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心绪复杂。
视线长久停留在那个日期上。
岑霁拿一件衣服走过来, 清润嗓音唤回他的思绪。
“试试,看能不能穿上,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码的衣服了。”
陆野垂眸, 看岑助理手中拿着一件版型宽松的白色卫衣, 在他胸前比划。
开学后,不知道是不是学校伙食太好,又没有了那些琐碎的烦心事, 他吃好睡好, 长高了很长一截, 现在有188了。
所以此时看岑助理, 能很好地将他头顶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光晕的柔软发丝还有脖颈后方的一颗小痣收入眼中。
甚至有种错觉,能轻易将岑助理揽入怀中。
陡然生出这种想法。
陆野怔了怔。
他接过岑霁手中的衣服,嗓音晦涩地说了声谢谢。
脱下沾上污渍的上衣,陆野把岑助理找给他的这件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确实稍显紧缩, 手腕露出一截。
不过布料舒适柔软, 衣服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是经过太阳晾晒的味道,还混合有一丝清爽的柑橘气息。
这些气息和布料贴合着皮肤。
就像岑助理的笑容一样,是轻和温暖的。
换好衣服,陆野在洗浴间将身上换下来的那件洗净, 晾晒在阳台, 等晚上下班的时候再过来取。
不知道到时候干了, 上面是不是也会粘上像岑助理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之后,他下了楼,回到厨房,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次陆野小心了些, 找岑景耀借了条围裙系在身上,又卷起衣袖, 以防任何污渍弄脏这件衣服。
过了一会儿,岑霁也下来帮忙。
芸景小筑的营业时间是中午和晚上,一般晚上人比较多。
而到了周六周日,客流量就要比平时更多一些。
岑景耀一看到岑霁,就笑着打趣:“哟,酒醒了?昨晚是不是又折磨别人耳朵了?还有,这次扮演的是什么?”
岑霁被调侃,社死的记忆再度充盈大脑,脸一红:“爸,别说了,太丢人了。”
陆野在一旁听得好奇,问是怎么一回事。
岑景耀就将岑霁不太能喝酒,一醉就用五音不全的嗓子折磨大家的耳朵和扮演奇奇怪怪角色的特殊酒癖告诉了陆野。
还把自家儿子高考毕业后第一次喝醉酒的糗事全抖了出来。
隔着一定的距离,岑霁没办法捂住爸爸的嘴,只能任由爸爸当着外人的面揭他的短。
陆野却在唇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这是岑霁今天第二次看到他笑。
事实上,从认识陆野到现在,岑霁从来没在这个男生脸上看到除了冷若冰霜以外别的表情。
这么一笑,清冷帅气的眉眼掺着一丝还未褪尽的少年气,这丝少年气又牵动眼角的笑意,好像阳光刺透无尽的黑暗,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它的陪衬。
……
周一的时候,岑霁做了很强的心理建树去上班。
果然同事们看到自己,都捂唇轻笑,却没有嘲笑的意思,就是都觉得他和平时太不一样了。
用雷轩的话讲就是:“就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仙女也是会食人间烟火的。”
岑霁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比喻。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还是这个世界里最平凡最普通,普通到连名字都不被写在文章里的背景板。
“说真的,上周五晚上真是跟做梦一样,我居然能坐上贺总的车。”雷轩托着下巴感叹,似乎还在回味那晚的经历。
栗子姐从旁边经过:“你不是约的网约车吗?”
雷轩一激灵坐直身体,慌忙解释:“原本是打算叫网约车的,但贺总说要送我们回家,我就扶岑助理上去了。”
岑霁脑袋冒出一串问号。
“为什么还有贺总?”
林乔乔也震惊,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居然是贺总送你们回去的吗?用他那辆车牌号比车本身还价值不菲,全京市找不出第二辆的豪车送你们回去的?”
雷轩重重点头,心里更得意了:“是啊,约车师傅临时有事取消了订单,其他车又半天叫不到,贺总就好心送我们回去了。”
林乔乔酸了。
比酸柠檬加陈年老醋还酸。
早知道就不让男友来接自己了,说不定也能蹭一蹭贺总的车。
贺总虽然可怕,但在蹭他的车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去!
到时候拍一拍照片,发到社交账号上,点赞量一定会爆炸。
岑霁却跟同事们的关注点不一样:“为什么贺总会出现在我们聚会的地方?”
艾嘉加入午休闲聊当中:“你不记得了吗?你打电话叫贺总快点过来,然后贺总就真的来了。不过,他好像是因为在附近谈生意,恰好路过这里。”
岑霁闻言,大脑又是嗡的一声。
酒醒后的记忆都是碎片化的,断断续续,他只记得自己唱过歌,给同事们打过电话,但不记得还给贺总打过。
周五晚上按照日程安排,他本来是要随贺总去见几位生意伙伴的。
但因为部门聚餐,贺总就没让他跟去。
岑霁努力回忆那晚的记忆,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所以,真的像艾嘉说的那样,他“查考勤”还查到了贺总头上?
难怪上午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贺总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想到这些,岑霁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这么失态的事情,真是太丢人了。
同时又庆幸今早没有因为左脚踏进公司大门而被开除。
下午,霖尚的方总来了。
方总是做地产生意的,和贺氏最近有个海岛开发的项目合作。
他也是上周五晚上酒桌上的合作方之一,正好途径这里,上来说几句话,顺便约贺崇凛这个周末去打高尔夫。
方总刚花了十个亿买了一艘大型游艇,在上面建了高尔夫球场和马场,迫切想去海上感受炫耀一番。
贺崇凛直接拒绝:“不去。”
“你怎么又不去?”方总拧了拧眉,“每次喊你出去玩都找各种理由拒绝,这次是因为什么?陪你那个刚谈的小情人?”
岑霁端着沏好的茶推门而入。
他现在心情乱七八糟,虽然面上不显,依旧那么从容得体。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拘谨和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总。
还好贺总正在和生意伙伴说话,无暇看他。
岑霁放下茶水,朝方总微微颔首,说请慢用,然后准备快速开溜。
却被方总叫住。
“小岑,你来得正好,你天天跟在贺总身边,你告诉我,你们贺总是不是最近沉溺在小情人的温柔乡了?”
“?”
岑霁被问得一脸懵。
什么小情人?
贺总有情人他怎么不知道?
他下意识去看贺总,却不期然撞进贺崇凛深邃的眼眸里。
贺总正注视着他。
岑霁不自然地瞥开视线,朝方总微微笑道:“您为什么这样说?”
方总端起茶,饮了一口,状似惊讶的语气:“你不知道吗?上周五晚上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有人给你们贺总打电话催他快去找他,那个撒娇的音调哟,没把我们甜腻掉牙。”
“偏偏你们贺总真的扔下我们不管了,你跟了贺崇凛这么多年,你自己说说,贺总什么时候在重要的场合干过这种事?”
岑霁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僵住。
方总口中那个给贺总打电话的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要真是那样,他怎么可能会用方总说的那种甜腻掉牙的语调说话。
还撒娇……
岑霁脸红到了脖子根,耳朵烫得像是有火在烧,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贺崇凛这时开口,替他解围,凉冰浸过的嗓音里带了低低的笑意:“好了,不提这些。你说的打高尔夫,我到时候会过去。”
方总奇了,指指贺崇凛,对岑霁:“你看吧,一提他的小情人,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我越发好奇了,到底是谁撬动了贺总这座冰山?要不这样吧,崇凛,你周末带他一起过去?”
