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龙岗的冬季与沿海地区的寒冷指数完全不在同一个指水平线。
黎今颖刚康复没多久, 昨晚一场落水,今天早上起床时就有些流涕低热——光荣感冒了。
“你啊,这个样子还是别出门了, 雅梅那边我和你爸会想办法的,至于你那对象,你爸说让司机去接, 你赶紧把病给我养好!”
肖蓉替她拉好棉被,叨叨不停。
昨夜,黎今颖回家回得晚。
肖蓉起初还以为她是去和朋友泡澡打馆子, 结果一回家, 就看到女儿处于干湿状态之间的海藻头发型, 以及突然摇身一换的衣物。
肖蓉立马猜到, 出事了。
她趁着黎今颖洗澡前的间隙,直言问了事情原委,随后,肖蓉一宿没睡好。
大清早五点,天还未亮鸡还未鸣,肖蓉就把还在熟睡中的黎志兴摇醒,和他商量要怎么帮一帮雅梅母女。
“什么?雅梅女儿差点被绑走?”,黎志兴迷迷糊糊坐起来, “啊?还害了我家闺女落水?”
他今早有个会,昨夜确认女儿回家后,倒头就开始呼呼作响,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 闺女肯定是报喜不报忧, 这大冬天的,如果她运气差没人在旁边, 或者扭了脚什么的,咱闺女不就……哎,呸呸呸!”
肖蓉焦虑了一整夜,现如今回想起细节,后怕得不行。
“不行,我得去公安那边一趟!”
黎志兴平时冷静得像尊石佛,一旦涉及妻女,他就极其护犊子,作势就要起来穿衣服出门。
“你去有什么用啊?”
肖蓉在脑子里想了一晚,她的底线是不能再让肖成磊的事件影响他们一家。
她给丈夫分析一通:“闺女之后肯定是要回军区的,我们两个老家伙,肖成磊也奈何不了什么,问题是雅梅……雅梅是个可怜的,这样,你问问隔壁市的战友,我呢也问问老同学,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岗位搬过去?”
“嘶……”
黎志兴冷静下来想了想。
“行,就这么办!”
他刚说完,还不到两秒,又后悔似的来了句:“不行不行,一码事是一码事,我还是得去一趟公安局!你放心,我再怎么生气着急,也不会去影响别人正常办案,总得问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黎志兴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等到一早天亮,肖蓉发现黎今颖开始发烧时,他已经离开了三个小时。
“把姜汤喝了啊!”
肖蓉把陶瓷碗放在黎今颖的床头木柜上,宽慰道:“一会儿浚北到了,我下楼去接,你在床上别乱动,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黎今颖脑胀头晕,外加咳嗽。
刚刚挤到嗓子边的“不行”,就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阻断在脑子里。
她是得好好养养。
不然聂浚北一会儿看到,说不定比她那便宜老爸还要容易上头,怕是也要直接飞到公安去。
喝碗姜汤,缩进被窝。
黎今颖在新疆棉被的厚实包裹感中,沉沉睡了过去,梦里还迷迷糊糊在想,要是感冒症状没能在聂浚北到家前消退,她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肖蓉确认她睡着后,轻轻关上了卧室门。
她回到客厅,找到联络通话本,翻到隔壁市工作的老同学名册,提起了家里的手拨座机。
“喂,老陈啊?我肖蓉!”
她这一辈子很少托人关系办事。
女儿黎今颖高考后就像开了个天眼似的,每一步都走得让人安心,早已一飞冲天,冲出了他们老两口的保卫圈,根本不需要他们帮扶。
甚至,还有不少人找到她和黎志兴,希望能托黎今颖这位“年轻女军官”的名号,帮自家孩子通过军队遴选,或是在军区捞个文职。
他们老两口一般的回复都是,“女儿是军医又不是司令不是政委”,“军衔?哪怕是将军也不敢乱办事啊,更何况她也不是啊!”,推一推就把事情挪了。
但若是换到龙岗。
就不是一回事了。
龙岗升地级市这些年,不少人托过她办事。肖蓉的原则一向很简单:帮忙可以,不收礼不越界不打破规则,她这辈子不图什么钱财升官,只求一个踏踏实实心安过日子。
可是,找她帮忙的人很多。
雅梅却从来没开过口,上过门。
肖蓉眼睛扫过不远处的苹果礼盒,又想到女儿复述的昨夜场景,终于还是开了口。
“是这样的,我有个侄女……”
*
火车到站,蒸汽噗噗两声。
聂浚北正准备下车时,忽然瞧见这列班次的一个陌生列车乘务员朝他走过来。
乘务员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留短发,尾部烫了外翻小卷,看上去在列车上工作了许久,对车厢的排布很清楚。
她看了一眼聂浚北。
——检票时她没看错,就是这个人。
前几日,她听卧铺车厢的同事说,沿海军区有个将军替两位军官买了票,后来其中一人退票,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两位军官龙岗的军官也不是普通人,清一色的校级干部,多半是一对年轻夫妻,过年前回家探亲访友的。
乘务员心想,机会不就来了?
早前,她丈夫托她帮忙办个事,希望能找到说得上话的干部,帮儿子办一办减刑出狱的事情,争取在过年前让孩子提前出来。
她命苦,没办法生育。
虽说这个便宜得来的儿子在监狱,但当年的事总归是一场意外,她也没得选,只能把孩子当做己出,寄望以后老了有人能送终养老。
丈夫已经打听过了,龙岗能操办这件事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但过兵的人,所以这件事最好是能托上军队里的干部,级别得高,才能说得上话。
乘务员今天一直在车厢尾部偷偷打量聂浚北,他那张脸看着生,不像是本地人。既然不是本地人,就能找个机会套套近乎试一试。加上,聂浚北看上去年纪不大,说不定是个好说话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想到丈夫嘱托她的事情,硬着头皮开了口。
“聂同志,你是第一次来龙岗对吧?”
聂浚北打量她一眼,确认自己不认识,疏离地点了下头,没多说话。
乘务员有些急了,她强装镇定,寒暄了一句:“我瞧你不像是龙岗人,我们这里都很热情的!”
她说完后,瞧见聂浚北不买账,立即朝着窗外,看向月台外的某人,朝他试了个眼色。
——快拦住!这人真的可以!
——就是不好说话!快,你来试试!
她挤眉弄眼后,又回过头来,殷切道。
“聂同志,你既然是第一次来,是来探亲?还是来旅游呢?我刚好有个朋友有辆小车,要不让他捎你一程,比公交车方便。”
聂浚北耐心听完她的话。
然后义正严辞拒绝。
“谢谢,不用了。”
礼貌回复完,他拎着箱子,侧着身从乘务长旁边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铺车厢。
乘务员根本追不上他。
只能朝着月台外的人看去,不停用手指指向聂浚北宽厚的脊背,做口型喊道:“快去!”
曾钧接收到信号,立即小跑过去,拦住聂浚北,抬脸就是一个讨好。
“同志,我朋友给我说,你是第一次来龙岗,肯定对咱们城市不熟悉嘛!公交车很慢的,你要不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曾钧语速很快,脚步也快。
全程小跑着跟在聂浚北身边。
原本,他刚才瞧见聂浚北的脸还没报什么希望,以为是哪家文工团的男演员。
好在他是个眼睛尖的主,一眼就瞧见了少年军官整套军服上的肩章!
好家伙,年纪轻轻就已经压了他印象中那几位老秘书员的级别,要是让真让他自己攀到这棵树,别说是把儿子弄出来,说不定连后续的工作都能搞定。
曾钧又继续说:“您别紧张,我真不是骗子,我是个教师,从前就在如今的龙岗第一中学当教导主任,你放心!”
他一边说,一边把兜里的香烟盒子拿出来,大拇指往上抽,递给聂浚北。
——这回可是下血本了。
——他还在车里备了两瓶好酒,只要这位军官有犹豫,他马上就能拿出来。
曾钧心里想,舍不得金子套不着甜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碰到两个年轻军官,年轻人耳根子软,总是要比那些老古板好说话的。
他继续殷勤道:“您请?真的不收费,就是看您为人民服务嘛,我也是友善报答,您来一根?”
聂浚北停下脚步。
曾钧以为有戏,赶紧又是一顿指引:“我车就在那儿,就停在那辆黑色干部轿车旁边。”
聂浚北瞧见干部车旁边的中年女人。
——颖颖妈妈?
他又左右看了一遍,没有瞧见黎今颖的身影。亏他今天为了见家长,还把她说他最帅的一套装备穿上,结果她自己放了鸽子,多半一回家就开始睡懒觉去了。
曾钧还没放弃:“您看,走两步就是我的车……您往哪儿走啊……”
聂浚北不耐烦地朝他答:“你找错人了,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敛起怒气,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温柔面孔,朝着干部轿车旁的中年女人走去。
他笑得拘谨:“阿姨您好,我是浚北。”
曾钧顺着目光瞧过去,目睹了他的变脸。
——什么人?这么大来头?
——刚刚还油盐不进的人马上就点头哈腰起来了?难道说……
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即联想到:
——那肯定托这个人办事更容易!
曾钧堆起脸上的笑,挤出一张讨好到极致的笑意,弓着身子就往干部轿车的方向走。
然而,当他瞧见肖蓉那张脸时,瞬间愣住。
倏然间,曾钧把一切联系上了。
早就听说肖蓉的闺女在军区工作,搞了半天,那小狐狸精已经当上少校了?还有个比她级别还高的丈夫?
第102章 见家长
黎今颖从床上苏醒时, 窗外正在落雪。
她披了件棉质厚大衣,穿着睡衣下了床,原本只是想去厨房接杯水, 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见到了十分诡异的画面。
客厅内,肖蓉坐在沙发正中央主位。
她身旁, 老父亲黎志兴的表情比她还严肃。
在两人对面,聂浚北笔挺着背脊,像是在部队拍军官证照片似的板正。
三人听到她传来的动静, 统一把目光转过来, 齐刷刷盯着她一个人。
黎今颖:“……早上好?”
聂浚北站起身, 准备把自己刚才的座位给她让出来, 关切问:“好点了吗?”
“诶诶诶,颖颖,你坐这里。”
肖蓉把沙发中央的座位让给黎今颖。
她见到女儿,原本还在审视女婿的表情立即柔和了下来,还推揉丈夫去干活:“给闺女弄点热的来啊,厨房的姜汤再烧热,喝了好得快。”
聂浚北比黎志兴动作快,长腿跨了两步, 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一副抢着干活的模样。
黎志兴慢了半步,站起身又悻悻坐下。
——这小子干活跑得比他还快!
——莫名鬼火来气是怎么回事?
他望厨房方向望了好几眼, 一想到捧在手心的闺女要出嫁, 他的眼神都变得幽怨几分。
刚才的交谈中, 他看得出来聂浚北的真心,也能看出眼前的年轻人同样前途无量, 亦是人中龙凤。不过,在黎志兴心中,他始终觉得没有人配得上他比天还骄的闺女!
黎今颖抬眼望了望墙上的挂钟。
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怎么样?”
她偏偏头,示意厨房方向,询问眼前的父母亲,对她未来的人生伴侣感觉如何:“说了没骗你们吧,真有这么个人!”
