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清在宫里住的地方从前是太子幼年时的居所。
后来被顾盼清看上, 在太子迁入东宫后,这里便改名为宝珍苑,赐给了顾盼清。
由此可见, 顾盼清于宫中备受宠爱的身份,非寻常人可比。
曲晚瑶来到这里后, 对此并不陌生。
她只是性情上的转变, 但对于自己的身份以及记忆都没有分毫差错。
她弄坏了顾盼清的白玉雪芝, 随后又去落哀山采折回这味珍贵药材,这些记忆细节之处她全都一处不漏地记得。
只是自打落哀山回来之后, 曲晚瑶便总觉脑袋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 迷迷蒙蒙间便无法察觉出更多来。
曲晚瑶听见顾盼清说白玉雪芝找不到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跟去了宝珍苑去找了又找, 却因为找得太急没留神踩空了一级台阶。
膝盖上擦碰出了血痕, 曲晚瑶皱了皱眉头, 并不放在心上。
可织雾看见后好似极意外, 令人拿来了药膏,在曲晚瑶不想开口与人说话的性情下,语气轻轻软软, 哄孩子一般耐着性子哄她乖乖卷起裙摆。
而后才又用柔嫩指尖挖出一团药膏来,替曲晚瑶揉膝盖上的伤痕。
期间生怕曲晚瑶会生出抵触, 织雾只轻哄她,“再多揉一下就会好了。”
曲晚瑶僵坐着,膝盖被对方柔软的掌心温柔抚化疼痛,顿时心跳都快了几分。
织雾做完这一切后, 才试探道:“曲医女以后同旁人一般,唤我清清便可以了。”
曲晚瑶似乎被她弄得更不自在, 顿时道:“顾小姐就是顾小姐,我只是一个医女, 不可逾越。”
织雾暗暗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好似仍然抵触,不由暗暗失望。
还是不行啊。
曲晚瑶若一直抵触她,只怕织雾也未必能让她自愿喝下汤药。
曲晚瑶是一个医女,旁人若是强行灌药,她有的是方法让自己将这药排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能让她愿意喝下药的人来。
织雾忧心忡忡地发现,曲晚瑶不近人情的样子,竟然和晏殷有点像……
这让她颇觉棘手。
太上皇让织雾这次改正错误,务必要治好曲晚瑶,并非随口说说。
织雾忙活了一天下来,却发现并没有太大进展。
如此过了一日,第二日去寻曲晚瑶之前,织雾私底下先去见了一直负责治疗曲晚瑶的徐太医。
“曲医女只怕很难接近,您确定还要我继续陪着她吗?”
倒也不是织雾不情愿陪伴对方,而是担心对方太过不喜的情况下,也许会产生逆反作用。
届时帮不成忙也就罢了,也许还会拖太医的后腿。
徐太医闻言顿时略显沉默,发现这位顾小姐这次回来之后,怎么变得迟钝了不少。
曲晚瑶虽然没有太过热络,但却准许织雾在她身边坐下,这是除了织雾以外谁也做不到的事情。
且就说昨日一天,织雾撩开了曲晚瑶的裙摆替她揉抚膝盖。
见曲晚瑶一直捧着绣绷,便寻来一堆时下流行的新式样,在旁边帮她描花样。
甚至曲晚瑶做针线活累了,织雾都能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来蜜饯给她。
曲晚瑶腾不出手,织雾就将蜜饯喂到她唇边。
曲晚瑶……张嘴吃了。
这结果显然是已经再好不过的进展。
徐太医道:“保险起见,顾小姐再陪伴曲医女两日,两日后便重新尝试让她喝药。”
织雾自没有不情愿的。
早上去过曲晚瑶那处,织雾回来时路上便遇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冲着她行礼。
“奴才小喜子,给顾小姐问安。”
织雾打量了他一眼,发觉陌生,正欲抬脚离开,那小喜子却在行礼间飞快冲着织雾道:“劳烦小姐明日在丞相府里等候故人。”
“到时候,瑾王的人会过来找您,将瑾王叮嘱的东西交到小姐手中。”
小喜子似想到什么,顿了顿又笑眯眯说:“当然,如果姑娘改变了心意,也可以不来。”
他说完以后便低头快速离开。
待织雾再抬眸去寻他踪影时,早已寻不到人。
留在织雾手心里的只有一张对方方才塞来的一张纸片。
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是一段生辰八字,是她的,也是曲晚瑶的。
瑾王疑心病重,在这种情况下让人找到织雾提出这样的要求,却完全不考虑她在晏殷这里的处境。
可见她能否顺利做到这件事情,在明日回到丞相府后去与瑾王的人顺利碰头,这也是考验她能力的其中一环。
毕竟瑾王就算还愿意给她机会信任她,也绝不会要一个完全无用之人。
织雾眼下尚且还不能失信于瑾王。
她呼吸微窒,在旁人路过此地之前,便将纸片销毁。
回去后,织雾知晓晏殷身为东宫太子,甫一回到京城,私底下必然早已在朝臣间掀起波澜。
太子遇刺之后始终没有露面。
