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三岁看小, 七岁看老。
过去简青橙对这话总是嗤之以鼻。
“人都是会变得,我们都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
最好的证据不就是自己么?
十六岁那年,被迫背井离乡, 像一颗没人要的小豆芽菜一样飞往M国。谁想过竟好好地活到现在,摇身一变, 成了竟然需要控制饮食避免横向发展的颜值网红。
可今天。
此时此刻。
简青橙却又必须重新审视其这句话来。
原来,它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原来有些人真的这么多年都不会变。
她早该想到的。
祁倧野这人一直都是那么讨厌,从简青橙16岁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已经是这样。
他能在17岁生日那天送她一双粉色耐克。
就能在25岁生日那天再送她一辆粉色HelloKitty保时捷。
两年、三年、九年十年……
祁倧野一直是那个祁倧野, 从未改变过。
所以哪怕简青橙辛辛苦苦攒够了那25万美金。
又有什么用呢?
你看,他这不是又不声不响搞出五十万美金来!
粉色的,印着HelloKitty的保时捷。
线条流畅, 车身精致。
有着漂亮的敞篷软顶,连轮毂都印着可可爱爱的蝴蝶结。
简青橙不会忘记它的价格, 正如不会忘记它独特的外型设计。
说实话,这车子概念图看上去有点土。
真正看到实物会稍微漂亮一点。
但也就只是漂亮一点,完全不多。
比起花费50万美金豪横买下这玩意, 简青橙恐怕更愿意把钱放银行存着,然后自己天天坐地铁,吃利息。
当然,祁倧野不会这么想。
祁倧野毕竟是世界巨星,不缺钱。
50万美金只对简青橙来说很困难。
对祁倧野来说非常轻易, 也许就是他一场商演的钱。
但对简青橙来说,想要赚到这笔钱,如果只论画漫画的话,简青橙必须一刻也不停的画漫画, 一天也不能断地更新。
别人画十页。
她就画二十页。
别人画完睡觉了,她还要在网上到处找资料, 每天整理剧情大纲,查漏补缺。
这便不提了。
画漫画本来就是简青橙的工作,是她的梦想。
为了梦想,就算没有钱,她也会全力以赴的。
二十六岁的人了。
不能够再任性,要好好地,沉下心来画出至少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但问题在于,就算是她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也好好画了,好好更新了,甚至每一章都尽自己可能的画出精彩卖点,受到了读者的一致好评。
可是往往,赚的还是不够多。
这世界很残酷。
努力不代表成功,付出不意味着有收获。
就好像辛辛苦苦努力更新了大半年的作品热度,可能还及不上一个忽然在抖音上爆掉的祝福小视频。
然后,平素高冷的编辑主动找了上来。
惊讶说:
“青橙,你快看这条视频的数据!二十多万点赞了唉!”
“嗯?什么东西?”简青橙刚刚画完给读者的完结番外小段子,揉着疲倦的眼睛和手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编辑说:“就是我上回邀请你给平台录的周年祝福视频啊。”
简青橙恍然大悟:“哦那个啊,嘿嘿,我专门化了妆录的。效果还不错吧?最近发现画画的好像都比较有化妆天赋。”
“何止不错,简直太棒了!这条视频热度很高,我专门让运营置顶了你的作品,你可以现在去后台看看你的数据。”
“好的,我这就去。”
然后点开后台。
很机械地拉到作品管理界面。
看到作品收藏数的时候,简青橙心弦一紧,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台数据出问题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
“夭寿了阿编,是不是有人给我刷数据了啊,我怎么一晚上涨了快五万的收藏!”
“哈哈,宝你说什么胡话啊。谁那么无聊给你刷啊,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的小视频在抖爆了,热度特别高,大家都叫你老婆,说你是氧气美女。”
“可是……我一整个连载期不也就两万收藏吗?”
“那可不能比,美女稀缺多了。还是纯天然无滤镜美女,更少见。”
“哦,这样。”
简青橙很迟钝地眨了眨眼。
因为要赶在中秋的时候把番外发在微博上,她画了足足一整个白天,现在眼睛很酸,脑袋还有点晕。
所以饶是编辑不断强调这波热度有多么难得。
自己也看到了后台收藏逆天的涨幅。
但当时,简青橙却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她习惯性地,又点开另一个后台界面——
“十万?”
一晚上我赚了十万?
简青橙懵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在这个地方见过这么大一笔数字。
虽然《巡天》的成绩从连载期就一直不错,她也一直有一些旧作在帮她赚钱。
可平台流量使然。
最多最多的时候,她一天也就赚过五千块钱。
已经很好了,全站排名第一。
一万块都没想过,更何况十万。
这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数字。
但她不断确认,又跟编辑沟通,用冷水反复洗脸。
终于确信,十万块的确是真实的。
编辑笑她没见过世面,说:“才十万块就这么高兴?之后要是卖了版权怎么办?”
“我还有版权吗?”
简青橙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很委屈,无声地哭。
一边哭一边打字,泪水砸在键盘上,眨眼溜进缝隙里消失不见。
编辑说:“有,怎么没有。很快就有了,出版,广播剧,都会有的。只是很可惜,现在耽美影视化受限。”
简青橙吸了吸鼻涕朦胧着泪眼连忙表示:“没关系!能够出版已经非常满意了!”
编辑又说:“那你还不赶紧趁热打铁,多发几条视频?”
简青橙:“那种手绘视频吗?还是说发教程视频。”
编辑恨铁不成钢:“傻瓜啊你!多发点你的脸,这张脸比什么都值钱。”
“……”
简青橙这才后知后觉。
哦,原来是这样。
原来其实受欢迎的,是她的脸,而并非她的作品。
她便忍不住拿起镜子。
看向镜中的自己。
很长时间没好好看过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赚钱,扑在漫画上。每天早上就简单清水洗一把,面霜都不涂,谁能想到这张脸竟然有朝一日也给她赚钱。
但离谱中隐约又透着一丝真实。
因为以她的审美,镜中人的确算好看。
五官轮廓其实没怎么大变,可也许是因为画漫画一直没出门的缘故,脸瘦了,皮肤白了,头发长了不少。
留了合适的长发后,五官无端的变得清秀许多。
再加上回国后她终于摒弃了M国那些不适合自己的衣服,发黄的粉底液。
稍微打扮两下,的确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能说是那种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的大美女。
但在抖音上因为流量推送机制,靠大数据获得个二十来万赞应该不算离谱。
再加上可能大家对她还有漫画家的滤镜。
对她比普通的美女博主更宽容一些。
走红并不稀奇——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比得过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吧?
难道她是小丑吗?
是什么很笨很傻的漫画家吗?
那么努力地画画,钻研,到头来比不过一条视频,一张脸。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老天爷到底讲不讲理!
当然,后来的后来。
这件事简青橙也慢慢跟自己和解了。
脸归脸,作品归作品。
因为脸的热度跑来凑热闹付费看漫画的,本身就有可能是她的读者受众。否则大家看一两章就跑了,哪还能忍受到付费章节。
她的读者仍是她的读者。
只是被她的脸吸引过来,双方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缘分而已。
这张脸能够给她带来热度也挺好的。
毕竟她现在的确需要钱。
那可是一天十万啊,哪怕还要交税,也绝对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尤其是加上这十万。
简青橙如今的存款便正式达到了二十万大关。
虽然距离25万美金,距离150万人民币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可是……不是还有版权吗?
出版稿费20万。
广播剧版权30万。
这样加起来就有60万。
快了,不远了。
她的终极目标正一天比一天接近,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朝她招手。
她决定开始进入究极无敌爆炸攒钱模式,把不该花的钱都省下来,最快速度冲刺,以达到目标红线。
可惜,到底还是太难了。
一个人在外生活,处处都要花钱。
房租,吃饭,水电,购物,杂七杂八的费用每个月都有不少。她也总不能为了攒钱连衣服零食都不买吧?
已经很节俭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月最后总能花个上万块钱。
这种时候偶尔便会想起小姨,想起她过往的为难。
说当初没有半点儿怨言肯定是假的。尤其是小姨东扯西扯和她谈心,想让她退学的时候。
但现在想来。
虽然有着简青橙卖房带去的收入,小姨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恐怕也的确过得很艰难。
若接下来的每个月都有十万。
花销倒也只是小事。
但很快,那一波视频流量过去以后。
很理所当然的,后台的收益逐渐趋于平静。
又因为完结后网络上出现盗版资源的缘故,有一天平静的收益也忽然开始锐减。那天晚上简青橙绝望地按着计算机,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坐以待毙。
于是买衣服、买化妆品。
很笨拙地模仿抖音上很红的美女,找网红打卡点,拍照片,拍可爱的小视频。
她还算幸运。
网友们还没忘记她。
账号一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在抖音还是小红书,都有人立刻跑来点赞,评论。
“唉,这不是我青橙老婆嘛!老婆贴贴,爱你么么=3=”
简青橙回:“贴贴。”
“呜嘤嘤,才刚刚看完《巡天》就给我推送作者,好漂亮啊,怎么可以这样颜值与才华集于一体,老天不公平!”
简青橙:“【害羞】谢谢夸赞。”
热度保持的不错。
靠着“分明可以靠脸但我偏要靠实力”的标签,简青橙一举打入网红圈。
后台开始有一些品牌合作邀请,与此同时意外的是,《巡天》的热度也在她一番曲线救国的操作下,紧跟着水涨船高。
就这样。
简青橙的收入迎来了第三次暴涨。
十一月,她的单月收入来到了二十万,天文数字一般。
当然成为网红以后花销也变大了。
主办方邀请她出席活动,她总不能和以前一样,灰头土脸的出席吧?
一些必要的着装费用让简青橙开始打开新世界大门。
她也逐渐从:靠,一条裙子竟然就要三万块钱,你不如去抢啊VP这样的观念,变成了:唉,这件儿打六折两万块算下来好像还挺便宜?
但总体来说。
收入也好存款也好,还是呈现上升趋势。
截止她最后参加的那场VP活动。
一年的时间,简青橙总共攒了一百万,包括画漫画还有当网红所带来的所有收益。
厉害吧?
那时候她真想夸夸自己!
虽然还是比不上祁倧野,但在普通人里,算不错了。她从不妄自菲薄,正如她不想忽视自己付出的那份努力。
但还是不够,还差三分之一。
还是要靠着蹭祁倧野的热度上了热搜,幸运接到了VP的大合同,然后才能勉勉强强凑的齐。
一百五十万真的好难赚。
祁倧野当年到底是怎么愿意一声不吭地替她掏了这么大一笔钱?
他都不会觉得肉疼么。
就算不会肉疼。
他倒是也记得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呀。
可是没有。
从未有过。
分明是锱铢必较惯了的祁倧野在这件事上表现地总是那么云淡风轻。
他几乎从不主动提起那25万美金。
就算简青橙自己偶尔拿出来说,他也最多只会笑笑,然后说:“干什么?觉得我给你的版权费不够多吗?”
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青橙总是会心里闷闷的。
有些疼,又有些酸涩。
会想起陪祁倧野在录音棚里录《storm》的日子,也会想起和缇娜在咖啡厅聊天的那个下午。
幸好,这样的日子以后不必再出现了。
等她还了钱,她就理智气壮地告诉祁倧野:“看到没,我现在也很能赚钱的,不用你帮我了。”
祁倧野若是敢多嘴。
她就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很强势地宣告:“不许你拒绝。以后我说的话就是圣旨,是真理。”
若是祁倧野还对这句话产生异议。
问她为什么?
凭什么她说的话就是真理。
简青橙就继续告诉他:“因为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女朋友,不再是你的朋友。我们建立了不平等的关系,要尊卑有序。”
祁倧野可能会傻眼吧。
更有可能会生气。
因为他都告白了那么多次,每次都被拒绝,结果最后以这
忆樺
样的方式被迫结束单身。
以祁倧野一点小事都记三年的性格来说。
这件事几乎触及到他底线,不可能不生气。
还是无所谓。
正如简青橙所说,两人如今要建立不平等的恋爱关系,这件事她说了算,祁倧野没有半点置喙的空间。
可是。
她写好了开端,写好了过程,临门一脚,就差个结局了。
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个玩笑——
闷不做声付了二十五万美金的祁倧野再次闷不做声付了五十万美金。这次换算成人民币,要三百万才行。
一百万她用了整整一年。
三百万需要多久?三年?
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一想到接下来三年可能还要过那种攒钱算账扣扣索索的日子,简青橙站在原地,开始眼前一黑,忽觉头晕目眩。
太难了。
攒钱太难了。
比攒钱更难的是拒绝祁倧野。
下一次,他又抱着她,在她耳边给她唱歌的时候,她该怎么拒绝?再下一次,若是随口说一句想吃烤玉米,他便立刻飞长途飞机过来在楼下拿着烤玉米等她的时候,又该怎么拒绝。
不想再拒绝了。
正如不想再接着攒钱。
前所未有的抗拒念头强烈冲击着她的心脏,已被掩盖的空洞发出笃笃的沉重声音。
简青橙冷静下来。
做出决定。
她先是闭上眼,很倔强地将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随后,等再睁开眼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已经满是清明。
“车子退回去。”
她冷冰冰地说。
“不喜欢了?”