老父亲黎志兴率先开口,嘴硬:“也就那么回事吧,要不是看他对你上心……”
黎今颖扯扯嘴角。
嫁闺女对于爱女如命的老父亲们来说,都是割皮肉,流心血的劫难。
“还真是浚北,那眉眼和婉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他刚下火车时,一身军装!”,肖蓉推了推身旁的丈夫,继续说,“浚北回来后换了,你刚回家没看到,我看啊,比你年轻的时候还要帅。”
肖蓉这句话插进来,黎志兴的表情越来越苦。
她啧啧摇摇头,对丈夫的心思了如指掌。
“你们是不一样的帅气,行了吧?”
黎志兴闷闷道:“你这夸奖仿佛是个赠品。”
“心里有数就行……你快去帮浚北看看,咱家的灶台他不一定会用!”
黎志兴唉声叹气摇着头离开。
肖蓉则是往黎今颖这边又挤了几寸。
黎今颖看出她是有话要说,主动问:“怎么了?处心积虑把我爸挤走,要说悄悄话?”
“你这幅机灵劲肯定是随我!”
肖蓉捂着嘴笑了两声,缓缓回归正题:“长话短说啊,我和你爸就是自由恋爱,所以,我们也不会过多干涉你的婚姻,但有些话妈妈一定要和你说……”
黎今颖心里一咯噔。
难道说,父母对聂浚北不满意?
方才,她走出卧室门时,瞥见了整齐搭在门旁小斗柜上的军装,那是聂浚北每次参加最严肃场合时才会穿的衣物。
论用心,论诚意,她瞧不出聂浚北有哪里做得不好。甚至可以说,在对谈婚论嫁毫无经验的前提下,聂浚北比她这个新娘本人要上心不少。
黎今颖收起笑意,一脸“等待审判”的苦涩表情看向肖蓉,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肖蓉看出她的神色,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样!”
黎今颖捂住脑门,龇牙咧嘴的同时,还委屈巴巴地撒起娇:“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是你妈!”,肖蓉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是怕你以后受委屈。”
“我怎么会受委屈?”
黎今颖把手从脑门放下来,捏成一团,在胸前小幅度比划两下:“只有我家暴他的份儿!”
“刚才从火车站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就和他聊了聊,浚北是个好男人,他很爱你,这一点妈妈很放心。”
肖蓉握住黎今颖摆在虚空的拳头,温柔用手指摩挲,缓缓道出她真正担心的事情。
“他这次比你晚到,是因为受嘉奖,部队要给他授奖状,抬军衔,对吧?”
黎今颖点了下头。
肖蓉继续说:“那肯定很光荣……”,她突然话锋一转,问出关键点“但是,他的任务都很危险吧?你爸也是当兵的,像浚北这种情况,若非一直在刀尖舔血的任务上,不可能窜得这么快。”
开了个口子,后面的话就容易许多。
肖蓉絮絮叨叨起来:“你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你们一同去支援了台风救灾,我听你笑着说,你病了,还是等到最后快康复了才能和浚北说上两句话,光荣是光荣,但妈妈听了心里挺难受的。”
“还有,你昨夜见义勇为……哎,我一想到万一不是每次都能有好运气,我和你爸真的承担不起失去!也不想让自己闺女经历这种感觉。”
黎今颖恍然大悟。
原来,肖蓉担心的是这个。
人人都想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她的这对便宜父母只担心她这一路颠沛疼不疼,苦不苦。
肖蓉见闺女表情复杂,又补充道。
“当然也不是说不同意你们结婚啊,他很好,把你交给他,我们是放心的。别看我们只聊了半小时,三岁看老,其实聊几句就能知道个大概。”
“嗯,我都明白。”
黎今颖笑着答,声音有些嗡嗡。
肖蓉笑了笑,不再多言。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她已经做了一回扫兴的人,不能再接着影响女儿回家的好心情。
二十年前,她想,只要她的颖颖可以找回来,哪怕女儿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又懒又笨又遭笑,她也认了,唯愿女儿平安。
如今看来,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闺女,早已走得比他们这对父母还要远。
——做父母不能太贪心。
——已经远超她当初的心愿啊!
既然女儿选择了这条路,她不会多问多管,就像女儿当年要去报军校,她和黎志兴能做的,也只是鼓励和支持而已。
“时间太快了啊,我家闺女就要嫁人了……我总觉得你还是那样小一只,每天睁着水汪汪大眼睛,坐在家属院的小木凳上晃你的脚丫子。”
黎今颖抽出一只手,反握住肖蓉。
这双手比上次握起来瘦了不少,她垂眸瞧了一眼,手背上满是色素沉着和皱纹纹路,骨节周围的皮肤变得松弛。
“你可别急着哭!等回军区办婚礼的时候,我身边可不能没有娘家人。”
肖蓉笑着说:“那肯定啊,你爸妈这二三十年都是模范干部,闺女出嫁说什么也得休假过来!”
黎今颖抬起头,看着眼前唤了近二十年“妈妈”的女人,想到最初她还不愿意信任肖蓉,差点被田姨婆再算计一回。
如今想来,竟然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二十年匆匆,肖蓉那张神似大长今的气质脸蛋长了好几条细纹,多了几抹淡黄色斑,胶原蛋白不再,眼袋一夜之间变得显眼。偶然从侧面看过去,还能瞧见她开始微缩的脖子、肩膀,以及那几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白发。
她忽然松开手,抱住肖蓉。
黎今颖把头放在女人的肩膀上,轻声道了句:“妈妈,谢谢你。”
肖蓉身体一僵,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哎哟,多大的人了,还要给你妈妈撒娇?”
黎志兴从厨房走出,看向身后端着姜汤出来的聂浚北,一改看闺女时的温柔表情,严肃道:“浚北,颖颖可是我们捧在手心的明珠,你要是以后对她不好,我先给你说,我是真刀真枪舞过的!”
聂浚北放下姜汤,递给坐在沙发上的黎今颖,又站起来认真回答:“我一定对她好。”
“好了好了,你别老刁难人家!”
肖蓉出声打断了这场霸凌女婿的场面,她皱着眉瞧向丈夫,调和道:“这也就是老聂不在,你逮着人欺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女婿可是半个儿呢!”
四人在客厅里又是一阵笑。
吃完午饭,肖蓉和黎志兴拎着那盒苹果就出了门,看样子是要去探望肖雅梅。
黎今颖没多问,她猜到肖蓉多半是听她说起肖成磊要报复的事情,准备去给雅梅支支招。
临走前,肖蓉和黎志兴还交代聂浚北,要记得照顾好家里的小公主,不能任着她胡来。
“好的明白。”
聂浚北就差敬个礼。
大门合上。
聂浚北又从厨房里端出小碗。
黎今颖喝完姜汤,坐在沙发上伸个了懒腰。
下一秒,她就感受到整个人轻飘飘的,双脚离地,身体腾空。
——聂浚北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干嘛!”,她轻轻蹬了蹬脚丫子,以表示自己对他突袭的行为有些不满。
聂浚北故意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面容:“不是说,得把家里的公主舒舒服服伺候好吗?乖一点,带你去床上。”
黎今颖生着病,思维有些跳跃。
她捕捉到略带好几个浮想联翩的词,耳朵瞬间一红,直接结结巴巴答:“不……不好吧,我爸妈刚……刚走没多久…… ”
她被轻轻扔到了床上。
聂浚北忽然朝着她压过来,更加映衬她内心里一闪而过的颜色碎片。
黎今颖不敢直视聂浚北的脸,脑袋嗡嗡的,只能压低声音道:“大白天呢……太刺激了吧……”
紧接着,新疆棉被稳妥盖在她身上。
然后,一只大手揪住她的下巴,将她的目光强制锁定在男人的黑眸之下。
“你怎么比我还急?”
“谁……谁急了?”
聂浚北低头注视着她烧红的脸颊,粗粝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两侧,克制住他快要紊乱的呼吸。
“好好睡觉,养好病陪你玩刺激的。”
第103章 恩情
肖蓉把车停在路边。
她从学校老师那里打听到了雅梅如今的住址。下车后, 肖蓉就对这个区域感到很熟悉。缓了两秒,她反应过来,从这里骑车到从前的家属院旧址, 只需要三四分钟。
黎志兴同样反应过来。
“我是说开过来的路怎么那么熟,这条路我之前上班总是路过,在那个位置左转直走到底, 不就是卫生院嘛!”
“走吧,你把苹果拿好!”
肖蓉走在前面,按照手中记录的地址开始寻找门牌号。这条主路目前已经开满了餐馆和百货商铺, 粗略看过去, 不像是地址上的小卖部杂货店。
两人一前一后, 绕过几栋居民楼, 又转了几个弯后,在一个小巷的末尾,找到了位置。
肖蓉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确认无误。
门牌号旁挂着简陋的招牌,是废纸板手写的字体——萍萍杂货铺。
肖蓉会心一笑。
萍萍就是雅梅的女儿。
她一眼就看出,这是雅梅的字。当初黎今颖被田姨婆抱走扔掉,肖蓉不知情,整日以泪洗面。后来, 她总是看见雅梅练字,于是把她想像成女儿长大后的模样,亲手教她写楷书。
“你好, 需要……”
雅梅从透明的旧玻璃柜台上探出头, 在看见肖蓉夫妻的那一瞬间, 她愣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肖蓉与黎志兴对视一眼。
她接过礼盒, 递给雅梅:“颖颖回家和我们说了那晚的事情,对了,这个是给萍萍买的,是烟台来的,脆甜脆甜,孩子们都喜欢。”
雅梅不敢置信看向她。
只此一眼,她又迅速敛住眼神,像是不好意思再看,颤颤点点头:“谢谢。”
肖蓉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境复杂。
在撕破脸后,她看见肖家人的脸就犯恶心。毫无疑问,她恨田姨婆,恨那个人渣侄子,却在雅梅这张脸时,恨意与怜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竟能同时存在,绵绵不绝。
她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今天她来也不是为了要叙旧,也不是为了要高高在上耀武扬威。
他们一家人如今生活安逸,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窝心事,对于她来说,早已是遗忘之境,不值得费心神回味咀嚼。
“进来坐坐……吗?”
雅梅察觉到肖蓉有话要说,挣扎许久后,怯生生佝着背向曾经最亲近的姨父姨妈发出邀请。
肖蓉“嗯”了一声,黎志兴跟在她身后。
两人从二手玻璃柜台与纸板招牌中间走进店铺。店内规模不大,面积大约三四平方,说是杂货铺却连最畅销的香烟酒水也没有,多半是没有搞到牌照,只能卖一些简单的劳保手套、鞋垫、矿泉水、铅笔、笔记本等等。
两人跟在雅梅后面,穿过一个陈列文具的货架,来到店铺后人工隔出的空间。
迎面是一张单人床。
床边的铁艺有些旧了,床垫右下角破了一个大洞,一看就是二手淘来的。
不过,被单被套却很干净,在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小空间内,竟然能闻到阳光的气息。
床边有一个儿童书桌,台面整洁,做工精细,看起来就像是昨天才从家具厂买来的似的。上面摆着一副临摹字帖和一摞整齐的小学教材。
有趣的是,墙边还挂了一件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羊毛大衣与毛绒衫,像是刚熨过,肖蓉懂行,一眼看出价格不菲。
她又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室内。
除去墙边的两个柜子外,再无一物。
雅梅从柜子的间隙里取出一张折叠木桌,摆在床边的空地上,又从店外拿了两张塑料凳子。
“姨……”,她刚脱出口的称呼,迅速咽进喉咙,低头指着临时摆好的会客装置,解释道,“祖宅那边不敢住了,这里是去年租来的,条件差了些。”
肖蓉没有摆谱。
她坐在其中一张塑料矮凳上,先问:“萍萍还在学校?”