兼之许多小道消息都暗中传太子已然身陨。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一处地方暗中养伤,如丧家之犬一般,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下。
可令人震惊的是,太子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且还将那些刺杀于他的刺客全都一个不剩,解决干净。
太子愈是风平浪静,不显喜怒,对于他们而言便愈是可怕……
毕竟太子这潭水有太多人试探过了,这次有人下了狠手想要针对他,即便全军覆没却也无法试出他的深浅。
可见太子这潭水有多深不可测。
如此,众人对晏殷心头愈敬愈怖,不敢轻易得罪冒犯。
趁着晏殷初于人前露面,少不得有许多事情要忙,织雾便当机立断,想要赶在他人不在东宫时,直接趁这个机会出宫去趟丞相府。
偏偏在她匆匆准备离开时,行宫那处却来了人。
来者是两位嬷嬷。
为首的老妇便是一直在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左嬷嬷。
太上皇专程传了口谕托左嬷嬷带来,只叫织雾知晓,太上皇这次要管教她的决心有多严格。
左嬷嬷道:“太上皇给小姐立下了规矩,小姐这次若冥顽不灵,不肯配合治好曲晚瑶,便会让东宫的人重重责罚。”
在太上皇的宠溺下,旁人未必敢管织雾。
但左嬷嬷既持了口谕而来,便拥有了管教织雾的资格。
且太上皇话中让东宫之人来责罚织雾,此举也是为了在织雾面前替太子立威。
可见太上皇疼归疼她,可打心底却也不会真的让织雾越过太子头上撒泼。
因而左嬷嬷即便身负监督织雾之责,在她犯错事情时,为了给太子面子,也不会亲自动手在东宫调/教。
一应的事宜,届时便都交由她身边这位东宫管事尤嬷嬷来辅佐。
听得这尤嬷嬷大名,织雾顿时不由抬眸多看了一眼。
尤嬷嬷虽然是东宫的人不假,但她的妹妹却正是当年给丞相夫人接生过的稳婆——
雷雨交加夜,丞相夫人被人追杀,只余下稳婆搀扶着逃亡到破庙里,遇见了同样待产的曲母。
惊厥之下,丞相夫人生出了一个死婴,稳婆害怕担责任,便将目光放到了一旁因为生产昏死过去的曲母身上。
接着,将死婴换给曲家,又将那哭声嘹亮的健康女婴抱给丞相夫人。
趁着护卫们赶来时,匆匆将夫人和婴孩一并带走,独独留下了昏死的曲母和死婴曲晚瑶。
这段往事尤嬷嬷虽不是完全清楚,但多少从稳婆妹妹那里得知了一些端倪。
后来也正是尤嬷嬷负责串联起真假千金所有的线索,当场揭穿并指证了顾盼清假千金的身份。
眼下,尚未得知全盘真相的尤嬷嬷也只是一派恭敬模样,好似没有分毫威胁。
织雾见如此不巧,只开口提及自己要去丞相府一趟,最迟明日傍晚或是后日一早回来。
偏偏尤嬷嬷开口道:“在曲医女好之前,顾小姐哪里都不能去。”
织雾霎时僵住了脚下步伐。
发觉有这两个拿着太上皇指令的老嬷嬷在,她竟被管控得更加严苛。
可如此一来,明日若不能在丞相府中出现,她多半会就此失信于瑾王。
在治疗曲晚瑶的事情上,比起徐太医让织雾自由发挥的做法。
在午膳时,尤嬷嬷却直接令织雾和曲晚瑶同桌用膳。
这令织雾莫名想到了话本里那段热汤泼到曲晚瑶肩上的剧情。
在织雾看来,失手烫伤曲晚瑶绝非是让对方暴露胎记的最好办法。
织雾记得当时是顾盼清指使的宫人前去“失手”将汤撒在曲晚瑶的身上。
那宫人照办,替顾盼清烫伤曲晚瑶之后,当天晚上便被拖出去鞭笞,接着被血淋淋地抬了出去……
织雾想到那样的画面心尖都隐隐不适。
因而在和曲晚瑶一起用膳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有可能会烫伤对方的情形。
在宫人端上热汤时,织雾见那热汤几乎就抵着曲晚瑶的头顶越来。
她忙及时伸手将那碗汤扶稳接下,惹得那宫人目光诧异。
织雾只冲着宫人道了句“我来就好”。
一旁尤嬷嬷看在眼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忽然提醒织雾给曲晚瑶主动盛一碗汤。
以此来弥补先前陷害对方一事,并主动讨好于曲晚瑶。
织雾觉得自己手也尚稳,不至于会发生那种手抖打落的事情,因而为了早日促使曲晚瑶肯听话喝药,她也一一照做。
偏偏在仔细端送给曲晚瑶时,却不知何人在织雾后背用力一撞,那碗热汤便顿时泼到了曲晚瑶的后背。
织雾手臂重重磕碰到了桌面,霎时疼得抽了口凉气。
她抬起眼便瞧见了曲晚瑶竟和话本里如出一辙的结果——
纵使吃痛躲开、却还是被烫到的画面。
在织雾身后的宫人方才不知是谁率先拌到脚,竟一个撞倒一个,将准备有序送上桌的菜七零八落地打翻在地,一片狼藉。
……
屋里。
在织雾换了干净衣裳后,一个小宫女跪在她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那小宫女哭诉道:“小姐忘了吗?”