祁倧野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哪怕简青橙骂他讨厌,他觉得简青橙可能只是善变,现在不喜欢这款车型而已。
反正简青橙经常骂他讨厌。
但这一回,简青橙没有给他第二次破坏故事结局的机会。
“不退回去你就继续单着吧,至少三年没女朋友了信不信!”
“?”
尾声5
一时间世界只剩下两人不平稳的呼吸声。
全宇宙静寂下来。
简青橙看到祁倧野那双素来没多少情绪的淡灰色眼眸中, 先是闪过震惊,流露出一种在他身上非常罕见,堪称瞳孔地震般的情绪。
随后, 却只见他又异常迅速地平静下来。
掏出手机。
“?”
怔楞的人换做了简青橙。
S市二月底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 空气里还满是寒气。正属于是不戴口罩鼻子都要冻掉的天气,但比天气更寒冷的,则是简青橙从小到大就特别茂盛的少女心, 轰隆一声后猛地碎开——
不是,祁倧野就这么点儿反应吗?
这样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平静!
按照俗套小言剧本。
这种时候男方难道不是该把她原地抱起来,然后狠狠亲一口吗?
就算退一万步说, 两人此刻站在别墅门口,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的不好看, 也不方便。
那拽去房间里亲,也行啊。
拿手机接电话是几个意思?有什么工作比她还重要?
想到这里,简青橙瞳孔张大, 很不满地瞪向祁倧野。她锋利的眼神就宛若淬了毒液的刀子一般,带有极强的杀伤力。
然而,男人视若罔闻,接通了电话。
“嗯,是我。”
他说。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没开免提,所以简青橙也没听见。
又或者说,就算开了免提,恐怕此刻的她也听不见。
因为简青橙已经委屈到要爆炸了。
像一颗被塞进微波炉的鸡蛋。
下一秒, 她整个人就要“砰”的一声巨响,带着微波炉和全世界一起毁灭。
她决定才不管什么剧本不剧本。
现在就走, 姐不伺候了!
然而扭头欲走的时候,祁倧野拽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很大。
前头说过,两人的力量从来不在一个量级。
简青橙尝试挣脱,却根本无法挣脱半点儿。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就在她在这场力量与主权的争夺战中眼眶一热,即将眼泪大爆发的时候。
祁倧野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清晰传到了耳边:
“对,就现在,限你半个小时内把它处理掉。”
“钱无所谓,你想降价多少可以,重要的是立刻让它消失在我女朋友面前。”
“她现在非常非常生气,如果再拖下去的话,我怕她一气之下跟我分手。这个责任你能承担吗?”
“……”
嘟的一声。
电话被挂断。
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憋回去,用尽全身力气踩向祁倧野脚趾的右脚也完全没时间收回。
就这样。
祁倧野被踩地明显面目扭曲了下。
而简青橙冷脸看着吃痛的他,完全没有任何同情。
“活该。”
她如是评价。
谁让祁倧野玩这种把戏的?
“逗我你很快乐是吧?”
简青橙问。
祁倧野想笑,但此刻他明显笑不出来,简青橙完全就是奔着暗杀他的力气踩下的这一脚。
哪怕他穿着皮质足够□□的马丁靴,此刻脆弱的脚趾处也是隐隐作痛。
但饶是如此。
他回答:“快乐。”
世界上没什么比这件事更快乐。
音乐也不行。
简青橙则气鼓鼓地又瞪他一眼,那双杏眼里此刻仍是雾蒙蒙的带着水汽,像清晨枝丫上带着露水的圆润黑葡萄,这一眼有三分愤怒,剩余七分全是可爱。
被可爱到心脏病快犯的祁倧野终于没忍住。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公主请回家。”
他说。
而话音落下,两人门口紧闭的别墅大门,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芝麻开门”一般的咒语一样,兀地从内打开。
直到祁倧野将人抱回房间。
门又合上。
玄关处。
在祁倧野堪称坚固的怀里,简青橙顾不得继续生气,好奇地打量着整个空间。
整个别墅的设计风格很简约,也很祁倧野。色调则以明亮的米色为主,间或点缀着一些明黄,淡绿。
布局上,客厅的空间很大很大。
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
而若是真要算尽头的话,恐怕那扇全景玻璃后摆放着藤编躺椅的阳台就是。
光线良好,日照充足的阳台曾是简青橙的梦想。
假如能在盛夏午后坐在阳台上看书打盹儿,身边再窝一只大肥猫,别提有多惬意。
不过——
“比起你在F州的那套,好像还是有点儿小啊。”
她道。
祁倧野也没换鞋,就这么继续把她往屋里抱,一直抱到客厅沙发处,顺势坐了下来。
“要那么大做什么,反正就两个人住。”
祁倧野说。
简青橙却不认可他的说法:“住的人是不多,但你东西多啊。F州那么大的地方,也通通都被你那些器材给塞满了。”
祁倧野道:“器材可以想办法找地方收纳。可偶尔一个人住的时候,太大真的不好。”
这点他有相当充足的经验。
所以在买房时,才会毫不犹豫拒绝中介推荐的另一套大空间。
为的只是在独处时不会那么寂寞罢了。
“也是。”
简青橙点点头道。
她继续仰着脖子东张西望,对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好奇。但显而易见,祁倧野并不想继续聊关于房子的话题。
他把简青橙的脑袋掰了回来,掰向自己的方向。
开始亲她。
自然,和在小区门口那些浅尝辄止的吻不太一样,这个亲吻从一开始就带着不同的意味。
吻得很急。
手中的动作也很急。
心里更急。
方才在门外不好发挥,此刻进了房间,整个世界仅剩下两人,祁倧野自然不想再控制自己。且事实上,他觉得,从简青橙说出“女朋友”的三个字开始,也无需控制自己了。
可简青橙不这么想。
饶是被亲的迷迷糊糊。
肩带儿都差点被解开。
余光瞥见她被祁倧野随手扔到沙发上的毛茸茸小包后,她还是迅速恢复了理智,变得清醒。
“先等等。”
她说。
祁倧野很不满,很霸道:“不想等。”
简青橙推他,咬他:“我还有正事儿没说呢,说完你再胡闹行不行?”
祁倧野很惊讶:“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另外,我这不叫胡闹,叫交流感情。”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强调:“名正言顺,合法合理。”
简青橙:“……”
“我说真的,没工夫跟你贫嘴。”
再一次把人推开后,简青橙道。
见她的神态认真起来,完全没有半点玩闹的意思,祁倧野也终于被说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他还是不肯把简青橙放下来。
要求简青橙一直坐在他腿上。
简青橙却不同意,嘴上说着不要,你腿上没肉很硌屁股。实际上心想,待会儿摊牌的时候世界大战,这个距离属实不方便逃跑。
两人又拉扯了一会儿。
最终极没有悬念的,以祁倧野妥协告终。
但妥协是妥协了,却必须展现出自己不满意的态度。于是他很赌气地将简青橙放了下来,又很赌气地,跑去厨房给简青橙泡了一壶玫瑰花茶过来。
“说吧。”
给简青橙面前的茶杯斟满了一杯茶水后。
他方生气地道。
“谢谢。”
简青橙说。
“到底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么郑重?”祁倧野的神态也已经正经起来,英俊不减,冷淡的眉眼显得有几分肃穆、庄严。
此刻的他不像是什么乐坛明星。
反而像律师、医生,法官。
总之就是那种特别专业特别情绪稳定的高质量男性。
遗憾的是,简青橙并无暇观赏。
另一件事此刻盘踞着她的内心。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只低头看着面前茶杯里正逐渐绽放的玫瑰,待到玫瑰花瓣完全占据整个茶杯,方缓缓开口:“你别太担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我才有办法解决,才能提起。”
“不是大事儿,但憋了好几年是吧?”
祁倧野道。
“嗯。”简青橙点了点头,说:“确实有好几年了。”
算起来恐怕有五年。
一晃而过。
祁倧野说:“说吧,我倒真想听听到底有什么事能烦你这么多年。”
简青橙轻笑了下:“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把手伸进了方才趁祁倧野去厨房泡茶,拿到自己怀里放着的包里。
打开夹层。
拉开拉链。
里面装着一个棕色牛皮纸的信封。
手指触及到信封。
再然后,鼓足了勇气,把信封拿出来,递给祁倧野。
信封很薄。
也因此祁倧野拿到手上的时候,还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
情书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这个。
可眼下不是逗简青橙的时机,因为在祁倧野眼中,今天的简青橙真的很不一样。
凭借两人多年来的熟悉和了解。
祁倧野一眼看出,简青橙在紧张。
恐怕简青橙自己都没发现吧,可是祁倧野能清楚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也可以看到她无措纠缠在一起的手指。
这样的简青橙属实很不常见。
情书的话,不至于是这种程度。
“你打开就知道了。”简青橙紧张地说。
“好,那我打开了。”
祁倧野道。
说罢祁倧野开始用自己灵活的手指拆信封,说实话,都不能用拆这个字,因为封口处完全没有任何遮挡。
他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信封。
随后,将信封里的那张薄薄的纸毫无阻碍拿了出来。
……
“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吗?”他问。
长达十分钟寂静后。
祁倧野说了第一句话。
很好,语气还很平静。
完全没听出来生气。
简青橙微微放下心来,虽然心脏还是悬着,但没那么强的压迫感了。方才祁倧野不说话的时候,她真的紧张地快吐了。
“不是的。”
简青橙有些语无伦次:“你不能这么说,是不一样的。”
祁倧野打断她的解释,反问:“可你在拿出这张支票后,才同意当我的女朋友。”
不愧是rapper。
怼人的时候逻辑就是比一般人清晰。
但简青橙也有话说,她也会反问:“难道我不还完你的钱,就可以当你的女朋友吗?”
“什么叫还我的钱。”
额头青筋无端暴起,祁倧野的语气兀地急转直下,暴躁许多:“我要你还了吗?”
简青橙也不甘示弱:
“你不要我还难道我就不还了吗?”
“我说了那叫版权费,你要我跟你说几次你才肯信?”
“什么版权费,你骗三岁小孩子去吧!我的声音采样值多少钱我不比你清楚,骗骗自己可以,别想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来这个采样是和别人合作的,根本不用花钱。”
“……行,行行。你有理了简青橙。”
祁倧野气得脑仁疼,也开始口不择言:“就当我骗你好了,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拿钱,就该让你继续在中餐厅打工,打一辈子工。”
“我倒愿意打一辈子工呢,至少不用欠你。”
“你把这件事当做欠我?”
“不是欠你吗?二十五万美金,换算成人民币一百五十万。全世界任何地方这个都叫欠吧,不信你可以试试如果你不还钱,不付利息,看银行愿不愿意把钱给你。银行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但我不是银行,简青橙。我们俩也绝对不是银行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银行卡账号密码全给你,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对,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你不是银行,我不是客户,我是你的好朋友。可是朋友就不用还钱的吗?”
“……”
良久的沉默再度开始蔓延。
祁倧野不再说话了。
可虽然他不再说话,但他的眼神,他的躯体,却仿佛在一直说个不停。
简青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祁倧野。
悲伤的,难过的。
印象中的祁倧野总是冷冷淡淡,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又或者唇角噙着一抹笑,看上去很肆意,很帅,很漫不经心。
无论遇到什么难题。
他仿佛都能够轻松解决。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大明星祁倧野伤心。就算是他还小,还没走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直没变。
可现在,这个祁倧野现在在伤心。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心脏蓦地一痛。
像是被什么重锤狠狠锤过一般,好痛。
简青橙有想过这件事说出来以后祁倧野肯定会生气,他会气炸了。可是却从未想过祁倧野会伤心这一种可能。
高高在上的祁倧野怎么可能伤心呢?
他理应永远强势,霸道。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祁倧野的确正在伤心。
生平头一次,那双和旁人不太一样,带着浅浅灰色的瞳孔有些红,血丝清晰,仿佛下一秒快要哭出来。
当然他最终没有哭出来。
他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简青橙,说:
“但其实,你也可以早点跟我说清楚的。说你很介意这件事。”
简青橙却已经忍不住先哭了出来,她呜咽着,捂着脸,情绪很崩溃:“这种事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啊?你肯定会又找其他各种各样的办法安慰我。我也只是最近一年才开始赚钱,在做到之前说出来,难道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奇怪吗?”
“有用的。”
“什么用?”
“……至少,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差劲的人吧。”
尾声6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祁倧野什么时候能跟“差劲”这两个字扯上半毛钱关系。
倘若放在平日, 有人敢说祁倧野一句“差劲”,都不用野迷们出手了,光是简青橙自己就能撸起袖子和那人干一架, 顺带再列举出祁倧野身上的种种光环,种种不一般的成就打脸。
不是平日, 放在今后。
简青橙听到了恐怕也会生气。
“凭什么质疑我男朋友,你怎么敢的啊,说这话前为什么不撒泡尿在地上照照自己!”
话糙理不糙。
只是说实话而已, 没什么特别的攻击性。
然而,当这两个字从祁倧野本人的口中说出,一时间, 简青橙喉头哽住眼眶酸涩,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又或者说。
是没有资格反驳。
……
第一次拒绝祁倧野。
大约是在五年前。
她从日本“旅行”回来了, 给他带了北海道巧克力“伴手礼”。
缇娜的警告悠然在耳,正是简青橙自尊心最破防的时候。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谎言后,她身心俱疲, 并不想见到祁倧野。
可是,又不想破坏两人的关系。
总不能连朋友都不做了。
所以她问他要地址。
说:“我把礼物寄给你吧。”
祁倧野问她:“为什么不见面?”
