐。”
“那臣妾为你揉揉可好?”
“好。”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手法,好似只有她能安抚孝正帝那一颗躁动的心。
元昭公主也是个鬼精灵,屏退宫女后,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屋中就剩两人,孝正帝拉过陆佩瑶的手,温声道:“瑶儿,别揉了,过来陪朕坐坐,朕想同你说说话。”
陆佩瑶依言坐于孝正帝身旁,两人双手相握。
“瑶儿你和启儿别去吴郡可好?留在尚京陪朕。”
九皇子元启八岁生辰时,孝正帝答应过安贵妃,在元启满十岁时分封她们母子去吴郡,那里离青阳近,又能远离尚京的明争暗斗。
至今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孝正帝突然变卦,安贵妃神色一顿,随即回答:“皇上你答应过臣妾的。”
“朕是答应过你,可朕不想让你们去那么远,一走,朕想见一面都难。”孝正帝难得有耐心解释,当时只是口头答应,并未拟旨。
安贵妃对孝正帝还算有所了解,他之前答应她们母子去吴郡,的确是想让元启远离纷争,另一方面更是为太子扫除隐患。
除了六皇子是谢词安强硬把他留在尚京外,七皇子还不到十六岁就被分封到荥阳,其他皇子也是如法炮制。
如今剩下的皇子都是年龄尚幼,母族出身低微的,对太子没有一点威慑。
如今他让自己儿子留在尚京,陆佩瑶心中一丝不安闪过。
她们留在尚京,便成了皇后娘娘的眼中钉,结果如何陆佩瑶清清楚楚。
“臣妾,求皇上成全。”
其中的利害关系就摆在眼前,陆佩瑶如何敢答应。
孝正帝问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朕,离开尚京,你真这么狠心。”
“皇上在宫中还有其他姐妹,臣妾就只有启儿,求皇上成全。”陆佩瑶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苦苦哀求着。
“这些年朕是如何对你的,你还不明白。启儿 ,是朕……的心头肉,你以为朕愿意让他经历这些风波,瑶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孝正帝走后,陆佩瑶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连秀进屋才把人拉起来。
用手抚平她的裙摆轻声道:“娘娘,奴婢去给疯姑姑送夏衣时,听到传言冷宫湖里打捞起来的尸首是乌太医。”
陆佩瑶一惊,忙问:“何时的事?”
连秀回答:“就这两日。”
陆佩瑶惊得差点摔掉手上的茶盏。
难怪,她听太子妃说,给太子把脉的太医换了,说乌太医回乡祭祖了。
当时陆佩瑶就有所怀疑,不年不节祭什么祖。更何况,乌太医本就是尚京城外的人,来回一日的路程,怎会如此兴师动众换太医。
陆佩瑶不敢往下想,太子妃入东宫两年,肚子没有一点动静,侧妃和良娣们也是如此。
那么今日皇上要留他们在尚京的目的,就说得通了。
陆佩瑶一脸冷汗,无力地躺进圈椅里。
*
青阳这边,陆伊冉每日为了躲避江氏的追问,日日在外忙碌,不是躲在作坊与师傅学习晕染,就是去巡铺子。
把江氏的活抢着做,当然身边随时都带着阿圆和云喜,就怕两人经不住逼问,不小心说出实情。
待了一月有余,江氏对陆伊冉也失去了刚刚归家的那份激动,此时和陆伊卓一样,也被她划分到不待见的一类。
这日,陆伊冉主仆三人刚回屋,江氏就逮住陆伊冉。
“你们姓陆的没一人让省心,铺子有我,不需要你忙前忙后,你快些收拾收拾回尚京,那才是你的家。”
“这一日全把心思花在娘家,你回去以后,如何向你的婆母和夫君交代。再晚回去,指不定妾室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江氏眼瞅着自己女儿赶也赶不走,心中正急,尚京离青阳距离遥远,自己女儿回府受了气,她帮不上一点忙。
陆伊冉挽着江氏,嬉皮笑脸哄道:“娘,这个你放心,侯爷他一向忙于公务,妾身的肚子一时半会她也鼓不起来。”
“冉冉,你快些回尚京吧,你在侯府过好了。也能为你姑母撑点脸面,她一人在宫中无人相帮,你父亲时常担心她们母子俩。”
“今晚就收拾,明天就走,船我都给你找好了。”
江氏办事一贯干脆,不给陆伊冉一点解释的机会,把她往厢房推。
见实在磨蹭不过,陆伊冉只好如实相告:“娘,我与谢词安已经和离了,不用再回尚京了。”
这个消息于江氏而言,晴天霹雳不为过。
江氏气愤问道:“是他谢家不要你的。”
“是女儿自己不要谢词……”
陆伊冉话未说完,就被江氏一个耳光招呼过来,“你怎能如此任性,你没为自己想过,可为循哥儿想过。”
“现在看来是解脱了,那我问你,如果谢家把循哥带走后,你能舍得吗?母子分离,他在侯府没人真心疼她,你再嫁岂能安心。”
江氏打在陆伊冉脸上,疼在她自己心里,气得当场落泪。
“娘,我知道你心疼我,我有办法不会让谢家人带走循哥儿的。”
江氏从小很少打陆伊冉姐弟俩,只有在她大怒时,才会动手。
“你有什么办法,你能天天无视,循哥儿在你面前念叨他爹爹。还是你能忍受,他以后在谢家人面前念叨你。他是谢家的长孙,谢家人怎会让你把带回陆家来。”
“更何况,我们斗得过谢家,还是你姑母在宫中斗得过皇后。你现在也是一个做娘的人,可不能任性呀,你再忍受几年,等循哥儿大了,就好了。”
江氏见陆伊冉不为所动,掏心掏肺劝慰。
“可我不想再忍了,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循哥儿,也能照顾好你们,你相信我可好。”
无论陆伊冉如何保证,江氏就是不愿妥协,她拉着陆伊冉就往厢房带。
母女拉扯间,刚好被回屋的循哥儿看到。
他哭喊着跑过来,就开始拍打江氏,嘴里喊道:“你坏,你坏。”
陆伊冉抱着自己的儿子,大声地痛哭起来,惹得一屋子仆人跟着偷偷抹眼泪。
“夫人,阿圆求你了,你别逼我们姑娘了。”阿圆跪在江氏面前哀求道。
江氏也是左右为难,满脸泪痕。
就在此时,陆佩显突然走了进来,厉声道:“阿圆你起来,你们姑娘不回谢家了,也没人再敢逼我的女儿。”
“陆佩显,你怎也如此糊涂。”江氏依然反对,她瞻前顾后想了很多。到此时,还想着让陆伊冉回尚京。
“你嫁到我们陆家受不得半句气话,却要自己的女儿,在谢家忍气吞声过日子,她忍了三年了,不忍也罢。”
陆佩显其实早猜到陆伊冉迟迟不愿回京的理由,只是没明说,一边要安抚躁动不安的江氏,一边又在仔细观察自己的女儿。
他发现陆伊冉回来以后,整个人的性子活脱了不少。和她前年新婚回门时,是两个样子。
这些年他最后悔的就是,带着自己女儿入宫,上了别人的圈套。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如何能过得好。
这些天,陆佩显也想了很多,大不了,赔上自己大半辈子的乌纱帽。
江氏哀叹一声,转身进了自己厢房,也算是默认了父女俩的决定。
“我的女儿没人疼,我自己疼。刚好七月中,我也得入京一趟,到时我去谢家拿回和离书。”
陆佩显把循哥儿抱到自己怀中,拍了拍陆伊冉的肩膀,以示鼓励和支持。
这下也不用再藏着噎着,陆伊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心情也舒坦不少。
“爹,你不会是为了女儿的事特意入京吧?那倒没必要。”陆伊冉早想过这事了,所以这和离书她真不着急,反正她也不打算再嫁。
“此次前去,主要还是为了六皇子和惟阳郡主的大婚,在七月底,你姑母昨日来的信。”
陆伊冉惊呼道:“你说惟阳郡主与六皇子大婚,那七皇子了?”