“是小姐说,一定要想办法陷害曲晚瑶,如果不想办法这样做……就要将奴婢活活打死……”
小宫女伏在地上哭泣,年仅十四五岁的瘦弱身躯不住地颤抖。
织雾记得,便是这个宫女,后来被拉出去一鞭子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浑身的血也几乎都当场流干,成了顾盼清的替罪羔羊。
织雾若同原身一般,不想担上任何责任,只需要等太子回来后,告诉对方,是这小宫人不长眼撞到她,然后她才会不小心撞到曲晚瑶……
转嫁了责任之后,她自然能在这件事情中立马置身事外。
可真要这样说出,这小宫人无疑又要重蹈覆辙……
织雾略是为难,到底还是让小宫人先退下去。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且自己明日也必须要想办法回丞相府一趟,然后拿到瑾王要给她的东西……
倒不如想个法子将计就计。
织雾换好衣裳去看曲晚瑶时,便发觉尤嬷嬷目光一直盯着曲晚瑶背上的胎记若有所思。
织雾心口似有所感,瞧见这一幕的瞬间,好似都当场替原身捏了把汗。
尤嬷嬷眼下虽对真假千金尚未知晓全貌,但她已经从自己那稳婆妹妹那里得知了一些隐秘的片段。
而顾盼清想要派人捉走稳婆的行径,显然已经让尤嬷嬷认定顾盼清不是真千金。
只是她一直苦于无法得知真千金会是何人。
尤嬷嬷那稳婆妹子说,真千金背上有胎记,但具体是什么胎记没说,人便失踪了。
眼下看见了这桃花胎记,对于尤嬷嬷而言,不吝于是一大进展。
接下来一旦她知晓破庙里和丞相夫人同时生产的妇人也是曲姓人家,那么定然也会很快根据诸多细节联想到曲晚瑶的身上。
屋里的曲晚瑶仍旧陷入自身奇怪的感受当中,只是隔着帘子忽然提及到织雾方才也有磕碰到的事情。
尤嬷嬷闻言,却让织雾伸出手来。
织雾瞥了眼被查看后背的曲晚瑶,只轻声道:“我不妨事的,嬷嬷还是先看曲医女吧。”
毕竟现在也许都看不出什么,晚些时候若起了水泡就迟了。
织雾对怀疑她假千金身份的尤嬷嬷并没有表露出异常情绪。
且以她当下的处境,显然也不该清楚,尤嬷嬷和当年接生稳婆的关系。
可尤嬷嬷却仍是说道:“还请顾小姐不要让老奴为难。”
织雾见她坚持,这才收回了探看曲晚瑶的目光,困惑不解地将手伸出。
岂料下一刻,那尤嬷嬷竟又快又狠地握起一把漆黑戒尺在她掌心抽下。
织雾顿时挨了一戒尺,疼地猛然缩回手,人也当场懵住。
尤嬷嬷道:“还有九下。”
“太上皇他老人家说了,顾小姐倘若还要行那等任性刁蛮之事,便需要给出惩戒。”
“想必让小姐疼,小姐才方能记住教训。”
尤嬷嬷话里的意思分明直接将织雾今日的举动定下了故意的罪名。
且不仅尤嬷嬷是这般认为,周围大多小宫人几乎都这般认为。
毕竟,这才是这位顾小姐一惯刁蛮任性的做派。
……
晌午后,几个小宫人在拐角处窃窃私语,聊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旁人只瞧见这位顾小姐手掌心被打红之后,便噙着泪,抿着小嘴闷闷地躲回了房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中途还有宫人进去小心翼翼汇报了太子回来的动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小姐烫伤了曲医女的事情,太子的脸色不是很好。
听到这话,榻上的美人更是慌得不行。
手心里这点点的疼她都忍受不了,更是一边流泪,一边便要收拾包袱,要回丞相府去。
如此,其他宫人对此左右讨论一番,道这位顾小姐是真真的娇生惯养性情。
明明是她烫伤了曲医女,也没怎样她,就委屈得整个人都好似要碎掉的模样。
屋里头的织雾看似伤心,实则心里也只有微微紧张的情绪。
在外人面前做出娇惯模样固然会备受非议,可不这样,她怎么才能凑巧在这紧要关头寻到一个借口,好明日在丞相府里等瑾王的人出现?
等晏殷果真来到她这处时,织雾光是听见那门外脚步声,心头都骤地一悬。
她手底下收拾东西的速度缓缓降低,一时又想等他真进来后要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想到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让织雾心头好似又要生出那种凉凉瘆人的滋味,让她害怕。
毕竟她这次是真的伤到了曲晚瑶。
即便她是丞相之女,他身为太子真要给她一个教训,显然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因而在晏殷过来的时候,织雾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这身娇蛮的脾性一次性都发挥到极致。
毕竟织雾也隐约能够猜到,太子与她原本就是虚与委蛇。
若不是看在她后背有瑾王这条线,只怕早就对她失去了耐性。
她乖乖的时候他也许尚且能忍,只要她流露出和原身一般蛮不讲理的姿态,他的性子断不容人。
也许不等她开口他便会沉了脸色立马将她赶走。
因而在晏殷拨开水晶珠帘进入里屋时,便瞧见坐在榻侧的美人眼眶红红的模样,竟恶人先告状起来。
“夫君偏心……”
“我要和夫君和离,只等手上的伤一好,便立马给夫君写和离书。”
“往后也都离夫君远远地,再不让夫君瞧见……”
美人啜泣的语气又软又颤,明明听得是令人心碎的伤心语气,却偏偏每一个字眼都写满了“蛮不讲理”。
晏殷一一听入耳中。
他手中物品不轻不重“笃”地搁下,是一只玉盒盛装的药膏被清脆响亮地放在桌面。
男人掀起眼睑,淡声道:“过来。”