简青橙打字:“你很忙啊,大明星。”
祁倧野说:“放心,再忙都有时间去拿我的巧克力。”
简青橙立刻回:“那我忙。”
祁倧野:“你忙什么?”
简青橙:“忙着学习,画画啊。刚在日本玩了一个星期, 是时候收收心了。”
“哦。”
祁倧野在聊天里的文字语气显得很平常。
并不会让人有他即将说些什么“大事”的预感。
但偏偏,就是这种时候。
他忽然打字过来:
“那要不要考虑当我的女朋友?”
毫无上下逻辑相关联的一句话。
猝不及防地,宛若晴天一声惊雷,简青橙整个人被劈晕在原地。
下一秒哐当一声。
手机没拿稳摔在了桌子上, 狠狠嗑碎一个屏幕边角。
简青橙却顾不得心疼。
心跳快的厉害,像是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浑身的血液也从脚底板往头顶,开始逆流。
她在心中无声尖叫:
不是,假的吧!
祁倧野为什么忽然跟她告白了?
为什么没有半点儿提前预警。
可冷静下来以后她却知道,这句话不是开玩笑,也绝不是发错人。
她非常笃定这一点。
因为一切其实并不是没有踪迹可寻。
在去“日本”前,不断变得更加频繁的视频通话,偶尔对视时灼热发烫的视线都是证明。
而若论其中最残忍的证明,便一定是缇娜的出现。
倘若祁倧野没有真的喜欢上她,甚至为了她影响到自己的事业,缇娜又何必煞费苦心,跑来警告自己呢?
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
简青橙不能答应。
自然不是因为缇娜所说的那些影响祁倧野事业的鬼道理。
一个男人若是因为谈恋爱影响到事业。
那只能证明这个男人没本事平衡事业与生活罢了。
简青橙才不要为此负责。
但……那25万美金呢?
又怎么说。
没有被缇娜揭开那道面纱时简青橙尚且还能够蒙蔽自己,以“版权费”的名义,活在祁倧野为她编织的童话故事中。
当缇娜将一切戳破。
简青橙要如何面对祁倧野?
只是朋友的身份已经叫她如坐针毡,恨不得去借高利贷立刻把钱还上。换做女朋友的身份,她会崩溃的吧?
纵然心里很清楚。
祁倧野不会在意这些钱。
也非常非常明白,祁倧野和她的父亲简万云不是一种人。
简万云用一百块钱就妄想买下她的尊严,祁倧野只会在拿出一百万后,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她应得的钱,不必在意。
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相同的两个物种。
但,简青橙还是没办法度过心中的那道坎,没办法那么轻而易举地点头同意。
心中泛起苦涩,她颤抖着手指。
最终,只能勉强在前所未有的煎熬中故作镇定,发去一句状若调侃的消息:
“发错人啦?哪个小姑娘这么幸运。”
对面没有回复。
聊天戛然而止。
这便是简青橙第一次拒绝祁倧野。
这次拒绝让两人失去联系了约莫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一个月都没有任何聊天,或是见面。
不知道祁倧野那边怎么样。
但那一个月,简青橙过得不怎么好。
她疯狂学习疯狂画画,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一到晚上就失眠。
每个夜晚她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都会唾骂自己:
“你真是个胆小鬼啊!”
“现在好了,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好朋友。你满意了吧?作精。”
可一个月后,祁倧野又若无其事的出现。
他来为简青橙的学校做校庆表演,作为东道主,理所当然地要求简青橙出现。
见了面后,两人还像平日里一样说话聊天斗嘴。
好像从前一样。
只是,讳莫如深地,非常有默契地,不再谈论女朋友之类的话题。
就这样一直过了两年多,祁倧野不再提起。
简青橙也逐渐松了口气。
她知道。
祁倧野是很高傲的人。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他绝不会很轻易地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当这份好不容易被表达出的爱意竟然被拒绝后,国王就更不会轻易开口了。
说不准,他已经变得不再喜欢简青橙了。
这也很正常。
简青橙也没多么特别,让祁倧野非她不可。
尤其是现在的祁倧野已经在乐坛地位逐渐稳固,身边到处都是优秀的异性。
和这些无论是外表亦或者是内在都非常优秀的女性相比。
简青橙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被放弃完全属于情理之中。
说老实话会被选择在旁人眼里都已经算是天方夜谭。
松了口气的同时,自然,心中也有失落。可失落有时也会化作动力,让简青橙更加努力。
直到两年后,又是很寻常的一天。
简青橙正在图书馆看书,很突然地收到小会的消息:
“橙姐,快去看,野哥发新歌了!”
“啊?这么突然。”
“是啊,空降,可把一些野迷高兴疯了。但要我说也太任性了吧,无预警空降,他不想要首周成绩了是不是?”
简青橙顾不得回复小会。
立刻把耳机插上,心情惊喜,准备第一时间去欣赏新歌。
但音乐声尚未流淌而出,目光所及,第一眼便是硕大的标题——《Headphones(耳机)》。
小会又发来消息,那时已经是CP粉的他在聊天里兴奋揣测:“这歌前奏好好听啊,但是该不会是为了故意和anbite那小子打擂台才发出来的吧?啊,磕到了,好一个醋王上线!”
简青橙没说话。
她的心绪仍然还无法平静。
小会则继续repo实况感言:
“耳机是什么东东啊,是不是之前他很一直很喜欢老是带着的那款,我还买了。等等,这首好像还是情歌,天呐噜,野哥啥时候变得连情歌都会写。可是为什么这么忧伤?”
“靠,失恋了,被拒绝了!好惨!”
“……有点儿意思,橙姐那个坏女人是你吧?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忍心拒绝他啊,我命令你立刻和他恋爱,就现在,你俩给我和好,亲亲!”
“他说他爱你。”
简青橙已经眼眶模糊。
根本看不清屏幕上的字眼。
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下,打湿了她的草稿本。又因为见水湿润,草稿本上漫画男主的脸开始逐渐变形,最终变成灰灰的,很模糊的一片。
灰色与阴郁像极了那天回宿舍路上笼罩着简青橙的乌云。
她没有吃饭。
更不敢听歌。
一整天都心绪不宁。
可晚上。
等祁倧野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听新歌的时候。
简青橙看着作者后台又一次被读者否定的可怜数据,很讨人厌地,第二天才回复:“对不起,我现在没什么心情。”
那是第二次。
第三次便又过了一年。
时隔仅仅一年便再度受挫,这次说什么也得怪简青橙。
若不是她忽然犯病,主动凑上去说什么“我来帮你”这种话,想必已经被拒绝过两回的祁倧野根本就不可能再主动了。
可是。
祁倧野恐怕做梦也没想到。
上一秒还在和他无比亲密的简青橙,下一秒会毫不犹豫拒绝他吧。
“不要。”
简青橙闷声说。
祁倧野的动作猛然变得剧烈,眼神里透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你再敢拒绝我一次试试?”
简青橙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快要软成一滩烂泥,可她拒绝的言语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不要就是不要!我疯了才跟你在一起,我们俩的尺寸根本不合适,你这个处男技术又很差,我会死掉的,我一定会死掉的!”
祁倧野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整个人怔了一下,有些心虚,但很快变得理直气壮: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技术不好的事情能怪我吗?还不是因为没有经验。”
“我不管,我难受,你快出去。”
“不出去,因为这事儿说起来都怪你。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是我让你长那么大的吗?谁能想到你一天只吃一个汉堡长大发育还这么好啊!”
“……噗。”
短暂安静片刻后,看着简青橙那张委屈到快爆炸的脸,祁倧野终于是忍不住很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来。
下一秒他低声吐槽: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祖宗,活爹!”
该伤心的。
已经是第三次被拒绝。
是个人都该伤心。
可是,他看上去却并没有怎么伤心。
非但如此,甚至可以说连生气都没有。被那么强烈的拒绝后,反而主动又凑上去。
亲了亲简青橙哭得红红的眼睛。
又亲亲她的唇角。
而后,再耳鬓厮磨,软磨硬泡,用渣男专用的甜言蜜语哄她: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勤加练习。”
……
但后来简青橙想。
第三次拒绝祁倧野他没有生气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把那当做一句玩笑话。
祁倧野根本不知道简青橙第二天就会走。
并且是回国,再也不回来。
因为他说以后,他觉得俩人还会有以后。
也是,窗户纸都捅破成这样了,凭什么没有以后?
但很遗憾,在简青橙的世界里,那晚只是一场盛大而又梦幻般地的告别仪式罢了。
大学四年时间,失败磨平了简青橙的傲气。
她不再信任自己。
做出那样的举动,那样的决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就这样废了,一辈子碌碌无为,成为一个很平凡的人。人生唯一能拿出来说的经历就是曾是大明星祁倧野的好朋友,又或者说,初恋。
甚至不可以自称初恋。
根本没正式确认过关系,只是上过床而已,哪能那么厚脸皮?
如果不是第二天早上那条猝不及防飞机即将起飞的消息提醒,又如果不是飞机改签的价格像一盆冰水一样狠狠从她浑浑噩噩的头顶浇灌下来。
恐怕,简青橙后来真的会再也没办法提起勇气和祁倧野见面吧。
幸好她爆发了异常强烈的不甘心,好胜心。
又幸好,在这场同世界对抗,同平凡对抗的战斗中。她孤注一掷,选择了开始全职,全心全意地画漫画。
没有去找工作。
没有去为求稳定考公务员。
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她通通都忽略。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无法满足她的野心,没办法填平空洞,还上那笔钱。
如今她成功了。
果然如此。
虽然其中出现了一些差错,简青橙被迫走上了网红这条岔路。但无所谓,过程不重要,结果说明一切。
如今她终于可以以平等的姿态站在祁倧野身边。
不再去顾虑那25万美金。
可一意孤行地奋斗了这么些年。
简青橙自以为收获了平等,却在今天猛然发现,不,其实是不平等的。
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无法收获平等。
她自以为偿还上了那25万,便不欠祁倧野的了。
可是,当祁倧野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差劲的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欠祁倧野很多句道歉。
原来,她一直在伤害祁倧野。
她一直在伤害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让祁倧野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分明他是那样的善良,美好,拥有着金子一样真诚的品质。
可那样的人。
如今承认,曾觉得自己很差劲。
我真该死啊!
简青橙心碎地想。
心宛如玻璃,碎成一片一片,碎片扎进肉里,又淌出殷红的鲜血。
好疼啊。
可疼也就罢了,当她看向祁倧野那张依旧熟悉的冷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竟悄然袭来。
过去她从不怀疑的。
她很自我地觉得只要自己愿意,祁倧野一定也会愿意。
但今天她不这么想了。
当简青橙终于意识到过去几年里她做的事有多么可恶,终于一连串地回忆起曾经对祁倧野的多次伤害与拒绝。
她觉得这一次,可能祁倧野真的会放弃喜欢她了。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哪有人会这么傻,被那么多次拒绝后,又心甘情愿捧出一片真心。
想到这里,简青橙止住了哭泣。
顾不得哭了。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此同时,顶着一张已经完全哭花了妆容,很丑很丑的脸,不甘心地看向祁倧野。
攥紧双拳,鼓足勇气。
直至可以开口问出一个直达灵魂最深处的问题:
“那,还要谈恋爱吗?你跟我?”
祁倧野:“要。”
但亲了一下女朋友宣誓主权,很快速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以后。祁倧野又很凶地板起脸来,冷冷强调:
“别误会,这不代表我就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
尾声7
祁倧野又双叒生气了!
从相识到相恋, 两人一起度过的十年间,不止一次地,简青橙反反复复面临这个严峻的考验。
该怎么哄呢?
照理来说两人都认识十年了。
简青橙早该有点儿经验。
但事实上每回的情况不太一样, 祁倧野生气的理由也五花八门。
他的脾气又素来多变。
上回管用的这回就变成了雷点,这回想出来的招数眼看着有点儿用处了, 下一秒晴空秒变乌云。
头疼哦。
可是与方才的头疼相比。
还是这种头疼好一点。
稍微放下心来以后想了想,简青橙觉得这还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和平日里随随便便一个亲亲或者一句对不起就解决的事情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
于是深思熟虑过后,简青橙决定让祁倧野自己开口告诉她答案。
她很认真地开口, 问:“那你说,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可没想到祁倧野完全不接。
听完她这个问题,祁倧野挑着眉尾瞪她一眼, 非但没有给出简青橙想要的答案,且眼看着眼神里生气的火苗越来越旺盛了。
他感到震惊:“这种问题你都需要问我吗?”
简青橙唯唯诺诺吸着鼻涕, 用一种很怂,又有点儿笨的眼神看着祁倧野:“可是,我真的不太知道。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生气。”
“你……”
祁倧野罕见被气得失语, 嘴唇都气得发白。
房间安静了一小会儿。
两人谁也没说话。
气氛略显尴尬,一个人很生气,另一个人明明知道对方很生气,可不知道怎么哄。
啊啊啊,大佬救命!