第三十六章一个乱他心神的地方
七皇子则是与淮阴侯的侄女成了亲。六月中大婚一过, 七皇子康王和新王妃马不停蹄地就被送回了荥阳的封地。
长公主心中有愧,给她侄女陪嫁了一大笔丰厚的嫁妆,还特意为她侄女请封了个郡主的头衔。
侄女出嫁后, 长公主就大病了一场, 主要憋屈出来的。
她之前看中七皇子为自己女婿, 主要源于七皇子性子纯良,不在权力的纷争之内。
他虽分封到外地,但以七皇子的性子,必会处处忍让自己女儿娇纵的性子。
可哪知,偏偏淮阴侯心善救了个叛党余孽, 最后发现时,那孩子已有十多岁。如今养在了陈州宅院。
这事如若被传当今圣上知道, 只怕他们穆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偏偏这事, 终逃不过谢词安地在陈州眼线。惟阳郡主及笄礼那天,谢词安在淮阴侯的书房直截了当告诉了他此事,并给淮阴侯提了个醒,让这孩子千万别走仕途这条路。
时间一长, 淮阴侯夫妻俩以为谢词安已把此事遗忘时,他又主动提了个要求, 为六皇子和惟阳郡主保媒。
思前想后,夫妻俩只好同意。况且,六皇子对郡主的执着,差点逼疯整个侯府的人。
长公主答应七皇子求亲后,六皇子日日守在公主府外。天天为惟阳郡主读他写的情诗, 他文才有限, 第一个逼得离家出走的就是穆惟源。
再次就是舞剑,他带着不甘和怒气, 侯府门前的绿树,全被他把叶子舞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最后便是酒后诉衷肠,他大哭大笑吵得整个公主府的人,没一个人能睡上安稳觉,早上起来个个哈欠连连。
搞得长公主府上夜夜不安生,惟阳郡主本就有意他,这样一折腾,郡主更是非他不嫁。
长公主本以为皇上不允,谁知,孝正帝犹豫片刻后,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此时,长公主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吵得淮阴侯不得不起身。
“你说,皇弟为何就答应了九儿和瑞王的婚事,本宫想了许久都未想通。”长公主干脆也起身,披了件长衫。
淮阴侯连饮两口凉茶后,淡声道:“只怕皇上对太子终是准备放弃了。”
“你是说,皇弟准备让瑞王……”长公主诧异地忙捂嘴。
“皇上的心思历来深沉,这个不好说。”
夫妻俩又沉默起来,各自猜测着皇上的心思。
“他这样做,不一定就是中意六殿下。毕竟谢家事大,应当是转移众人的视线,在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长公主虽是皇家人,有时看待问题的确不如自己夫君透彻,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便是如此。
“你是说他在保护九……”长公主再次捂嘴,后面的话不敢说下去。
淮阴侯摇摇头,继续道:“我也只是猜测,就看他把九皇子分封到何处?”
长公主后知后觉道:“那我们九儿,不就有危险了?”
“以皇后的性子,她嫁给七皇子一样有危险。你就不该答应皇上,选他的皇子。源儿万不能再娶皇家公主了。”淮阴侯窝着一肚子火,此时夫妻私下才敢抱怨两句。
长公主剜一眼淮阴侯,气道:“那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穆家。”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以六皇子对九儿的心思,九儿应该不会吃亏。”淮阴侯就怕长公主再胡思乱想下去,又安慰道。
想起事情的源头,长公主忍不住埋怨起自己夫君,“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要不是受你情妹妹的临终相托,那会把我们九儿给搅进去。”
话赶话赶到一起,淮阴侯再也说不出硬话。
“看着就来气,今晚去书房睡。”说罢,长公主一个枕头扔了过来。
淮阴侯捡起枕头,乐呵呵道:“看你这脾气,九儿就和你一样。”
*
侯府这边,自从上次谢词安整治一番后,陈氏总算是收敛了些。整个人也恹了许久,不见往日的跋扈。
那日云山寺的事情,除了她们本人外,府上众人也不得而知,也算是保全了陈氏她们的脸面。
谢词仪那次日拖着险些废掉的膝盖下山后,在家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地。唯一幸运的是,有了她长姐的打点,她与梁国公长孙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不过,大家又在心中猜测起,陆伊冉为何迟迟不回侯府的原因。
老太太也开始着急起来,眼瞅着循哥儿两岁生辰就快到了,天天催着谢庭芳写信,劝陆伊冉早些回府。
谢庭芳知道内情,又也不能明说,只能依着老太太写信到青阳。
这日是谢词锦从宫中回来探亲的日子,也正好是休沐之日。
一家人又都聚在了畅厅,除了谢词安。
郑氏如今也能大方显摆一回,自己女儿赏赐的东西,大房,二房人手一份。
又加之她长子谢词淮今年及第,考中进士三甲一百多名。
比起往日的喜气,今日老太太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承诺会帮谢词淮选一门好亲事,便兴致缺缺地提前回了仙鹤堂。
其余人等用了午膳后,也各自散去。
郑氏领着自己女儿回到自己院落,又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怂恿谢词锦。
“锦儿呀,你如今入了宫,正得盛宠。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说,把你二哥领回尚京来,就他夫妻俩人在陈州守一座大宅子多孤单呀。”
见自己女儿没反对,郑氏又继续说道。
“那狐狸精也有几月就生了。母亲也想,像你大伯母,二伯母那样,把孙儿带到尚京来,老太太就不会一颗心全放在二房和大房身上了。”
谢词锦入宫两月,也算有了些见识,不像往日那般,只知在她几个堂姐面前攀比。
开口劝道:“母亲你糊涂呀,皇上每日国事繁忙,我哪敢在他面前提家中事。别看我如今得宠,我们是没法和二哥哥比的。”
“在宫中我要靠皇后娘娘,在侯府你们要依靠二哥哥。皇上真正宠幸我也只有一晚,其余都只是到我屋里坐坐。”
“侯府是二哥哥当家。如今我们三房,还要指望二哥哥能给长兄谋份好差事,才是正事。”
郑氏听后彻底没了声,她一个妇道人家,天大不过是夫君孩子之事,竟妄想直接到皇上面前提及家中琐碎之事。如今女儿一说透,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能失落地沉默下来。
城外陈州军营驻扎处。
正当午时,练武场上的士兵们个个晒得油光澄亮,个个手持长枪神色严肃。
随着高台上统领的口令声,一招一式整齐有序队伍整齐,口号声响彻整个练武场。
谢词安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立于练武场一角。
京兆伊苏齐伍就是此时来的军营,这类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些不敢往前面靠,只是老远向谢词安恭敬抬手一礼。
也正好到午膳的时辰,谢词安对高台上的统领吩咐道:“今日就到此,让他们回去歇息。”
说罢,长腿一迈向自己大帐走去,苏齐伍忙跟了过来。
“下官,参见谢都督。”苏齐伍进账后,向谢词安又躬身行礼。
谢词安淡声道:“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请坐。今日找谢某有何事?”