雅梅坐在床边,有些拘束:“对,今天周五嘛,等到下午放学我再关店去接她。”
确认孩子不在后,肖蓉决定直接跳过寒暄的部分,直言:“我听颖颖说,那天晚上是肖成磊干的,他说了很多……不太好的话。”
声音很温柔。
肖蓉尽量不用刺激性的语言。
没想到,雅梅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从肩膀、脖颈再到下巴,看上去害怕极了。
肖蓉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迅速解释:“你别怕,我不是要和你计较什么,也不是别的意思。是颖颖回来后提醒了我,怕你和萍萍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和你姨父想了想,打算帮你这个忙。”
雅梅抬起脸。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瞳仁在昏暗无光的室内,显得熠熠多彩。
那双杏眼在这些年历经苦难,又尝尽辛酸,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亮晶晶的眼神,这样属于她青少年时期的清澈眼神。
肖蓉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她,解释道:“别着急拒绝……我看得出来你很爱萍萍,我相信无论未来你有多困难,你肯定都要送萍萍念书,这就当是给孩子的学费,不多,你放心。”
她提前猜测到雅梅的反应,给出了一个让雅梅无法拒绝的说辞。
果然,雅梅原本还在推辞的手停滞在空中。
作为肖雅梅,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欠恩情,这辈子她本就亏欠他们一家,不想像她那个跟着男人离家弃子,凄惨死在外面的母亲那样,做一条今朝生、明朝死的吸血虫。
可是,作为萍萍的母亲,她犹豫了。
孩子读书总是需要钱的。
肖蓉没有急着让她收下钱。
她继续说:“另外,我托了老同学的关系,替你在隔壁市找了一份工作。不是什么编制内的清闲好差事,是在民营货运公司做仓库后勤,会忙一些,但挣得也能比你现在多一些。”
讲到这里时,肖蓉察觉到雅梅抿紧的双唇,安慰道:“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货运公司仓库在新区,附近就有一家公办学校,转学的手续并不复杂,师资会比萍萍现在差一些,但孩子愿意学这些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肖成磊都不会再找到你们母女。”
肖蓉说完她要说的话。
她回过头,看向丈夫,挑眉。
黎志兴接收到信号。
他把从公安那边打听到的消息道出:“你放心,人现在还在派出所压着,寻仇滋事,恶意伤害,外加他又有前科,这回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的。”
“另外”,黎志兴补了一句刚才肖蓉没有提到的危险,“前日颖颖回家撞到了曾钧,听她说,曾钧的意思是曾鸿望这两年就要放出来了,他们家不是好相与的,你要为萍萍多考虑。”
雅梅心口一抽。
她当然知道曾家人是什么德行。
怪不得旁人,她只能怪自己当初心魔障目,明知不可为也要孤行,未曾想,选错夫婿就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绝对不能让萍萍再与那个家扯上关系!
雅梅想到此处,拳头紧紧捏住。
肖蓉把信封往雅梅怀里推了推。
“你可以考虑一下,毕竟要带孩子离开龙岗,换一个城市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当然愿意!”
雅梅忽然出声回答。
她眼里已然蓄满泪水:“只要萍萍能安全长大……离开……离开好啊!她就不会像我一样。”
肖蓉隐隐叹了口气。
她与黎志兴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眼里都是唏嘘。肖蓉见她当场答应,又从另一侧口袋中,拿出早早写好的联络人地址。
“刚好孩子这学期要结束了,这段时间就可以准备起来,这个人是我的老同学,她会帮你办好一切,她也离过婚,之前也是独自带着小孩,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雅梅双手接过,看着纸上熟悉的字体,笑中含泪:“谢谢,谢谢……”
办妥一切,肖蓉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原本想要抬起来像从前那样拍拍雅梅的肩膀,最终还是放弃。
离开前,肖蓉回过头,向雅梅提醒:“保护好萍萍,最好到了隔壁市,去派出所那里换个名字和姓氏,你们都换。”
说完后,她向雅梅扯出一个淡到几乎察觉不见的微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多保重。”
肖蓉不在留念。
她和黎志兴头也不回离开了。
这一刻,他们夫妻和雅梅都清楚。
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相见,再相联。
两人在踏出杂货小卖部门槛时,突然听见内屋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双膝跪倒般。
紧随而来的,是带着哭腔的女声。
雅梅朝着门外,终于喊出了这辈子曾经最疼爱她的称呼:“姨妈,保重身体!”
肖蓉的脚步顿了一秒。
一阵寒风吹过,肖蓉忽感眼角微凉。
几分钟后,主路上的汽车发动。
另一侧,小巷内。
空荡荡的房间再也听不见门外的脚步声。
雅梅呆坐在地板,泣不成声。
她这一生太过糊涂,欠下太多恩情无以为报。
她想,如果有来世,如果人真的能有转生,那她一定要连带这辈子的亏欠,一并报还。
第104章 醋王
探亲回家的日子过得异常快。
等到黎今颖从落水后的感冒康复, 假期额度也开始告急。攒假时总觉得一周听起来很长,实际上绿皮卧铺赶路外加几个大懒觉,168个小时转瞬而逝, 转眼就只剩一半。
预想中的合家欢并没有维持多久。
黎今颖与父母见面的机会渐渐变少。
彼时,大陆还未加入WTO,从编制干部到民企员工, 每周无一例外得工作六天。想要双休?那得等到90年代去了!
况且,肖蓉和黎志兴还未退休。按照女干部的退休年纪,肖蓉还得等个五六年。至于黎志兴, 他在卫生医疗系统的表现太过两眼, 怕是等到黎今颖三十多岁时, 也不一定能从位置上下来。
前两日黎今颖到家时, 还能找机会见到抽时间陪她的父母,这几日几乎就只能在晚饭餐桌上见到肖蓉,黎志兴已经去隔壁市出差。
在剩下的几天休假里,黎今颖在聂浚北的坚持下,不得不乖乖躺床上养了两天病。两日后,她病情好转,总算能出门,迫不及待就带着聂浚北见了石龙飞、葛海珊他们两位好友。
地点又是胖虎炖大鹅。
吃得还是招牌菜。
还是几天前的那个包厢。
只不过这回, 接待人变了一个,成了葛海珊的父母,听说是和石龙飞家里人轮班上阵。
石龙飞的小腿伤得虽然不重, 但自从退役后, 他就为了赚钱忙前忙后, 这回是他母亲心疼他,非要他好好休养, 不许再去后厨弄锅弄铲。
听闻此事,黎今颖和石龙飞对视一眼。
两人作为爱意下的“强制休假受害者”,喜悦之中带着一丝怂劲,清闲之中带着一丝对忙碌的渴望,最终两人只能默默同时叹了口长气。
点完餐没多久,包厢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哎哟,早就听海珊说你要结婚了!”,葛大军端着大铁锅替他们包厢上菜,“未婚夫看上去不一般啊!沿海人吧?”
聂浚北站起来和他问好:“不算是地道的沿海人,小时候也在龙岗生活过。”
葛大军愣了愣,转头看向女儿。
父女默契度十足,几个眼神就看懂了。
——这是那个资本家小姐的孩子?
——你们以前学校里老被欺负的那个?
葛大军再次回头看向聂浚北时,总带着几分怜悯与心疼:“之前在龙岗吃了不少苦吧,现在好了,新时代需要知识分子……哎,龙岗现在比以前建设繁华多了,小黎你有没有带你未婚夫转一转啊?”
石龙飞在旁边搭腔:“她跟我一样,病得不轻!”,后半句话他咬字很重,间接表示了对强制休假的不满。
葛大军瞪了他一眼:“关你啥事!你妈可是和咱们交代了,这几日饭店就交给我们,你甭瞎想,你那手艺还是从我们这代人传下去的,倒不了!”
石龙飞点点头。
如今他上面的那代人都已经退休,经常来饭店帮忙,加上生意红火攒了不少钱,他身上的负担要比十多二十岁时少了很多。卷了十多年,现在突然卸下担子,他是真有些不习惯。
“小黎,你和你对象多吃点,离了龙岗可就吃不到这样实在的大硬菜咯!沿海的什么本帮菜、淮扬菜那都是不顶饿的玩意儿,看着漂亮,吃起来总是少了点吃肉的香气。你试试今天的鹅,农家养的,味道那叫一个地道!”
黎今颖笑着应下。
葛大军也不再打扰小辈们聚餐,转头就关上了包厢门,又出去厅堂忙活了。
开门的一瞬间,石龙飞仰起头朝门外看了好几眼,像是担心饭店离了他转不动似的。
“别看了”,一旁的葛海珊替他夹肉,小声道,“我妈昨天回家说,这几天店里流水不降反升呢,我的好大哥你赶紧吃饭,休息就好好休息嘛~”
对面两兄妹埋头说悄悄话。
这面,黎今颖也在和聂浚北咬耳朵。
她转头给聂浚北提起刚才的葛大军:“这个叔叔就是当年把我捡回来的救命恩人。”
聂浚北眉毛一挑。
他可没忘记当时在卫生院见到黎今颖时,那场面给彼时年幼的他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一顿饭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往事回忆中结束。
酒足饭饱之际,葛海珊突然提到。
“对了,雅梅姐今早来单位还了我衣服,她还帮我熨烫得整整齐齐,我妈还以为我拿到外面去洗了,香喷喷的,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洗衣粉。”
旁边的石龙飞顺着问:“那天那个抢孩子的犯罪分子是她哥哥?……以后她们怕是不好过。”
葛海珊摇摇头。
“今早我听雅梅姐的意思,她应该要带孩子离开龙岗,至于去哪里,我没多问。”
“那颖……今颖肯定知道嘛。”
石龙飞的亲密称呼都顶到了喉咙眼,在见到聂浚北似笑非笑的注视后,默默改口。
黎今颖听肖蓉说起了这件事。
但她没有盘问细节。
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不见得是完美无缺、毫无危险的计划。雅梅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对她们母女来说,接下来的日子也越安心。
“对了”,石龙飞一拍脑门,趁着饭局快要散掉的时间点又爆出一个八卦,“说起雅梅,我脑子一转,想到今颖你的一位故人。”
石龙飞耸耸眉毛,语意不明。
黎今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记得那个周副连长吗?”
黎今颖心里一咯噔。
周副连长如何她倒是不关心,反而是身边这位随时可能爆炸的醋坛子,让她有些心悸。
她借着余光瞄了瞄聂浚北的脸,看不出有何吃醋前兆,于是老实答:“记得,怎么了?”
话音刚落。
黎今颖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被一股力道覆住。
她转过头,鼓着脸,无声呐喊。
黎今颖:诚实也有错?
聂浚北:没~怕你冷。
黎今颖:那你另一只手握拳干嘛?
聂浚北:我也冷,握着暖和。
黎今颖翻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听。
“他后来一直没处对象,之前回龙岗时有个战友会,有人想帮他介绍对象,他还不乐意呢。”
葛海珊一脸茫然,追问:“为什么?”
“我也是听说的啊,你别那个眼神看我……”,石龙飞注意到黎今颖快要喷火的双瞳,“他当时在战友会上说,有个想追求的人,还没走出来,不适合现阶段谈恋爱。”
“白月光啊?谁?”,葛海珊只恨饭店没提供两袋瓜子,“哪家姑娘这么难走出来?我认识吗?”