织雾后背一颤,动作僵凝在床榻旁,哪里敢真的过去。
可想要继续作下去,也只能不断洗脑自己真的是晏殷妻子的情形,晏殷是自己的夫君。
她得表现的足够愚蠢天真,才好不叫他察觉出她背地里真正企图。
在不断给足自己暗示的情况下,织雾这才泪眼汪汪地起了身。
她走来晏殷跟前,好似受了天大委屈此刻只想往夫君怀里钻的妻子一般,顺势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分明夫君不在皇祖父面前为我说好话,放任旁人来管教我……”
猜到他多半已经知晓事情全貌。
在他开口问责之前,她便率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都怪在他的头上。
更甚至,在男人身体毫无防备下蓦地紧绷,察觉她坐于他膝上的举止时……她也只假装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有多冒犯于他。
她只故作不知情地摊开手掌,露出红红肿胀的手掌心抵在他眼皮底下,似要惹他心疼。
“夫君要轻一些。”
晏殷情绪向来藏得深,看不出太大变化。
因而此刻也仅是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怀中莫名多出来的美人。
却不知……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要给她上药的意思。
周围的宫人霎时目瞪口呆,向来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竟就这么冷眼看着顾小姐坐入怀中,而隐忍不发……
晏殷何尝不清楚她往日明明羞得动辄红了面颊,今日却一反常态地主动挨着他这个“丈夫”。
似乎对她到底想做什么产生了兴趣……
玉盒盖子挑开后,男人将药膏涂在她掌心里,便听见她又喊“疼”。
晏殷捏住她手掌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眸将那红肿打量入眼。
原本柔嫩的白皙手掌心有了戒尺红肿的印记,横纵的红粉肿肉竟又好似什么靡丽的伤痕,似想勾得人抚碰上去……将她捏得眼眶更加潮湿。
但晏殷显然更理解不了这样的伤口为什么需要上药。
听说她是噙着泪眼回来,只当她是皮开肉绽。
连上药消肿都这样娇气,怕不是想叫旁人将她含入嘴里了?
织雾见他怎还不嫌她矫情,眼角的泪珠都还未擦干,便抬起眼睫问他,“夫君心里可有那医女?”
发觉他坐得仍然定当,她只得硬着头皮将手指攀上他的苍白脖颈,将脸颊贴得他心口处更近。
像猫儿一般,故意将湿哒哒的眼泪蹭在他衣物上。
大概这样是真的触碰到了男人不太可以忍受的底限。
晏殷按住她的手指,脸色沉沉地启开薄唇,吐出“荒唐”二字。
这荒唐却不知说的是她这种行径,还是她臆想他和医女会有情竟是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织雾顿时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继续自己为人/妻子的角色,“那夫君心里只准有我,再不准有旁人。”
“不然……阿雾心口难受。”
美人抽噎着气息,语气软软地继续央求道:“夫君……我想回丞相府去看看……”
哪怕说出这样的话时,织雾同样猜到晏殷也许会清楚……
她去丞相府则代表,瑾王的人轻易接触到她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果不其然,这话说出口后,被她脑袋抵在胸口的男人徐徐垂下了视线。
他盯着她,好似若有所思了一番,接着才答了个“可以”。
织雾被他盯得心虚,见目的这样竟也还能达成……便潮湿着眼眶继续捧起受伤的掌心,心虚转移话题。
大概是装得太过深入,情绪也酝酿得颇为充足,一开口便又止不住语气轻颤,“可是……真得好疼……”
给她这个始作俑者十个手板子便成了这样,曲晚瑶那里后背生出了水泡也不曾这般。
也难怪所有人都向着曲晚瑶了。
晏殷面无表情道:“忍着。”
这药是极好的。
一刻之后便会消肿,然后不再有丝毫疼痛。
……
片刻后,太子方从屋里出来。
尤嬷嬷早就赶来,想要同他汇报这件事情。
晏殷见到她也并无明显喜怒,只淡声吩咐她在折竹苑门口罚站两个时辰。
尤嬷嬷是东宫老人,她只挺直腰背道:“老奴明白。”
既然太子殿下要与这女子周旋,自然要做好表面功夫。
晏殷不置可否,却吩咐了左嬷嬷过去监察。
尤嬷嬷听见这句话后霎时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随即又迅速低头。
若第一句话说出时,她还能当做太子殿下是为了做样子。
可第二句话,让太上皇身边的左嬷嬷过来监督她在那人来人往的苑子门口立规矩……
真要站足整整两个时辰,对于尤嬷嬷这种资历深重的老嬷嬷来说,无疑是在一群宫人面前打了她的脸面。
叫来左嬷嬷,分明也是在敲打她……
尤嬷嬷这时才惊觉,太子的心意哪里是她这等老奴胆敢冒犯揣度的!
待那尤嬷嬷去领罚之后。
一旁始终跟在太子身边的涂奚却是对此事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
“若非那老嬷嬷插手拦人,也许顾盼清早就暴露了!”
涂奚拧着眉头嘀咕:“否则殿下焉能容忍她那样冒犯……”
一想到对方浑身软绵绵的娇柔体态,竟坐在殿下的大腿上,又揽住殿下的脖颈,抽抽噎噎,
这样殿下都不将她推开……就知道殿下受了多大的罪!