贺崇凛晦暗眸色微微波动,含糊道:“再说吧。”
送走方总。
岑霁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人人都说他是贺崇凛的贴身助理,时刻跟在贺总身边。
虽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夸张,但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他进入贺氏集团后确实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了贺总身上。
所以清楚地知道,方总口中说的那个情人,并不存在。
又或许有,只是没有让亲信的人知晓。
毕竟小说里的总裁不是都喜欢金屋藏娇吗?
带着这样侥幸的心情。
岑霁向贺总确认本周日程:“要把周末去打高尔夫加入行程吗?”
贺崇凛已再度投入到工作当中,脸上也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冷漠,仿佛刚才那丝低低的笑意只是错觉。
贺崇凛点头:“嗯,加上。”
“那……那位,”岑霁迟疑片刻,还是决定问一下,以防到时候准备不周,“也要带上吗?”
贺崇凛翻着文件,没抬头:“不带。那晚除了你给我打电话,没别人,方总他们都是说笑的,你不用当真。”
岑霁:“……”
岑霁僵硬地走出总裁办公室。
贺总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对他来说却像是往心里丢了一颗重磅炸弹。
它一验证了上周五晚自己确实耍酒疯耍到了贺总头上。
二透露出贺总哪里金屋藏娇,方总口中的“小情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这下他再怎么在心中为自己找补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刚才贺总为什么不直接澄清呢?
岑霁心如乱絮。
连走过了自己的工位都没注意到,还是经雷轩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接连出现失误。
岑霁重重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告诫自己。
以后不能再喝酒了,一滴酒都不能沾!
篮球场。
一颗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落进篮球框,在地面上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贺明烈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走向休息区。
秋日下午的阳光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灿烂明媚,天也蓝,视野中的画面就像开了4K臻享画质。
所以,当贺明烈逆着阳光走过来的时候,他高大的身躯也仿佛与这绚烂的秋景融为一体。
连头发丝上滴落的汗水都透着帅气,折射出七彩的光。
周围投来毫不掩饰的灼热眼神,伴随着热情议论的声音。
但贺三少爷对此却是不屑一顾。
他只是动作慵散地接过苏文煜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被汗水浸湿的湿漉漉的头发。
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贺明烈觉得自己心火特别旺盛,一到晚上睡觉,体内就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一样。
浑身燥得慌。
跑车被大哥没收,赛车场去不了,手上也没什么钱。
贺明烈精力无处发泄,没办法,只能天天到操场来打篮球。
宋子楚从便利店出来,买了他最喜欢的柠檬味的电解质水,拧开。
贺明烈把毛巾一扔,随手拿过来喝了几口。
等全身热意和燥意散去。
他问:“许昭燃那小子呢,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他?”
苏文煜用鼻子孔嘁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忙着和新交的男朋友厮混去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把人往浴室里拽,估计这会儿快乐得天灵盖都飞了吧。”
“这他妈的大白天,他宣什么淫?”贺明烈脸上露出浓浓的嫌恶表情,把喝了一半的水递回给宋子楚,“不对,他不是在追什么妍妍吗,怎么和男的搞一起去了?”
“这我怎么知道。”苏文煜也郁闷的很,身边一个好好的大直男说弯就弯,弯就弯了,连着几天在寝室里乱来。
作为他唯一的舍友。
苏文煜快要膈应死了,天天听现场直播,还是男男版,耳朵都要被荼毒。
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和学校申请转宿。
“你这样,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贺明烈眉头一皱,让苏文煜给许昭燃打电话。
苏文煜:“我不打,万一听到尴尬的声音,我怕自己吐出来。”
贺明烈狭长凤眸冷凝几秒,最后自己掏出手机。
“十分钟,滚来操场。”
十分钟后。
许昭燃屁滚尿流地来到操场,远远看到三个人影坐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
其中,他们烈哥夹根烟,上扬的烟丝被微风吹出弯弯曲曲的袅娜形状,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把烈哥衬得很有一幅意象画的味道。
就是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当然,烈哥脸色也从来没有好到哪里去。
许昭燃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坐下,满脸堆笑着问:“烈哥,找我什么事,这么急?”
贺明烈睨过眼,见他额头汗涔涔的,上衣穿得乱七八糟,衣角一半掖在裤腰,一半露在外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贺明烈讥诮一声:“许少爷最近挺忙啊,衣服都顾不上好好穿。瞧这头发,湿得比我打篮球还厉害,什么活动啊,能让许少爷这么卖力,真是难得。”
许昭燃脸涨得通红。
知道自己那档子事瞒不住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讪讪笑道:“烈哥,你就别挖苦我了,我也是没办法。”
苏文煜稀奇:“怎么,还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干那事?我看你那小男朋友身子板弱弱的,应该强迫不了我们人高马大的许少爷。”
许昭燃挠挠头:“那倒不至于,不过也差不多。人脱光了躺我床上,我能怎么着。”
苏文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锅甩的,真不要脸。”
宋子楚问:“妍妍呢,你不是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吗?还说这辈子非她不可,势要捂热女神的心。”
许昭燃:“这不是妍妍不搭理我吗,她喜欢陆野那个奶茶小白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总不能当一辈子舔狗吧?不过你们放心,我的心还是在妍妍那里的,和现在这个就是玩玩。”
“你还真是把渣男行为说的清新脱俗。”贺明烈冷嗤,语气凉凉的,带着鄙夷。
许昭燃委屈:“主要是我是个身心健全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总不能一直憋着吧。”
“那你就是畜生。”贺明烈更鄙夷他了,“只有畜生才管不住自己。”
许昭燃:“……”
许昭燃放弃抵抗,任由大家集火自己。
不过,他贱兮兮笑了声:“其实,男的挺好的,尤其是长得漂亮比你年长的男人,征服起来特别有感觉。”
宋子楚笑道:“看来你谈的还是年下恋。”
许昭燃嘚瑟:“那是,要搞就搞刺激的。”
宋子楚轻轻笑了声。
漂亮,年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宋子楚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岑助理的面孔。
不止他,连一旁自始至终都是嫌恶表情的贺明烈也想到了岑霁。
岑助理就是许昭燃口中那种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比他年长,看似温柔煦雅,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劲劲儿的感觉。
很想让人……对,就是许昭燃说的,很想让人征服。
看他收起那张微笑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求饶。
最好哭出来。
当然,用的不是许昭燃那种畜生行为的方式。
贺明烈掐掉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眼神晦暗不明地闪动着,然后让许昭燃马不停蹄地滚蛋。
这个人渣畜生在自己面前多待一秒,都是对他眼睛的污染。
许昭燃嘿嘿笑了笑,连忙滚开。
剩下其他三个人,表情各异。
晚上,贺明烈躺在床上睡觉。
体内那股火焰依旧没有熄灭,甚至比前几个晚上烧得还要更旺。
他于这样的燥意中强迫自己闭上眼,很快,困意袭来,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漂浮在一片火海上。
火海起伏,一只漂亮的蝴蝶翩然飞过,翅身被火焰擦到,燃起金灿灿的火光,一如那天在二哥的画室,他看到的岑助理腰上的那只蝴蝶。
贺明烈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手去追那蝴蝶,想要触碰它。
但火海汹涌,他每次指尖一触碰上它,那只金光熠熠的蝴蝶便又飞远了。
他不放弃,依旧追逐。
直追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未能停歇。
第二天早上,贺明烈醒来。
窗外不知什么下起了雨,冰凉的秋雨淅沥淅沥落下,打湿一切。
他自己也像是从外面淋了一场雨回来。
贺明烈坐起身,回想起梦里的景象,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段时间,他没少梦见过岑助理,但梦中的内容都很平凡普通,无外乎就是岑助理朝他扬着一双漂亮的眉眼,笑得温和,嘴上却说着让他气得心梗的话。
又或是捉着一条蛇吓他,笑盈盈地威胁他。
再超出范畴,也不过就是控制不住地往岑助理腰上看。
可一切种种在昨晚这场梦境里被打破。
他一直以来幻想的撕碎岑助理的梦想成真,却撕的不是面具,而是别的。
贺明烈黑着脸,沉沉视线盯着窗外。
外面的世界被绵绵阴雨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雾纱,这就使得时间明明已经不早了,屋子里的光线却异常昏暗,连带着视野里都蒙了一层灰。
却也因此将梦中岑助理那张漂亮的脸和泛着雾气一样的眼眸映衬得更加清晰。
眼尾绯丽的红也像在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一般,挥之不去。
贺明烈的脸黑得更可怕了。
他烦躁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像是要把那些纷繁的思绪从脑海中一并揪出来。
发现无果,只能暴躁地掀开被子,去卫生间冲凉水澡。
冰凉的水落在身上,他热意散了些,开始在心里骂起了许昭燃。
都是许昭燃这个畜生人渣,在他们面前说什么男人怎么怎么好的话。
自己自甘堕落也就算了,还非要拉着他们下水。
贺明烈骂骂咧咧。
到最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没忍住骂了一声。
“你也是个畜生。
……
陆野回到学校后,将岑助理借给他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寝室外面的阳台上,准备下一次到芸景小筑见到岑助理,把衣服还给他。
谁料一早醒来,外面下了雨。
宿舍长秦杨踢踏着拖鞋进来,一手拎着雨伞,一手提着两碗打包回来的热馄饨,嘴上不住吐槽。
“也不知道哪个寝室的缺德家伙晒的裤衩子,下雨天不收回来,我刚走到楼下,风一吹,直接掉下来糊我脸上了。”
他对铺的兄弟听到这里,毫不厚道地笑出声:“这画面想想就好笑,运气不错,可以去开张彩票。喂,陆野,你干什么?危险!”