简青橙在心中呼喊。
这个时候就分外思念米米姐, 要是有她在就好了,拥有十段恋爱经验的米米姐一定能完美解决问题。
但等等……换位思考一下。
倘若把此刻的自己换做是米米姐。
她会怎么做呢?
像是找到了答案的一丝端倪,简青橙慢慢地,缓缓地, 朝着这个思路的方向继续思考。
最终抽丝剥茧。
忽地,眼前仿佛出现一片光明。
……
祁倧野仍在生气。
前所未有的, 不理智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
搅合地他无法安宁。
也是,恐怕没人能从这件事中轻易地脱身出来。毕竟是让他耿耿于怀数年无法释怀的烦恼。
他又怎会想到,本以为是世上最复杂最难以解决的问题。
答案会如此简单——
就只有25万美金,仅仅只关于钱。
于是所有的回忆串联在一起。
各式各样的细节,回忆中简青橙那些微妙的小表情。
通通也都有了答案。
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很多个失落到难以释怀的瞬间。祁倧野承认,想起这些的时候,自己的确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原谅。
不过,其实不是没办法原谅简青橙。
而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难道不是吗?
若他是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少爷,生而有钱,那他尚且可以为自己的粗心辩解。
因为富贵人家出身的少爷无法共情穷人的根本原因是他从不曾有切身体验。
然而祁倧野不一样。
祁倧野根本也是和简青橙一样,是从贫穷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起来的人。
他忍受过寒冷,忍受过饥饿。
为了做音乐。
16岁的时候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
用打工攒下来的钱去录歌,为了十几美元可以和街头混混拼命。
所以,他不是应该更能够理解简青橙的心情吗?
为什么不能够早点明白,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做得更妥当缜密一点?当然,祁倧野不会后悔付钱让简青橙度过一个平静的大学生活。
假如一切重来。
他仍然会选择掏出25万美金。
可这一次,祁倧野恐怕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比如说——奖学金。
迟来的反省让祁倧野懊恼。
错过的时间更让他愈加自责。
悔意有如海水漫无边际,海浪拍打着沙滩,将祁倧野的思绪越带越远。直到轻柔的吉他和弦断断续续仿若拉棉花一般响起,思绪被兀地打断。
~Fever dream high in the quiet of the night
~You know that I caught it
~Bad, bad boy, shiny toy with a price
~You know I brought it
终于,再下一个人声走调时。
他忍无可忍,职业病发作,再度黑了脸。
“简青橙,你在搞什么飞机!”
“没有搞飞机,我在弹吉他,唱歌哦。”
“你谈吉他唱歌和搞飞机有什么区别?哦,搞飞机更好听一点是不是?”
“你别这么凶嘛。”努力找到谱子弹起琴弦的简青橙委屈地扁了扁嘴巴,解释:“我也是想要你开心。你从前不是说过,听到我弹吉他唱歌都会很想笑吗?”
“……笨蛋,那是在嘲笑你!你五音不全。”
“我知道是嘲笑我啊。”
简青橙说。
可她笑了笑,手指很自在的继续,露出恍若陶醉其中一般的表情:“如果嘲笑我能够让你开心一点,我愿意。”
反正,简青橙又不是主业做音乐。
她本来就不会唱歌,弹吉他也是因为祁倧野,所以学过一点点。不是专业人士,做的不好也很正常。
五音不全又怎样。
能够给人带来快乐不就好了吗?
简青橙想了许久都无法想到能弥补自己过去错误的方法。过去的已经过去,永永远远的过去,她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是,过去也不完全都是悲伤。
她和祁倧野,也曾有过许多许多快乐的回忆。
在这个紧急的当口,感谢米米姐,让她想起了曾经一个非常快乐的瞬间。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在空气很湿润的海边。
黄昏时刻。
咸味的海风吹拂着简青橙的脸,不远处便是被夕阳映照,金色的,很波澜壮阔的海面。
祁倧野正在沙滩上躺着,闭目养神。
仿佛已经睡着了。
而忽地,当简青橙眼角余光瞥到被祁倧野不知何故扔在一边的吉他,她想起自己也曾半途而费的吉他课,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勇气,鬼鬼祟祟跑去把吉他拿到自己手里。
~Fever dream high in the quiet of the night
~You know that I caught it
~Bad, bad boy, shiny toy with a price
~You know I brought it
“够了够了,快闭嘴吧简青橙,我的耳朵要流血了。”
“哈哈,我不要,我就要唱。”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五音不全?”
“说过啊,我幼儿园老师就说过。”
“那你还唱?”
“我就唱,就唱,我乐意。”
“噗。”
“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的,你继续唱吧。我本来有一首歌被毙了心情挺差的,但一听到你唱歌,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种家伙存在,我就和自己和解了。”
“喂,喂!”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不开心的时候,你都给我唱。”
“做你的春秋大梦——”
“……It’s a cruel summer ,It’s cool, that’s what I tell ‘em~ ”简青橙笑着,又继续清唱了一句,随后她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祁倧野:“梦想成真,开不开心?”
“……算了你还是让开,我来。”
腾地一下。
祁倧野从原地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方才的生气,面无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坚毅。就像是他的身上肩负着一种必须要证明这首歌不是这样唱,吉他并不是这样弹的使命一般。
这样看来简青橙的策略的确起了一些效果。
不说笑出声来,至少他不生气了不是么!
不过,很快事情便又发生了一些改变。众所周知,rapper祁倧野是不常弹吉他,也不常唱情歌的。
他的代表作里通通是那些一入耳就会把人直接炸翻的强烈鼓点。
然而,简青橙有一个秘密,那便是当祁倧野开始弹吉他唱情歌的时候,她就会非常非常非地……动心。
一分钟后。
“靠你别唱了!”
“为什么?你自惭形秽?”祁倧野勾勾唇角,手指不停,表情看上去已经有些轻松,愉悦。
悲伤与难过悄然溜走。
简青橙却截然相反。
她捂着耳朵,一副很苦恼的模样:“啊啊啊,我要受不了了。”
“?”
“作为我的女朋友,你能不能稍微有点音乐鉴赏能力,我唱的分明就非常好听。”
“我知道好听,我也没说不好听啊。可是。”
顿了顿,简青橙睁大了明亮的杏眼,很老实地承认道:“太帅了,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
“呼,我竟然把这话说出来了!”
简青橙深呼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憋着,都快憋出病了。
而如今她终于有机会将一切说出口,便干脆说个清楚明白好了:
“其实,我对你第一次动心,就是你在弹吉他的那次。”
“高中毕业晚会?”
“对,就那一次!你也就唱过那一次。”
“……然后你就喜欢我了吗?”
“嗯,我觉得那应该是喜欢吧?心跳的很快,脸也很烫很红。我那天晚上一整晚都睡不着觉,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都是你。哦对,还有一个证据就是,那天你表演结束以后有好多姑娘包括Jenny都在夸你,Jenny还约你去约会,大家都在起哄,我在一边特别特别伤心。”
“吃醋了。”
“应该是,但我比较迟钝,后来才意识到这件事。”
“我没有同意跟Jenny的约会。”
祁倧野说。
简青橙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有啊。因为后来那天晚上我因为吃醋哭的稀里哗啦,你在旁边忙着安慰我呢。”
祁倧野:“……那当时你就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奇怪吗?”
简青橙:“没有,我说了我比较迟钝。”
祁倧野:“……”
“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还挺搞笑的。”简青橙说着说着就乐了,笑得开心,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抬起头看向正在把吉他放下的祁倧野。
“但我有一个问题。”
简青橙说。
“你说。”祁倧野正慢条斯理地把吉他收置好,又走到简青橙身边,微微弯腰,把她轻松地抱了起来。
身体兀地悬空,失去安全感,还有些抓不住重心。
简青橙勉强把自己胳膊挂在祁倧野的脖子上,却还是执着于自己的问题。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帅脸,她很好奇地问:“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其实很久很久前就想问了。
可是问不出口。
但怎么可能不好奇!
“关于这个话题。”
祁倧野抱着简青橙,走向了别墅二楼。
一步一步,他步伐沉稳,与此同时,不忘回答简青橙:“应该是18岁那年。”
“啊?这么早?”
简青橙惊讶,没想到祁倧野比她还更早动心。
有些酸涩,还有些甜蜜。
她又连忙追问,刨根问底:“那具体是哪一天?”
这时二楼到了。
咯吱一声,卧室房门被打开。
简青橙下意识朝门内望去,入目可及,只见门内是一张超大的床,至少超过两米。床上铺着干净整洁的床品,依旧是很祁倧野的浅灰色高级莫兰迪系色调。
而房间里很空荡,看得出不常住。
但白色的床头柜上竟然摆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是这个季节不怎么常见到的向日葵。
漂亮的,生机勃勃的向日葵立刻吸引了简青橙的注意力。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不可避免地,被向日葵旁边的两个小盒子给夺走。
意识到那俩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以后她蓦地涨红了脸,正要装模作样谴责祁倧野两句。
祁倧野回答了她的问题:“就是不小心撞见你洗澡的那一天。”
简青橙:“???”
一些窘迫的回忆猝不及防出现在脑海中。
寒冷的冬日小镇,铁皮房里瑟瑟发抖的身体,还有不打一声招呼,像是一辆重型卡车一样撞开房门,带着呼吸与色彩出现在她整个世界的喜悦少年。
她脸刷的一下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
“不是,你混蛋啊!我那时候还不满18岁,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我多信任你啊!”
对此,祁倧野并不反驳:“我是混蛋,我好像从来也没否认过。”
“&%¥#!”
“骂够了吗?”
“……嗯,还没够。你想做什么?”
“没事儿,就做点儿混蛋该做的事情。”
将她扔在那张足足两米的大床上以后。
混蛋一本正经,毫无愧疚之心地说道。
祁倧野1
当夜幕降临。
整座城市被黑暗所笼罩。
无数的霓虹灯亮起, 又熄灭;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红绿灯开始堵塞。远离城市嘈杂的江浦区,却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安静。
“几点了?”
黑暗中,简青橙迷迷糊糊地问道。
祁倧野按住了她伸出被窝外探索的胳膊, 说:“十二点了,睡觉。”
“啊?都十二点了?”
她惊呼, 提高了点声音。
下一秒整个人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立刻要起床回家, 开始工作的模样。
然而坐起来以后,乏力感与酸痛感同时袭来。
再加之寒冷。
几乎是瞬间,她想也不想, 重新回到了被窝里。
“算了我还是睡觉吧。”
简青橙说。
祁倧野头一次觉得她说得很对,笑着:“睡吧, 都这么晚了。”
“怪你都怪你。”
嘟哝着,简青橙在被窝里锤了祁倧野的胸膛一拳。
不痛不痒地,更像是撒娇。
祁倧野觉得好笑, 精准攥住了她的拳头,说:“还来招惹我?”
用到“招惹”两个字。
被窝里的女朋友明显身体僵了僵。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实,很快把拳头收回,整个人也很刻意地背过身去,像画三八线一样, 给两人中间间隔出足够再一个人躺下的距离。
随后她说:
“晚安,祁倧野。”
“我真的要睡觉了。”
说罢,也不等祁倧野回应,整个人竟自顾自地睡着了。不像是装睡, 因为没多久,熟悉的小呼噜声兀地窜了出来。
那旋律像黑夜里绽放的花火。
不管不顾地。
又一次照亮了祁倧野的整个世界。
……
“简青橙该不会是某种小猪转世吧?”
祁倧野拿着手机, 将这道小呼噜声录下来以后冷不丁地想。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猜测是假的,但祁倧野却有多项证据证明此猜测并不全无道理,眼下他手中的“录音”便是绝佳证据。
另外,她和小猪一样。
也有着粉调的皮肤。
虽然平日里并不明显,可只要稍微说上两句话逗逗,又或者是直接上手,轻轻捏捏她的脸。
“干嘛!”的一声。
像是魔法咒语,小猪妖怪便会显露出原型。
又或者,不是小猪妖怪的话。
小猫妖怪也行。
漂亮的,毛茸茸的。
性格很高傲的猫咪。
不会主动蹭人类,每每需要人类再三恳求,更多自愿加抠君羊四2耳而无酒一寺气才大发慈悲迈着灵巧的步伐来到人类身边。却仍旧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感,只有沉睡时,才发出不太符合其高贵身份的“呼噜呼噜”声。
但——
“小猪妖怪也好小猫妖怪也罢,不可以口呼吸。”
祁倧野这样想。
便收回手机,动作严谨地调整着简青橙的睡姿。
几经周折,直到她睡得平稳了,微微张开的嘴巴也合拢,呼噜声变得越来越小几近于无。
祁倧野放下心来。
但周遭变得异常安静的代价,便是几乎与此同时,脑海内发出尖锐的嗡鸣。
“该睡觉了!”