旁边的温辞似乎对他有些无语,只好不去接他这话,转而对晏殷道:“丞相府内外都已经安插了眼线。”
接下来,他们就等织雾从瑾王那里能够拿到一些对太子殿下有价值的东西。
如此,才不枉费太子一路与她虚与委蛇至今。
二更合一
因为失忆, 又因为受了委屈,姑娘家会想念自己原本的家反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织雾只当自己回去熟悉的地方看看,也许这样会让她这个“失忆”之人多少想起一些什么。
晏殷答应了她, 原先还阻挠织雾离开东宫的尤嬷嬷等人,自然也都纷纷熄了声儿, 再不敢做出逾矩之事。
翌日一早, 织雾便乘着马车出了宫去。
抵达丞相府后, 顾丞相人并不在家中。
织雾便也只好先去拜见了府中的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当年便是极力不准丞相娶那顾盼清母亲,怀秀为妻。
怀秀后来病陨, 顾老太太和顾盼清之间似乎也曾发生过一些龃龉, 闹得不欢而散。
可如今顾老太太年纪大了, 又老迈多病。
看到这嚣张跋扈的孙女回来, 也再没有了针对的劲头。
她似乎对孙女儿会主动来看望自己的事情感到吃惊, 反倒叮嘱织雾:“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快入土无所谓了。”
“不过你得了空时常回来看看你父亲就是了……”
她提到顾盼清的父亲时, 难免又是一顿叹息。
织雾待老太太未敢太过于热络,口头应下后,便留下了一些补品, 权当是做孙女的孝敬给老太太的。
顾丞相不在家中,织雾便先去了顾盼清于府中的原本住处。
一整个上午光用来熟悉了一圈丞相府, 至于如何与瑾王的人碰头,在用完午膳后,织雾甚至都仍然没有寻摸到半点头绪。
直到晌午过后,下人通传外面有人来找织雾。
“是小姐的手帕交, 魏国侯府千金。”
织雾初时听闻不由生出迟疑,暗忖道来人到底是侯爵之家的千金, 难不成和她一样,也都会是瑾王的暗线不成?
织雾不敢大意, 让人迎进来后,便瞧见了一身穿鹅黄绣银丝雀鸟纹襦裙的年轻女子。
对方穿着明媚,细腕上一对翠玉手镯,脖颈间又是黄金牡丹璎珞,一身富贵气息显然也是家中千娇万惯的掌上明珠。
在进来见到织雾后,她反倒比这顾老太太还要灵敏几分,寥寥几句下来,伊霜月便道:“清清,你这次出去回来后,心情可是变差了许多?”
织雾正要开口,便听那伊霜月又说:“我送个东西给你,想来你便能快活起来了。”
织雾一听,心头顿觉是了。
她一回来便找上门来,见了面便要拿东西给自己。
对方指不定就是瑾王的人了。
织雾顿时怀了些许紧张道:“不知阿月这次来要送我的是何物?”
想来那瑾王要交给她的东西定然极其紧要。
甚至,在接下来可能会影响到太子那边的局势……
伊霜月见她没有拒绝,便皱了皱眉扫了眼屋里的下人,小声道:“你先屏退左右。”
织雾当即便让旁人都退出房间。
其余下人都顺从低头退出房门。
唯独一个从东宫里跟过来的小宫女却并未立马离开。
这宫女名为采薇,是被太子派来跟在织雾身边的。
采薇面露犹豫,似乎不想离开。
织雾语气软道:“你在门外守着就是,但凡有我事情定会开口唤你进来。”
她只好声好气答应绝对不会耽搁太久,如此采薇这才微微一福,略有些不甘不愿地退出了房门。
在室内再无旁人时,伊霜月才当着织雾的面打开了要送给织雾的东西。
那精致的盒盖子掀开后,里面却露出了一截水头极其通透漂亮的玉。
织雾正迷惑间,便听那伊霜月在她耳畔神秘兮兮道:“这东西得双手握着……一点一点施加力度。”
“待全都进了,才得滋味。”
织雾:“……”
她再多看一眼,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物什后……指尖一颤,险些就将这东西失手摔在地上。
过了片刻,伊霜月才满脸笑意离开。
织雾掀起帘,发觉其他下人也都无所异常,唯独那采薇人直接凑在了窗子底下。
采薇抬眸发觉织雾看来的眼神,这才离那窗户稍稍远些。
方才没能待在屋里旁观,分明也一直都在偷窥偷听。
织雾隐隐发觉她竟是来监视自己的,也只当做不知。
采薇上前来轻声询问:“那魏国侯千金过来寻小姐做什么?”
织雾却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微热了几分,含糊答她:“不过说些闺房话罢了。”
左右方才都是一场乌龙,她也不愿再提。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织雾在闺房里待不住,便要起身去花园里到处走走。
丞相府的格局颇大。
远处有嶙峋假山、高台凉亭,府上亦有小河环绕。
走在香花小石径中,空气中都是一些淡淡植物清气。
织雾散步间似无意般随口询问采薇:“你在东宫里头待了多久?”
采薇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在东宫已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即便到了可以出宫的年龄,她也不再打算出宫。
织雾顿时好奇,“这么说来,采薇往后也会如同尤嬷嬷一般,成为东宫的管事?”