两人吐槽说笑的空当,一抬头,发现宿舍里那个万年冷酷脸,却偏偏更受学校女生欢迎的校草室友陆野,正在翻身往阳台下爬。
他们所在的宿舍楼层是三楼。
虽然看上去距离地面并不高,但要是从上面掉下去也是够呛的。
两人一个顾不上吐槽,一个从被窝里快速钻出来,不约而同地飞奔到阳台。
这时,陆野已经翻回来了,轻飘飘地跳下,手里拿着一件被弄脏的白色卫衣,正是上个周末他从外面穿回来的那件。
很不合身。
也不像他平时的穿衣风格,他平常总是穿深色的衣服,看起来更加冷酷了。
“你不要命了!”秦杨被刚才眼前的一幕吓得心惊肉跳,“一件衣服而已,值得你特地翻阳台去捡吗?”
“是啊。”另一名室友抚了抚胸脯,探头看了阳台一眼,吸了一口气,“这要是掉下去,摔得缺胳膊少腿的,白瞎你这张脸和这么优秀的成绩了。”
陆野不语,径直从两名室友面前走过,去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舍友们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知道陆野除了不爱说话,喜欢冷着一张脸,其实没别的什么。
相反,他总是默默地打扫卫生,在寝室里做实事。
找他帮忙,也总是闷声不吭就把问题解决了。
比那些光说不做假把式和只会嘴上吹牛皮的人强得不要太多。
更不像隔壁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个怪胎。
秦杨摇摇头,不再啰嗦。
只叮嘱他洗完衣服记得吃早饭,打包带回来的馄饨里,也给他捎了一份。
陆野这时转过脸,说了声好,谢谢。
他重新清洗这件衣服,正面衣摆不知擦上了什么东西,锈迹斑斑,怎么也洗不掉。
陆野只好先把它浸泡在水里,去吃室友帮忙带的馄饨。
同时拿出手机,给岑助理发消息。
在芸景小筑兼职的这段时间,工作方便需要,他加了岑景耀的联系方式,也加上了岑助理的微信。
但直到现在,两人的聊天界面还是空白的。
陆野垂眸,手指在输入框打字。
来来回回许久,最后发了一句:[对不起,不小心把你借给我的衣服弄脏了,清洗晾干可能还要几天,我晚点还你可以吗?]
[没关系。]几乎是没等几秒钟,岑助理的消息就回过来了。
[衣服嘛,弄脏很正常。你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给我,或者直接放你那里也可以。]
陆野望着这几行小子,还有文字下方一个用自家布偶猫的照片生成的带有“我觉得没有问题”字样的表情包。
思绪一瞬飘飞。
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了周六那个晴朗又湿漉漉的上午。
岑助理睫毛沾着晶莹的水珠,也是用这样猫猫一样剔透的眼眸看向自己。
随后画面一转,是在那间别有洞天的卧室中。
岑助理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
背后是被阳光冲得很淡的星空,还有满墙热情火爆的乐队海报。
他那天晚上兼职回来后,就在网上查了一下Black Storm前段时间的演出行程。
发现岑助理接自己回贺家那天,确实是乐队十周年门票预售的最后一天。
想到这些,陆野低敛的眼神微微漾动,那种复杂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但又好像掺了些别的什么,充盈在胸口,有些饱胀,仿佛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他在这样的心情中回了一个:[好。]
又盯着那个表情包一会儿,按下收藏。
同一时间的贺氏大楼。
岑霁放下手机,有点意外陆野会对一件衣服这么紧张上心。
他现在脑海里被一件麻烦的事情占据。
方总走后,不知道在哪里又跟谁说了什么。
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不近女色、冷情冷性,传说中是无性恋的贺总私底下养了个小情人。
以至于从昨天开始,公司的内部论坛、奶茶拼车群、摸鱼群里,大家全都在兴致冲冲地八卦这件事。
就连同部门秘书组的同事们,也在热切议论,还向他确认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们平时不是能看见吗?就隔着办公室一道门。”
岑霁表情很是无奈,拿这些八卦的同事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只有你每天跟在贺总身边的时间最长,和他接触的最多啊。”林乔乔眨眨眼。
“就好比私底下贺总去了哪里,见了谁,这些应该只有你知道吧?”
岑霁噎住。
林乔乔说的没错,同部门里,确实是他和贺总接触的机会最多。
恰巧这次的八卦,他也的的确确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总不能跟大家说,贺总那个传言中的情人就是他自己吧?
这说出去也太离谱了。
没办法,岑霁只能说这些都是谣言。
可大家根本不信,因为这个料是从方总口中爆出来的。
方总是贺氏多年的合作伙伴,和贺总交情一向不错。
他都这样说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而且据说连贺总都没有否认,还要带这位情人周末去方总买的新游艇上打高尔夫。
岑霁脑壳有些疼。
上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事情。
趁着去办公室找贺总签文件,岑霁踌躇之下,委婉提了一下公司的这些传言,问要不要辟谣,毕竟事关贺总的声誉,而贺总的一言一行,又关系到公司的股价。
贺崇凛扫了眼文件上的内容,提笔在上面签字,对他说的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不用管,既然是谣言,就会有不攻自破的时候。”
岑霁只好退出办公室,任由那些谣言愈传愈烈。
甚至到了最后,大家已经不再对那位攻下贺总这座冰山的神秘情人到底是谁感兴趣,而是纷纷谈论起了两人的私生活。
毕竟像贺总这样性情疏冷望之如雪山之巅的人,很难想象,他动起情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样一张英俊的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定会很性感吧。
和他在一起的人真的超性/福!