刚刚那个威严的谢词安,让苏齐伍都有些怵。此时他恢复一贯的神态,苏齐伍才敢说出今日来此目的。
“实不相瞒,谢都督,苏某今日找你是为私事。”
两人上次筹粮一事,也算是有点交情了,所以苏齐伍才想让他来帮这个忙。
谢词安并未拒绝,问道:“何事?”
“不瞒谢都督,我儿今年和你家堂弟一起中的进士。他被吏部主事划到礼部,苏某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帮他换个职位。”
礼部在六部中最为清闲的,出不了功绩,晋升的速度比蜗牛还慢,适合混日子。
那些靠祖荫庇护的,基本都往礼部凑。
苏齐伍是淮阴人,因他曾祖父救过先皇的命,才进京封的侯。到他祖父时也没啥功绩,后来到他父亲这一辈连爵位都没保住,苏家也渐渐衰败下来。
直到苏齐伍高中后才好起来,虽然他仕途上一直平步青云,但在尚京根基不深,他岳父也仅仅只是一个五品官员。
在这繁华迷眼的尚京城,没权没势的苏家,如何能争得过那些豪门大户的公子哥。
虽然谢词淮名次不高,而因他的关系,直接划去翰林院。
而苏齐伍儿子排位二甲二十名,背景不如谢词淮,职位划分差别如此大。
谢词安思虑一番,果断说道:“去兵部如何?兵部如今还有一个从七品主簿,你家令郎应该能胜任此位,隔三年就有晋升的机会。”
“好,自然好,下官万分感谢。”
苏齐伍激动起身,又要给谢词安行大礼,被谢词安挥手制止。
“筹粮一事,你帮了谢某不少。今日所求,在谢某能力之类,自当相帮。”
谢词安恩怨分明,凡事对他有恩的,他都会尽力而为。
“这样一说,苏某惭愧,那是苏某的本职。”
苏齐伍今日来找谢词安犹豫了许久,毕竟两人除了公务往来,真的没有别的交情。来的路上他还在想这事成了,送谢词安什么礼好?
这样看来,他倒反而有些小人行径。
苏齐伍见书案上的公文堆得老高,猜测谢词安应当忙碌,便不好再打扰,只好准备先行告退。
“谢都督帮了下官的大忙,等下官的犬子从青阳回来后,定要好好谢谢都督。”
谢词安神色一变,放下了手上的狼毫,忙问道:“你说的是青阳?”
此刻‘青阳’二字已抽走了谢词安所有的精力。
苏齐伍一脸莫名,重复道:“令郎与长公主家世子交好,邀请他这几日去了青阳游玩,说是要拜会有名的画师。”
谢词安脑中只记住了一句话,穆惟源也去了青阳。
此时的谢词安,心思已经全乱了,他愤怒地拿起狼毫,从中狠狠折断,低声道:“他去青阳,究竟要见谁?”
第三十七章尚京的故人
苏齐伍见谢词安神色突变, 惊得一愣,他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只好如实答道:“下官也只是听犬子随口一提,至于具体原因, 下官也不得而知。”
一旁的余亮知道自家侯爷发怒的原因, 又不能多做解释, 只好见机送客。
“苏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你托我们侯爷办的事,他自会为你料理好。”
“好,好。”
苏齐伍也不敢多做停留,急步出了大帐。
刚刚那个意气风发的谢词安, 此刻已经失了方向。
*
六月十六这日,青阳安宁侯府二房嫁女。
安宁侯府是一处老旧的府邸, 今日府上布置喜气又浓重。
府上大姑娘出嫁, 忙得丫头们脚不沾地。
江氏早早就派了人过来帮忙。
陆伊冉带着循哥儿,先去看望自己祖父。
她祖父陆震堂已到耳顺之年,往日靠祖上的棉布生意为生,养活陆府一大家子。
陆伊冉祖母多年前病逝后, 留下她父亲和她二叔两兄弟,他祖父为了两孩子, 又续弦娶了发妻的庶妹,生下她的姑母陆佩瑶。
继祖母也在陆伊冉出嫁前一年,生病离世。
两任妻子相继离他而去,陆老爷也深受打击,再无心照料生意, 又摊上一个嗜赌成性的二儿子。
很快就败光了他拼搏多年的家产, 生意铺子一间不剩。
年轻时的陆老爷子,在青阳染布商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几年间就成了破落户。
好在陆伊冉父亲争气,十年寒窗高中进士后,又回青阳做了县令,总算保住了陆家最后那点风光。
陆伊冉到她祖父住的院落时,仆人正为他穿一身新衣。
今日他高兴,人靠衣装,整个人容光焕发不少。
“祖父,我们来看你了。”
陆伊冉上次刚回青阳时,就为他祖父添置了不少东西,今日又让阿圆和云喜带上一大堆药材和补品。
“我的外曾孙来了。”陆震堂喜笑颜开,弯腰抱起循哥儿。
循哥儿本有些挣扎,可看到老爷子手上的糖果后,才乖乖让他抱。
又招呼道:“冉冉快些坐,祖父这边什么都不缺,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
“祖父,你就听爹爹的吧,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不然,我爹总担心你。”多次劝解,老太爷就是不同意,陆伊冉依然不死心。
“祖父知你爹爹一片孝心。可这头衔还在,人却住到别处,祖父就怕有人,拿这事去为难你姑母,那就划不来了。”
陆伊冉心中一叹,爹娘总是这般,事事把儿女的利息放在第一位。
接着陆伊冉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家信,笑道:“祖父你看,这是姑母给你的信,她为萱儿备了嫁妆,怕你失望就给你写了封信,我爹让我先拿给你。”
“孙女此时,就给你念念可好?”