采薇似乎有些汗颜,她离管事姑姑都尚且还远着,只稍稍对此分了分神尚未来得及答话,便瞧见身旁的小姐突然踩中了路上凸出来的一颗石子儿。
见织雾崴到了脚踝,采薇连忙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将她扶坐下来。
偏偏美人抚着脚踝,微微颦起秀眉,眼神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好疼……”
采薇想要替她查看,织雾却颤声道:“别碰……一碰就会更疼。”
采薇顿时便想起了这位小姐昨日挨手板子的事迹。
十个手板子打的不重,却也会立马红了眼眶。
饶是如此,似乎都让太子殿下哄了许久才肯被哄好。
更别说……太子殿下亲自给她擦药,她都还要娇娇地喊疼。
在宫人们的眼中,这位顾小姐几乎俨然成了个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都是娇惯无比的人。
扭到了脚毕竟还伤到筋骨。
放在寻常人身上也许只是正常的扭伤,可放到这位顾小姐身上,竟好像顷刻间就要变成了天大的事情。
采薇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织雾语气微嗔,“你快去喊人过来背我。”
“石头上又冰又凉,还有些硬,我不习惯……”
“记住要快……”
“还要找个身上肉多肌肤柔软的老嬷嬷来背我,不然我也怕会被硌到。”
听得织雾提出了一堆要求,采薇都觉头皮发麻。
见这位小姐似乎还想要再开口提,采薇赶忙开口道:“奴婢这就立马过去找人。”
她答应得又急又快,显然是生怕织雾再提出一些更为娇惯的要求让她无法应对。
织雾见她匆匆离开走远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在花园里走了半晌,织雾想了又想才猜到也许瑾王的人生性谨慎。
她若不想办法将东宫的人支开,就算在丞相府里待上一整日,对方多半也不会选择现身。
因而成功利用崴脚的借口将采薇支开后,织雾正要起身离开,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笑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传来,语气分明赞她:“小姐好聪明呀……”
织雾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一棵树后露出一抹衣角。
一个年轻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对方生得一双略显轻佻的桃花眼。
他看着肌肤偏于麦色,和晏殷身上那种病态苍白的霜雪感受不同。
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风流浪荡的江湖人士。
他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弯唇笑时唇畔隐有梨涡,竟将织雾一时看怔了瞬。
“小姐,瑾王殿下有东西让我转交给小姐,还请小姐跟我来。”
织雾在抬脚跟过去之前,瞥了眼他脸上的面具后,却缓缓道:“我可以先看看你的脸吗?”
那男子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看到自己后,会提出一个如此出人意料的要求。
他点点头,“可以。”
待对方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织雾便瞧见他右边脸上有一块类似烧伤的痕迹。
对方问道:“小姐认识我吗?”
织雾摇了摇头。
她自从穿进话本里后,就鲜少会去想起自己原先的生活了……
可织雾在看到他时,还是立马想到了自己还是庶女时,救过的小奴隶。
小奴隶的眼神很是倔强,像是一条被打伤的豺狼,即便浑身是血,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屈。
鬼使神差间,织雾便买下了他,给他治好伤,给他干净的水和食物,也给了他住处。
直到后来,织雾被顾氏家主接走,困在绣楼里病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奴隶却在失踪后一直向顾家寄来一些价值不菲且极其罕见的珍稀药材,这才得以给她续命。
这些都是她身边的丫鬟在她睡梦中说与她听。
直到陷入昏迷的织雾身体愈发差,差到这些珍贵的东西也再不能给她续命。
那时候她也只是颇觉遗憾,自己似乎辜负了许多人盼着她快快醒来的愿望。
因而织雾出现在这里后,才会极认真地想要完成自己这副身体需要走完的所有剧情。
只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够醒来,可以亲口和不离不弃照顾她的丫鬟、还有帮助过她的人亲口道谢。
织雾定了定神。
自己的身体因为陷入昏迷太久,脑袋也许也受到了影响,除了靠丫鬟日日在她身边碎碎念的往事,大多事情也早就记不起来。
再揣测这里是话本里的世界,话本里会出现那么几个和她生活里长得像的故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织雾跟着这名男子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地方,继而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我叫云舟。”
织雾点头记下,继续询问:“好,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瑾王殿下打算要让我做些什么?”
云舟见她问得如此自然,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将面具戴回脸上后,取出一份信给织雾。
瑾王在东洲豢养了一批私兵,被太子手底下的人盖上了叛匪的罪名。
他们口中的叛匪所在地方环山绕谷,易守难攻。
所以太子派了部下宋良做奸细潜入其中,想要拿到地形图,好将瑾王豢养的这批私兵一举剿灭。
交到织雾手中这封信件便是模仿宋良的笔迹给出的错误地形图。
“瑾王殿下要小姐你将这东西浑水摸鱼送到太子的止悦阁中,将宋良的信件替换出来便可以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实际操作起来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织雾握住那封信,心下微沉。
在云舟交接完物件便要离开时,织雾忽然再度唤住对方。
对方听得一声又轻又软的“云舟”,霎时顿足。
织雾从兜里摸出包好的糕点道:“辛苦你了。”
“这糕点很甜……我梦里有一个故友和你长得很像,他喜欢吃甜食。”
云舟说:“那真不巧,我不喜欢。”
“不过……”
他接过糕点唇角梨涡浮现,“我可以帮小姐带回去问问瑾王殿下,也许他会喜欢吧。”
他笑了笑,随即离开。
……
织雾回去的时候发现采薇到处找她。
采薇一见到她便语气急道:“小姐刚才去了哪里?”