石龙飞扬扬下巴,指向对面。
葛海珊顺着目光瞧过去,恍然大悟。
腿上的大手似乎顿住了。
黎今颖预感不太对劲,立即开润。
“好了好了,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黎今颖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我不懂我不认识我不关心”的神情。
石龙飞本来就只是想耍贱,他知道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玩笑话点到即止即可。
黎今颖顺势看向葛海珊。
“海珊,下次有机会你来沿海,我招待你!”
石龙飞有些急了:“等等,我呢?”
黎今颖懒得理他:“你让你的战友会同志招待你,我不认识你。”
“别啊别啊!”,石龙飞赶紧向旁边的男人喊话,“妹夫!你要替我做主啊!”
一句“妹夫”称谓,某人心里乐开了花。
他瞧见黎今颖和两位发小又吵又闹,心中除了替她开心,同样还泛起一阵酸涩:他竟有些贪心地想要占据那段他未曾出现的青少年时光。
三人嘻嘻闹闹许久。
聂浚北也没催,默默在旁等。
闹够后,两个女孩说话又开始出现哭腔。
葛海珊没办法请假,对自己无法参加好友婚礼这件事已经难过了许久。
她与黎今颖抱头痛哭几分钟后,挂着还红肿的双眼,就来威胁聂浚北:“我和你说,你要是敢对颖颖不好,我管你是什么上校少校,管你是什么先进干部,我和我哥绝对从龙岗杀过来,撕烂你!”
聂浚北哭笑不得。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小白脸。
“我一定对她好。”
葛海珊喝了酒,依依不饶:“你发誓!”
聂浚北无奈,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聂浚北此生一定倾尽所有守护好颖颖。”
“代价呢?”,葛海珊蹬着眼睛,“你如果没做到,我们用片鹅肉的刀划烂你这张小白脸。”
聂浚北忍住笑点头应下。
画面感实在是太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纠缠几分钟后,三人挥手告别。
等到回家后,黎今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就在她以为洗洗就能睡觉时,一旁酝酿了一夜的醋坛子终于还是翻了个底朝天。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看书。
突然,她感受到头顶的光线变黑。
等到她再度抬起脑袋,试图看向挡住灯光的罪魁祸首时,她已经被塞入紧紧的怀抱中。
“诶?怎么吃醋还带延后的?”
黎今颖试图挣脱醋王的双臂,当她发现手腕箍得更紧时,放弃了挣扎,主动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别醋了嘛~”
男人高大的身影把她罩在怀中。
黎今颖抬起眼,撞见聂浚北眼里毫不掩饰的私有欲望,灼热又压抑。
喑哑的声音附在耳边:“好想把你藏起来。”
黎今颖的不服输精神总是在不该有的场合冒出,她故意侧过脸亲了一口男人的喉结,为这盏火又添了把柴:“那得看你抓不抓得住我咯。”
下一秒,嘴唇一凉。
等到她都快被啃得秃噜皮时,黎今颖求饶已经来不及了。
第105章 报刊亭
今日下午, 距离他们明天回军区的火车还有不到24个小时,黎今颖恰好趁着这段时间,带着聂浚北回了一趟原来的家属院。
他们从市委大院的自行车库骑车出发, 沿着新市区一路往老城而去,期间撞见不少建筑工地。
黎今颖靠着记忆外加沿途问路,总算找到了原本的卫生院旧址,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推平改为了城市公园。
“高考前,我就在那里工作。”
她指着现如今的石板小路。从前这里是办公楼, 建筑推平后修了几个石墩桌子, 附近不少老人都来这里下象棋。
黎今颖推着自行车带他从公园穿过。
她指着左右的空地, 手臂虚空画出这里曾经的模样:“我还记得这里之前是保安亭, 高考恢复时的场面已经太多年没见过那样的热闹了,当时连在这里工作的保安大哥,也在复习备考来着。”
她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描绘。
聂浚北跟在她身后耐心听。
黎今颖说了几分钟后,发现聂浚北一直不怎么搭腔,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转移话题道:“那个时候,你在西北天天睡牛棚?”
这些年来,她很少从聂浚北嘴里听到他在西北的经历, 少数几个片段还是她从小齐哥以及温宜桦那里左凑凑右凑凑挤来的。
聂浚北扯扯嘴角。
他背着眼睛也能猜到传言是从何来。
——那群小子就是这么胡扯的?
他对西北改造那段往事提得少,并非是因为不愿回忆,主要是不想让黎今颖担心, 他对她再了解不过, 说得越多, 她头就要垂得越来越低,说不定还要掉两行眼泪。
“牛棚是给做不完活的人睡的, 比如眼镜杨,你老公我勤快得很,没过得那么惨。”
“还没敲章呢,聂同志你注意作风影响!”
“黎同志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说笑笑推着自行车沿着通道转进另一侧小路。
“就是这里了,我不会记错的。”
黎今颖踩下刹车,停在建筑工地外。
家属院附近的这块地皮去年就已经易主,交易给了本地一位靠着煤矿产业起家的房地产商,听说之后的规划是要打造成新区商圈,沿着卫生院周围,建设新医院、新学校和新大厦。
施工队已经在街道上种下一排行道樟。
树苗外侧还包着肥料塑料纸,有一两棵在路上支撑不下去的枝干上正挂着营养液。
门口原来的老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锯掉了,原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报亭。
书报亭一面墙三面门窗,外围漆统一的邮政标志性墨绿色,生意看上去不错。
《龙岗日报》是现如今市里最畅销的报纸,老板正在补货,把一卷卷还散发着油印纸香气的报纸放到门口的陈列架上。
不仅仅是报纸,最顶部的黄金位置,老板将它留给了形形色色的杂志,五颜六色,时下流行的《读者文摘》、《知音》、《故事会》、《今古传奇》、《大众电影》均有陈列,底部还塞着不少幼童读物,黎今颖眼睛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在21世纪小时候见过的《奥秘》和《演讲与口才》。
“想买杂志?”
聂浚北捕捉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神。
黎今颖一愣,然后毫不犹豫点头:“想!”
“那就去选选,回了驻地你想买杂志就要麻烦多了,医院附近好像还没开邮报亭吧?”
黎今颖:“那附近建设得比较成熟,要挪个十字口黄金位置出来也不容易吧。”
聂浚北安慰道:“迟早会有的,你们医院门口人流量大,加上门口的好几个公交站点,开起来生意肯定兴隆,除了读书看报,现在也没什么新颖的娱乐方式,人总得打发时间的。”
黎今颖抿嘴笑笑。
她莫名有些羡慕这个时代的纯粹,没有短视频没有短博文横行,得到乐趣反而很简单。
两人推着车走到了门口,黎今颖盯着琳琅满目的架子犯了选择困难症。
“买杂志?”,老板补完货,主动招呼他们两位年轻人的生意,“《武林》这期只有一本了,要不要?”
黎今颖想都没想:“要!”
旁边,聂浚北看她着急忙慌的模样,小声问:“你还看《武林》吗?每次练新兵的时候,休息时间传阅最多的就是它。”
黎今颖摇头:“因为它只有最后一本,来都来了,跟风买个畅销货。”
黎今颖接过杂志,瞧了一眼封面,一个短寸打扮的青年男人正架着姿势,她看不出来是少林派还是咏春拳,模特旁边标了几行小字:散打十八招式、老年太极、探寻气功奥秘。
她随手翻了翻,果然在擒拿格斗前面的黄金版面瞥见了黄药师与梅超风的身影。
上一世她能看懂武侠小说时,这本杂志早就销声匿迹,压根不知道《射雕英雄传》最初是在这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书册上连载。
付完钱,老板打量他们许久,从穿着和谈吐中瞧出他们两人经济富裕。
于是,他又接着展示:“这本女同志们都喜欢,要不要一起买来看看?还有这个,这些……”
黎今颖正欲拒绝。
旁边聂浚北已经付完钱:“都来一份吧。”
黎今颖拉了拉他的左手臂:“买这么多?哪里看得完?没时间看啊!”
聂浚北已经替她收好:“火车上看嘛,你值夜班也可以看,碎片时间挤一挤总能消化完的。”
黎今颖心里默默吐槽。
为了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穿越情景,她现在值夜班的读物都得严格筛选。
在报刊亭奢侈消费一笔后,两人推着自行车,载着一大摞像是批发来的杂志,沿着家属院旧址绕了个大圈,八十年代City walk怀旧之旅就算结束。
临到要离开时,聂浚北忽然望着那栋早已消失的建筑物方向,低声道了句:“等过完年,白玉兰要开始抽枝发芽了。”
“啊?什么?”,骑车风声大,黎今颖回过头,没听清他刚才说的话。
聂浚北侧回脸,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你肯定饿坏了。”
黎今颖没多想,双脚交替蹬车,迎着拂面的冷冽寒风朝市委大院的方向开去。
聂浚北跟在她身侧,偏脸最后望了一眼这块他让他无比苦痛又无比怀念的记忆之地。
我很好。
爸爸也很好。
要是你在,一定比我还喜欢她。
*
骑车刚到市委大院。
黎今颖就注意到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拎着一袋礼盒,正在与警卫扯嘴皮子。
“我就是来看看老同事,拜个年!”
“真的是我老同事!你看,我兜里还有以前公社学校的教师证明,只是我后来退休了而已。”
黎今颖停下自行车。
她盯着那人望了好几眼,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一时间却难以和记忆中的面孔们匹配。
“现在送礼的这么明牌?”
她盯着那人手里的礼盒望了眼,禁不住向聂浚北小声吐槽。谁要是像他那样送东西,恐怕要不到一天,纪委那边就能闻着味过来了。
聂浚北眯着眼睛。
他认出来,这是那天火车站那人。
“别管,走吧。”
聂浚北没说太多,护着黎今颖过闸。
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警卫认识他们俩。
两人的脸太有记忆点,警卫匆匆见了一眼就记住了,还不忘在推揉的间隙打招呼:“黎同志,回家啦?买这么多杂志。”
他这一声,把曾钧的目光吸引过来。
曾钧偏过头,第一眼就见到了聂浚北。
紧接着,他越过聂浚北的侧影,眼尖发现了正和警卫对话的黎今颖。
“诶!诶!”
曾钧一只手指着两人,瞪大眼睛朝着警卫喊:“我认识他们!我真认识!”
黎今颖听见,下意识回头。
然后,就被聂浚北挡在视野。
她最开始还有些疑惑。
直到曾钧当着警卫的面,喊出那句:“黎今颖对吧?我是曾钧曾老师啊,你妈妈以前的同事,我们还差点成了亲家呢!”
曾钧也是迫不得已。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来求肖蓉办事。
可是,那天在火车站偶然遇见肖蓉和聂浚北后,他想到还在牢里等着回家过年的儿子,过去他自诩的风骨与骄傲荡然无存,只想赶紧抓住最后的救生圈,赶紧把孩子捞出来。
“今颖,雅梅你还记得吧?我儿子就是萍萍的亲生父亲啊,以前还追过你来着,你们小时候还定过娃娃亲呢,忘了吗?”
警卫员瞳孔地震。
他一听两派人还真有点联系,原本拦住曾钧的手也松动下来。
曾钧老脸一喜。
——这套果然有用!
——要是能把肖蓉也骗出来就好咯。
他知道肖蓉心软,打他和吴清月的名号肯定不能让肖蓉动恻隐之心,但要是把名头换成萍萍,说不定就有用呢?