这道声音在他的耳畔不受控制地响起。
可不想睡。
一想到某些画面,困意全无。
哪怕身体已经累到极限,然而意识清醒程度却前所未有。几乎是一闭上眼,灵感与旋律便像滔滔不绝的海水一样来袭。
但与往日不一样的是。
灵感不停留,唯独只是碾压,倾泻。
有些像向往自由的家养小鸟,忽然发起狠来集体起义。用脑袋猛烈地撞击着笼子,试图将困住它们的大脑整个敲开。
祁倧野快被折磨疯了。
幸好。
脑袋快要被挤轧到爆炸的前夕。
手机亮了亮。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保镖队长戴夫发来了消息。
“老大,车子找到卖家了。”
戴夫道。
说是保镖队长,其实戴夫这几年干得更近乎于贴身助理的活。负责卖车的自然也是他。
但也许是跟了他这么多年。
戴夫汇报工作进度时,总少不了几句关心。
“真的要卖吗?好不容易才加价买到的车子,又专门拿去原厂翻新,现在就卖了真的很可惜。”
戴夫说。
头脑恢复平静以后的祁倧野看了眼身边熟睡的简青橙,选择穿衣下床,走到阳台再给戴夫回消息。
“不用了,她不喜欢。”
祁倧野打字。
她是谁,不言而喻。
戴夫自然也一清二楚。
可戴夫还是觉得可惜:“啊,这样,Vivian不喜欢吗?我还以为她会很喜欢的,毕竟是粉色,又是HelloKitty。”
又补充说明:“我七岁的小女儿也非常喜欢的,还是她告诉我那个粉色的猫咪叫HelloKitty。”
祁倧野闻言轻笑了声,说:“喜欢的话那就不卖了,送给她。”
戴夫:“这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
啪嗒一声。
阳台上打火机火苗跃起。
橙红色的火焰跳动在一片漆黑的夜。
祁倧野很无所谓地燃起一根香烟,却并没有抽,只是看着烟在夜幕里逐渐燃尽,最后在烟灰缸里化作灰烬。
戴夫又发来一长条语音。
语气很急。
大意是说这辆车子的价值太昂贵了,他的女儿没办法承担的起,要祁倧野收回那句话,再好好考虑。
又说,自己提起小孩儿喜欢绝不是暗示祁倧野的意思。
要他千万不要多想。
祁倧野其实并没有多想,单纯只是顺着这个话题说到这里,顺势而为。但既然戴夫这么说了,他也就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结婚我还没送你礼物吧?那就当送给你,任你处置。”
过了一会儿。
很不出所料的,戴夫发来感谢。
“谢谢你的祝福,兄弟!”
祁倧野没再继续发消息了。
他觉得关于这辆车的话题到此为止,就正正好。
戴夫怎么处理这辆车子他并不在意。卖了也好,开回家送给女儿讨孩子欢心也罢。总之,只要明天一大早简青橙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在门口停着,祁倧野就很满意。
然而,事情总不会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
本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也会忽然在很多年后的某个瞬间,突然有了续集。
戴夫又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东西看上去很旧,灰扑扑、乱糟糟地盘在一起,甚至接口的地方还破了,露出几根狰狞的铝线。
祁倧野看到照片以后瞳孔微缩,猛然怔住。
戴夫则继续发来消息:
“哈哈,看我发现了什么?这耳机是你的宝贝吧?我在我的旧车上发现了它,一直没顾得上告诉你,刚刚想要翻保时捷照片发给女儿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它。”
“哦,是我的。”
过了会儿,祁倧野面无表情地回。
入了夜。
天似乎变冷了。
祁倧野站在阳台上,此刻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宽松的短裤、拖鞋。冷风被玻璃锁隔绝,大部分锁在窗外,但也有些许吹了进来,让他原本混乱的头脑变得无限清醒。
他没有问戴夫,为什么本该已经被入室抢劫拿走的耳机会在你手里。
更没有问他,如果你真的是在旧车里偶然发现了它,为什么不立刻拿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很多时候不需要刨根问底。
要为彼此保留相应的体面。
戴夫到底是在他身边做了许多年,从最普通的保镖,再到保镖队长,最后更是揽过了部分助理的权限。
所以,祁倧野一开始只是很简单的打字,说:
“是我的,下次见面帮我拿过来吧。顺带再过一下车子的过户手续。”
可没料想到戴夫对此话题意犹未尽:
“好的好的,没问题。哎呀我就知道你很宝贵它,是你的初恋情人送给你的礼物吧?哈哈,Vivian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觉得伤心?”
他也许觉得自己很幽默。
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和祁倧野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
然而,Vivian这个名字像一根导火索。
将祁倧野所有的情绪瞬间引燃。
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开始复苏,黑夜里,祁倧野不再跟戴夫客气,径直拨通电话,用极度冰冷的语气通知他:
“闭嘴戴夫。如果不想我报警,明天就把耳机送过来。另外,你被解雇了。”
“……啊,等等!”
戴夫着急地喊停。
然而,已经不再有心情继续和他纠缠,祁倧野挂断电话,猛地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撞在墙角。
发出咚的声音,紧随其后,又似乎有细碎的咔嚓声传来。
以声音的强弱来估算。
手机大约是坏了,屏幕也会碎开。
但此刻的祁倧野却完全无暇顾及。
他心情很差。
不是一般地差。
为什么偏偏是戴夫?他试图问自己。
倘若是旁人,虽然事情看上去也仍旧离谱,可祁倧野也会觉得合理。毕竟金钱的魅力是那样蛊惑人心,他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一个在他团队里才干了没多久的成员,也许是保镖,也许是助理。他的薪资还算不错,可他看着祁倧野的财富逐渐膨胀,开始有了贪婪,也逐渐也有野心。
于是,与当地的hei帮合作。
里应外合,策划出一场精心的入室抢劫。
这很合理。
在祁倧野所在的这个圈子里,可以说是几乎屡见不鲜。
然而,怎么会是戴夫呢?
论感情,他与戴夫相识于微末。认识戴夫的时候他还很落魄,是戴夫把他介绍给自己认识的一个音乐制作人。
虽然和那位制作人并未合作,只有一面之缘。
但祁倧野一直很感激戴夫的引荐。
后来当他走红,公司决定给他找保镖时,他第一时间便想到没有工作的戴夫,把他招揽了过来。
一开始工资由公司付。
他给戴夫奖金。
后来干脆由祁倧野一己之力承担,每年至少50万美金,不包括另外其他福利。
他很信任他。
也从几乎不对他隐瞒自己的任何秘密。
论理智。
则更不该是戴夫了。
戴夫结婚的很早,诚如他所言,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祁倧野付给戴夫的薪水足够让他的家庭在M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一旦失去祁倧野,以戴夫的学历与过往犯罪经历,这个还算美满的家庭会瞬间岌岌可危。
祁倧野不知道戴夫是否当年出了什么意外。
但无论任何意外,他认为这不该是戴夫同劫匪沆瀣一气的原因。
戴夫完全可以开口请求他的帮助,他绝不会拒绝。
可饶是有着理智与感情的双重制约。
戴夫仍然还是这么做了。
他背叛了他。
像这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
愤怒便像火焰,将祁倧野整个人燃烧起来。
血液变成了汽油。
骨骼变成了柴火。
哔哔啵啵,火焰熊熊升起,在可燃物的推进下,越烧越旺。
某个刹那,祁倧野感觉自己要燃尽了。
像那根在烟灰缸里的香烟,被短暂的点燃,最终在黑暗里化为灰烬,与黑暗融为一体。
于是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冷漠。
脑海内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一些让戴夫付出种种代价的场景。
某种肆虐的基因似乎正在复苏,让他不得不承认,的确,他生而不是一个很友好的人。
面对背叛。
祁倧野不会很大度地说无所谓。
不会想要戴夫毫发无损的离开。
哪怕戴夫有家庭。
他认为至少该把这种人送进牢里再关十年。
还不够,十年也不行。
背叛还需要更多的惩罚。
至于他的家庭,他的女儿。
与祁倧野有什么关系?
并不是祁倧野让她出生的,也不是祁倧野拿枪指着她父亲的脑袋,要她的父亲入室抢劫。
可即将弯腰捡起手机安排一切的下一个刹那。
啪嗒一声,灯被打开。
本该在卧室熟睡的简青橙赤脚走了过来。她揉着困倦的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口齿很含糊地问:
“怎么啦,睡不着吗?”
像是被忽然按下暂停键。
祁倧野猛地收回了动作。
与此同时脑海不可控制地被另一个拥有着截然不同色彩的思绪所占据——简青橙果然是小猫妖怪,她走路没声音。
祁倧野2
“出来抽根烟。”
祁倧野简单解释着阳台的场景, 说:“没想到把手机给摔了。”
“你不开灯,难怪摔手机。不过——”简青橙鼻子吸了吸,嗅到空气中的尼古丁气息后问:“你不是不抽烟吗?”
抽烟对歌手的嗓子来说不好。
素来是祁倧野的“原则”与“禁忌”。
祁倧野其实没抽, 他只是喜欢看烟燃烧的过程。但这个习惯很难解释,再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情有些复杂, 他不太想让简青橙知道,就撒了个小谎:
“偶尔抽一根。”
“哦,这样。”简青橙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她皱着鼻子,想要走过来打开窗户换换气。
祁倧野把她拦在阳台外面:“你没穿鞋,地上还有屏幕碎渣。”
简青橙杏眼微睁:“摔得这么狠啊?那岂不是不能用了?”
“凑合能用。”
祁倧野看了眼地上的手机, 说。
简青橙很快想出解决办法:“再买一个吧,我帮你叫外卖, 一个小时就能到。”
“这个点儿也可以?”
“可以,你小看我们S市了吧。”
“行,你帮我叫一个。顺便再叫点儿外卖。”
“你饿了?”
“是你饿了。”
简青橙脸红了红, 这个时候又显露出小猪妖怪的特性,哼哼唧唧几声后承认道:“好吧,我就是饿了,饿醒的。”
“饿就吃点儿。”
“吃烧烤好不好?”
“不好,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肠胃炎。”
“可是想吃烧烤, 好想吃哦。”
“……”
“拜托拜托,男朋友,今天好不容易这么开心。”
这么想吃?
都叫他“男朋友”了。
该不会是做梦梦到烧烤馋醒的吧?
一想到那个场景,祁倧野忍俊不禁, 锋利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不少。
他弯腰,将碎掉的手机拿了起来, 刻意忽略了那些不愉快的消息,径直点开外卖软件。
五十分钟后。
外卖准时送达。
和烧烤一起送到的还有他的新手机,夜间配送运力有限,是同一个外卖员送过来的。
也许是好奇为什么有人大半夜买手机。
外卖员临走前不忘叮嘱祁倧野:
“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跟媳妇儿吵架。实在要想吵架,也千万别打架。”
因为媳妇儿这个称呼。
祁倧野一时哑然失笑。
可很快,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笑意即刻收敛。
简青橙早已闻着味道等在他身后。
听到外卖员离开的声音后她立刻迫不及待凑过来,接过烧烤,又扒拉开外卖袋子,仔细检查一番:
“太好啦还是热的!”
“馋猫。”
“快走快走。”简青橙催促着祁倧野,自己一个人则捧着心心念念的外卖脚步灵敏走在前面。她仍是赤着脚,别墅地板上有地暖,不会太冷。但这一幕还是叫祁倧野看得不太爽,进屋后他没有立刻更换手机,反而是先从衣帽间里拿出一双袜子来。
“袜子穿上。”
他把袜子丢在沙发上。
已经得到烧烤此刻正是心满意足的简青橙自然不会拒绝。可她拿着袜子在脚上捣鼓了一会儿,祁倧野都换好手机卡,开始在两个手机间传输数据了,一抬头她竟然还没穿好。
“简青橙你是笨蛋吧,连袜子都不会穿?”
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祁倧野额头不由得冒起黑线。
“不是啊,是你这个袜子很奇怪,怎么穿都感觉不舒服。”简青橙替自己辩解。
“这叫五指袜,分左右的。”祁倧野起身走过去,把奇怪的袜子三下五除二替她穿好:“现在还不舒服吗?”
“好了。”
简青橙眨巴两下眼,眼神显得很心虚。
但下一秒,当她想收回自己的脚开始吃宵夜,却发现祁倧野故意拽着她的脚不松开时,那些许的心虚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胡乱蹬着自己穿着袜子的脚抗议:“放开放开,我要吃烧烤。”
祁倧野就是不放,甚至还做出一副要挠她脚心的样子。
简青橙在沙发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痒的没办法了,眼角笑出泪来,烧烤也吃不到嘴,只好可怜兮兮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祁倧野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祁倧野拽着她的脚,说:“放过你可以,先承认错误。是不是最近背着我又偷偷吃海底捞了?”
简青橙:“唉?不是吧,这你都能发现!”
祁倧野表情不变,高傲地轻哼一声:“呵,我有火眼金睛。”
“我不信我不信,你诈我的吧,我没吃!”
“哦,那这地上的海底捞美甲卡是怎么一回事?”
简青橙:“……”
看她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祁倧野就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把美甲卡落在客厅里了。
估计是从包里拿东西的时候带出来的。
但正常人偷偷吃了火锅,还会留下美甲卡做证据吗?