织雾答她,“方才等你时,我自己捏了捏脚踝,听得一声骨头脆响,脚便好起来不再疼了。”
所以她便自己起来绕了一圈才回来。
采薇看她的眼神却并不信任。
织雾对此即便心虚也不会表露出来,只若无其事地吩咐人再去打包一份糕点。
那份糕点本来是要给曲晚瑶的,结果却意外地给了一个下人。
织雾在丞相府里消磨了一天,赶在天黑前回去东宫。
在治好曲晚瑶之前,她不能离开东宫太久。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采薇似乎为自己的失职感到不安惭愧,对织雾也有了一分埋怨。
“小姐不经过太子的允许便兀自私底下行动,岂不违背了答应太子殿下的事情。”
在她要来丞相府之前,晏殷的确叮嘱过会让人陪她左右。
可织雾哪里能真的做到,当下只得虚张声势道:“我问心无愧,今日一举一动、和旁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可以坦荡说给太子殿下听去。”
果不其然,回去后,采薇便默默去了太子的止悦阁。
织雾知晓对方是要将自己扭伤脚后的事情告知太子。
可真要等晏殷披着氅衣从外面回来,织雾再看见他时,哪里还有在采薇面前半分理直气壮。
晏殷一面褪下身上的氅衣,一面瞥向她,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听说,你要将今日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要说给孤听?”
织雾:“……”
在采薇面前的虚张声势到了晏殷面前顷刻间就变成了外强中干。
她若没招来他也就罢了。
可眼下她回答“是”,却又故意隐瞒了与瑾王那一段内情不说,日后一旦被他察觉,她便多了一项撒谎的罪名。
织雾心弦蓦地绷了一瞬,抬眸看向对方,却还是软声答了个“是”。
“那采薇怀疑我,我不高兴便也不想和不熟的人说,但夫君若是想知道,阿雾自然也不会隐瞒夫君半分。”
“那就说来听听。”
男人眼皮都不掀起一下,只缓缓端起手边热茶,似乎有的是耐心听她讲。
她今日在丞相府里都做了什么,和旁人说了什么话……是不是真能如她说的那样,一点都不隐瞒。
织雾猜到他暗中也许有眼线盯住,纵使满心防备,却也要做足了诚意。
她将去了丞相府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
先去拜见了祖母,但她对祖母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接着,又见到了在府上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下人,问了问她们的名姓,也没能想起什么事情。
过了晌午,魏国侯千金带来了一个礼物给她……
织雾说到这处顿了顿。
可突然间想起当时采薇在窗外偷听。
她若在这件事情上有所隐瞒,晏殷也定然会知晓。
如此一来,她也只好继续将后面驱走下人后,于室内发生的一幕继续缓缓同男人交代。
一些零碎的对话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声音却压得越发低。
伊霜月说:可以……全部没入体内,也没关系。
织雾便答:尺寸太……太大了,她也许用不住。
说着便想要还给对方。
可伊霜月还说……
织雾想到后面一些话,面颊又感受到一丝烫意。
在晏殷的注视下,她却仍是启开红唇,逐字逐句复述了伊霜月的原话。
“大才有意思。”
所以……
为了不引起伊霜月的注意,礼物到底还是被对方强行留下。
晏殷听得面无波澜,黑眸里也沉寂得好似一潭深水。
“东西呢?”
织雾霎时面红耳赤地取来一只锦盒交到他的手中。
晏殷打开来,看到一枚晶莹细长的……玉石。
男人指尖描摹过那逼真的花纹表面。
尽管织雾心下已经在极力提醒自己,要在他面前掩饰好,才能完成接下来瑾王交给她的事情,将那份伪造地形图偷换过去。
可……
瞧见那苍白手指扶起那物什……
织雾两颊越来越烧红,仿佛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画面。
晏殷指尖在那东西上轻扣了下。
倒是没想到,她眼中的“大”竟会是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
说她撒谎……她只是无知的有些天真。
说她无知。
偏偏,她烧红的耳根子似乎也清楚,这东西该用在身体哪一处、该如何使用……
晏殷瞥着这件秀珍物什道:“这东西……不是你们姑娘家该玩的。”
他的语气并无任何要对她审判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上位者。
只是单纯劝告她:要玩就要玩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样堪称劣质的仿品……对她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姑娘来说,属实是有些多余。
当天晚上靠着这番极尽羞耻的坦白后,晏殷好似就此相信了她。
这件事情竟又一次被织雾极其好运地糊弄过去,织雾自己都觉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
曲晚瑶到底被织雾劝动,喝了几天的药后,似乎也有了些许好转。
虽然这种好转也仅仅是从不和旁人说话,变成了旁人问她话时,她也愿意应答。
但她显然完全不排斥的人暂且只有织雾。
且另一方面,曲晚瑶始终绣不成型的东西终于也在这几日忽然有了进展,花样也渐渐有了雏形。
对于曲晚瑶而言,为什么一直做针线活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思绪很乱,像一团找不到头的线团,所以想要通过一针一线将那些思绪捋清。
织雾询问曲晚瑶:“前些时日的糕点可还合你胃口?”
曲晚瑶点点头,“多谢顾小姐。”
织雾见她不再那般抵触,又看她手中绣出来的香囊,不由道:“这香囊是给谁做的?”