至于他儿子出来后,到底怎么对孙女,那也不是他在意的事情,难道说什么就得是什么?真要如此,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说谎的人。
“萍萍多可怜啊,雅梅一个人带着她,又得当娘又得当爹,家里连像样的儿童床都没有一张!要是鸿望出来了,虽然说是离婚了,但孩子总得认祖归宗嘛,再怎么也能帮衬一二。”
他说起理由来头头是道。
黎今颖冷笑一声。
要不是她已经提前见过肖雅梅,可能真的会被他这套说辞骗到。
她指着违规停靠在门口空地的黑色轿车。
“既然雅梅像你说的那么可怜,你这个做爷爷的,怎么没把你停那儿的心爱轿车卖了,分给萍萍母女一些?”
第106章 行贿受贿
曾钧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低着脑袋, 目光躲闪:“卖车哪儿有那么好卖的?总得有买家出价才行啊,我也想过要卖车给她们母女,老家当变现没那么容易!”
“那我帮你介绍一个卖车的。”
一直站在旁边的聂浚北开了口。从刚才曾钧拿“娃娃亲”“前未婚夫”来说事, 他肚子里就一团火气。
“价格可能不太公道,但是保证让你三天内拿到全额现金,应付孙女的养育也足够了。”
曾钧心里直跺脚。
他要是真想卖车给那俩, 还用得着他们来牵线?小两口看上去礼貌,一个比一个黑心眼。
“不用了不用了,军官您怎么称呼?”
聂浚北许久未碰到过这样的无赖, 一边把黎今颖护在身后, 一边玩味调侃:“怎么称呼不重要, 你呢?上次在火车站就看你有事要办, 还没解决好啊,都追到这里来了?”
黎今颖似乎懂了他的用意。
她连忙把警卫员支走,小声道:“警卫同志,这人是个不要脸的骗子,交给我们吧,保证一会儿就让他消失,不会耽误你工作。”
警卫打量他们一眼。
反正现在闸门也是关着的,他们只要不在门口打起来, 能让曾钧老老实实消失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他又想起什么,趁机会问:“那你们能不能让他以后都别来了,拎着这么大一个礼盒, 干部都很敏感的, 要是他老是来, 我肯定要挨批评……”
“放心,没问题。”
黎今颖心里已经憋出了坏主意。
她贴心交代道:“对了, 如果之后有干部来问今天的情形,务必请您仔细描述一番他手里拎着的礼盒,还有那辆引人注目的黑色小轿车。”
另一侧,曾钧误以为聂浚北是个好说话的。
他已经把故事从头到尾简略包装了一番,省去了儿子曾鸿望主动出手的那一面,只说吴清月当时如何暴虐,将一切过错推给了亡妻。
——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
——这也是她最疼的儿子,她要是活着,应该也会这么帮孩子的!
他讲完道理后,又继续洒泪博同情:“我啊现在也退休了,人老后本来就孤独,鸿望这两年在牢里表现也很好,军官同志,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通融通融,现在龙岗法院那位以前也是海军部……”
聂浚北与黎今颖对视一眼。
他猜到她要做什么,不介意推波助澜:“具体是哪位呢?我不是龙岗人,不太清楚这边的情况。”
曾钧大喜过望。
他连忙把礼盒塞了塞,小声道:“就是那位王检察长,他以前在大连服役,前些年才转业。”
“大连啊?不过,我不是大连军区的,能管用吗?”,聂浚北声音低醇,像是引诱他说出后话。
曾钧咬牙跺脚。
他拼命给聂浚北使眼色:“身份只是见到他的借口啊,总不能像我这样去堵人吧,王检察长一向注重战友情,法院里都清楚,他经常搞战友会的。”
“那我也不是他战友啊。”
聂浚北似乎懂了运转规则,但打蛇要打七寸,他得百分之百确认才能出击。
曾钧心里都替他着急,他认为要是他能年轻几十岁去参军,绝对能比聂浚北混到更高的级别。
——办什么事儿你都得上道啊!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旁敲侧击:“是不是战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借口!”
“原来如此。”
聂浚北若有所思点点头。
曾钧也笑了起来:“是吧~所以我才说,让军官同志你帮我搭根线,肯定是少不了你的好……”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聂浚北怀里递了递。
“东西就算了,我也是见萍萍可怜,看在今颖的份上,帮帮你……把那位王检察长的电话给我吧。”
曾钧一点儿都不客气。
他一听连礼盒都能省下来,毫不犹豫就把兜里早早准备好的联系方式、联系人名给了他。
“这样不行的。”
聂浚北瞧了一眼纸条,又像是征求黎今颖意见似的,回头问:“你看……”
黎今颖猜到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起。
她假装认真看了眼,言之凿凿道:“曾鸿望怕是一天都等不起吧,已经耽误很久了,择日不如撞日,为何不今天晚上就把事情办了?”
“那太好了!那就今晚八点?”
黎今颖挑眉点头,又道。
“还有地址啊!曾老师,你连地址都没有,王检察长怎么知道在哪里办战友会呢?”
曾钧大喊:“哦!对!”
他连忙从兜里拿出钢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地址和时间:“记得告诉检察长,他只管来就行,酒水肯定都算我身上。”
写完后,他心里没多想,只当这件事终于能办妥,连看向黎今颖的眼神也变得慈爱:“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帮了我们鸿望啊,哎,当年也是清月她不同意,其实你们……不说了不说了!”
他侧过头,小声咒骂了一句肖雅梅。
——就怪那个不自爱的女人!
——非要挺着大肚子嫁进门。
要是当年娃娃亲成了真,他们曾家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他自己说不定还能乘着黎家这些年的东风,一并在教育局里捞个职位。
黎今颖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她心里只觉得恶心。
对于曾钧这样的伪君子来说,有事相求时,孙女、儿媳妇、老婆都是一块可以随便打磨的砖头。
等到事情办妥,这些不重要的人全部都是男人坦荡人生路的绊脚石,一脚踹开才是他们的正解。
“你先回去吧,事情会帮你办的,记得提前到就行,战友会嘛迟到多不合适。”
黎今颖忍着恶心,向曾钧道别。
曾钧弯弯肠子没这么多,转头就开着小车离开,准备去百货商店置办置办,为了儿子提前出狱的事情,他是得大出血一把才行,总是值得的!
黎今颖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她唇角微微上钩。
这回说不定还能拔出一个蛀虫为民除害。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楼栋走去。
一路上,黎今颖已经和聂浚北沟通好两人的各自行动,到家短短十分钟嘛,事情就已经提上议程,聂浚北已经拨通电话上的号码。
王检察长果然有问题。
聂浚北三言两语表明身份,洗脱敏感性后,试探性打探到了王检察长的口风。
挂断电话,聂浚北就紧蹙眉头。
黎今颖追问:“怎么了?”
聂浚北想到电话里的暗示性话语:“这样的人要是抓不住就真是为祸一方……他肯定会来,是条饿坏了的大鱼,要不是有接线员在听,恐怕早就已经开口报价了。”
黎今颖懂了。
两人接下来又是一阵操作。
聂涛那边的招呼已经打好了,提前联系到大连军区的组织部主任,果然发现这位检察长原来在部队时,就曾经有过不干净的举动。
随后,借着市委大院的内线电话,公安和纪委电话也成功拨通。有趣的是,纪委那边传来消息,称他们早就盯上了王检察长这条鱼,只是目前手上的证据链还需要整理,没想到聂浚北的实名举报立即就把资料送到了他们手上。
万事俱备,只等时间到,多方按计划行事。
黎今颖有些担忧。
“请君入瓮能好用吗?万一曾钧后悔了呢,或者王检察长闻到风声?”
聂浚北却很肯定。
“曾钧已经穷途末路,他都把注意打到你这个过期二十年的娃娃亲上面了,你说他会后悔吗?说不定现在黄金都买好了。”
黎今颖想了想,也猜到另一边的动向:“我刚听你打电话没说太多呀,看来那条大鱼也是贪上瘾了,防备心和敬畏心早就丢到东海去了,这么容易就上钩,怕是之前也是眼皮子下动脏活。”
果然。
等到晚上九点。
开门声响起。
聂浚北披着夜色回来。
黎今颖正在沙发上替肖蓉捶腿。晚饭时,她已经把这件事转述给肖蓉,还得到母亲评价,“你怎么回一趟老家还要搞事情?”
见聂浚北是挂着笑意回来,黎今颖也猜到事情是办妥了,她跪在沙发上,问:“怎么样?当场逮捕?”
聂浚北点头:“嗯,人赃俱获。”
黎今颖义愤填膺:“这回真是为名除害了,他可是在法院国徽下面宣过誓的,怎么能这样?手下不知道有多少脏案子!”
“浚北,曾钧没为难你吧?”
肖蓉知道曾钧的德行,今天也就是她不在家,不然她肯定早就把这个恶心的男人踢走了。
她想起吴清月的下场,有些后怕:“他们那家的男人有点精神疾病的,没给你动手吧?”
“没有”,聂浚北温柔摇摇头,顺势坐在黎今颖身边,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关怀,“不过,他被公安带走的时候,倒是骂了几句不痛不痒的。”
黎今颖立马就火了:“他自己犯法还要骂人?”
聂浚北见她一副想要嗦起袖子去干架的架势:“急什么,别气坏自己。”
黎今颖追问:“那你骂回去没有!”
聂浚北被她的气鼓鼓模样逗笑:“没,人家公安和纪委的领导都在呢,我只能礼貌回复,不能骂人。”
黎今颖想想也是,接着问:“那你怎么礼貌回复的?”
她以为会是什么儒雅的亲切问候。
没想到,聂浚北的嗓音玩味,说出当时让曾钧气炸天灵盖的话语:“我说……他既然那么想儿子,干脆进去一起陪他过年。”
第107章 实习生
“回去后注意身体, 别顶着个感冒结婚!浚北啊”,肖蓉站在火车站门口,转头看向准女婿, “你要监督她,颖颖一干起活就跟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似的,人是需要休息的, 她在这一点真是跟她爸一模一样,别把身体给耗干了!”
肖蓉说完,就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她和黎志兴工作特殊, 请假需要提前报备, 因此没办法和女儿女婿一同回军区参加婚礼。但肖蓉没想到, 黎志兴这回出差延迟, 一来二去耽误,竟然连送女儿离开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聂浚北拎着左右两个大皮箱。
其中一个是黎今颖回龙岗时带的换洗衣物。
另一个,是肖蓉这两天重新整理打包,给他们俩准备的龙岗特产和一叠珍藏多年的红绸布料,想让黎今颖回军区后找个老裁缝打套新裙子。
他点头:“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肖蓉取笑他:“还叫阿姨呢?等下次见面,我和颖颖爸爸还得给你封个改口大红包。”
黎今颖挽着聂浚北的手腕,插进话:“你和我爸请好假就给我打电话, 医院的接线号码存好了吗?”
“存好了,没问题的,你就别担心了, 等下个月过年肯定能来。”
催促上车的声音再次响起。
聂浚北会看气氛, 识时务提出他先去车厢门口, 把空间让给黎今颖母女。
“和浚北好好的,平时别闹脾气, 女人生气最伤身体了。不过,要是他欺负你,马上给妈打电话。”
肖蓉用她那双带着老茧的右手抚摸黎今颖的脸蛋,抓紧最后的时间絮絮叨叨:“辛苦你了,爸妈工作忙,你也没有兄弟姐妹,结婚这么大的事还得让你抽时间自己盯着操办。”
“不辛苦的,王如霞还有师父他们都很热心,最近我不在军区都在帮我张罗,而且!”,黎今颖说到这里满脸期待,“等下次你来驻地,就能住我们分到的新房子了。”
“分房是荣誉,是组织对你的肯定,证明你在驻地表现好,也得切忌骄傲过满。”
“知道知道,走啦~要是赶不上火车,回驻地慢了的话还得背个小处分呢!”