陆老爷子连连道好,欣然答应。
信的内容全是陆佩瑶对陆老爷子和家人的思念,句句没提她在宫中的不如意,说的都是九皇子元启的日常。
陆伊冉一封信还未读完,老爷子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她除了安慰自己祖父外,更希望时间再过快些,快到她们一家人能脱离谢家和宫中的束缚那一日。
可惟阳郡主另嫁六皇子是陆伊冉始料未及的,这与前世偏差极大。她不知以后的事,会不会也一样偏离前世的轨迹,打乱她所有的机会。
“冉冉,此次你父亲进京,祖父也想跟着去。我想在有生之年见你姑母一面,不然只怕到死我们父女俩都无缘再见。”
当年青阳水患,陆佩显刚上任县令不久,就碰到如此棘手的差事,数日忙碌奔波在外。
却不知那时孝正帝已微服私访到青阳。
一次陆佩瑶给她哥哥送衣衫时,正好碰到从县衙出来的孝正帝。
仅仅一面之缘,孝正帝对陆佩瑶,就起了带她回宫的心思。
那时陆佩瑶已定亲,陆老太爷极力反对。不愿让自己女儿嫁到宫中。孝正帝几番施压,最后威胁到了陆佩显的大好仕途,老太爷只能点头答应。
送出去一个女儿,就得这么个安宁侯虚名,没啥实质性的用处,只能为后人在面儿上争点光。
嫁到宫中九年,陆佩瑶只回过青阳一趟。
生生隔断了这对父女。
从祖父院子出来后,她径自去了堂妹陆伊萱的院子。
陆伊萱从头到尾已打扮妥当,她一身大红的吉服,美丽动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又羞涩的笑容。
青丝已盘成高高的发髻,丫头雀儿,正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白玉发簪。
陆伊萱小心翼翼提醒道:“你轻些,这是东郎给我亲身刻的。”
“雀儿知道了,这是姑娘的宝贝疙瘩,”雀儿脆声回道。
陆伊冉带着循哥儿进来时,恰巧看到这一幕,心中闪过无法言明的酸楚,一阵恍惚茫然地愣在原地。
直到雀儿欢呼一声:“姑娘,大姑娘来了。”
陆伊萱转身一看,高兴得忘记了礼仪。连忙起身几步走到陆伊冉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就不放,比自己娘亲还要亲热。
“长姐,你来了,我就等你来给我盖盖头了。”
这欢脱的样子,同陆伊冉当年出嫁时,大相径庭。这就是嫁给两情相悦之人的迫不及待。
没有担忧和不安,只有奔赴和向往。
陆伊萱和一商户家的郎君定得亲,两人婚后过得甜甜蜜蜜,也是她多年羡慕憧憬的日子。
“妹妹,今日这盖头,你还是让别人给你盖吧。”
陆伊冉回青阳一个多月,人人都在传,尚京谢家不要她了,她被休弃下堂。
“我就要姐姐盖,没有大姐姐和大伯母的帮衬,萱儿能有这么好的嫁妆,两年前没有大伯母救我,我爹早把我卖到青楼了,我哪还能遇到东郎。”
陆伊萱一双大眼泛着泪花,把红盖头交到陆伊冉手上。
二婶刘氏也坚持道:“冉冉,你帮萱儿盖吧,你是有福之人,让她也沾沾你的福气。”
江氏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自从知道陆伊冉单方面和离后,她夜夜以泪洗面,既心疼自己女儿,又恨命运的安排。
倘若当年她没进京,在青阳随便找一个都比现在强。
陆伊冉不想让喜庆的场面失控,只好答应下来。
还未到时辰,姐妹俩还有时间说会儿话,过了今日再相见,就没那么随意了。
两人像儿时那般,你搂着我,我抱着你姐妹情深。可循哥儿却不答应,他拉开陆伊萱的手,阻止她靠近陆伊冉。
自从来了青阳后,循哥儿比之前更黏陆伊冉。到了晚上,只要看不到陆伊冉的人,便会哭闹起来。
凡是他不熟悉的人,都不愿意让其碰一下陆伊冉,好似她娘亲随时都会被人抢走一般。
奶娘正设法哄循哥儿出屋时,姐妹俩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
刘氏慌忙走了进来,“冉冉,你看,你尚京的故人送来这么多礼品,是收还是退回去?”
后面跟进来几个丫头,个个手上抱一大堆。
陆伊冉顺手拆开一件,刘氏倒吸一口,全身名贵料子。
“二婶,人呢?”
刘氏回道:“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是自会到府上去拜见。”
陆伊冉心中忐忑不安,继续问道:“看清了长什么样?”
“送东西的人,是个白净的小厮。”
几人正迷茫时,喜婆在外大喊:“新郎到。”
就只能先把此事放一边,忙正事。
陆伊冉拿起红盖头,边盖边学着长辈们,念念有词出声:“祝萱儿妹妹,与你夫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喜婆进门后,扶着陆伊萱出了闺房。
新郎长相俊朗,白面书生样,一脸笑意牵过陆伊萱的手。
两人叩首,拜别高堂上的爹娘和左侧的祖父。
缓缓转身出了厅堂。
正厅中的刘氏已哭红了双眼,紧紧依靠在氏身上。她夫君陆佩志没心没肺地饮着茶水。
陆老爷子眼中依稀有泪,也舍不得自己疼爱的孙女。
江氏和陆佩显夫妻俩也红了眼眶。
陆伊冉一家用过午膳后,就回了陆宅。
走时,把来路不明礼品也带了回来,都是贵重物件,不知是何人所赠,刘氏也不敢收。
更不敢留在陆伊萱的厢房,不出两日,就会被陆伊冉二叔全败光。
一路上,陆伊冉神思恍惚,在心中猜测会是何人?
如果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他定是来带走循哥儿的,或是给她送和离书的。只怕她们在青阳发生的事情全都他的人盯上了。
后来一想,又不太可能,自己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况且他公务繁忙,哪有时间来青阳。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何人?
在陆伊冉胡乱猜测中,平安无事地过了两日,始终不见那人出现,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日午后陆伊冉和循哥儿在榻上歇息时,府上门房就传来消息,说有人在附近的巷口茶肆等她。
陆伊冉也没犹豫,起身戴了纱帽唤来阿圆,两人就出了府。
出府门左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人说的茶肆。
只见大树下,正伫立一人。
听闻脚步声,他微微转身。
一张俊美的脸庞出现在陆伊冉眼前。
她惊讶道:“是你。”
第三十八章成全
来人正是淮阴侯世子穆惟源。
他一袭霜色锦缎袍子, 气质高贵儒雅,身形颀长,长相俊美。
陆伊冉震惊不已, 但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世子, 那日安宁侯府的礼品, 也是你送的?”
“是。”
心下的疑问解开后,陆伊冉也没了顾虑,把人请进大堂后,大方让伙计来上一壶好茶。
“世子请坐,到了此处, 你便是客,这杯茶定是要用的。”
陆伊冉今日一身湘妃色撒花阎罗长裙, 整个人清新娇美, 两弯远山黛眉,肤如凝脂。一双依然清澈灵动的杏眼。
举止大方,微微一笑,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穆惟源失神良久, 直到陆伊冉为他倒满凉茶。
上次自己妹妹及笄礼上,他已经放弃对陆伊冉的这份心思。
谁知, 她与谢词安的和离的谣言就从未停歇过。知道她人在青阳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正好以拜会明徵大师为由,想来见她。
知道这样有违礼仪,可他就是想搏一搏,哪怕结果不如意, 至少可以单独见她一面, 与她言语几句。
穆惟源犹豫一息后问道:“陆娘子,你不问问惟愿为何在此吗?”
“自然是有事。”
这样装傻充愣地绕过尴尬, 倒消除了穆惟源的紧张。
“不过礼品我是万万不能要,还请穆世子收回去。”
这点礼品对穆惟源来说,如九牛一毛,他自不会再拿回去。
“陆娘子何须客气,既然你都说我是客了,送些礼品也是应当。”
“那好,既然如此礼尚往来,下次世子回京了,记得再来一趟,我要给长公主和郡主带些东西回去。”
两人客客气气地闲聊一盏茶的工夫,穆惟源遂起身告辞。
走时,他终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陆娘子,倘若你与谢侯爷缘分尽了,愿意给惟愿一个机会吗?”