小猫妖怪第一次当人类。
果然不太聪明。
不过,关于简青橙分明长着一双看上去很狡黠的大眼睛,其实不太聪明,有点儿笨这件事,祁倧野也并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事实上,从第一天认识简青橙开始。
他就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
和简青橙版本的第一次见面恐怕有些出入。
祁倧野第一次见到简青橙,并不是在学校。
那座常年下雪的小镇很小,所以很经常地,附近的居民会在各种路上或者店里碰面。
祁倧野所在的汉堡店到了晚上十点后会打折。
因此十点刚过,冷清的店面反而会热闹起来。
而简青橙,就是在十点刚过一分钟左右的时候,踩着点儿进了店。
自然,她不是一个人。
否则她可能就会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准备上夜班的祁倧野。
她是跟着一位中年女人进来的。
后来祁倧野知道,那位中年女人就是简青橙口中的小姨。
简青橙的小姨祁倧野也认识。
小地方就是这点不好。
他印象中,这位阿姨经常会在打折的时间光顾,有两个很讨人厌的混血孩子,小的那个尤其喜欢吵吵闹闹。
也因此那天两个孩子没在。
祁倧野还有些意外。
他下意识多看了简青橙一眼。
但当时,祁倧野并没有觉得两人今后还会在学校见面,因为简青橙看上去实在太小了。
个子低。
头小,还瘦。
饶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整个人也像一颗小豆芽菜一样。
见惯了M国很小就长得人高马大的儿童。
祁倧野觉得她最多十二三岁。
哪里知道后来她竟然成了自己的同学。
“有没有披萨呀小姨,我想吃披萨。”
“小豆芽菜”开口说了话,是中文。看得出是第一次出国,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股怯怯的劲儿。
但品味还不错,竟然一眼相中店里最好吃的那款披萨。
可她的小姨似乎是觉得没人听得懂两人的中文,很肆无忌惮地骗了豆芽菜:“披萨这个点儿都卖光了,没看见那个大大的sold out吗?你学过英语应该知道的,这个就是卖完了的意思。”
骗子。
sold out 明明是贴在薯条的下面。
披萨要多少有多少。
被迫旁听的祁倧野在心中冷哼。
但小豆芽菜看也不看,只乖乖地点头:
“好,那不吃了。”
中年女人便很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这家店里披萨不好吃,汉堡还不错。你在国内肯定没吃过,小姨买给你。”
说罢,女人起身。
没有任何意外地,去柜台点了正在打折,最便宜的一款汉堡。
又迟疑了一番,最后选择了更便宜的套餐,带一杯可乐。
果不其然。
意料之外的可乐让小豆芽菜尤其开心。
她高兴地捧着可乐,眼睛里仿佛冒出星星,幸福地说:“谢谢小姨。就知道小姨你对我最好了。”
祁倧野坐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不屑地嗤笑。
觉得这小姑娘属实不怎么聪明。
短暂的小插曲没让祁倧野放在心上。
他要忙着干活,打工。
这世界上只是又多了一只和他一样的可怜虫而已,不会给他本来就没什么希望的生活带来更多的色彩。
唯独只是后来那位阿姨又领着自己孩子来吃打折披萨的时候,祁倧野多看了她几眼,记住了女人的脸。
但没想到,后来没过多久。
和简青橙又在学校相遇。
比简青橙的脸更早一步让祁倧野认出的,是她的声音。
简青橙的声音很特别。
其实所有人的声音对祁倧野来说都很好辨认,对做音乐,从小喜欢旋律的他来说,几乎每次只听过一遍就能分得清。
可简青橙的声音更特别一些。
尤其是在沉闷的冬日。
那种像夏天气泡水一样清凉透彻的声音实在是太突兀。
会让人不自觉清醒,联想到一些很美好的画面。
一开始是一些磕磕巴巴的英语,声音很小,正睡觉的祁倧野压根儿没听清,只觉得有些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又一句:
“真讨厌。”
“骂谁呢?”字正腔圆的中文发言让祁倧野猛地清醒过来。他很不爽地抬头睁开眼,果不其然,眼前出现一张似曾相识的小脸。
凑这么近看以后,五官的细节更清晰了。
简青橙皮肤很白。
眼睛又黑又大,有着秀气的鼻子,嘴巴。
留着像狗啃一样的刘海儿,扎着马尾辫。
在眼神与他对视的瞬间。
本来就大的眼珠子睁地更大了,像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黑色珍珠,折射出刺目的明亮。
祁倧野下意识在心里想。
她和那个被她叫做小姨的女人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小姨”的长相是典型的“精明”。
简青橙则不然。
带着点儿呆呆的,傻乎乎的劲儿。
后来她的表现也印证了这一点。
“你听得懂我说话啊,你也是中国人,你是哪里的,什么时候来的这边?我的口语好差啊,我都不敢开口和他们说话。”
简青橙很激动。
因为祁倧野肤色与长相的缘故,仿佛找到了救星一样逮着祁倧野说个没停。
这点倒不能怪她。
在新环境里最快速度找到同类结成小团体这一点她没做错。
唯一错的就是她可能不太幸运。
那时候刚被吵醒的祁倧野只觉得她聒噪。
另外还觉得她天真。
这世界上哪里来的救星?
如果真有救星。
麻烦立刻给他一美元让他吃东西。
饶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此刻又成为了同桌,心情不佳的祁倧野并不想理她。
“不知道,不清楚,少烦我。”
像以往一样,祁倧野用最冷冰冰的语气将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然后埋头继续接着补觉。
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祁倧野想。
他对她的排斥已经展现地很明显了。
作为学校里唯二两个中国人,没有热情的与她说话,相反,对她爱答不理。甚至明知道她需要帮助,也冷眼旁观。
如果简青橙稍微有些聪明劲儿。
也应该知道祁倧野并无意与她结交。
如果她再聪明点儿,那么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涯中,两人就该再无交集。甚至可以说因为第一印象的缘故,直接相看两厌。
可要不怎么说简青橙是个笨蛋呢?
祁倧野把对她的抗拒表现地那么淋漓尽致。换做这世上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再愿意忍受他的冷脸。
但到了下午的时候。
她又主动过来和他搭话。
“唉,这个牛奶是谁的?怎么忽然在我抽屉里,是不是你的呀,快拿过去。”
祁倧野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因为说谎的缘故,简青橙白皙的脸颊沾染上了些许粉色,耳朵也红透了。可她佯装坚定,甚至表演出一副在责怪祁倧野的模样:
“就是你的吧。你也太过分了,总是把东西放我这边。”
祁倧野3
祁倧野饶有兴致地看她撒谎。
老实说, 在这件事上,简青橙看上去并不熟练。
撒谎的时候甚至连和人对视都不敢,更别提一些进阶的技巧。
女孩儿此刻的表现就像是一只气球, 妄图用空气把自己填充,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强势、霸道一些。
但祁倧野比任何人都知道。
这种看似膨胀的气球只需要用针稍微扎那么一下, 下一秒,就会啪地一声,应声破裂。
如果换做寻常人, 恐怕会不舍得吧。
因为气球虽然看上去很脆弱,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但气球的内部,事实上并不完全只是空气。
善良?怜悯?
亦或者一些祁倧野不太了解的东西。
总之这些玩意与空气一起, 构成了当时的简青橙,让她看上去是仿佛笼罩在一层神性的光芒之中一样, 很漂亮。
漂亮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人类的保护欲。
让人不忍心破坏它。
但祁倧野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也许是继承了他那个混蛋老爸的基因,祁倧野天生冷血,从小就缺少一些共情能力。
他非但不想保护她。
相反, 在那个瞬间,一股强烈的破坏欲涌上心头。
于是面对还在因为撒谎做好事而感到窘迫的简青橙,祁倧野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
“你什么?你同情我,看我一整天没吃饭, 是一片好心。”
“……”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说罢,祁倧野伸手拿过那瓶放在自己课桌上的牛奶,精准地投进身后的垃圾桶,从头到尾没有表情。
啪——
气球果然应声破裂。
……
那天下午过后。
祁倧野被毋庸置疑的讨厌了。
新来的同桌不再和祁倧野搭话, 课桌也专门被挪开。两人分明是同桌,可桌子之间的距离似乎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遥远。
第二天上学后看到这一幕。
祁倧野没忍住轻笑出声。
还真是, 相当幼稚。
利用三八线划分阵营的把戏他从小学起就不再干。
他的新同桌真得有16岁吗?
但这样也好,反正从头到尾,祁倧野就没想过在这个学校和任何人产生什么交集。
他的生活很忙碌。
忙着打工,忙着做音乐,忙着在不知道那个地方死掉。
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反正他的人生早就完蛋了。在被母亲送来国外以后,就彻底完蛋了。
贫穷、饥饿,寒冷,暴力。
每天晚上他渴望奇迹降临。
直到第二天清晨,一切又继续。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个世界像是一个圆。
圆没有终点。
所以与其又把一个人拉下水,倒不如自己静悄悄的完蛋。更何况,想起那天夜里的初遇,她不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可怜吗?
即便是一开始的时候。
会愿意同他分享那瓶牛奶。
可是很快,她就会发现,原来身边这个人不是只那一天缺牛奶,而是天天都缺。
怎么办?
明天还要给吗?
可是她也只有一瓶而已。
所以要换做自己挨饿吗?
不能够吧,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牛奶。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挨饿?
所以直到某一天开始,善良会开始变质,逐渐有些委屈。
怜悯则会变成懊悔,悔不当初。
觉得自己从最开始就不应该伸手,好麻烦,忽然给自己找了个累赘,还不好甩开。
这样到了最后。
会看到他就觉得讨厌,恨不得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哪怕他只是一个才刚刚满十岁的小孩子,也会非常冷漠地告诉他:“别过来,看到你就生气。”
再然后,就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等来一张独自上路的机票。
“其实你是我收养的孩子,我们俩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你亲生母亲是我的同学,和国外留学生搞在了一起,把你丢在医院就不管了。我看你太可怜了就收养了你,但是现在你也差不多长大了,我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回家吧,听说你爸爸在国外混得还不错,你的亲生母亲会带你一起投奔他。”
“妈妈……”
“别叫我妈妈了,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收养你只是因为一时心软罢了。”
“对不起。”
“你呀,现在来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要是从前能乖点就好了,好好读书,照顾弟弟。兴许我还会继续收养你,但你现在这么差的成绩,唉……跟你说这么多你估计也不懂。总之你记住,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在国内没有什么好未来的。”
“对不起。”
“算了,别说了,收拾行李吧。”
“……”
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15岁前,祁倧野对此曾耿耿于怀。
他曾经觉得或许自己告诉了妈妈,其实他不是故意成绩不好,故意不合群。而是脑袋里总是会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所困扰,因为那些声音,那些旋律,他总是很难受,所以脾气显得比一般的小朋友暴躁,也许妈妈就不会送他走了。
但15岁后他逐渐意识到。
不,不会的。
急于摆脱他这个累赘的妈妈不会愿意听到这句话,反而只会让她更加迫不及待的将他送走。
因为对当时正怀着孕的妈妈来说。
“脑袋里有奇怪的声音”不是一种天赋,只是一种病。
一种会花钱的病。
已经在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钱,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眼看着要送走了,又冒出来一些新的花销。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于是这世界又变成一个圆。
一开始被丢弃的,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被丢弃。
与其这样。
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绕了。
在起点就把他丢在医院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吗?
刚出生的婴儿不会有太多痛苦。
求生的本能再强烈,也没有自救的能力。
也不会产生太多莫须有的希望,从出生到死亡,可能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
甚至倒霉一点。
几分钟。
被蒙在被子里,几分钟内就停止呼吸。
偏偏又要绕这么一大圈,多费劲啊。
绕的人痛苦,被绕的人也痛苦。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痛苦。
这一次一开始的时候,祁倧野就不想绕了。
一瓶牛奶的代价,换来从今往后无数瓶独享的牛奶,怎么算这笔账都不会亏损。
简青橙就算不太聪明,但16岁了,恐怕也学过数学。
虽然说,据祁倧野为数不多的观察。
简青橙非但学过数学,成绩还蛮好。
在这个基本上都是些数学白痴的小镇学校,她那经过国内中考检验的数学能力简直堪称一骑绝尘。
什么数学题都难不倒她。
正如什么口语都能轻松难倒她一样。
她有着相当出色的逻辑推理能力,与此同时,很公平地,有着不太能拿得出手的语言能力。
说英语的时候。
简青橙总是磕磕巴巴,完全浪费了她的好音色。
有时候祁倧野会不受控制被她的记性给气到。
那个单词不是刚刚才查过字典发音,又要去查?
Coordinate,Coordinate。
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还没记住吗?