黎今颖给了肖蓉一个拥抱。
温馨的洗发水香气瞬间将她包围,黎今颖闭上眼睛,试图用五感记住此时此刻。
“送别亲友的赶紧上车了,火车要开了!”
乘务员大嚎一嗓子,月台上剩余的群众都加快了动作。黎今颖一步三回头,朝着卧铺车厢走去,眼前除了不停挥手的肖蓉,还有那些未曾谋面人们的相拥与贴耳。
黎今颖登上车,刚想回头再看一眼。
火车头传来一声嗡鸣,紧接着孤零零的月台开始节节后退。视野里,余下送别的人越来越远。
黎今颖看着肖蓉的脸渐渐模糊。
半分钟后,窗外只剩下一片积雪白桦树。
*
黎今颖回到军区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她填完闸口的返驻地登记表,在聂浚北的陪伴下,打了一路哈欠回到宿舍,到头就是一顿睡。
虽说卧铺车厢条件不错,上下三格木板支撑,空间虽然比不上后来的高铁卧铺,却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出行,外加肖蓉还给她塞了一条方围巾做被子,聂浚北全程喂猪式陪护,简直是奢上加奢。
但是黎今颖就是没睡好。
——她在焦虑结婚。
她倒不是恐婚症大爆发,而是想到结婚的复杂流程就已经开始抓狂掉头发。
作为务实体验派人群,黎今颖对此没有经验。她只有道听途说而来的理论知识。
前世,她身边不少情侣就因为结婚分道扬镳。
有因为毫无诚意想要空手套白狼的,也有刚刚领完证就翻脸给人气受的,还有对酒席、婚纱、蜜月、彩礼聘礼始终达不成一致的。
这辈子,虽然这个年代结婚没有社交平台上复杂到九页PDF都写不满的备婚清单,但总归是要有一些像样的流程。
既然要办婚礼。
那就得联络饭店、搞定场地,还得提前约好主持人司仪的时间。细枝末节的事情也不少,红衣服、鞭炮、敬酒、喜糖等等都得花时间准备。
更别说他们马上要分房。
那接踵而来的就是繁琐的家电采购、家具挑选,甚至还得提前考虑到邻里关系,去别人家里拜访到底要带什么伴手礼合适,如果婚礼和搬家排期接近,是否还需要提前邀请邻居。
当黎今颖第二天从床铺睁开双眼时,她一想到这些乌泱泱的婚礼To Do List,她顿时觉得外科科室墙上的手术安排都亲切了不少。
“……先把证领了再说吧。”
黎今颖捏捏眉心,翻身下床。
反正她昨夜已经和聂浚北商量过了,这两天先挑一个他们都不忙的时候,去民政局先把证给敲了,省得后面她手术排期忙起来,或是他又有临时任务时,双方一直抽不出空闲。
洗漱、穿衣。
食堂随便垫点米粉做早饭。
黎今颖拢上白大褂,从护士站拿到近日她休假时的住院病人记录,转身就准备先来一轮查房。
就在她准备元气满满开始返工第一天的工作时,黎今颖忽然被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挡住。
为首一位男学生被身后的稚嫩面孔推出来,和她匆匆对视一眼,然后低着头红着脸开口。
“黎医生,我们今天是跟着你吗?”
黎今颖一脸茫然。
她转头问护士站的同僚:“什么情况?”
同僚正在写病历,抬头看了一眼。
他答:“省医科大来实习的学生,前几年不是扩招了吗?已经在楼下儿科和妇科轮完一圈了,今天刚好到普外。”
“这么巧啊?”,黎今颖问。
他注意到黎今颖怀疑的目光,又补充道:“人多还不好啊?表彰会的时候科主任在大会上重点表扬了你,再加上巫医生的名气,想来你们肝胆胰的学生可比前几年多了不少,我们主任羡慕得不行呢!”
黎今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习惯了做外科毒狼,突然让她带实习生,她肯定焦虑。况且还是在她婚前最多杂事纷扰的时候,黎今颖的内心大脑快要搅成一团毛线。
不过,她并非是会给无辜人士甩脸色的人。
——以后都是同行,做这一行都不容易。
黎今颖尽量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表情,朝着身后的学员们简单自我介绍一番。
“我姓黎,目前是肝胆胰科室的主治,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科室会很忙。”
短短几句,没有过多卖弄,言简意赅。
黎今颖背过身,靠在护士站开始翻阅这几日的病人记录,准备按照病例简易程度带身后的实习学生们快速上手。
在她身后,学生们交头接耳,纷纷发现眼前的美女医生就是这段时间听说的那位传奇人物:
——我在大二的时候就听学长们说起过她,巫医生的亲传弟子,没想到真人这么漂亮?
——她很牛的,前段时间的论文你们看了吗?回去我要给我室友炫耀我实习跟了黎医生嘿嘿~
——她今天刚休假回来吗?什么情况?我还以为部队医院的假期都很少诶……
——刚才护士说了,黎医生入职就没休过假,你像她这样干,也可以连休一周。
黎今颖听见了他们的交流声。
她检查完病历后,转过头,严肃道:
“外科不是闹着玩的,学不明白的话,实习成绩不能给你们法外开恩……走吧,先查房。”
她朝着身后一群闪烁着亮晶晶目光的大学生打了个响指,然后就化身鸭妈妈,带着一群看上去比她年纪还要大的实习生穿梭于走廊,奔波于门诊与住院区。
画面看上去十分滑稽。
仅仅一天,就闹出了笑话。
门诊加号间隙,黎今颖在旁边倒水泡茶,一位病人误以为站在她身后长相老成的男人才是主治医生。
老大爷颤巍巍走过去,拽着男学生一顿抹泪,感激道:“谢谢黎医生给我加号!”
男学生满脸尴尬,轻轻将老人的手扒拉开:“那个……我不是黎医生……她才是……”
尴尬转头就传遍了医院。
等到下午四点,黎今颖撞上等待她的聂浚北时,她发现笑话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怎么也笑我?长得年轻也是错?”
黎今颖放下手里的病历记录表,关上门正准备和他酱酱酿酿歇息几分钟,就被男人给抓住手腕。
她抬头望向他,不明所以:“?”
聂浚北收敛笑意。
“你结婚报告放办公室了吗?”
黎今颖点头,另一手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问:“一直都在这里啊,怎么了?”
“我们去把证敲了?”
黎今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从效率的角度来说,确实现在的休息时间是个好时机,要是再等几天,说不定她整个工作日白天都在手术室内。
“行,走吧!”
黎今颖的实干派基因作祟,立即开始拖白大褂。旁边,聂浚北默契给她抵来大衣、围巾。
穿戴完毕,两人急匆匆出门。
等到她路过食堂外时,发现那群实习生也正在准备趁机会补充能量迎接晚上的夜班。
“黎医生!”,实习生们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期间,有人多嘴问:“黎医生,你也是去食堂?要不要一起……”
黎今颖脚步极快。
她一手抱着材料,一手挽着聂浚北,匆忙回头交代道:“我去领个证,你们自己吃。”
话音落下,两位画报般的俊俏璧人渐渐消失在这群年轻学生的视野之中。
原本饥肠辘辘的众人顿在原地。
隔了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道:“……这里工作强度这么大吗?结婚都得掐表?”
第108章 领证
驻地所在区的民政局并不算远。
黎今颖和聂浚北骑自行车赶到时, 从两人离开驻地开始计算,也不过才花了十多分钟。
右脚踏进门槛,黎今颖才后知后觉, 大喊不妙:“坏了,我有东西忘拿了。”
聂浚北早已踏上台阶。
他退了两步回来,关切问:“什么忘拿了?身份证?还是工作证?”
彼时, 距离驻地军官们领取第一代正式身份证也才不到半年。这代人成长在介绍信和户口簿证明函的世界,还不习惯去哪里都要带上一张聚酯薄膜的卡片式证明。
譬如他们食堂的管理大姨。她就总觉得没有纸质敲章的身份证不靠谱,即便该有的公安证明章都有, 她也还是习惯去哪里都要带介绍信。
“材料都是齐的, 我忘记带糖了!”
黎今颖出门急, 完全把讨彩头的事给忘了。
同事们听说她要和聂浚北结婚, 医院好几对在近年领证的情侣都给她分享,要记得结婚当天给盖章工作人员带两毛钱的水果糖。
聂浚北松了口气。
他等今天已经等得快疯了,刚才听见黎今颖的话,还以为这场美梦又得再往后延。
“放心吧,我带了的,走吧。”
黎今颖也跟着放松下来。
为了缓和紧张的心绪,她顺势追问:“你怎么知道要带水果糖?聂主任给你说的吗?”
聂浚北被戳中心事。
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天起, 他就开始盘算着正式结婚这日,让他这个不爱含蓄热闹的人,也开始在部队里找已婚人士们寻求意见。
“既然是习俗, 肯定都知道吧。”
他说这句话时, 声音有些急促。
黎今颖一时间无法分辨是他是心虚还是紧张。
她没再多想, 挽着聂浚北快步来到登记处。
下午四点,登记处门可罗雀。
按照常理来说, 在许多人生大事上,中国人讲究良辰吉日。即便现在临近下班时间,民政局门口结婚的情侣未免也有些太少。
黎今颖想到这里,忽然问:“今天日子是不是不好?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是结婚是要看凶吉的吧,我俩就临时这么出来,万一今天日子大凶……”
“今天宜婚嫁。”
聂浚北低着头正在整理他的个人资料,丝毫没注意到他回答这句问题时有多么丝滑。
黎今颖这才发现。
原来随心所欲出门的人,就只有她一个!身边这位可是做足了准备,甚至还提前挑好了吉日。
无需排队,两人直接坐在简陋柜台前。
没有玻璃橱窗,也没有叫号系统,更没有鲜红的背景板和留念摄影,只有一排木质桌椅,摆成了柜台的模样。
登记员是个贴耳短发戴眼镜的女人。
她见到两人,言简意赅:“材料都带齐了吗?没带齐的话办不了的,介绍信开了的吧。”
黎今颖点头:“我的是齐全的,按照政策要求的资料全部都在这里。”
她双手递过自己提前备好的纸页。
登记员收好两人材料。
她检查得很仔细,从黎今颖的工作证明开始,一页页翻看,确认所有盖章与身份证明齐全,随后又沉默不语地检查另一叠。
等待的宁静让人紧张。
黎今颖往左边的聂浚北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坐得笔直,手指交叉垂在桌边,看上去有些僵硬。
“资料没问题。”
登记员笑着抬起头,她刚才检查时发现面前两位都是旁边军事驻地的军官,态度更加柔和。
她按照流程询问:“你们两人是自由恋爱吗?”
“是的。”
聂浚北的声音先响起。
黎今颖不知道还有这一环。
她办了半拍,迟缓回答:“是的!”
登记员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遍:“你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结婚的吗?”