岑霁看着群里那些尺度越来越大的言论,面红耳赤地将群消息暂时屏蔽掉。
贺云翊这时打来电话,问自己下了班以后能不能过去找他一下。
上次帮忙办画展,岑霁答应过贺二少爷,会经常过去看他。
但那之后,自己一次也没去过。
贺云翊显然有些不满,撒娇道:“小岑哥,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岑霁无奈笑道,“只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了。”
“那今天呢,你可不可以过来陪陪我?上次你帮我办画展,我一直没能好好谢谢你。还有,”贺云翊再次用起了他乖狗狗般让人无法拒绝的乞求语气,“下雨了,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找个人说说话。”
岑霁望了一眼落地窗外。
秋天的雨不似夏日那般来得凶,去的快。
绵密的细雨一落就是一整天。
薄薄的烟雾笼罩整座城市,像在某个隐匿的角落匍匐着一只吞云吐雾的巨兽,看上去的确有些压抑。
岑霁知道贺二少爷向来心思细腻敏感,还有着艺术家特有的异于常人的思维。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下雨天,他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但总归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岑霁只好答应了贺云翊,然后在下班的时候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贺总,顺便问贺总要不要回主宅。
这样,自己就可以直接载贺总回家,让小郑少跑一趟。
反正他不是第一次兼职司机。
贺崇凛原本是要留在公司加班的,听到这里,关上电脑起身:“回主宅。”
路上有些静默。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岑霁还是觉得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怪异的因子。
他现在只希望贺总没有看到公司员工那些尺度炸裂的言论。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贺宅。
岑霁把车在停车库停好。
随后从车中拿出备用雨伞撑开,往贺总头上遮去。
不过贺总身量高,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
岑霁不得不微微抬手,把伞往上举高了些。
雨很快淋湿他的肩背,斜风吹来几缕细丝落在他的脸上。
贺崇凛从他手中接过雨伞:“我来吧。”
岑霁怔了怔。
等反应过来,贺总已经把伞遮向了他的头顶。
他跟在贺总的身边,一步一步踩在被雨淋湿的鹅卵石小道上。
鼻尖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还有一丝淡淡清冽的雪松气息,是熟悉的贺总身上的味道。
其实,从车库到正门前的路并不远。
岑霁却觉得好像走了很长时间。
哪有领导给员工撑伞的……
好在很快,他们进了屋子。
岑霁把伞拿回,收起。
贺云翊从确定小岑哥会过来,就一直等候在大厅。
此时终于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面孔,阴郁昳丽的一张脸霎时明媚起来。
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一副考了一百分求表扬的兴奋模样:“小岑哥,你快看,我的腿现在能站很长一段时间了。”
然后,像是才看到贺崇凛一样:“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贺崇凛脱下西装外套,立马有佣人前来接过,他淡淡应了声:“忙完就回来了。”
“那太好了。”贺云翊显然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今天人比较齐,明烈也在家。”
贺崇凛眼里终于露出一点诧异:“他不是住学校宿舍,不愿回来吗?”
“没有啦。”贺云翊为弟弟辩解,“明烈最近很乖,就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来。”
贺崇凛便没再问,径直去了楼上书房。
临走前叮嘱弟弟不要把岑助理留得太晚,让他早点下班。
贺云翊嘴上说知道了。
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小岑哥留下来吃晚饭,最好能留下来过夜。
这样,他就可以和小岑哥多待一段时间。
说不定能有机会抱着他睡觉。
小岑哥的腰那么软,手指纤滑细腻。
晚上抱着他睡觉一定很舒服。
岑霁不知道贺云翊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望向自己的视线有些黏腻奇怪。
像在黑夜里暗中窥伺的美丽毒蛇。
不过只是一刹那,马上,他就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否定掉了。
贺二少爷拉着他的手,一边跟他分享自己的腿站得越来越稳,时间越来越久的喜悦,一边和他讲述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琐事。
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回到家里迫切地和大人分享自己当天的所见所闻一样。
也是这个时候,岑霁约莫明白过来,贺云翊说的心里空落落的,想找个人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个家里看似受宠,所有人都关爱着他。
但同时所处的位置又很微妙。
贺总很忙,在家待的时间少之又少。
贺远森与其说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如说他更爱自己。
贺太太就更不用说了,一心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也就贺明烈还能向着他一些。
可惜,以贺小少爷的脾气,不像是能耐心把话听完的人。
而不过是在脑海中这么随意一提。
只听楼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贺明烈真的出现了。
他看起来有些颓丧,头发乱糟糟的。
一双看人时总是带着几分不屑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岑霁还没来得及揣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事能把贺三少爷折腾成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见贺明烈“噔噔噔”从楼梯上快步下来。
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眼睛瞪成小兽的圆厉:“你怎么又来家里了?还有,把你的手从我二哥手上拿开!”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
岑霁正一边听贺云翊跟他讲述积压已久的琐事,一边扶着贺二少爷,陪他慢走,锻炼腿部力量。
但被贺明烈这么大力一拽,贺云翊已经站立的有些乏力的腿立时不稳起来,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往一旁倒去。
岑霁见状,眼疾手快地去拉贺云翊的手。
贺明烈也反应过来了,第一时间去拉二哥,余光瞥见岑助理的身形也被带得不稳,他一只手又不自觉朝岑助理伸过去。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最后谁也没有拉住谁。
还以一种怪异暧昧的姿势全都栽倒在了地上。
恰好贺崇凛从书房出来,看到眼前一幕。
贺崇凛:“?”