陆伊冉淡淡一笑,诚恳劝道:“我与穆世子不是一路人,多谢抬爱,但绝无可能。希望你能把心思多花在抱负上,那样付出了才有回报。”
情不知所起,但能看开说透,也是一种成全。
穆惟源虽失落,心中却也释然。
晚上陆伊冉与母亲江氏在院中歇凉,循哥儿躺在她们身旁的夏簟上,酣睡淋漓口水直流。
陆伊冉两手捧着香瓜,吃得正起劲。江氏为循哥儿打着凉扇,怕有蚊虫扰他,没停歇一下。
“冉冉,听说今日你去见的是一位年轻的郎君?”
陆伊冉吃香瓜的动作一顿,应了声嗯。
随即两口吃完,用手帕擦干嘴角和手上的果渍,解释道:“娘,你别多想,那人是长公主家的世子。就是在萱儿大婚上送礼的那位,我去见他,也只是想把礼退给他。”
“结果他不要,那我只好回礼,给他的母亲和他即将大婚的妹妹。”
江氏心中暗松一口气,问道:“那你回何礼?”
“明日我去玉器铺子,挑块成色好的玉石,给郡主刻一个发簪。”
陆伊冉思忖一番道:“长公主自是什么都不缺,我听姑母说,她生完郡主后,总说小腹凉,我给她做个宽大的腰护可好?”
“哎,我的女儿还是那个细心的小棉袄,就是遇人不淑呀。”
江氏见她待人用心,再一次感叹命运不公。
“娘,我怕穆世子要急着回京,你得帮帮我。”陆伊冉像小时候一样,一撒娇就往江氏的怀里靠。
江氏抚了抚她的耳发,沉默应了下来。
这些天江氏也想通了,她不能替陆伊冉作决定,既然她一心想离开谢家,做父母也应该支持她。不能让她孤苦无依,而是成为她背后的支柱。
安静半晌后,她又说道:“这次,叫你爹爹去尚京把和离书拿回来,娘再重新给你挑门亲事。”
一听此言,陆伊冉忽地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神色决绝说道:“娘,女儿以后不嫁人了,把循儿养大,陪你们到老,就知足了。”
“竟说傻话。”
陆伊冉本想反驳,随后一想,要她们接受自己的这些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慢慢来。
自从那日后,陆惟源也没再来找陆伊冉。
他和几个尚京的好友在青阳游玩几日后,准备回京。
此次来的目的,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既然没结果,他也不能强求。
陆伊冉一句话到时提醒了他,自己一身学问应该用在抱负上。
之前他师傅谢祭酒见他无意在朝中为官,就邀请他去国子监当夫子,教书育人利国利民。
当时他还犹豫不决,如此一想,他还不如陆伊冉一个女子活得明白通透。
在青阳待了六日后,穆惟源赴约来到陆宅巷口的那间茶肆。
他当然不是来拿什么回礼,只当是离开前,告知一声。
听人通报后,陆伊冉拿出早收拾好的包袱,直奔巷口。
到时,穆惟源脸庞已晒得通红。
当他看到,这一大包东西仍推辞,陆伊冉做了简短的说明,有青阳的特产,还有亲手缝制的用物。
听闻都是陆伊冉亲手做的时,便欣然接受。
“陆娘子,你我不知何时再见,惟愿也望你能放下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说罢穆惟愿潇洒离去,没有回头。
陆伊冉和阿圆伫立原地,目送他到巷口。
她在心中默默回道,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
城外军营大帐。
穆惟源人还在路上,暗卫的书信已到了他的书案上。
他迫不及待拆开,前段内容,都是陆伊冉和循哥儿在的日常,看得他心中柔软,嘴角微扬,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但越到后面,尤其是‘穆世子’三字出现以后,脸色神色越来越冷,最后像是结了霜。
当看到穆世子与夫人两人私下茶肆用茶攀谈后,整个人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低声吼道:“陆伊冉,这就是你非要与我和离的理由吗?”
后面的内容他有些逃避似的,不愿再往下看,以至于也错过了,穆惟源已离青阳回京的消息。
谢词安又慌又气,脑中一片凌乱。
半晌后,他坐在官帽椅上,眸色沉沉。
当目光接触到,今日暗卫送来的刺客追踪谍报时,神色终于有了点动容。
他无视余亮正从皇城司搬来的一大沓公文。
跨步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向城内的方向疾驰而去。
余亮不明所以地追出去,在他身后大喊道:“侯爷,这是今日要急的公文,徐主簿说今天务必要……”
他话还未说完,一人一马早就不见了影,只留下了一路马蒂扬起的沙尘。
谢词安回城后,直接去了奉天殿。
宫中近侍通禀后,片刻就有人把谢词安请进大殿。
孝正帝有些意外,平时他不传旨,谢词安是不会主动到奉天殿来的。
“谢都督,今日来奉天殿是有何事禀奏?”
“启禀皇上,今日臣是来请罪的,那日在御庭寺让皇上受了惊,臣自责不已夜夜不能入眠。”
谢词安屈膝跪地,久久不愿起身。
孝正帝实在意外,他在谢词安心中的分量。惊讶之余,安抚道:“你何罪之有,就算失职也是御林军,不是你皇城使。起来吧,无须自责。”
五日前,孝正帝去皇家寺庙御庭寺祭祖先皇时,遭遇刺客袭击。
当时场面极度混乱激烈,刺客武艺高强,御林军的两个统领都身受重伤。
好在那处离军营距离近,谢词安接到御林军发的信号后,迅速赶来救驾及时,才让皇上和皇后有惊无险。
到此时,孝正帝想起昨日那一幕都还心有余悸。
“臣身为皇城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今日臣就是来请旨,追查凶手的。”
那日侥幸存活的几名刺客,在谢词安眼前逃跑,他当时就派人下去追查。
晌午收到的情报几人出了尚京,到竟州后,往西而去。
孝正帝见他久久不起身,以为他又要绕着圈子提要求,谁知,却是要亲自去追凶手,意外的同时当即反对。
“追查凶手的职责的确属你皇城司,没必要让你这个皇城使亲自去办。”
“回皇上,这几人中,有一人是他们的头领,其他几人舍命相护。”
“臣与那人交手几次,他武艺高□□诈狡猾。数次在臣手上逃跑,因为臣的失职,皇上几经涉险,恳请皇上让臣去追查此人。”
孝正帝心下疑惑,却听他说得句句在理,找不出一丝破绽。
况且在国事上,谢词安的确尽职尽责不曾有过懈怠,自己几次身处险境都是谢词安舍命救驾。
孝正帝犹豫道:“谢爱卿,能这般尽忠,朕自是高兴,只是未免大材小用些。”
“在皇上的安危和大齐的国运面前,没有大材小用,只有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最重要一点是,臣熟悉他的招数。”
谢词安言之凿凿,听得孝正帝心中一震,当即答应下来。
晚上回府后,吩咐余亮收拾好他随身携带的衣物,又去了一趟仙鹤堂。与老太太和谢庭芳交代一番。
再回到雾冽堂时,童飞和几个暗卫已候在一旁。
谢词安一观那几个暗卫和他身形相似,才吩咐道:“我们几人一路出京,在竟州分路。”
从尚京到竞州有三天的路程,竞州是个大渡口,东西南北便在此分船。
“童飞你带着他们一路往西,根据线报提供的踪迹跟上他们。”
“切勿打草惊蛇,看住他们,传信报给我即可。”
“是。”童飞当即应下。
几暗卫先行离开,只剩下他们主仆俩时,童飞迟疑问道:“侯爷,你身边带何人?”