他很想瞪她一眼,希望她能在自己的眼神里多少涨涨记性,不再和那个可怜的Coordinate过不去,也可以稍微能安静一些。
然而。
简青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从祁倧野这个角度,哪怕眼神再怎么凶狠地瞪过去,也只能看到她上下跃动,像猫尾巴一样活跃的马尾辫。
马尾辫摇头晃脑,忙碌个不停。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
咚地一声。
自上而下的栽倒,伴随着一声很泄气的气音。
祁倧野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没有同理心的笑了。
但很破天荒的。
那天祁倧野不太讨厌外界的声音。
尤其是来自简青橙的。
此外,自然,祁倧野也观察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方说,有关他同桌简青橙的人际关系。
简青橙总是觉得自己刚来小镇的时候很孤独。
只有祁倧野一个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但其实,不是的。
这个班上的人不太愿意和祁倧野打交道,是因为祁倧野总是不合群。有着不同肤色的皮肤也就罢了,性格还那么凶悍。
有人欺负他。
他竟然敢当着老师的面把人狠狠揍了一拳。
只一拳,就揍掉了那个学生的牙,血流了满地。
再加之一些小镇上有关祁倧野父亲不太好的传闻,几乎所有的同龄学生都对他望而生畏,只敢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往他的座位上偷偷丢来垃圾作为抗议。
简青橙则不同。
虽然简青橙和祁倧野一样,长相也有着鲜明的亚洲人特征。
但首先,简青橙的个子很小,五官长得又没什么攻击性。
哪怕是对中国人有着各种偏见的M国人,恐怕也不会觉得一颗小豆芽菜有攻击性。
其次,简青橙的性格。
还真是软绵绵。
她总是笑着,尴尬的笑,懊恼的笑,开心的笑。别人说一些冒犯她的话,她竟也笑。
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弧度微微上扬,露出白白的牙齿。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
总而言之,有点儿傻乎乎的可爱。
这样的人怎么会受到排挤?
拿前排坐着的小胖子来说,那小胖子平时里见了祁倧野就躲,可近几天竟然主动过来和简青搭话。
还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一句中文“你好”。
照这个进度下去。
恐怕要几天就会忍不住邀请简青橙加入他创建的联盟小组——“kill 祁倧野”。
对此祁倧野是无所谓的。
反正世界上讨厌祁倧野的人那么多。
也不少简青橙这一个。
然而,世事多变。
很快事情的发展叫祁倧野再度始料未及。
简青橙在隔天找到了他,想要和他组成小组。
原因很简单:
“求你帮帮我吧,我每天帮你写作业好不好?如果再不完成小组作业,我就要被退学了,我真的真的不想退学。你也不想退学吧?”
“你找我?”
祁倧野一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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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觉得很荒谬。
事实上。
祁倧野当时也的确正在考虑退学的事宜。
学校里的老师三番两次对他上课睡觉,不交作业的事情表示抗议,并于上周下达最后通牒。
也就是说。
如果祁倧野不同意和简青橙组成小组。
他很快就会被退学。
可与简青橙不一样的是。
祁倧野其实并不排斥退学。
一则,他正在打工的汉堡店老板忽然生病,隔三差五的关店休息。
祁倧野迫切需要其他的收入来源。
可小镇上的工作机会对他来说太少了,原本就没有太多的工作岗位,又怎么肯雇佣一个未成年?
二则,学校里朝九晚五的校园生活对他来说也相当无趣。
祁倧野只是每天来学校里睡觉。
偶尔清醒的时候写写歌。
学校和学历对他来说并不是必需品,甚至可以说是浪费时间。
在此前提下,汉堡店认识的一个黑人帮工告诉祁倧野,说他打算去R州讨生活,问祁倧野要不要去。
祁倧野正在犹豫。
R州当然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可也意味着更多的风险。
尤其对他这样的底层人士来说。
毒、品、帮派、暴力,枪/击。
任何最糟糕的事情都可能会出现。
祁倧野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还没做好最终决定,倒不是因为祁倧野怕死,只是因为他手头上有一首歌已经到了收尾部分,现在就放弃很遗憾。
到了R州。
恐怕他就暂时没空闲做这些。
但说实话,就算祁倧野有心想在这里再停留一些时间,学校那边的最后通牒却是个问题。
这个学校不可能有人愿意和他组成小组。
更别提帮他写作业。
就是这种时候,却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笨蛋。
她没有发现身边其他同学对她释放的那些友善讯息,反而很笨地,舍近求远,主动退让找到了祁倧野。
哪怕这个祁倧野已经让她碰壁数次,她还是抱有着不太可能的期望,可怜巴巴地求助祁倧野。
那双初见时漂亮的像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此刻氤氲着水汽。
雾蒙蒙水汪汪,看上去快哭了。
祁倧野却止不住地想笑。
血液里流淌着的恶劣基因让他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开口:“好啊,我同意。”
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
不怪我。
这样想着,祁倧野坦然接受了简青橙所谓的“条件”,决定继续在学校里呆一段时间。
只是原本打算等歌写完了就走。
但没多久。
很快,汉堡店老板痊愈。
又没多久。
当地的报纸上刊登一则消息。
曾经邀请祁倧野一起去R州的黑人帮工被捕入狱,理由是参与人体器官买卖,该案件截止目前已经有三位受害者,其中有两个是亚裔。
祁倧野4
对祁倧野来说。
死于器官买卖, 和死于饥寒交迫,或是死于亲生父亲的脚下并无太大区别。
都说过了。
他的世界就是一个圆。
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的孩子,得到一个乱七八糟很凄惨随意的死亡结局不是很符合圆的定义吗?
如果他的人生里没有出现简青橙这个意外。
恐怕此刻他的姓名就会出现在报纸上。
祁倧野, 男,16岁。
没有更多可值得介绍的信息, 就这么简单一行字,便宣告他生命的终结。
然而意外偏偏这么出现了。
将祁倧野的原有命运强行拽到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天开始,生平头一次, 祁倧野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许并非是圆。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因为简青橙。
他与死神擦肩而过。也因为简青橙,他可以继续留在学校上学。
甚至汉堡店老板忽如其来的痊愈也被祁倧野认为是简青橙的“神力”,毕竟就在几天前, 老板还考虑过直接关店的想法。
“你是上帝吗?”
放下报纸,祁倧野忽然问正在做题的简青橙。
上帝此刻正被题干的专业英语折磨地头大, 听到他的声音迷迷瞪瞪地抬起眼:“什么?”
“没事,我知道答案了。”
祁倧野说。
她不是上帝。
只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样的倒霉蛋。
可是也许负负得正,两个倒霉蛋凑到一起, 反而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力场,将祁倧野原本的人生轨迹往另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掰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
此时此刻,这个方向所通向的最终终点,让祁倧野格外着迷。
也同样是那天开始,祁倧野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点。
一个生活在混沌的黑暗中, 没有任何坐标的点。
曾经有一双无形的手控制着他,让他无时无刻不做着环形运动,最后使得他的命运成为一个既有的圆。
直到后来,又一个点出现了。
那个点叫简青橙。
她似乎与生俱来带有着一种方向感。跟着她, 就能走出那个既有的运动轨迹。
……
祁倧野后来很快后悔了。
因为伴随着和简青橙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发现这姑娘不是笨, 是真傻啊!
“你竟然把房子卖了,把钱全给你小姨?”
已经不记得听到这个故事时具体是在哪一天。只记得那一天,自己格外的生气。
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生气。
尤其祁倧野见过简青橙的小姨。
他知道钱若是给到了这种人手里,恐怕是连个渣渣都不会剩下。
连一块儿披萨都不舍得给外甥女买的小姨,人能有多好?
“你是不是傻?等你成年了以后自己卖,至少一百万,足够你很轻松的读完大学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等不到呀。”
“为什么等不到?”
“因为会饿死。”
“……”
那你还把牛奶送我?
没由来的又想起那瓶被丢在垃圾桶的牛奶,让生气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更生气的则是,祁倧野发现自己产生了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冲去商店买一箱子牛奶送给简青橙的冲动。
那股冲动其实很危险。
虽然如今祁倧野的手里确实攒了点钱。
可那笔钱是用来录歌的,不是拿来给别人买牛奶的。
长久以来的贫困生活早早教会了祁倧野吝啬,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锱铢必较的葛朗台。
一瓶牛奶。
一个面包。
甚至是一块儿苹果都至关重要。
可是……为什么又真的去买了牛奶呢?
站在距离学校大门口约莫五百米左右的地方,看着口袋里那瓶突兀的牛奶,祁倧野陷入了沉思。
一定是因为今天的简青橙看上去很可怜吧。
一百万就那么白白丢掉,太可怜了。
很少遇到比自己还可怜的人,所以施舍给她一瓶喜欢的牛奶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这样想着,祁倧野说服了自己,继续揣着那瓶牛奶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园。
结果进了教室。
简青橙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一扭头简青橙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怀里捧着一本漫画书,脸颊粉红,杏眼亮晶晶的。
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看上去很好的样子。
那她还需要这瓶牛奶吗?
祁倧野正思忖着。
却见她的身后又走出另一个身影——
那个坐在前排的小胖子。
小胖子脸上带着讨人厌的笑容,然而,祁倧野对他嗤之以鼻的冷哼尚未出声,下一秒,小胖子和简青橙搭话,简青橙回应了他。
“?”
未曾预料过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让祁倧野怒火中烧。
祁倧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气,也许没有原因,可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气。
气到爆炸。
把原本打算给她的牛奶自己喝了。
简青橙走到座位上的时候,正好撞见祁倧野喝完最后一滴牛奶,扔垃圾的场景。
“唉,你今天也喝牛奶啊?这个口味怎么样?”
简青橙很意外地道。
祁倧野回应的则相当冷淡,看也不看她:“不怎么样,难喝。”
“好吧,还说我下回试试呢。既然不好喝,那就算了。”简青橙并没有发现祁倧野的种种情绪变化,嘟嘟哝哝的,还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又过了一会儿,她坐到座位上以后就开始看那本漫画。
一边翻一边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而祁倧野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看上去这么高兴,又为什么很忽然地和那个小胖子搭上了话。
因为漫画书是属于小胖子的。
简青橙喜欢漫画。
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祁倧野很想让自己别那么自私自利。
简青橙又不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她可以和祁倧野成为朋友,自然也可以和班级上其他人成为朋友。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格。
拥有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权利。
哪怕那个人是那个祁倧野讨厌的小胖子也不例外。
更何况,小胖子买得起漫画书。
他却买不起。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音乐呢?
看着简青橙认真的侧脸,兀地,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喂,orange,给你听我的歌吧。”
他这么说。
那时候的祁倧野还不知道,他生命的轨迹又即将得到第二个改变,只是很单纯地,出于一种很微妙的竞争心理。
他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方向点被小胖子给抢走。
但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
那天以前。
对祁倧野来说,音乐更相当于一种释放。
去录歌,也不过是想取悦自己的耳朵。
从小他就和别人不一样,对各种各样的声音相当敏感。
小到蜻蜓振翅。
大到飞机发动机轰鸣。
无论怎样的声音总会在祁倧野的脑袋里形成不一样的痕迹,曾一度让他非常困扰。
后来他遇到一个音乐老师。
他发现了这种情况,很惊喜地对祁倧野说:“同学,你有绝对音感啊。”
“那是什么?”
“一种在声音上的天赋。”
“哦。”
当时,祁倧野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对这个所谓地“绝对音感”进行进一步体验。
因为他那时正面对着要被养母放弃的事实。
从小到大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忽然有一天不再是他的母亲。饶是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可对当时才11岁的祁倧野来说,也堪称是地动山摇一般的人生大事。
直到飞到M国以后。
开始学会接受事实,学会认命。
他才开始对声音,对旋律,有了更多不同寻常的感受。
起先只是发现,自己似乎适应英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虽然在小学时也有一些英语基础。
但完全只是停留在ABCD,apple pencil等简单单词的程度。
没可能到了M国以后突飞猛进。
是基因的元素吗?
祁倧野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实际上是一个混血。
虽然体现在祁倧野身上的体征不太多,只有那双比寻常人颜色更浅淡一些的瞳孔。
可毕竟身体内留着外国人的血。
外国人也许天生就会说英语。
但没多久,祁倧野否定了这个事实。
那个混蛋自己的口语都乱成一团,怎么可能遗传给他。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由于他对声音的敏感度吧。
任何声音听一次,祁倧野就能记住。
哪怕是英文发音也是如此。
而生活在这座小镇,周围所有人几乎都在说英语。也可以说祁倧野是被迫学会的,因为他根本没钱去买降噪耳机。
后来接触到音乐。
则是第二年的事情。
某天祁倧野在路上捡到了一个随身听,看成色还很新的样子。
抱着听听看说不准可以拿去卖钱的想法祁倧野打开了随身听,结果就这么被耳机里的歌曲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像是遇到了一位老朋友。
从未见过面,却对彼此了若指掌的朋友。
并且借由音乐,原本嘈杂的,没有经过任何过滤处理的声音忽然变得悦耳起来。
只要祁倧野带上耳机,声音便不再是一种折磨。
对当时的祁倧野来说。
那可能是他贫瘠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他整日带着耳机和随身听,用音乐阻隔着他和这个吵闹的世界。并且最终在某一天清晨,写下一段属于自己的旋律。
那一年。
他十三岁。
不是没有想过要靠音乐出名,靠音乐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
只是那样的机会太渺茫了。
住在祁倧野隔壁的一个黑人流浪汉很喜欢音乐,在rap上也有着很强大的天赋。
但他至今流浪着。
还感染了艾滋病,正在进入生命的倒计时。
小镇上乐器行老板的儿子喜欢音乐。
为了音乐梦想他去了大城市打拼,最后灰头土脸的带着自己各种设备回来,继承了他老爸的事业。
无权无势,没有经过系统性培训,连明天的饭在哪里有时候都不太清楚的祁倧野,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出头?