黎今颖笑得眼睛弯如月牙,重重点了一下脑袋,回答:“是的,我们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婚。”
登记员被她逗笑。
“我看你刚才犹犹豫豫,现在又突然这么大声!”,她将两人准备好的照片粘好,递给他们,“确认一下名字和信息。”
黎今颖伸长脖子,看向那页绯红。
纸页分为了左右两版本,左上角有四个硕大的“结婚证书”字样,下方的夫妇姓名是登记员方才用蓝黑色墨水钢笔新写上去的,再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婚姻法结婚规定,特发此证。
至于右侧,三分之二的版面都留给了两人那张黑白合照,最下方提前留出盖章的空间。
“没问题。”
“好嘞,稍等。”
登记员把扉页收回,又在桌上拿起放在中央的章刻,翻开红泥盖子,用嘴朝着章底哈了哈气,使劲按在红泥上,最终敲在两张扉页上。
盖好章,她将扉页和两本红色的亮皮壳子递给两人:“好了哟,新婚快乐。”
黎今颖下意识道谢。
等她默默自己套好保护壳后,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望向聂浚北:“就好了?”
不考虑前期的材料准备,这丝滑出证的水准未免也太过迅速。
黎今颖还在欣赏手里的红色小本子,软皮塑料套刻质量堪忧,但她却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放在外兜压坏,将其放到了大衣的内侧。
她手还未来得及掏出外套,就被一个带着冷冽寒风的拥抱笼罩。
聂浚北把头放在她肩窝处,刚刮过的细微胡茬轻轻刮过耳朵,带起她身体一阵敏感。
黎今颖注意到路人打量的目光,娇嗔道:“干嘛?还在外面呢,影响不好!”
“我们是合法夫妻,抱一下还能不合法了?”,聂浚北把她箍得紧紧的,像是要按进胸膛。
黎今颖听得出,他连语气都是飞扬的。
平日里聂浚北很少笑,但现在,即便她看不清聂浚北的面容,几乎也能想像出他现在的表情。
——肯定是笑着的。
“好了,该回去了,我晚上还得值班呢!”
聂浚北无动于衷。
像是在等待什么钥匙松绑。
黎今颖又轻轻用手心拍了拍他的背:“抱得够久啦!以后还要抱一辈子,现在先撒手行不行?”
臂弯似乎更紧了。
黎今颖很聪明,一点就通。
她瞬间明白了身上的大型挂件到底在耍什么赖皮,于是侧过头附在他耳边喊:“老公!撒手了好不好?”
这一回,密钥正确。
黎今颖被松开后,她抬起头正对上聂浚北深邃不见底的黑眸:“我看啊,用不了多久这批新兵们就都知道他们的聂长官是个醋坛子,耍赖精,心眼鬼!”
聂浚北嘴角噙着笑意:“让他们羡慕去!”
“你还挺骄傲,觉得是夸奖了是吧?”
聂浚北哑笑两声,嘴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我有漂亮老婆,他们又没有,那我当然骄傲。”
“美得你!”,黎今颖踏上自行车,“回去咯,我晚上查房,你呢?”
“训练啊,顺便看看什么时候能去把咱们的新房钥匙给领了。”
黎今颖侧过头,一脸惊恐问:“什么?已经快领钥匙了吗?”
聂浚北对她脸上那副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对啊,上次办公室就说,等我们从龙岗回来,差不多正式文件就能敲好。”
黎今颖顿时陷入沉默。
她眉头紧锁,一路上再未说过话。
她在想,倘若婚房钥匙这么快就能领到,那复杂的婚礼筹备事宜,搬家事宜的操办时间岂不是更加紧张?
一直到回到驻地。
黎今颖脑海里始终装着那一大堆的繁琐进程,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推着车就准备往驻地走去。
“你往哪儿走呢?”
聂浚北停下自行车,从身后唤她。
“哦对对,哎——”
黎今颖后知后觉,猛然停下。
聂浚北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看你一路心神不宁,怎么了?后悔了吗?”
他后半句话咬得很轻,像是害怕听到肯定的答复一般,只敢用玩笑的语气小心试探。
“怎么可能?”
听见黎今颖大声反驳,聂浚北舒了口气。
他又问:“那是怎么了,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颖颖,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夫妻了,我和你共进退,有什么困难一起跨。”
黎今颖听他如此严肃。
她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不对,也是大事!”,黎今颖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我在想我每天这么忙,你也这么忙,我们结婚总得办个小婚礼请大家吃吃饭吧,那我们哪里有时间准备……”
她一股脑把最近压在心口的事情全部吐了出来,还连带着她因为纠结“到底买酱香酒还是浓香酒招待客人”、“到底宴客席应该选中午还是晚上”以及“到底什么时候抽时间找裁缝打红婚衣”而睡不着觉严重失眠的滑稽故事。
聂浚北耐心听完。
最初,他的表情还有些凝重,以为黎今颖一副随时随地要哭出声的破碎表情是要说什么。
直到她一个又一个问题抛过来,聂浚北终于知道刚才自己下意识误以为“她要后悔”的错觉有多么离谱。
“你笑什么!”
黎今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试图压住嘴角的笑意,失败后只能试图从另一人身上找回场子:“聂浚北,不准笑了!”
聂浚北笑意分明,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的意图。
他上前半步,握紧黎今颖的手:“放心吧,交给我,别再因为这些睡不着了……另外,今晚你可欠了我一个大的,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纠结内耗上。”
“诶,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了?”
黎今颖听见他这个调调,叉着腰理直气壮继续道:“你这个黑心眼不能悄悄记坏账。”
聂浚北的脸忽然凑近她的耳侧。
“自古人生四大喜事,你今晚值夜班,那洞房花烛夜不就只能先欠下了?”
第109章 出师
领证后的半个月里, 黎今颖依旧对结婚这件事没有实感——不断积压的手术病人成为了压垮新婚期兴奋感的最后稻草。
自打她开始主刀,黎今颖和巫医生师徒二人的手术组合就越来越少出现。原因很简单,他们分头行动就能用同样的时间开两台手术, 诊治双倍的病人。毕竟,医院永远缺人,永远缺效率。如此一来, 黎今颖的工作量比起从前并没有减少,反而比她做一助时还要辛苦。
忙碌的结果很明显。
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筹备婚礼与装修。
本着“夫妻一体”的宗旨,黎今颖放心大胆把这些繁琐事项全部交给了最近没有外派任务、按时上下班的聂浚北。
原本她还认为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很聪明。
没有假期, 那就想办法挤出时间。
一直到这天医务处主任来找她, 黎今颖才终于意识到她和聂浚北两人错过了什么。
“你和小聂还不准备休婚假?是准备留着办完婚礼后再去旅行吗?”
“婚假?没人和我提过啊。”
黎今颖刚下完一台肝部分切除手术, 急匆匆和家属交代完, 回到办公室就听见这个令她扼腕后悔莫及的消息。
长达一个月的婚假,足以让他们两人解决完最近棘手的新婚事项。
医务处主任也惊呆了:“这……这不是常识吗!我还以为你和小聂是有别的安排,想要挪一挪再休,得亏我今天来找你聊起,不然你还不知道呢?”
黎今颖对她的公民福利毫不知情:“我不知道啊?婚假能有一个月?满打满算一个月不调休?”
“调什么调,你要休假肯定内部会帮你挪班的呀,所以才需要你提前申请,哎哟你真是稀里糊涂就被小聂拉去领证了?哦不对, 他好像也不知道。”
医务处主任为他们这对年轻夫妻操碎了心。
驻地所在的行政区规定,她和聂浚北属于符合规定的“晚婚”优待人群,年满25周岁领证的夫妻可以享有30天的婚假。
她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才突然想起来访问她的真实目的:“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黎今颖异常敏感。
在她的通识系统中, 医务处找上门, 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是病人要打官司,要么是她最近受到了投诉。
她正襟危坐, 表情比刚才发现自己忘记申请一个月旅行婚假还要严肃。
“你上次申请的胰腺手术研究拨款已经下来了……不过,我看你黑眼圈都吊起来了,真的能同时兼顾吗?”
黎今颖异常欣喜。
她前世原本的进修方向就是肝胆胰细化科目下的胰腺肿瘤。作为师门团队内唯一的女学生,她在博士毕业后就来到普外临床,跟随医院的某位活化石教授学习高难度的胰腺手术。
在她穿越前夕,她那篇使用腹腔镜完成LPD手术的论文才刚刚发表,这项被誉为肝胆胰“珠穆朗玛峰”的高难度手术象征着她主刀生涯的里程碑。
“小黎?小黎?这么开心啊?”
医务处主任是专程来恭喜她。她见证了黎今颖在部队医院的惊艳表现。医院爱惜人才,有了一个肝脏领域的巫医生已属不易,他们没有想过,还能额外发掘黎今颖这样的惊喜天才。
黎今颖回过神,连忙感谢:“谢谢医院给的支持,我没想到第一次申请就能通过。”
原本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部队医院的研究经费并不算十分充裕,黎今颖以为她至少需要申请个两三轮,再修改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申请书,才能拿到第一笔项目经费。
医务处主任想起项目审核时的趣事,提到:“你还不知道吧?是巫医生专程给你保驾护航,三天两头就来聊你有多么优秀,而且假如未来某一天真的可以用腹腔镜攻克胰腺肿瘤,能救活那么多病患,医院没有理由不通过啊。”
她又提了几句项目落地前的注意事项。
等到巫医生来敲门时,医务处主任才姗姗离去,关门前都还不忘交代:“注意身体啊,别因为备婚的繁杂琐事倒下了,你可是我们外科的明日之星啊!”
办公室门从外面轻轻合上。
巫医生径直坐在黎今颖对面。
他一眼瞧出方才医务处主任的来意:“项目通过了?我看你拿到研究经费,怎么比结婚还高兴啊?”
“哪儿有!”,黎今颖立即跳脚,“我为了上手术,搬家的事都只能挑这周末的休息日,他为了兼顾我,做了挺大牺牲的。”
巫医生啧啧两下:“结婚咯,胳膊肘朝外拐,你看你那维护人的样!下次浚北出任务,你一个人留守驻地的时候,可别来医院找师父哭。”
黎今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请柬。
请柬是红色的硬卡纸,聂浚北托后勤部的李主任搞定了材料和设计,至于上面的黑色墨水钢笔字,一看就知道是黎今颖的手写。
“还是得有个纪念物品嘛。”
黎今颖递给巫医生,上面的日期赫然写着本周日中午12点,地址则是驻地大礼堂。
巫医生草草看了一眼。
黎今颖有些不开心:“师父,别这么敷衍嘛,好歹仔细看一看,都是我熬夜班的时候抽时间写的!每一笔一画,都是心血啊。”
巫医生翻了她一个白眼:“我看什么看?我比你这个新娘子还了解婚礼安排,聂涛那老小子天天在耳边念叨……你说他们什么毛病,研讨婚礼的场所,挑在哪里不好,挑在我办公室!”
黎今颖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时间紧张,加上还要带实习生,最近比巫医生还忙。聂浚北为了迁就她,同时不让她缺少参与感,于是和聂涛、司令员一起合计,把讨论婚礼事项的大本营从驻地挪到了巫医生的办公室。
巫医生很少用办公室。
他基本上都驻扎在实验室。
空间大、鲜少使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办公室离他们科室近。小两口每天可以趁着食堂吃饭时间讨论事宜。
譬如,洗衣机和冰箱到底买什么型号,就是黎今颖趁着门诊间隙,在食堂的兰州牛肉面窗口与聂浚北讨论出来的结果。
又譬如,“四大件”中鲜少使用的录音机到底有没有必要购买,也是在食堂晚餐档的海鲜馄饨柜台下定结论。
还有吃卤肉饭那个中午,聂浚北坚持要给她找木工订做梳妆台。
以及那日她为了盯术后病人,没时间坐下吃饭,只能买个牛肉锅盔在路上啃,沿着食堂到病房,他们两人用不到一分钟时间讨论出衣柜、床头柜、斗柜、电视柜的风格。
“对了,给你准备的东西,我直接让聂涛和浚北拿到你们新房了。”
“啊?”,黎今颖愣住,“师父你买了什么?”