他刚刚听到,谢词安只吩咐余亮收拾他本人的衣物,没说让余亮跟随。
他不放心多嘴提了这么一句。
“何人都不带。”
“侯爷不可,你的安危同样重要,为何不带余亮。”
童飞与谢词安一起长大,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谢词安。
“余亮,留在尚京,还有旁的事。你无须担忧我的安危,办好自己的差事。”
“明日出发前,记得让他们换上我的衣衫,下去歇息吧。”
谢词安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童飞心中即便有异议,也不敢反抗。
他终是不放心,大胆问道:“属下冒昧问一句,侯爷究竟要去何处?”
“青阳。”
第三十九章他来了
天气越来越热, 丝绸生意反而有了些起色。
陆伊冉和江氏去母子俩去铺子时,客人竟然比往日增加了许多,这倒让她们有些意外。
这晚, 一家人又坐在院中歇凉, 陆佩显从屋中拿出一个已经完工的小木马, 他坐在廊芜下,正在做最后的打磨。
循哥儿一看,欢快地跑到陆佩显身边,嚷道:“外祖父……小木马,我的小木马。”
“对, 是我们循哥儿的小木马。”陆佩显手上的动作没停,一边忙碌一边逗着自己外孙。
江氏微微一笑, 陆伊冉和陆伊卓姐弟俩, 惊得张着嘴巴,你看我,我瞅你。
循哥儿本有个小木马,在船上被压坏了, 回来拆开已是一堆废木头。
循哥儿哭了许久,陆伊冉去许多铺子看过, 都没找到。
邻家孙子有一个,和循哥儿几乎一模一样小木马。
循哥儿每回见了,都要去抢,那小娃只比他大两岁,自不会想让。
奶娘只好绕道把循哥儿抱走, 不让他与那小娃娃碰面。
后来一问才知, 是那小娃娃的爷爷自己亲手做的。
陆佩显知道后,自己画出草图, 又去请教木匠,一有空就在书房里倒腾起来。
快完工了,才展示在家人面前。
循哥儿有了木马,高兴地连蹦带跳,时不时地凑到陆佩显跟前看一眼,目光紧紧锁在木马上。
“爹,你每日县衙那么繁忙,那需要你亲自动手。我本想找一木匠,娘却要拦我。”
话毕,陆伊冉后知后觉看向江氏,见她神秘一笑,才知道自己娘亲早知道此事。
“人家孙子有爷爷亲手做,我们循哥儿也有外祖父,如何就不能自己做了。”
“刚好,循哥儿生辰刚到了,就当是外祖父送的礼好不好?”
陆佩显宠溺看向循哥儿,柔声问道。
“好。”循哥儿答应后,也咯咯地笑起来。
陆伊卓翘过二郎腿坐在躺椅里,又开始拈酸吃醋起来。
“外孙亲手做木马,只怕到了自己亲孙子面前就是一个旧木马了。”
陆伊冉笑嘻嘻打趣道:“爹,卓儿又吃味了,要不明日,你也给你未来的孙子,再做一个。”
“木马没有,木棍有一条。”江氏接过话题。
转身从花坛里捡起一个树枝,作势就要打,吓得陆伊卓从躺椅上滚落下来。
逗得循哥儿哈哈大笑,一院子丫头下人们也跟着笑出了声。
陆伊卓被气走后,江氏又提起另一件事。
“老爷你和她祖父去尚京,最晚七月十五就得动身。循哥儿的生辰在十八,要不提前把生辰给他先过了。”
惟阳郡主的大婚在七月底,青阳到尚京要十多天的路程,时间上的确有些紧。
“此事,你看着安排吧。”
家中内宅事向来都是江氏做主,陆佩显通常也只是提提意见。
江氏想了想,说道:“那就定在七月初十这天。”
陆伊冉不想让她娘操心,想也没想就拒绝。
“娘,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今年两岁了,也不必这么浓重,要不我们一家人外出游玩一天。”
江氏抱过在院中跑来跑去的循哥儿,轻轻吻了吻他肉嘟嘟的脸蛋。应道:“去年你们在尚京,抓周宴我们不能到场,你爹在家长吁短叹了半日,今年无论如何,要给我们的孙儿热闹热闹。”
自从陆伊冉回来后,生意上她能分担一些,江氏也就没那么累了。
内宅的事,也相对轻松些,陆伊冉也就不再阻止,
七月初九这日,陆伊冉从作坊出来后,买了些零嘴,带着阿圆和云喜两丫头就去看方嬷嬷。
明日循哥儿过生辰,她想把方嬷嬷一家也请到府上来。
方宅在城西,一个时辰才到她府上。
自从尚京回来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方嬷嬷,陆伊冉也有些想她了。
到了方宅,方嬷嬷把三人带到她住的东屋,不是糕点和暑汤,就是新鲜果子,恨不得把屋里的东西全端上来。
陆伊冉忙拉着她,说道:“嬷嬷,你快歇歇,有这些就好了。”
一到府上,陆伊冉就发现,冷冷清清不见家中其他人,方嬷嬷也是一脸憔悴。
“嬷嬷,家中怎就你一人,叔和大哥哥了。”
方嬷嬷一愣,随即回道:“他们出门了。”
陆伊冉放下手上,方嬷嬷刚塞给她的果子,轻声问道:“嬷嬷,你家里是不是出何事了?”