第29章
贺崇凛眉心蹙出浅浅的竖痕, 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有些无法理解。
不止是他。
楼下大厅的三个人同样意想不到。
贺云翊正在独享和小岑哥的美好时光,没想到又被自己的弟弟破坏掉了。
岑霁则有些苦不堪言。
拉不住贺二少爷,他在倒地的时候快速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贺云翊, 防止贺云翊孱弱的身子摔在地上磕着碰着, 哪里受伤。
不承想,又来一个贺明烈。
贺明烈身材高大健硕,猛地压上来, 岑霁有种多年前自家那只还没走丢的大型长毛犬想找他玩, 却对自己的体量没有概念, 生扑过来的感觉一样。
仿佛千斤压顶。
岑霁心口一紧, 差点没有原地去世。
他腾出一只手往上撑了撑,让贺明烈赶紧起身。
他快喘不过气了。
然而贺明烈看着眼前的景象。
脑海里嗡的一声,一根无形的弦猝然崩断。
昨天晚上的梦里,岑助理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在自己眼前, 像一朵靡丽的玫瑰热烈绽放。
同样有一双手撑在胸前, 细腻绵软。
一瞬间,无数画面交叠。
贺明烈仿佛被石化住了一样,全身上下像是有滚烫的岩浆浇筑而下。
这些岩浆侵蚀进他的大脑,将每一根神经烧灼融化, 最后糊成乱糟糟的一团。
直到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你还趴在他们身上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贺明烈被烫化的理智才寻回一些。
他狼狈地站直身体, 不敢看眼前人一眼, 飞速逃蹿。
身上的重量消失。
岑霁终于能够好好地喘口气。
他把贺云翊从地面上扶起,搀到轮椅上坐下。
贺崇凛这时也从楼上走了下来,皱眉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云翊摇摇头:“没有。倒是小岑哥,把自己的背摔在地上保护我, 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岑霁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的。”
但贺崇凛还是叫来了家庭医生, 检查了一遍弟弟的身体,又帮岑助理看了看后背,除了左侧肩胛骨下方的部位有处轻微擦痕,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贺云翊舒下心。
让医生拿点药给小岑哥涂上。
岑霁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一点小擦痕而已,让它自然愈合就可以了。”
“那不行,万一感染或是发炎了怎么办。”贺云翊坚持,“我自己就是个病秧子,知道哪怕一点伤口都有可能对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
岑霁默然。
见贺总那边也是沉沉视线,默许的样子。
他只好同意给伤口涂药。
不过岑霁没有让贺家的家庭医生帮忙涂,而是接过药自己涂。
贺云翊见他扭身涂拭伤痕,白衬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的臂膀,漂亮的肩胛骨也像眼前纷飞的一只蝴蝶。
恍惚间,仿佛回到让小岑哥给自己做模特的那个下午。
只是那次是自己特地让他做的pose,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画面。
贺云翊的目光不由得又沾上一丝痴迷。
像是在看别的什么,又像是在欣赏一幅精妙绝伦的艺术作品。
或许是视线太过专注。
就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的大哥,同样投来一道幽深的目光。
更隐蔽,更晦涩。
擦完药,岑霁就向贺云翊说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他们,先回去了。
贺二少爷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而且贺总和贺三少爷都在家,应该用不着自己再陪他说话解闷。
贺云翊留不住他,也怕自己的心思太过显露被察觉,尤其是被大哥发现。
这样的话,大哥以后就不会轻易让小岑哥来家里找自己。
而且现在时机不对。
小岑哥又是个直男。
他不能这么快就把人吓跑。
这样想着,贺云翊收敛起肆腻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放岑霁离开。
贺崇凛视线长久停留,等那道身影消失在大门尽头,他想起什么问:“明烈刚才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贺云翊同样回过神道:“我也不太清楚,从昨天下午回来就不太对劲,我上去看看。”
“嗯。”贺崇凛并不是对这个叛逆的弟弟一点关心都没有。
贺云翊说着,驱使着轮椅通过自己的专属直梯到了楼上。
贺明烈房门紧闭。
贺云翊敲了敲门,关切问道:“明烈,你没事吧?”
贺明烈正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
他的床单和被罩都是早上新换的,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没敢叫佣人,怕被笑话。
生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自己动手换床单被罩,折腾了好长时间,想想都觉得可笑丢人。
更何况,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最讨厌的岑助理。
贺明烈更没办法接受了,回应二哥的声音因此闷闷的:“我没什么。”
贺云翊:“我看你刚才脸红红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这个季节就是这样,温差变化大,一不小心就会着凉。”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不用管我!”
暴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穿过一道房门落在门外贺云翊的耳朵里。
贺云翊愣了愣。
贺明烈也愣住了。
一直以来,贺明烈在二哥面前都是乖巧听话的。
他自知脾气差,对别人没几分耐心。
只有在二哥这里,他能收敛一分脾性,怕一不小心语气重了,伤二哥孱弱敏感的心。
可今天,他居然没能在二哥面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贺明烈很烦躁,与此同时,心里十分懊悔。
都怪岑助理,把自己变成这副德行。
他从被窝里抬起头,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沮丧地垂下脑袋:“对不起二哥,我不是故意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的。”
贺云翊原本是有一点在意的,但看到弟弟颓丧的样子,那点在意不免被担忧冲散。
“你这样还说自己没事?”
贺明烈眉头蹙成深深的一团,默不作声。
贺云翊见状,叹了一口气。
弟弟果然长大了,开始藏自己的心事了。
他以前可是有什么秘密都和自己说。
不过……
贺云翊好似想到一种可能,眨眨眼,揶揄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为情所困了?”
“怎么可能!”贺明烈几乎是跳着脚说出这句话的,额头上也青筋暴起。
这反应有些耐人寻味。
贺云翊轻笑了声,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是真的了。”
贺明烈握拳:“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什么?”贺云翊视线轻飘飘扫他一眼,见他耳根红的厉害,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不是生病,也不像是因为前段时间被大哥没收跑车,断掉零花钱的惩罚,我想不出除了为情所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反正都不是就是了!”贺明烈推起二哥的轮椅,把他往门外推,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贺云翊被这样推出门外,也不恼,反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送走二哥。
贺明烈重新关上卧室的门。
屋子里瞬时陷入安静。
他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贺明烈注意到这一点,抬脚踢向房间里的拳击沙袋上,手不戴拳套就这样重重砸上去,试图以此平复躁动的心。
却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耳边不断飘荡着二哥刚才说的那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为情所困”的话。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怎么会喜欢岑助理!
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贺明烈一拳又一拳击打着沙袋,每一拳都下了最狠的力道,直到指背擦出血痕,浑身汗水淋淋。
他到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晚饭也不吃,直接去了学校。
至少这段时间。
他不想在这张发过绮梦的床上睡觉。
对于这一切以及贺家两兄弟的心思,岑霁一无所知。
这几天,大概公司的员工们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腔八卦热血过后,见贺总每天还是枯燥单调地工作、工作,办公室和一切行程也非常透明,丝毫不见那位“小情人”的身影。
更别提还有岑助理时时刻刻跟在贺总身边。
岑助理一直都值得大家信赖,那样一个明润清澈的人,说话向来不会遮遮掩掩。
岑助理说都是谣言,不过是大佬们之间的调侃。
大家于是也反应过来。
就说像贺总这样冷情冷性,禁欲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拿下。
一群人热头过后,就不怎么再议论这件事。
奶茶拼车群和摸鱼群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岑霁见群里没有了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大尺度言论,也把屏蔽的群消息重新打开。
就是每次面对贺总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轻微的尴尬。
周末,贺崇凛果然没有食言,去赴方总的约。
因为加到了日程表上,岑霁没有太大的意外——贺总向来都是守约的人。
别的不好说,但只要是定下的行程,他从来都不会迟到一秒。
就是没想到贺总会带自己过去。
连续几个周末,岑霁一次班也没有加过,难得享受到完完整整的双休假期。
就连上周五要谈那么重要的生意,贺总都放自己去参加部门聚餐。
算了,上周五晚……
还是不提为好。
岑霁努力把那个晚上的记忆从脑海里甩开,清早把车开去贺宅载贺总去海边。
清凉的海风掀动着浅浅的波浪,在海面上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痕。
蔚蓝的天幕下,一艘目测有百米长的巨大豪华私人游艇赫然矗立在眼前,看见上去相当壮观。
方总早早过来迎接,不仅仅因为贺总难得赏面赴约,其实他就是想知道贺崇凛今天会不会带那个藏得紧紧的小情人过来。
结果看到身后跟着的仍旧是岑助理,不免有些失望。
“你真是,该不会那天是糊弄我们的吧?”方总后知后觉。
贺崇凛不以为意的淡淡表情,没正面回这个问题。
岑霁倒是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贺总今天没带人来,谣言不攻自破,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他也不用尴尬地去面对贺总。
岑霁静静地候立在一旁,重新做回他的背景板。
这艘私人游艇很大,上下总共有三层。
最上层是高尔夫球场,中层是个漂亮的小花园,可以在上面晒日光浴。
下层相对来说比较宽阔,方总让人在上面建了个小型马场,现在方总的两个女儿正一人牵着一匹小马驹在佣人和驯马师的陪伴下在上面玩耍。
而贺总他们,已经换好休闲运动服,拎着球杆去到了高尔夫球场。
今天游艇上邀请了不少人过来,除了贺总,新悦的邵成屹也来了。
自从上次被贺总提醒过邵成屹的取向和癖好,岑霁就一直避免和这位邵总接触。
不想还是碰到。
几人打了一会儿高尔夫,邵成屹放下球杆,踱着悠缓的步调走到他面前,端一杯香槟趴在他身后的栏杆吹风。
海风在耳畔呼呼作响,邵成屹侧过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在躲着我?”