巫医生口嫌体正直,明明在办公室和那两位老战友讨论徒弟婚礼时比谁都兴奋,站在黎今颖面前时,却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你爸妈不是周六才到嘛,肯定没时间去搞娘家要准备的棉被、毛毯、枕套,我总得给你搞定吧。”
黎今颖有些惊讶,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和浚北自己买了一套,就是想着我爸妈来不及,没想到师父你和我想一起去了……”
巫医生愣了半晌。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问:“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周六那天凌晨你排了手术?”
黎今颖点头:“嗯,16床的那位,原本应该周日手术,我不是要办婚礼嘛,提前给他做了,术后趁早安排,才能松口气啊。”
“那我安排司机去火车站接你爸妈?”
黎今颖摇头:“聂叔叔那边安排好了,他请了假,说他该好好见见我爸妈,问候问候。”
“招待所安排好了吗?”
黎今颖应答如流:“嗯,就在驻地的那间,离礼堂也近,身份审核托后勤李主任的福,也已经敲好了临时通行证。”
这回,巫医生沉默了。
隔了几秒钟,他再次开口的声音显得异常苍老:“……等你办完婚礼,我这边的论文,你放一放吧,基本也到尾声了。”
“为什么?”
黎今颖不解。
明明前一瞬师徒二人还在聊婚礼的事宜,下一秒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巫医生站起来。
他看向黎今颖的眼神写满了不舍和欣赏:“因为你已经出师了!”
或许直到刚才那段对话。
巫医生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徒弟已经足以独当一面。有时候,他没有手术时,会去观摩她的主刀,再指出好几个改进问题让她成长。可是,在最近的好几场观摩中,巫医生发现黎今颖的手法已经精准到挑无可挑,甚至有时候她能超越他所教授的框架,以他都未曾想过的角度尝试。
更不用说,那些曾经需要他来帮忙提点的工作外日常事宜,她也已经能够考虑得面面俱到,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来推一把的小姑娘。
世间流传着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总有人说,做师父的人会很害怕徒弟出师的那天,那一刻将意味着引路人已经不被需要,后浪将会踩着他们的脊背往上攀登。
害怕吗?好像没有。
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欣喜占据了他的大脑。
巫医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笑着看向黎今颖:“胰腺的临床,很难,但我相信你这个小怪物一定能做好。”
第110章 接亲
周日的驻地比往常热闹许多。
一大早, 黎今颖就被肖蓉从宿舍抓起来。
“快快快,我把你这里剩余的东西打包,你爸还在楼下等着帮你搬家呢。”
领完证, 黎今颖还是照例住在驻地的女兵宿舍。驻地女兵本就少,自打林燕被捕后,她一个人享受双人宿舍空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安心日子。
昨天下午肖蓉和黎志兴到军区后,硬是要加入聂浚北的搬家活动。结果,现在除了昨天排满手术的黎今颖, 连赶来帮忙的王如霞, 都比她这个新娘了解新房的布局。
黎今颖打着哈欠, 看向为了她婚礼专程调假的王如霞:“几点了……昨天那台手术比预计时间长, 我晚上十二点才回宿舍,现在是不是挂着青黑的尸斑黑眼圈?”
“美得很,你这张脸就是糊黑泥都漂亮!”
王如霞手脚麻利,已经把她身上的棉被叠起来,顺手塞进编织袋,又帮着肖蓉把东西全部带下楼,还不忘嘱咐黎今颖:“快起来准备,杨副团都到楼下了……杨副团你裙子好漂亮!”
女兵走廊并不算太隔音。
黎今颖站在门口, 甚至能听见走廊上王如霞和周围文工团女孩们聊天的声音。
“还有什么东西不?晚上你就得搬离宿舍楼,实在有什么不好带的,等中午婚礼结束后再来拿也可以……颖颖!你赶紧换衣服啊, 愣着干嘛?红西装外套是提前熨好了的吧?”
肖蓉急得不行。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出嫁可不能含糊。
瞌睡苏醒, 黎今颖的紧张感姗姗来迟。
她刚换完衣服,还没来得及照镜子, 就撞见带着一大批叽叽喳喳姑娘们赶到的文工团杨副团长。
这是黎今颖特意摇来帮忙化妆的友情团。
但她没想过,竟然有这么多人。
说好的三四个人足矣呢?
杨副团长一进门就对着她一顿猛夸。
“哎哟,黎同志,你穿大红色也太美了,你们看是不是?她皮肤本来就白,气色一下就显出来嗷?”
紧接着,她又看向另一旁的肖蓉。
“您就是黎同志的母亲吧?闺女随你啊,看着太有气质了,您年轻时候肯定也是方圆闻名的大美女吧?我看人准,不会错的。”
三言两语,她就把气氛点热。
时间不等人,杨副团简单寒暄完,拍拍手就开始处理新娘的造型。
“小琳,你帮黎同志把她那个头发搞一搞,给她挽起来吧,做个现在最流行的盘发,就是上次你们妍姐结婚梳的发型!”
“小袁,化妆品都检查检查啊,黎同志平时化妆少,你帮她先试好颜色……对了!口红用聂同志昨天送来的那款,就他朋友买的那支香港货。”
“你们别给黎同志弄太花哨啊,虽然说是新娘,但是她长相是珠兰那种骨相古典型的,糊太厚五官就遮住了,不好看。”
杨副团站在她的两人宿舍门口,每说一句,身后的文工团姑娘们就穿过门廊,走到黎今颖身边。
甚至,到了最后,杨副团还亲自上阵,给一旁的肖蓉调了调妆容和发型。
黎今颖乖巧坐在桌前,任由操作。
安排上手打扮新娘的确实只有三四个人,剩余的姑娘们都是来看热闹。她们趴在门口,堵在走廊,不时往内探头。
今天周日理应休假。
动静很快就将整栋楼休假的女兵吸引过来。
越来越多的姑娘们挤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声音快把房顶给掀了。
——这是黎医生吧?就是和聂团谈恋爱那个?
——对啊,半个月前就听说他们要结婚了,没想到就是今天!诶,你看到新娘了吗?
——没看到呢,房间门口太多人了。
——我看到了!好漂亮!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也要让我爸妈来陪我,听说黎同志那身红西服的料子都是她妈妈一家家店比货选出来的。
——好羡慕,她老公对她也好好,昨天训练结束,他们新兵听说聂团要搬新房,自告奋勇去帮忙搬家,家里可漂亮了!
黎今颖没有如此大动干戈化过妆。
粉霜、眉笔、香粉,文工团妹子们的工具不算复杂,但似乎每一款都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香气。化妆刷拭着粉末一层层刷下去,芬芳扑鼻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萦绕出馥郁浪漫。
不到半小时。
坐在她对面的“主刀”化妆师朝她笑了笑。
“好啦,黎同志你快看看,满意不?你这张脸就跟挂历上的香港画报似的,你老公给你买的这支口红真好看,回头帮我问问什么渠道弄来的!”
黎今颖笑着答应她,顺手接过周围女孩们递来的手持镜子。
镜子翻至正面,反射出一道闪烁的白光。
黎今颖顿时愣在原地。
黑眼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庞,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镜子里,她画着时下最流行的港式复古妆容,黛黑柳叶眉,上挑眼线,哑光妆底。头发被盘成了类丸子头的法式盘发,前额缀着几丝微卷的碎发,有股后世空气刘海的既视感。
黎今颖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刚给她的“主刀”化妆师道完谢,就听见旁边传来两声浅浅的啜泣。
黎今颖狐疑转过头,就看见王如霞和肖蓉一前一后同时拭泪。
肖蓉:“我女儿真漂亮……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模样,不该哭的,妈妈不哭了。”
王如霞站在肖蓉身后,甚至还贴心帮她按了按肩膀,抽着鼻子共情道:“阿姨我懂你!她就要嫁人了!那大红色衣服真好看啊……”
黎今颖顶着周围文工团姑娘们的笑意,挪过去安慰两人:“哎呀,擦擦泪,别哭啦~”
然后两人一同哭得更厉害了。
黎今颖:= =
这时,不知道是谁在走廊外喊了声。
“新郎来了!在楼下等着了!”
屋内刚刚安静下的氛围再次沸腾。
不少刚才没能挤到门口看热闹的女兵们立即靠到窗口,清一色俯下头往一楼大门望去。
——看到了吗?我这边看不到!
——这边好像能看见……有了有了,哇他们是商量过的吗?聂团今天也穿的西装,好帅!
——他身后那群新兵是什么情况啊哈哈哈,小伙子们都爱凑热闹哦?
杨副团长已经操办过许多部队夫妻的婚礼,她很快帮现场找回节奏,帮黎今颖最后整理了一遍妆容后,印着她望楼下走。
刚出宿舍门,门口围着的女孩们纷纷主动让行。不知道是谁先起哄说了句“新婚快乐”,紧接着,整条走廊和楼梯间都能听见女孩们的祝福声。
“黎同志,新婚快乐哦!”
“和聂团好好的,祝你们幸福~”
“黎医生你今天好漂亮,祝福你!”
黎今颖笑着向她们每个人道谢。
旁边,肖蓉挽着她的手,小声问:“你们宿舍的这些姑娘,你都认识啊?”
黎今颖笑得眼睛亮晶晶,她摇摇头:“大多数我都不认识。”
肖蓉身后,王如霞补充道:“颖颖是我们驻地的大红人,我们儿科都有不少同事知道她呢!”
从宿舍门口走到大门往常只需要两分钟。
今天,她走得很慢。
黎今颖不断左右侧着头,感谢每位送来祝福的女战友。她一大半的时间都驻扎在医院里,若不是今天结婚,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这栋楼里能有这么多同僚来送她出嫁。
终于,五分钟后,她走到大门。
黎今颖刚朝着一群脸生的新人女兵道完谢,倏然间,早春的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
等到她再次抬头,聂浚北一身笔挺军装站在门口,胸前还和她一样,别了一朵小小的红花。
“是新郎官!”
她身后的女孩们喳喳道。
同样,聂浚北身后那群来看热闹的新兵们也跟着大声起哄:“新娘来了!”,“聂团聂团,新娘!”
黎今颖快步走过去。
聂浚北还愣在原地。
他看着眼前朦胧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周围人的声音已经不再清晰。
新兵堆里的一位年轻小伙顺势从后面推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把手系了一条蝴蝶结样式的红色短丝带,前面的车篓还装满了新鲜的粉色月季花。
他一脸骄傲推给黎今颖:“嫂子,这车漂亮吧?这是聂团第一次找我们帮忙,以后他要是再训我,你可得帮我出气啊!”
黎今颖笑着答:“漂亮!谢谢你们。”
她转过头看向聂浚北,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追随者自己,似乎要用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记住她今日的模样。
黎今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走啦!小礼堂就这么近,干嘛还要推个自行车来,走两步不就行了?”
聂浚北回过神。
他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黎今颖的身上。
他嘴角噙着笑意:“别人娶媳妇儿都有自行车车队,如果你没有的话,能像话吗?”
“有什么像不像话的……”,黎今颖咧着嘴推着车往小礼堂方向走去,“你这是才买的?”
“嗯,原来那辆都骑了好多年了,用小金库给我老婆换辆新的不行吗?”
黎今颖嘴角的笑意更甚:“你嘴贫的!”
两人顺着路,在一片起哄声中朝着小礼堂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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