“嬷嬷,你快告诉姑娘,发生何事了?”阿圆知道方嬷嬷的性子,什么事都忍着不愿给主子添麻烦,在她们面前还能笑脸相迎。
方嬷嬷两眼泛红,愣了愣只应了句:“没啥事。”
几人说话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细听,还发现不了。
陆伊冉心中预感不妙,几步出了东屋,走到院中,这时哭声愈加明显。
是从西屋传出来的。
“嬷嬷,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屋住的谁?”陆伊冉也急了,明明就有事,方嬷嬷就是不愿说,怕给自己添麻烦。
方嬷嬷低声哽咽道:“我的好姑娘别问了,你们家的恩情,老婆子我已经还不起了。那人你惹不起,老爷也惹不起。你尚京的事都未解决好,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
突然西屋的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缓缓走出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她长相出众,既是怀着身子,也不影响她的容貌。
“你是陆家大姑娘吗?你救救我的相公吧。”
“孩子快回屋去,别给姑娘添乱了。”
到了此时,方嬷嬷还不愿说出实情,看得几人揪心。
“娘,你让大姑娘救救明海吧,我怕……”
陆伊冉也不愿再听她们啰嗦,开门见山问道:“大哥哥人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伊冉随方嬷嬷进了西屋,看到榻上奄奄一息的人时,方嬷嬷才哭着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原来方嬷嬷这个媳妇,是她儿子从青楼赎出来的,两人从小就定了亲。
女方家中遭了变故,被卖到青楼。
被青阳通判儿子看中,要赎她回去做妾室。
罗明海知道后,四处筹钱,最后还是陆伊冉母亲为他筹齐的赎金,他才把人先一步赎出来。
这一年半载的,他们一家人都躲着那人,最后却还是被他找上门来。让人把罗明海打得半死,并严禁青阳的大夫给他看病,想让他活活病死。
方嬷嬷和她老伴,走遍了附近几家医馆,都无人敢给她儿子看病。
她老伴只好整天在山里挖草药,她便在家熬药,照顾儿子和快要临盆的儿媳妇。
陆伊冉在方嬷嬷讲述时,就把青阳通判家的底细,在脑中给翻了出来。
青阳通判汪树是陈劲舟的连襟,在青阳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以前汪树事事针对自己父亲,后来她嫁到谢家后,才有所收敛,只怕现在知道她回了青阳,与谢家再无关系后,更会肆无忌惮为难她父亲。
方嬷嬷也是知道他家的背景,所以也不敢贸然到陆家求助。
一时之间,陆伊冉还真没了主意,如果把罗明海带回陆宅,只怕让汪家逮住了机会,对她父亲不利。
让她放任不管,看着自己嬷嬷伤心欲绝,她也做不到。
方嬷嬷早已泪流满面说道:“姑娘,你回去吧。如果我儿命硬能挨过这一关,老婆子我还要回来伺候你,如果我儿熬不过去,老婆子我也只能随他去了。”
韵娘哭肿了一双眼,云喜和阿圆也偷偷抹着泪。
陆伊冉也心疼自己嬷嬷,红了眼眶。
沉默半晌后,陆伊冉突然说道:“嬷嬷,我们去找慧空大师,他一定会救大哥哥的。”
几人都是神色一怔。
一家人慌了神,忘记了慧空大师,这陆伊冉下一提醒,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欢喜。
慧空大师是眠竹寺的主持,经常下山为百姓们义诊。
“好,姑娘提醒得对,找慧空大师去。”方嬷嬷黯淡无光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车夫把人背上马车后,陆伊冉带着方嬷嬷和阿圆,也紧随其后上了马车,只留云喜在此照顾韵娘。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慧空大师义诊的大树下,看诊的队伍排得老长。
她们还没来不及下马车,就被一圈带刀侍卫围了上来。
方嬷嬷刚撩开车帘,一身材魁伟的侍卫,就首当其冲拦在马车边恶言恶语道:“贼婆子,我们公子就知道,你们要来找大师。所以拦在此处,你想救你的儿子,也得看我们公子答不答应。”
方嬷嬷哭诉道:“你们这样欺辱我儿,还有没有王法。”
“在青阳,我们老爷就是王法。”那壮汉嚣张至极,拦在车门口。
“嬷嬷,别理他,我们去找大师。”
突然一阵清脆悦耳地声音响起,那壮汉听得一愣。
随即便见一婀娜身子出现在他面前,虽戴着纱帽,可一看身形便知是位美貌小娘子。
趁那人愣神时,陆伊冉和阿圆忙下马车,往大师的位置走去。
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此时呼喊求救只能徒增烦恼,慧空大师根部帮不了她们,反而连累大师。
陆伊冉心中着急,却也无奈。
“小娘子,你去何处?我们公子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给罗明海看病,大师也不行。”
“我看这闲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那群侍卫七嘴八舌,把陆伊冉拦在中间,不让她们靠近慧空大师。
阿圆把陆伊冉拦在身后,大声骂道:“滚开,别靠近我们姑娘。”
阿圆的话,彻底激怒的那群侍卫,他们直接掀翻了陆伊冉的纱帽。
她的真容暴露在众人面前,人群中发出阵阵惊讶声。
陆伊冉彻底惹怒,狠狠踩在离他最近的几人脚上,拉着阿圆挤出人群。
没跑两步就被人追上。
方嬷嬷站在马车前焦急呼喊着。
车夫被几人双手反锁更做不出反抗。
眼看就要落于这一群人手上时,她的身后却响起一片哀嚎声。
陆伊冉转身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几位黑衣人出手果断,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群恶人打倒在地。
刚刚那壮汉被一黑人,用脚牢牢踩在地上,他大声吼道:“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
黑衣人,也难得和他废话,一掌劈晕他。
赶走了通判家的那群恶奴后,所幸慧空大师医术高明,他挤压出罗明海肚中的淤血,又让其服下一碗汤药,一个时辰过去罗明海才缓缓睁开了眼。
随后慧空大师,为他开了几日的药方。
几位黑衣人善后为罗明海买了药,还把母子俩送回了方宅。
无论陆伊冉如何追问,是何人派他们来的,几人就是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愿说。
陆伊冉和阿圆回陆宅时,已是黑幕降临。
两人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呼喊声:“夫人。”
第四十章行动先于决定
陆伊冉没有回头,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人已走到她身旁。
她不得不抬头,就看到谢词安微微俯身, 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阿圆愕然, “是……侯……”
话还没说完, 谢词安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阿圆领会后,直接丢下陆伊冉,跑回府里喊人去。
谢词安紧紧抱住呆愣住的陆伊冉,埋首闻着她的发香,这一刻他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夫人, 我来接你和循儿回京。”
身子真实的触感让陆伊冉终于醒过神来,她用力推开谢词安, 正色道:“侯爷, 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不会和你回尚京的。”
到此时,陆伊冉已经完全理清了今日事,帮她的那些人就是谢词安派来监视她的。
她在青阳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也请你, 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了。”
“我不放心你们母子俩,不然像今日, 歹人若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谢词安是申时到的,一到青阳他就唤来暗卫们了解情况,才知今日发生的事情。
心中担忧,来不及收拾自己仪容, 就迫不及待往陆宅赶。
他问过门房, 知道陆伊冉还未回府,等在府外一个时辰后, 终于见到晚归的陆伊冉。
打量一番,见她一切都好,才放心。
“夫人,和我回尚京吧,在尚京无人敢这般对你。”谢词安不愿放开陆伊冉,不顾她地挣扎,把她牢牢锁在怀中。
“是没外人欺负我,因为欺负我的都是你们谢家的人。”
谢词安两手一伸,把挣脱开的陆伊冉,再次抱进怀中,“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此事发生。你不愿意住在侯府,我们一家就搬到惠康坊的宅子可好,只有我们三人。”
“如今一切都晚了,谢词安我不会和你回尚京的。”陆伊冉两手抵住谢词安的胸膛不让他碰触。
“放开冉冉。”
谢词安不愿放手,直到听到陆佩显的呵斥声。
他愣愣抬头,便见一屋人全出现在大门口,谢词安才不甘地放开陆伊冉。
“爹爹。”快两月不见,循哥儿一眼就认出了谢词安。
他忙从江氏怀中挣脱下来,奔向谢词安。
谢词安疾步迈上台阶,一把搂住循哥儿,贴着他肉嘟嘟的脸蛋问道:“想没想爹爹?”