岑霁目不斜视,专注望着贺总他们的方向:“邵总说笑了,没有这种事。”
邵成屹笑了笑,说出一个事实:“以前到我公司对接工作的一直都是你,现在换成了那个叫艾什么嘉的。”
岑霁:“艾嘉是我们总裁办很优秀的员工,由她对接贵公司的工作再合适不过,而且这都是领导的安排。”
“是吗?”邵成屹眯了眯眼,语气中透着不信,“我还以为是贺崇凛和你说了什么呢。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男人,还对你感兴趣的话了?”
岑霁眼睫抖了抖,终于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没想到邵成屹这么直白,丝毫遮掩都没有。
其实,从高中到大学,岑霁没少被人表白过。
就是家里的私房厨馆,也经常有顾客在爸爸专设的菜品反馈意见栏那里,故意在写完反馈意见后,再添上表白的话语。
不过都是女孩子。
前者岑霁都是以考学为重委婉拒绝,后者就是无奈笑笑,假装没有看见。
像今天这样被男人直白地告白还是第一次。
但岑霁终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自然知道,对于邵总他们这样的人,他们口中的喜欢,大多都是玩玩而已,不能当真。
所以震惊了几秒过后,岑霁就恢复平静的常态:“谢谢邵总抬爱,贺总没有和我说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躲着您,单纯就是工作分配。”
“还有,”他不卑不亢补充,直白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的取向不是男人。”
“那这是拒绝的意思了?”邵成屹也不恼,嘴角仍噙着笑。
岑霁没有让场面特别难堪:“我只是觉得,像邵总这样的人不值得在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助理身上花费心思。”
“有意思。”邵成屹唇角弧度加深。
以前他才不管看上的人喜不喜欢男人,喜不喜欢他。准确来说,邵成屹并不在意看中的猎物心里怎么想。
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在自己身下。
更何况,那些猎物往往都是主动投入他的笼中。
岑助理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不过没关系,他喜欢的就是岑助理身上这种清纯不做作的劲。
鱼扑腾得越厉害。
到时候端盘上桌,拆吃入腹才会特别香。
邵成屹忽然觉得,这种拉扯的感觉也不错。
贺崇凛视线朝这里瞥来。
不用开口,岑霁就知道,这是让他过去一趟的意思。
岑霁对邵成屹颔首:“贺总那边找我,我先走了。”
邵成屹转过身,也回望过去:“你这个助理做的真是知意贴心,贺总一个眼神你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岑霁:“一点察言观色的经验罢了。”
邵成屹:“确定不是贺崇凛在吃醋,故意把你叫走吗?”
岑霁没理他了。
走到贺总身边,岑霁先递过去一瓶水,然后问贺总有什么吩咐。
贺崇凛接过,喝了一口,开口道:“今天可以随意一些,不用当正式工作,方总船上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四处走走。”
“是啊,小岑。”方总把球杆交给球童,“我这里不讲究,今天单纯就是出来玩,过个舒适的周末。你在旁边笔挺挺地站着,一副工作中的姿态,我总觉得像在酒桌上和你们贺总谈生意。”
“对了。”方总想起什么,“听说你家里也有两个小朋友?”
岑霁如实答道:“是姐姐家的小孩,今年四岁半了。”
方总摸摸下巴:“那比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就小一岁,你要不要过去和她们说说话?应该会很喜欢她们。”
岑霁点点头:“好,是我的荣幸。”
等眼前的身影离开。
方总这才坐到休息椅上,对贺崇凛说: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其实人已经带过来了吧?”
贺崇凛疏淡的神色波动了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总好像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他朝下方的小马场望去,眼神意味深长。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像那么回事,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你看,才短短几分钟,我的两个女儿就和他玩到一处了。”
贺崇凛不怎么喜欢这句话,微微蹙眉,语气冷了些:“你自己也说了,是有孩子的人。”
“所以说,”方总哪能听不出来这语气中的告诫,“你应该多防防别人,可别让别的人捷足先登了,比如邵成屹那小子。我听说落到他嘴里的人,可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
陪两个小女孩玩了一会儿。
没多久,到了午餐时间。
游艇上配备有专门的厨师,方总让岑霁一同落座,找的依旧是帮忙照看两个女儿的理由。
他如今约莫知晓了贺崇凛的心思,再对岑助理,态度就与往常不同了些。
岑霁一开始有些拘谨。
他的心情也像那晚雷轩蹭上贺总的车一样,他何德何能,能与商圈几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佬们同桌用餐。
好在大佬们都不在意这些,桌上还有他们带过来的家属朋友,贺总也发了话,还有方总家的两个女儿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离开。
岑霁就坐了下来,颇有种哈士奇混入狼群的感觉。
下午,两个女孩玩累了,去房间里睡觉。
岑霁没有了事情做,就在游艇上四处溜达,吹吹海风。
邵成屹又贴上来了,要教他打高尔夫。
从上午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袒露心思后,邵成屹就没皮没脸了。
岑霁转身离开,快速下楼,不欲和对方纠缠。
却转角在楼梯道撞上贺总。
躲邵成屹匆忙,没注意看路,就这样撞到了贺总的身上。
有熟悉的淡淡清冽的雪松气息萦绕鼻尖,悄无声息地包裹而来。
岑霁慌忙退后两步,抱歉道:“不好意思贺总,是我没注意看路。”
贺崇凛垂眸望着眼前的人,胸膛前还残留着细微柔软的触感。
他低低道:“没事。”
岑霁这时注意到贺总手上拎了套潜水设备,问:“您这是要去潜水?”
贺崇凛嗯了声:“这片海域风景不错,想下去看看。”
顿了顿,余光瞥见游艇上方有一道悠远的目光长久停驻在这里,望着他们。
贺崇凛眸色敛了敛,一时晦暗如深海。
片刻,他把视线收回,望向岑霁。
声线比以往低沉。
“要不要和我一起?”
第30章
岑霁怔了一瞬, 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您是说,让我跟您一起潜水?”
贺崇凛点头:“要去体验体验吗?海下的世界不比陆地上逊色。”
不是这个问题……
岑霁眸光闪烁,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公司的员工都说贺总是个冷漠枯燥的人, 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时, 贺总会去私人剑术馆比剑,有一身优秀的剑术和搏击术。
也经常会去自由潜水和登山。
此外,秋末冬初的时候, 还会专程挑两天时间去狩猎场狩猎。
他骑马风采一绝, 端着长木仓跨马狩猎的时候, 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有种林中猛兽伺机捕食的野性魅力。
另外,贺总还考有飞行驾驶证,能够自己驾驶直升机和固定翼小型飞机。
可以说,除了那几个龟毛的小特性, 贺总身上有着几乎所有优质男人的特性。
足够优秀, 自律,私人世界也很丰富。
并非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只会工作的冰冷机器。
所以,当这样的男人邀请自己和他一起潜水。
岑霁是很意外的,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抛开这些不谈, 他一个小助理, 和顶头上司一起玩,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贺崇凛像是看出他的顾虑,低声道:“我说过,今天不用拘束。难得出一次海, 可以当作度假,今天也可以不用把我当作你的上司。还有, 这片海域靠近海岛的下方有一片美丽的红树林,很值得一看。”
红树林?
