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虚幻模糊成不真实的奶黄色, 一切的喧嚣听不见,人流成了背景,灯火的尽头, 是那张熟悉的脸, 如阳光一样耀眼。
少女雀跃着飞奔跑过来, 风鼓起她的裙摆,万千灯火汇聚成细小的点点映在稀薄明亮的瞳孔里, 很是惹人。
一瞬间,他的手臂张开, 那身影却惊鸿一闪,穿过他,往后而去。
映在瞳孔上的脸, 惊鸿一现, 又如春日的妖怪一样散了。
转过身,娇嫩粉裙落定在一年轻公子旁边,微微喘伏:“王烨,你什么时候到的?”
很奇怪,平平无奇的一张脸, 双眼无神连衣服的颜色也不一样, 为什么会认成是她呢?
蓦的闪过一幕幕,她也曾是这样含着笑, 蹦跑的喘伏。
灯火如昼,热闹喧嚣到拥挤的灯市骤然失色,荒凉又清冷
漫天孤寂一瞬间侵袭而来。
“王爷, 您怎么了?”穆让问。
“无事。”
储司寒收回视线, 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只是攥着宫灯提杆的手发紧, 手腕绷的笔挺。
“福娃娃,好看可爱的福娃,女娃最喜欢的福娃,家里有闺女的都来买上一只,保证你闺女笑哈哈。”
储司寒就停住,红袄胖福娃娃,大红的嘴唇翘的高高的,憨态可爱。
“客官,要买福娃娃吗?送给夫人还是哄孩子?这福娃最是可爱了,不管是孩子还是夫人都是很喜欢的。”
穆让就说:“查贸易凭证的。”
店主:“……”
储司寒捧着娃娃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然后叫穆让付钱。
店主见他出手大方,又给储司寒赠送一只男娃娃:“贵人将这只娃娃也带上,凑成一对寓意才好,和夫人就像这对福娃娃,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男娃娃也是憨憨笑容,女娃和她有点像,男娃却一点也不像他,储司寒想。
他捧着娃娃,一路又买了布老虎,七巧板,拨浪鼓,竹蜻蜓,小人书,蝈蝈笼。
“王爷——”
刘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眼睛用力眨巴两下,灯火勾出男人沉默的侧影,确实是储司寒没错了。
储司寒站在一个奇巧玩具的摊子前,一只手里亲自提着宫灯,一只手拿着陶响球,陶响球在他手里转出鼓鼓的响声,眼神有点温柔是怎么回事?
郢王爷难不成还喜欢玩小孩子玩具?
再看过去,他身后,穆让怀里堆的全是小孩子玩具,
刘最大步走近:“王爷——”
储司寒转过脸,黑黑的眼珠像冻了三尺的冰,果然是自己的错觉,郢王也怎么可能有温柔这种情绪呢。
“您这是给谁买东西呢?”郢王府也没孩子呀。
储司寒:“搜刮点民脂民膏。”
刘最:“……”
储司寒:“好好当值。”
刘最:“……”
储司寒转着陶响球,提着宫灯,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又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吸引。
小小的脑袋上扎满了花苞,坠着两个小红灯笼头饰,一张脸肉嘟嘟的,抱在爹爹的胳膊上,指着宫灯,非要哭到一盏,阿娘温声哄着,“已经买了好几个玩具了,下次再买灯好不好?”
他并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无非是从其中窥见一点她童年的影子。
那是同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他将这些玩具全都送给了小女孩,将这喧闹,灯市一并留在身后。
他不知,她真的在这条集市上,隔着几千个人的距离。
她仰着脖颈,一盏一盏的灯火映在她瞳孔,星亮的眸子如黑濯石,闪着明晃晃的光。
她盯着最廉价的一盏灯,很是渴望,却又懂事的摇摇头,“不喜欢。”
“我吃一份炉果吧。”
宋知枝最后还是短暂拥有了一只宫灯,孙扬“偶遇”了他的上峰张大人,他出手阔绰,买了两只最华丽的宫灯,“你们两个,一人一只。”
宋知枝和孙佳莹都齐齐看向王巧慧,等着她的指示。
王巧慧迈进一步,替两个孩子接过宫灯,“多谢大人。”
“不妨事,不妨事,”张大人摸摸黑乎乎的胡子,一指前头最华美的酒楼:“本官在前头的月满楼订了一间房,最是好赏这灯市盛景,孙扬,不如一道去?”