“想爹爹,这儿想。”循哥儿指了指自己脑袋。
才让沉寂的气氛得到一点缓和。
谢词安放下循哥儿后,躬身向江氏和陆佩显见礼,“岳父岳母,小婿来迟,特意前来赔罪。”
陆佩显惊得不知所措,他去尚京多次,每每见谢词安都是高高在上的谢都督。
离他的位置永远隔着朝中大员,陆佩显只能仰望着他,既是后来谢词安被迫成了他的女婿,也依然如此。
刚刚对他的厉色也只是本能的反应。
而此时谢词安态度诚恳,还屈尊降贵向他赔罪。
江氏见陆佩显有些失态,又在正门口,动静过大四处邻里都能听到,她平静道:“回府再议。”
一路人刚到大厅,谢词安让人备的礼,也及时送了过来。
他刚刚担心陆伊冉,先一步到的陆府,他从尚京带的礼,暗卫们此时才送到。
都是谢词安精心挑选的。
摆满整个桌案。
随后他撩袍跪在江氏和陆佩显跟前。
吓得陆佩显倏地起身,江氏沉着把自己夫君拽回圈椅里。
陆伊冉和阿圆也是一脸惊惧。
“晚了三年的回门礼,小婿惭愧,前来赔罪。希望岳父岳母能给小婿一个机会。”
陆佩显知道自己惹不起眼前这个人,也无法为自己女儿讨公道,“这个礼太大了,我们受不起,你还是起来吧。”
谢词安纹丝不动跪在两人面前,不愿起身。
陆佩显见他不为所动,继续劝道:“如今你们已和离,我们两家也再无瓜葛。以下官……我看,你还是把和离书写给冉冉,以后嫁娶各部相关,也不耽误你。”
刺耳的字眼,又被人提起,谢词安心中一痛,任不肯妥协,他双眼猩红语气坚定:“小婿和冉冉不会和离,小婿只想与她好好过日子,希望岳父岳母给小婿一个机会。”
此时的谢词安只是一个诚心想改过的晚辈,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谢侯爷或谢都督。
“往日小婿没顾及冉冉,让她一人在府上无依无靠,都是小婿的错。走时我已让人打扫好了另外一座宅院,回京后她就搬过去,不再受人约束。”
“日后在青阳,也不会有人再来为难岳父,小婿定会为岳父打点好。”
“冉冉今日遭了歹人欺负,好在小婿的人一直跟着她,不然后果不敢想。”
此刻陆佩显夫妻俩才知,陆伊冉今晚晚归的原因,一脸后怕。
这也是谢词安,从侧面提醒陆佩显夫妻俩,他不但护得住陆伊冉,还能护得了他们一家。
汪树对陆佩显欺压多年,大大小小算起来,只怕一个账本不够记。
夫妇两人面面相觑,无法反驳谢词安的面面俱到。
谢词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他处在何种不利于自己的场面,总能有办法反败为胜。
陆伊冉见她爹娘有所动容,心中一慌。在自己家中,也不用顾及言谈举止,忙把谢词安往外拽,“你不要再为难我爹娘了,你走吧。”
任凭陆伊冉用尽力气,也挪不动谢词安半步。
“娘亲,爹爹。”
循哥儿何时见过自己爹娘这个场面,吓得大声哭喊起来。
江氏随即抱起循哥儿,安慰起来:“循儿乖,爹爹和娘亲闹着玩的,别怕,别怕。”
谢词安和陆伊冉两人也是一脸歉意,她只好内疚住了手。
“今晚就先到这里吧,明日府上有客人,等过了明日再议此事。”
接住,江氏又吩咐玉娘带谢词安回客房歇息。
起身后,谢词安不得不提此趟行踪的禁忌,“岳父岳母,小婿此次来青阳是为私事,不能泄露行迹,还请替小婿的保密。”
几人一脸诧异,陆佩显随即表态,“自当如此。”
而后他驻足原地不愿离去,视线一直凝在陆伊冉身上。看着她愈加娇艳的脸庞,脚像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无奈陆伊冉直接无视,不给他一点回应。
玉娘提醒几声,谢词安才肯迈步子离开。
今晚注定几人无眠。
江氏和陆佩显在床榻上唉声叹气半天,无论从哪方面看,谢词安都是陆伊冉最好的选择,最关键一点两人还有一个孩子。
谢词安干脆坐在桌边等天亮,自己心心念念盼的两人就在隔壁院子,他哪能安心入眠。
陆伊冉则是一整晚担心,她爹娘动摇后答应谢词安的要求,她更怕谢词安带走循哥儿。
她本以为自己带着循哥儿到青阳,就安全了。谢词安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时间来青阳,可今日他却丢下公务来了,让她措手不及。
第二日一家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招待江氏的娘家人,和陆伊冉二叔一家。
方嬷嬷脱不开身,没来。
只有还不知情的陆伊卓,没心没肺地与人说笑,谈他的正事。
陆伊冉舅娘余氏率先提道:“冉冉,把你的儿子抱出来让我们看看,你表姐说,你儿子长得糯米团子一般。”
“舅娘,奶娘带他到巷口玩了。”陆伊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余氏。
循哥儿两岁的孩子,本就喜欢往外跑,几人也没多想。
此时循哥儿的确是在巷口外,只不过带他的人不是奶娘,而是谢词安。
“爹爹,找哥哥。”
循哥儿拉着谢词安的手,把他往那户与自己常玩的孩子家门口带。
小短腿走得又急又快,谢词安手上拿着一个木马。
两人像是约好似的,循哥儿只站在门口一喊,那个大他两岁的孩子叫成哥儿,就及时出现在父子俩眼前。
“哥哥,我的木马,我的爹爹。”循哥儿奶声奶气一脸骄傲。
成哥儿不信反驳道:“你骗人,我祖母说,你爹爹不要你了,你没有爹爹。”
循哥儿嘴一瘪,委屈巴巴地望向谢词安。
谢词安低身屈膝,与两孩子平视,他轻声细语说道:“那你走近些,看我与循儿长得可像。”
成哥儿才四岁,凑到两人跟前瞅了半天,说道:“不像,你黑,循哥儿白。”
“循儿一半随他娘亲的白,都长在了脸上。另一半随我的黑,都长到了头发上。现在看可像我?”
“像。”成哥儿确定道。
“所以你祖母说的对吗?”谢词安大手一张,手上全是糖纸鲜艳的糖果。
成哥儿吞一口水,摇头道:“祖母说的不对,你就是循哥的爹爹。”
“说得对,回去一并告诉你祖母。”谢词安把一半糖果分给成哥儿,出声交代。
“嗯。”
循哥儿听后,又蹦蹦跳跳起来,两人一边吃糖果,一边玩木马。
父子俩玩的一身臭汗,循哥儿累了两人才从侧门回到府上。
客人们还在,谢词安也不好出去,只好在客房一个人用午膳。
奶娘抱着循哥儿去前厅给亲戚们打招呼。
屋中剩下谢词安一人,脸上落寞的神色越发明显,心中苦涩无人能诉。
曾几何时,他想起陆伊冉便也是这样。
谢家的酒宴从不叫她,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被谢家人隔离在外,被他隔离在外。
一阵揪心的疼意流过他的全身。
他食难下咽,
唤来门口伺候的丫头,撤下膳食。
漫步向前厅走去,听到大厅众人的说话声,谢词安又默默退了回来。
陆伊冉陪着她们用过午膳后,抱着已熟睡的循哥儿回自己闺房。
过甬道时,身后的阿圆才小声对云喜说起侯爷来了。
惊得云喜半天合不拢嘴,正想问余亮有没有跟来,又不敢当着陆伊冉的面开口。
两人在后面叽叽喳喳。
陆伊冉也无心去听,她精神不济,也没注意脚下,险些和怀里的循哥儿一起撞在拱门上。
两丫头吓得不轻,云喜急忙接过她怀里的哥儿,阿圆则是扶着陆伊冉。
“姑娘,你累了,回去好好歇歇。”阿圆扶正她被撞乱的珠花,说道。
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吵得人心烦。
她们也加快了脚步。
片刻,就到了陆伊冉雨燕阁的闺房。
三人一进屋,吓得不轻,看到谢词安已坐在圆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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