当然。
他还是在自学音乐,并且孜孜不倦地写着各种歌词。
不是为了某一天能够“走红”,单纯只是听得歌越来越多,最初的那些经典听腻了后,不可避免听到一些折磨耳朵的东西。
他想靠音乐拯救自己的耳朵而已。
直到这一天下午。
出于独占欲,他有了这世界上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听众。
她说:“你好厉害啊,竟然可以写出这么好听的歌!”
又说:“祁倧野,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懂音乐唉!”
当时祁倧野听到这些话以后先是在心中嗤之以鼻了一声,心想,这就算厉害了?
简青橙你是真的没听过多少好东西。
后来则是想,是啊,我懂音乐。
以后别跟那个小胖子玩了,漫画书有什么好看的。
再到后来。
她说:“我觉得你以后会红啊。”
不止一次地说,语气与表情都格外的坚定。
又不断地追着他问:
“新歌呢?我要听。你什么时候红啊祁倧野,我以后想当你的拎包助理。”
想到简青橙屁颠儿屁颠儿跟在自己身后,还抱着一个比她自己本人还大的包包那个场景。
祁倧野想,行吧,那就红给你看。
没想到次年。
他果真卖出了自己第一个作品。
……
拿到人生第一笔音乐版权费的那天。
小镇一如既往正在下雪。
祁倧野正在汉堡店刷盘子,一如既往地,堆积成小山那样的盘子。他带着耳机,橡胶手套,一边听着最近B榜流行的嘻哈新歌,揣摩着下一首歌的风格,一边很熟练地刷着那些盘子。
就在这时。
忽然耳机里的音乐中断了一声。
哗啦哗啦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冒了出来。
思绪被打乱的祁倧野很不爽,他皱着眉头关掉水龙头,又低头查看手机,想要去看出了什么问题。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通知邮件——
汇款声明。
胸腔咚地一声巨响。
有如被重鼓敲击。
在看到汇款金额的第一时间,祁倧野的心中有且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找简青橙。
接下来干什么他还不知道。
反正就是要去找她,和她共同分享这个消息。
顾不得跟汉堡店老板打招呼,他把手套往水池边那么一扔,外套都没顾得上穿就往外跑。
一路穿梭风雪。
最快速度抵达目的地。
而当他的面前仅剩下一扇大门时,很理所当然地,他想也不想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却从没想过那扇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
后来,当那个买下他作品的老板又再度找到他,想要他替自己的顾客写一首情歌的时候,祁倧野没有继续拒绝。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嗯。”
“恭喜你,长大了。”
祁倧野5
“简青橙, 你有没有过喜欢的男孩儿?”
“干嘛问这个?”
“随便问问,怎么,不能说吗?”
“倒不是不能说吧, 就觉得有点奇怪,这不像你平时关心的话题。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不是。”
祁倧野强调。他将视线转移到天台下,看着天台下的绿茵足球场,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只是最近在写情歌。”
“哦我懂了!”
简青橙恍然大悟, 一下子来了兴致:“找灵感是吧?那你早说啊,在这方面我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
“丰富?”
祁倧野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还一脸稚嫩的简青橙:“你?丰富?”
他的本意其实并非嘲讽。
然而也许是这张过于冷淡的脸天生自带嘲讽。
简青橙误解了, 她气愤地锤了他一拳:“干什么?瞧不起我是吗?我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比如……”
“比如,幼儿园的时候, 我隔壁邻居家的小朋友。”
“这也算?”
“怎么能不算呢?他那时候天天要塞棒棒糖给我吃,还夸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女孩儿。”
“哦……那你和他恋爱了?”
“怎么可能!他妈妈发现他想偷家里金戒指给我的时候就彻底阻断了这段姻缘,唉, 现在想起来真是好一对儿苦命的鸳鸯啊。”
“噗——”
“别笑,我说认真的。那个小男生的确人还蛮好的,至少还知道给我送糖呢。后来初中的时候喜欢我的那个,嘴上说着喜欢我,其实只是想抄我的作业。”
“那你一定没和他在一起。”
“我又不傻!”
“那你到底哪里来的经验?”
祁倧野笑着问。
“那个……”简青橙微微烫红了脸, 脸颊像熟透的桃子一样饱满多汁,黑鸦鸦的睫毛忽闪忽闪好一会儿,方支支吾吾小声道:“漫画里的。”
“……”
这样也算得上经验吗?
祁倧野沉默了。
然而,饶是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简青橙却依然从他的眼神里get到了他此刻的鄙夷。
于是她替自己辩解:“别小瞧少女漫, 它比现实中的爱情可甜多了。尤其是三浦秀明老师的作品,你知道她吗?她是日本特别有名的少女漫画家。”
“我知道。”
祁倧野说。
怎么可能不知道, 简青橙的书桌上总是放着她的漫画。其中有一本还是去年简青橙过生日的时候,祁倧野从外地买回来送她的。
每本漫画简青橙几乎都要翻数十遍。
书都快卷页了。
“三浦老师真的很擅长刻画少男少女的感情。最近连载的这一本全世界都要嗑疯了,你要找灵感的话就看看她吧!毕竟我觉得歌曲和漫画一样,都属于艺术,只是表现的形式有所不同。”
“你很喜欢她吗?”
“是啊。”
“行。”祁倧野点了点头,说:“那把你最喜欢的一本借我看看。”
“你想要什么主题的?每一本我都好喜欢哦。”
“表白的吧。”
“可以可以,我给你找找啊……啊找到了!就这本吧,《日常天气》,男主女主都是高中生,两人之间很纯情的,表白更是世纪名画的程度。”
“OK,可以。”
祁倧野接过了那本薄薄的漫画书。
并决定不等晚上,现在就开始钻研。
然而翻开书的扉页,率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惯常漫画书所有的目录或者是前言,相反,则是一张薄薄的草稿纸。
草稿纸上,是简青橙用铅笔画的漫画。
只是一张很粗糙的草稿,人物甚至没来得及涂抹眼睛。
可祁倧野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没有继续急着看漫画书,而是打开手机,谷歌搜索问题——“画漫画需要什么工具?”
五花八门的答案跳了出来。
最后,他在其中选择性下单了一些,作为简青橙的毕业礼物打算在一个月后送给她。
当然。
《日常天气》这本漫画后来祁倧野也看完了。
不能算特别喜欢。
因为祁倧野对漫画里的主角几乎毫无共情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互相喜欢却不能够在一起,还要彼此折磨。
如果他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也正好喜欢他。
他一定会跟她在一起。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三浦秀明的确有两把刷子。
除了另祁倧野无法苟同的故事情节,她的画风,对故事节奏的编排,包括她对整个环境氛围的塑造,都非常厉害。
尤其是男主角对女主角告白的那一幕。
正如简青橙所说,堪称世纪名画。
高中生男主角穿着白色的衬衣,手里抱着一把复古吉他,在学校礼堂,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女主弹吉他唱歌。
樱花飞舞。
世界静寂。
简青橙在这一页用铅笔写了两个字“好帅”。
祁倧野很难得的认可了她这个观点,也拿出铅笔,给“好帅”三个字的后面跟了一句:
确实。
然后祁倧野去买了吉他。
也买了白衬衫。
他其实从没有弹奏过吉他,但好在音乐是共通的。拥有绝对音感的他仅需要记住吉他弹奏时的规律,稍加练习,便可轻松在一个月里轻轻松松熟练弹奏。
另外,虽然祁倧野并不喜欢白衬衫。
因为这种衣服通常很容易脏。哪怕祁倧野如今已经不再缺钱,但他并不希望自己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洗衣服上。
可不得不承认。
在那种场合,一件干净无瑕的纯白色衬衫绝对比一件穿到破洞的黑色T恤更容易讨人喜欢。
于是一个月后,当毕业典礼如约举行。
作为已经小有名气的“歌手”,祁倧野被邀请上台表演。
哦,顺带一提。
伴随着他开始靠音乐赚钱。
祁倧野在学校里的待遇逐渐也发生了改变。
他不会拖延学费以后,老师和校长对他的态度都和颜悦色不少;等他换掉从前那些旧衣服以后,很多同学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又某日。
简青橙在班级宣布:
“祁倧野其实是一个歌手,他的新歌可以在油管上免费听!”
则彻底改变了他在班级里的地位。
不会有人再继续往他座位上扔垃圾,与之恰恰相反的是,会有同性主动凑过来和他勾肩搭背,很兴奋地说,兄弟,你的rap不错!我看了,在油管上播放量很高,很受欢迎。
同样会有异性跑过来。
很直白地邀请他约会。
示好也罢,示威也行,祁倧野通通没放在心上。他唯独只是同意了在毕业典礼的这一天上台表演,当然,目的只是为了简青橙。
为此他准备好了吉他。
也准备好了白色衬衫。
除了没有樱花,一切看上去都与《日常天气》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听说那天会是小镇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然而,想象中的结局却最终没有出现。
当表演结束,祁倧野下了台,穿梭过热闹拥挤的人群,来到简青橙身边的时候。
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哭出了声来。
“你怎么了?受伤了?”
祁倧野登时愣住。
简青橙捂着脸抽泣着,哭得很伤心,一边用纸巾擤鼻涕一边控诉他:“你,都怪你。”
“我?”
祁倧野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是惊讶。
他做什么了。
分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简青橙仍旧哭着,完全没有停息的打算。祁倧野决定临时将程序作出调整,把本该是在更晚一点送给她的毕业礼物现在就送给她。
有了这份礼物。
想必简青橙会开心一点。
却没想到,简青橙的指责来得更早一步。
她说:“都是你的错,你忙着在台上弹吉他唱歌耍帅和美女聊天,都没有顾得上给我拍照。我拜托丹尼斯拍了,可是他把我拍的特别特别丑,听说这张照片以后要放在学校官网上的,拍的那么丑,我还怎么见人啊。”
祁倧野:“……不是,这也能怪我头上?”
简青橙眼眶含泪看着他:“不怪你怪谁,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帮我拍好看的照片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
祁倧野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万万没想到,精心策划的一切却因为一张照片毁了。更没想到,简青橙那么看重那张照片。
“我现在帮你重拍行不行?”
简青橙哭得他心乱如麻。
祁倧野顾不得生气,不得不试图找出补救办法。
可简青橙仍然还是拒绝:“不要,现在哭得妆都花了,入场仪式也都结束了,还拍什么?拍什么都没办法挽救了。呜呜,我真的好丑……”
“那你说,想要我怎么办?”
祁倧野很干脆地说。
只要简青橙不哭了,让他做什么都行。
可简青橙慢慢停止了哭泣,再度抬起眼看他的时候,却开口犹犹豫豫说了一句很没头没脑的话:“嗯……要不你跟我说说Jenny吧。你觉得她是不是很漂亮?”
“?”
什么Jenny。
祁倧野觉得此刻的简青橙简直无法理喻,脑回路也根本无法理解。他用手贴在简青橙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的确有些烫,便皱着眉冷脸道:“该不会发烧烧糊涂了吧。”
结果话还没说完,后半句的我陪你去医院尚未来得及说出口。
啪——
“你才烧糊涂了,我讨厌你!”
简青橙把他的手甩开。
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便是那一天最后的结局。
……
那天晚上祁倧野心情很差。
回到房间以后,看到还摆放在书桌上的《日常天气》,心情就更差。
什么日常天气?
狗屁。
祁倧野的世界里,从出生开始,从来都不曾有过日常天气,有的只是狂风骤雨,雷霆闪电。
于是在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冲击中,他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写了一首新歌出来。
这首承载着他情绪宣泄的歌最终被命名为《storm》。
祁倧野试图以此来对抗那曾经失败的一天。
可是。
不记得有谁曾经说过。
失败总是贯穿人生的始终。
祁倧野竟也不能免俗。
饶是在世俗眼中,20岁以后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成功人士模板”。他成了小有名气的歌手,有了钱,有了房子,也有了很多很多支持理解他的歌迷。
但有时候,祁倧野仍然会很不可避免的,觉得自己很失败。
就好比说两年后。
在日本富士山下的那一回。
他望着不远处近在咫尺的富士山,苍茫辽阔的雪山让他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很低落,抑郁。
实在是心情很复杂。
所以不受控制地,他问了当时还是他经纪人的缇娜一个问题。
“我的性格是不是很差?”
他问道。
当时缇娜的表情很是微妙,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劝他说:“祁,这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能是谁的问题?”
“也许是Vivian呢?难道她撒谎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分明没有在日本,却欺骗了你。”
“……还是我的问题。”
“不,就算是你的问题,也是你对她太过忍让了。虽然你喜欢她,可是无条件的忍让只会带来放肆与欺骗,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推掉了无数的工作,放弃了无数的机会,为的只是陪她来日本。可是她呢,她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祁倧野扭头看了缇娜一眼,只见她的脸上写着愤怒,鄙夷。
那种愤怒与鄙夷甚至不像是忽然有感而发,而像是隐忍已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
她原来是这样看简青橙的吗?
祁倧野很意外地发现。
但不管缇娜是出自什么理由,有什么样的苦衷,既然她这么觉得了。
他便很冷静的告诉她:“谢谢你的回答。但明天开始,你不用再继续当我的经纪人了。”
“你说什么?”
缇娜当时应当表现的相当震惊。
但祁倧野并没有记住缇娜的表情,唯独只是记得自己用英语很冷漠地说了一句:“她是骗子,你又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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