曲晚瑶:“一个送给小姐,还有一个……”
她想了片刻,说:“送给太子。”
织雾听到后一句话,眼底略微诧异。
曲晚瑶做好了一个香囊送到了止悦阁去。
温辞温声询问她的来意,她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她将香囊递上,迟疑道:“是我欠太子殿下的。”
虽然不清楚自己欠了晏殷什么,但曲晚瑶始终觉得自己欠他东西。
温辞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香囊,缓缓接过。
“我会替曲医女转交给殿下的。”
这厢徐太医始终按照太上皇的吩咐,尽心尽力诊治曲晚瑶。
徐太医这日过来同太子和织雾道:“让曲医女乖乖听从顾小姐的话喝药,一重是为了起到缓解她身上瘴毒的作用。”
“至于另外一重……”
徐太医似乎略有为难,“另外便也是微臣从一些杂书中看来的法子。”
让曲晚瑶喜欢织雾并不是真正的目的。
而是让曲晚瑶对织雾产生好感之后,再让她深刻感受到被背叛的滋味。
一旦情绪受到刺激,而后会吐出积淤于身体里的那口淤血后,她才会真正的清醒过来。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
徐太医本人和自己夫人一向比较恩爱、琴瑟和鸣,大半辈子都没怎红过脸,不太了解年轻人喜欢背刺来背刺去的想法,因而私底下背着人偷偷翻看了好几本恨海情天话本子也没能得出最好的解法。
一旁织雾却趁机提议,“不如让殿下可以约曲医女去湖上泛舟试试?”
“这样一来,先试探出曲医女喜欢我和殿下谁多一些,便让对方来试一试伤曲医女的心?”
毕竟这次曲晚瑶做了两个香囊,竟还分了一个给太子殿下。
晏殷闻言却缓缓朝她看来。
织雾只略是心虚朝徐太医看去,徐太医思索道:“如此也可。”
“也许让曲医女接纳的人越多,对她的恢复就越是有利。”
到时候从中择出曲医女最喜欢的那个人来伤她的心也未尝不可。
似乎一切都要以曲晚瑶的恢复为主。
晏殷对此也只语气淡淡地答了句“可以”。
如此一来,织雾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只说当日,织雾一直等到黄昏时才听闻太子的马车出了宫去。
织雾发觉东宫里再没了旁人,这才摸出了那封需要放入止悦阁里的假地形图。
太子不在时,止悦阁中颇为静谧。
宫人们负责内外洒扫整洁,素日里也并不会轻易往阁里去。
织雾来到止悦阁中,却端了一盘点心冲着宫人说道:“待会儿殿下回来必然会觉身体疲累,我给他送些吃的。”
宫人们惯是清楚这位顾小姐的娇蛮任性,她如今不仅受太上皇宠爱,就连太子也对她诸多包容,她们自然不敢阻拦。
待织雾果真顺利进入止悦阁后,她平淡神态下的心情却越发紧张。
她将糕点放在了晏殷素日里办公的檀桌之上,便瞧见了高累于桌案上的一些奏折以及其他书本。
织雾微微屏住呼吸,待拉开其中一扇抽屉,看见其中的信件时,伸出白嫩指尖便想要将信件取出。
可偏偏在这时……
她突然见看见了一旁地面上被烛光映出的一道黑色影子。
因为烛光的角度,那影子虽被拉扯得斜长,微微扭曲。
可织雾却看清了那好似人影子一般的黑影旁,还有一弯镰阴影,随着黑影主人不耐烦的动作忽上忽下。
织雾呼吸微微一滞,她指尖僵硬地落在了抽屉边缘,将那打开的抽屉重新一点一点推了回去。
接着抬起眸,织雾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倚在墙拐处抱着手臂的涂奚。
他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目光似乎盯着她的举动已经许久。
不光如此,就连外面的黑影也渐渐增多了一些。
温辞从容跨过门槛进来,冲着织雾温和道:“顾小姐。”
“殿下在寝院里还未就寝,想请顾小姐过去说说话。”
织雾心下蓦地一窒。
“曲医女呢?”
她以为,他现在应该和曲晚瑶在一起。
温辞看了眼窗外若有所思道:“这个时辰,曲医女也许已经歇息下了。”
“对了……”
他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又对织雾好心提醒道:“殿下今日一整日都不曾离开过东宫。”
也就是说,今日织雾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会通传给晏殷。
……
止悦阁离晏殷的寝院要更近一些,且周围的守卫也会比外面更加森严。
这是织雾第一次被带来这里。
却是因为她于太子的书房中,企图盗窃的原因……
室内焚烧着一种不知名冷香,幽幽袅袅的烟雾从香炉孔隙中萦绕而出。
织雾看见宽敞长桌前的晏殷,心口处的心跳也都好似要跳出了嗓子眼般,紧紧捏着指尖不敢说话。
晏殷让旁人都退下后,却也仍旧垂首作画。
传闻太子极擅长棋艺,曾经与各方名流传出些令人惊艳的棋局,令多少棋痴都想与他过上一手。
因此反而让人忽略了他不光是棋艺,其他琴、书、画实则也同样出色无比。
在少女胆战心惊时,这位太子殿下才缓缓开口。
“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地握着毛笔在画上落下一笔,男人的黑眸略显幽沉。
“知道前朝有一条律法是什么吗?”
晏殷说:“偷东西的人,一律都要在胸口刻烙上罪人的印记,一辈子都难以去除。”
“若伤口结痂后发现第一次烙得不够清晰,亦或是罪人私底下以剜肉之法去除,则会重新补烙……”
就在那旧伤疤上重新烙烫,且为了印记的清晰度需得将痕迹烙得比上一次还要更深、更重……
他这样说时,织雾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可怕的画面。
鲜红的锥子在娇嫩皮肤表面刻划得红肿,而后又施加滚烫烙铁烫印上去,烫得雪肤都红肉翻裂……
比起打手板子这种令人嗤之以鼻的小孩子过家家把戏,这却是要更为残忍十倍、百倍的惩罚。
这才是东宫太子会愿意动手,去惩戒一个人的真正手段。
今夜要惩罚她的方式有很多。
具体要如何惩罚,就看她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选择和之前从丞相府回来时一样。
当着他的面……满口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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