岑霁听到这三个字,眼睛亮了亮。
之前在纪录片上看到过,这是海边一种很珍贵的生态物种。
只是隔着电视屏幕看到,就被里面的画面美丽震撼到。
岑霁有些心动。
可是……
他告诉贺总:“我不会潜水,也没有考潜水证。”
“没关系。”贺崇凛沉冽的眼底似是晃过一丝笑意,嗓音低低道,“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这片海域比较平静,我们下的不深。而且整个过程,我会一对一带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岑霁听了这些话,有些被说动。
其实,岑霁一直都挺向往天蓝海阔,探求新鲜独特的事物。
他喜欢跳出常规,去看一看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风景,这会让他有一种探索般的奇妙感觉。
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天南海北地四处游玩。
可惜工作后,大家都忙于事业或是家庭,聚得少之又少。
他自己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要么就是在家里帮爸爸和帮忙照看两个小朋友。
所以上次的Black Storm乐队开十周年演唱会,岑霁才那么想要抢到票,后来没能去成,也遗憾了很长一段时间。
今日天气晴朗,气象明媚。
澄净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海在远方交接出水天一色的壮阔景象。
阳光在波动的海面上洒下金光粼粼的细纹,几只海鸟在头顶上倏忽掠过,一派如画的风景。
游艇这时停靠在一座小岛旁,抛了锚,缓缓浮荡在海面上。
方总一行人已经拿起鱼竿开始海钓。
岑霁深深望了海面一眼,想到那片海下红树林,终究没能忍住诱惑点了点头。
贺总先和他讲解了一下基础的潜水知识,接着拿来一套潜水设备递给他,教他怎么使用。
其实贺崇凛自己潜水的话,向来都是自由潜。
但他今天意外拿了于他而言略显笨重的装备,还格外耐心地教导别人。
邵成屹站在三楼的栏杆前,注视着下面的景象,眼底流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有人找他过去打牌。
邵成屹姿态懒懒,挑了挑眉:“打牌没意思。”
对方:“哦?在上面干吹风就有意思了?”
邵成屹微微眯眼,视线仍未从下方那两人身上挪开,语气酸溜溜的:“是啊,有意思的很。”
对方也没坚持,找别人去了。
学习了基本的潜水知识,又在贺总的指导下掌握了潜水设备的使用,岑霁被贺总带着在二楼小花园的游泳池试练了一下。
岑霁虽然没潜过水,但自己是会游泳的,本身聪明,学习能力强。
很快,就学得七七八八。
只是到了正式下水,他换上潜水装备,站在游艇上,望着微微漾动的一望无际的大海,心底还是有点犯怵。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贺崇凛声音很低,融进轻柔的海风,疏冷被一瞬淡化。
“有我在,不用怕,下水后你紧紧拉着我的手,其他交给我就可以了。”
这声音很具有安抚作用。
岑霁望向他。
蔚蓝苍穹下,耀眼的阳光像是化作了实质一般一束一束倾洒在眼前高大的身影上。
贺崇凛披着阳光,海风轻轻吹起他额前几缕发丝,面部冷硬的轮廓好似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眼底幽深如海,却跳动着一丝温柔。
是因为海上的阳光太过炽烈明亮吗?
不然,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岑霁眼睫轻微颤了颤,把视线从这炫目的景象中挪开,移到这只朝他探过来的手上。
想起贺总说的,今天可以不用把他当作上司。
于是沉吟片刻,岑霁把手握了上去。
楼上邵成屹清晰地看到这一幕,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
眼角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下,牙关也绷得厉害。
两人下潜入海。
刚潜入水中,岑霁还有些不适应。
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失去了在地面上的支撑感,他浑身悬浮,好像失重一样,下意识紧紧抓住身边的人。
好在贺总有丰富的潜水经验,带领着他。
没多久,等岑霁适应下来,他自己也能很好地潜游了,开始能够透过潜水镜好好看一看水下的世界。
这个时候,岑霁才发现海底的世界比期待中要瑰丽。
他几乎是一秒钟,就爱上了这斑斓美丽的海底世界。
贺总说的不错,这片海域很值得观看探索。
他们刚下去没多久,就看到一群沙丁鱼从头顶上成群结队地翩然游过。
曾经,岑霁带烁烁和念念去过海洋馆,隔着海洋馆的玻璃,他也看过这样的景象,可都没有这一刻震撼壮观。
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它们。
很快,到了贺总说的那片红树林。
看到眼前的一幕,岑霁再次被震撼到,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延伸在海下的红树林根系上生长着各种颜色漂亮的软珊瑚,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林中和珊瑚丛中穿梭。
这片海域不深,明亮的光线将水下的世界照得清晰透亮。
光影浮动。
岑霁觉得自己像不小心闯入了童话世界里的秘密花园。
他深深沉迷在眼前瑰丽的世界里,痴迷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没有注意到,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半步的贺总,在用深深的视线注视着他。
浮上海面。
岑霁觉得自己的大脑皮层还在兴奋着。
他抽开手,摘掉呼吸调节器和面镜,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深呼吸一口气后激动道:“真的太美了。刚才还有一只小海龟一直跟着我们游,你看到了吗?”
贺崇凛点点头,手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唇角也勾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他从来没有看到岑助理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
在自己面前,岑助理一直都是端方守矩的,脸上的笑容也从来都是克己守礼。
却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明媚耀眼,像刚才看到的海底绚烂斑驳的阳光。
贺崇凛不由得想起了上周五那个夜晚,在车上,眼前的人喝醉酒,毛绒绒的脑袋一点一点往自己身边倾斜的样子。
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轻薄。
他语气也不自觉低沉柔软,问道:“喜欢吗?”
岑霁眼里流动着晶亮的光辉:“喜欢!”
贺崇凛唇角又轻微勾起,眉间霜寒也仿佛被这灼目的笑容融化。
去房间换回休闲的衣服。
出门,看到邵成屹环着手臂倚在门前,脸上斯文的笑容在阴影下被拉扯得弧度很大,眼神幽幽暗暗。
“贺崇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心机?”
贺崇凛耳边还浮动着岑霁那声溢出胸腔的喜欢,闻声只淡淡瞥邵成屹一眼,拿一瓶水喝,没理他。
邵成屹见他不搭话,自顾自点点头。
“也对,不心机的话怎么可能处处压我们一头。不过我倒是有点意外,不染世俗尘欲的贺总竟然也会玩我们这些凡人的游戏。”
“你认为这是游戏?”贺崇凛终于肯正眼看他,眉间再度覆上霜寒。
“不然呢?”邵成屹笑,“一个小助理而已,总不能真的放在心上吧。”
贺崇凛撩着眼皮看他几秒,不语,极淡地冷嗤了声,从他面前走开。
邵成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在阴影中。
你——他妈的贺崇凛。
这高高在上的不屑眼神是怎么回事?