月满楼是上京最负盛名的酒楼,达官贵人也以订到这里的房间为荣,孙扬只远远看过,听过它的繁华奢靡,还未出入过,眼睛就一亮,“不会打扰上峰吗?”
“不打扰,不打扰扰。”
王巧慧却是忽的摸着脑袋,往宋知枝身上半倒:“知枝,舅母的头忽然晕起来,你送我去司药铺看看。”
“舅母,你怎么了?”
“娘,你怎么了?”
王巧慧:“我头晕,你们快扶我去看看,夫君,你陪着张大人吧。”
孙扬:“佳莹,你陪你娘去司药铺,知枝,你留下来,那月满楼可华美了,去那见识见识。”
宋知枝就摇头,“佳莹,我陪舅母,你去。”
“阿娘身子不好,我也不去。”
王巧慧很是痛苦的摸样:“知枝,快点走。”
孙扬气的一甩袖子!
王巧慧离开两人的视线,直接将那宫灯扔在地上,用脚踩的稀巴烂,十分严肃的神情:“你们两记得,只要是你爹的同僚给你们的任何东西都不许要!茶和糕点也不能吃。”
凶凶的舅母宋知枝怕怕的:“我肯定不要,舅母,你别发脾气。”
孙佳莹:“我也一样,娘,你别发脾气。”
王巧慧:“我没发脾气,我只是在教你们道理。”
孙佳莹:“您要是不喜欢,把那宫灯拿去当铺,或者现在折价卖了也行,干嘛给踩烂了?”
王巧慧:“……”
都是贪玩喜欢亮晶晶东西的小女孩,怎么会不喜欢这样漂亮的宫灯呢。
懂事胜过她们对东西的喜欢,舅母的日子辛苦,她不想给舅母再添麻烦。
回到家,回到房中,孙佳莹对着粗陋,被火烧的乌黑的油灯难过的撅嘴巴,就委屈的掉豆子。
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那样精致的东西,却被阿娘踩的稀巴烂。
宋知枝:“你不要哭了,我明日接衣服洗,背着舅舅,悄悄攒钱,明年肯定能给你买一只。”
孙佳莹吸吸鼻子:“那我和你一起洗。”
宋知枝:“我自己就行。”
孙佳莹:“娘知道了肯定要骂你,我和你一起,要挨骂就一起挨骂。”
两个小姑娘洗漱好,吹了灯盖上被子,孙佳莹闭上眼睛好一会,又猛的坐起来。
委屈的声,带了哭腔,比刚才还厉害:“姐姐,那盏宫灯好漂亮,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灯。”她阿娘干嘛一只宫灯也不给啊,还要给踩坏。
宋知枝侧过身:“王府里的灯更好看,比那盏还好看。”
孙佳莹:“真的吗?王府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有很多很多,他们的衣服会熏一种很好闻的香,像春天的青草,还有很多好吃的,有鱼翅,有虾饺,有牛乳糕……”
孙佳莹听的舔了舔嘴巴:“王府的好东西可真多,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呢,当王爷可真幸福。”
“也不全是好处……”宋知枝低低的声,蓦的就想起来储司寒,他一个人坐在宽阔的大殿上,案几上都是勒书,清冷孤寒,每餐饭吃一点点。
顾若有没有让他笑?
他喜欢吃她做的糕点吗?
是不是还会看明琴跳舞,听姜梨听戏曲……她们能让他快乐吗?
钝的一下,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像有刀穿过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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