邵成屹望着那道背影,有些恼羞成怒:“岑助理说了,取向不是男人。”
贺崇凛没回头:“哦,取向是不是男人不重要,反正不是你。”
邵成屹:“……”
从海上回来。
岑霁脑海中还浮现着下午在海底看到的瑰丽世界。
他想,要不要找个时间考个潜水证。
第一次的潜水体验很好,岑霁有些意犹未尽,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体验一下。
有潜水证的话,以后就可以自己下水,不用别人帮忙。
想到别人帮忙。
岑霁想起下午在海中,贺总像他说的那样,放心交给他。
然后贺总就真的全程跟在自己身边,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美丽景象中,其他的全然不用自己担心。
原来贺总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还很可靠……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开心?”一道声音打断了岑霁的思绪。
是姐姐岑芃。
结束了手头上一个重要项目,岑芃今天终于能够抽出时间回家和家人聚一聚。
岑景耀因此提前一个小时打烊,做了一大桌子菜。
现在一家六口,外加小陆,正围坐在餐桌前吃饭。
陆野从岑霁今天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岑助理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愉悦,挂在眉眼间的笑意不同于平时看到的那样,带一点尺子量过的标准化。
而是像回贺家那天,从屋子里收拾行李出来,在雨后露出的天光下,他扬唇浅笑的明媚画面。
是遇到了什么让他特别开心的事情了吗?
岑霁看到桌前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笑笑,抛开脑海中的思绪:“没什么。”
岑芃见状,也没再问,转而把注意力移到家里招的这位兼职生身上。
“爸,妈,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宝藏男生啊,这么帅!现在的男大学生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好看了吗?”
不同于温和韫敛的弟弟,姐姐岑芃的性格要更火辣直率一些,说话也很直白。
向芸嗔她一眼:“你说话收敛一点,别吓到人家。不过,”
向芸笑了笑,“确实是挖到了宝,小陆做事麻利沉稳,他来的这段时间,可是帮我们减轻了不少负担。”
“你妈妈说的对。”岑景耀一脸骄傲自豪的表情,“要不是小陆是名校高材生,我真想收他当徒弟。”
“可惜我这百年传承的厨艺,你和你弟弟一个都不愿意继承。一个跑去给人家当助理,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跑前跑后。一个国内国外到处赶项目,成天见不着人影。”
“哎呀老爸,你怎么又提这个。”岑芃无奈扶额。
岑霁也笑:“是啊,爸爸,人各有志,不喜欢总不能强求。”
“算了算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岑景耀拿两个孩子没办法,转头给陆野夹菜,“还是小陆听话,合我心意。小陆,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光抽条了。”
“对的,小陆,别光吃自己面前的,这个也很好吃。”向芸往他碗里夹了几块椒花鸡翅和一只大闸蟹。
陆野本来安静吃饭,听这一家子在饭桌上边吃饭边拉家常,没想到谈论的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望着碗里很快堆起的小山,陆野微微错愕。
“谢、谢谢叔叔阿姨。”
“呀,男大学生的脸红了。”岑芃故作惊讶,语带调侃。
念念钻进好久没看到的妈妈的怀抱,把小脑袋往她怀里拱,好奇地问:“妈妈,男大学生是什么?”
向芸哭笑不得:“都说了,叫你说话收着点。”
吃完饭,陆野帮忙收拾餐桌。
岑霁走过去:“你放着我来吧,时间不早了,等下该赶不上地铁了。”
“没事,很快就能收拾完。”陆野把碗筷端进厨房水池。
岑霁见说不动他,也没坚持,走过去跟他一起洗碗洗餐盘。
岑家的家务向来都是一家人分工协作完成。
虽然岑景耀因为疼老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自己一手包揽,不过一般岑霁他们在家,都会帮忙分担。
尤其是爸爸做饭,他们就会主动帮忙刷碗筷和打扫卫生。
就连两个四岁半的小朋友,都会帮忙拿东西,还会在外公外婆累的时候,握紧小手,给外公外婆捶背,乖得不行。
这一点陆野一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馨和谐,互帮互助的家庭。
在他原来的家里,养父就是个甩手掌柜,一家暴君。
全部的家务和重担都压在养母和他身上。
而养父就只会喝酒抽烟,不顺心了,就对养母和他拳打脚踢。
也就是后来自己长大了,拿刀威胁过他一次,他才收敛了些,不再动手。
没想到转头染上赌瘾,直接拖垮了全家,害养母忧虑成疾,染上重病,最后不治而终。
可以说,在陆野身上,从来没感受过家的温馨,字典里也从来没有“家”这个概念。
即使是把他找回去的贺家,那种大家族的冷漠和貌合神离,只会加大他对“家庭”这种稀薄概念的扭曲认知,让他更想逃离。
可是在芸景小筑这段时间,陆野觉得心底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滋变。
他垂眸看着洗碗池里涌动的白色泡沫,碗碟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岑助理的指尖。
陆野觉得自己心底某种压抑的情绪也像这水池里的泡沫一样,在不断地膨胀,翻涌。
收拾完餐桌和厨房。
时间果然不早了。
实际上,是陆野有意无意在拖延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岑助理一起做着这种简单琐碎的家务事,他却觉得异常满足。
就好像他平常看到的,岑叔叔在厨房忙,向阿姨在一旁帮岑叔叔打下手。
夫妻两人就像刚才他和岑助理这样。
陆野因此短暂地产生了一种“家”的感觉。
岑霁看看时间:“十点半了,你快点收拾收拾回去休息吧。”
向芸从旁边走过:“我看小陆要不今晚就留在我们这里过夜吧,这个时间点回去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而且,你们宿舍是不是有门禁?”
陆野放下挽起的袖子,把手擦干:“没关系,赶得及。”
就算赶不及,他也可以翻墙进去。
岑景耀从沙发上探过头:“要不就听你向阿姨的,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反正你明天一大早还得过来。我这边接了个生日宴的单子,明天要一早起来忙,你晚上留下过夜,也省得来回跑,睡不好觉。”
陆野闻言,有些犹豫。
岑霁笑吟吟道:“这样也行,现在回去确实太晚了,你光坐地铁就要一个小时。”
“可是……”陆野轻微蹙眉。
留宿别人家,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况且芸景小筑没有别的空余房间,本来三楼有一间房间是空着的,但那是岑姐姐的房间。
岑姐姐今天回来了,那就没有别的地方了。
像是看出他的顾虑,向芸道:“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我等会儿就去楼上把阁楼那间杂物间收拾出来。”
“不用这么麻烦。”岑景耀一挥手,“让他跟岑岑睡就行了,岑岑卧室的床大,睡两个人不成问题。”
“也可以。”向芸弯弯眼,“反正你们俩都是男孩子,没什么顾忌。就先挤一晚上吧。”
陆野:“我——”
婉拒的话没能说出口。
因为岑助理拍了拍他的肩膀,状似无奈笑道:“看来你今天晚上只能跟我睡了。”
而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不掺任何杂意的话语。
陆野却偷偷红了耳根。
他跟在岑助理的身后走向三楼。
楼道里的灯光将岑助理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覆在自己身上。
陆野便低头注视着这道长影,一步一步踩上去,脚步轻盈又仿佛很沉重。
第二次到这间别有洞天的房间。
岑霁打开灯,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陆野一愣。
岑霁:“算了,你先洗吧,我给你找几件衣服去。”
他转身打开自己的柜子,找了一套干净的宽大的睡衣:“我的睡衣都是大号宽松版的,这次你穿着应该不会那么紧了。”
“就是,”岑霁脸一红,拿出一盒没有拆封的一次性内裤,“这个可能对你来说会有点小,不过应该能凑活,你先将就一下。但你放心,这是我上次准备出去露营,临时没去成,没有拆开用过的,很干净卫生。”
陆野思绪本来因为他口中说的宽松版的睡衣,跳脱到自己还没有还给岑助理的衣服。
听到岑助理又说出这样一句话。
陆野更愣了。
他视线直直落到对方手中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半晌,脸上像是有一朵蘑菇云突然炸开。
“轰”一声。
全身都烧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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