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瑶叫了他一声, 他红着眼眶回头看她,脚步还算沉稳地去了玄关,直接下了楼。
她也不知道程北谦又要拿什么。
五分钟后他再次回来, 胸腔还喘着气,把一份文件塞到夏伟绍怀里。
“我说过我不会干涉瑶瑶的生活,更不会不经过她允许就擅自做主, 但这三处房产还有工厂我必须还给你们,这是你们奋斗了一辈子的家, 不能因为我这个混蛋就毁了,这些年我心里悔恨, 不知道如何去弥补,收下这个吧, 要不然我心里太难受了。”
其中两处房产五年前程北谦当面还给她, 她那时没要,甚至羞辱了他一番。
风华里的房子她之前卖给了薛泽霖。
几个月前,余欣给她打过电话, 说程北谦亲自找过薛泽霖, 想要把风华里的房子买回来。
薛泽霖当初买那房子一是想要在京港市安定,二是为了帮助夏知瑶, 如今跟余欣修成正果, 那房子也不适合再住。
夏知瑶太清楚愧疚一直压在心里的痛苦, 如果不做点实际行动, 程北谦会日日被愧疚啃噬。
现在恨意没以前那么重,也不想过多干涉程北谦, 所以她让余欣随心处理。
后来这房子薛泽霖便卖给了程北谦。
夏伟绍抱着这薄薄文件袋, 哭得像个孩子。
接不接受已经不重要,心意他们感受到了。
喝到晚上九点这顿饭才算结束。
夏伟绍率先醉倒, 被聂丽娟扶到屋里去休息。
程北谦也醉得不成样子,连路都走不了,只能留在这里过一夜。
聂丽娟伺候好丈夫,抱着困得睁不开眼的孙女去洗漱,留夏知瑶独自照顾程北谦。
她连抱带拖才把程北谦弄沙发上,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染了她一身酒气。
他喝醉还算比较乖,脸颊红红的,被摔到沙发上,自己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
如今是四月天,不算冷也不算热。
夏知瑶拿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看了眼他醉醺醺的脸,转身去关了客厅大灯,留了一盏落地灯。
浑身累得够呛,她去洗了个澡,进屋抱着女儿睡了。
大概是晚上吃太多辣菜,半夜被渴醒。
她趿着拖鞋去厨房倒水喝,路过客厅见程北谦身上的薄毯落在地上。
沙发本就不算太大,他又手长腿长,窝在那看着有点憋屈。
她轻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毛毯,弯下腰给他盖上。
正准备收回手,忽然间胳膊被他猝不及防拽住。
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去挣扎。
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本能抗拒,瞬间苏醒。
就如同人内心的后遗症,一旦他露出强势侵略性,她便感觉恐慌。
挣了下没挣开,她双眼瞪过去,才发现程北谦眼睛是阖着的,人根本就没醒。
慢慢的,他像是被梦魇,抓着她的手,脸颊轻柔往上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有,我会真心祝福。”
声音混着酒精,低低哑哑,还带点罕见的委屈。
这话落在她耳瓣,她身体的后遗症逐步褪去,感觉那股迎面袭来的侵略感也一一消失。
原来下午看到她相亲,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直压在心里。
夏知瑶叹息一声抽出手。
他仍旧贴着那处虚空,眼角竟是有泪滑过去,水光转瞬消失在黑色耳鬓中。
“瑶瑶,爱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一眨眼又过去半年,程北谦从一个月来一趟徐昌市,缩成半月来一趟。
来得越频繁,代表接触越多。
他把姿态放得低,夏伟绍夫妇对他的抵触也变得越来越少。
这期间盛科集团成功进入智能交通领域。
六年前夏知瑶为了逃跑泄露了智通科技的研发信息,给盛科集团重创,造成了不少损失。
但程北谦商业手段强硬,自会缆狂澜,今年跟国家交通研发中心终于建立了商业合作。
夏知瑶看得出他很忙,每次过来吃饭,手机总会响。
八月份他过生日时,她想起六年前他生日那天不愉快的回忆,准备在徐昌市给他过个生日。
哪知他在国外出差,生日就这么错过了。
十一月份徐昌市气温骤降,连着下了好几天湿雨,夏甜甜从幼儿园回家就开始发烧。
因现在程北谦与家人关系缓和,他们一家人自然不用躲躲藏藏,夏伟绍夫妇年初回了临安县,看望大伯和爷爷。
家里也就只有夏知瑶一个人带孩子。
单亲妈妈最害怕孩子大晚上发烧。
夏甜甜额头滚烫,已经将近39度。
夏知瑶着急忙慌给女儿套上棉服,她如今六岁了,夏知瑶根本抱不动她。
平日小家伙娇惯得很,这会发着热,更是不想走路,跟个袋鼠一样挂在夏知瑶身上,发出不舒服的嗯唧声。
夏知瑶还要准备温水、湿纸巾、卫生纸、医院就诊卡。
一大包东西沉呼呼,还得抱着她下楼。
一会的功夫,夏知瑶脸上后背全是汗,猛然吹到室外冷风,大脑一阵眩晕。
她肩上背着包,怀里抱着女儿,跑到小区外拦车。
徐昌市不像一线城市繁华,出租车少,这会是晚上十点,就算有空车,对于懒惰散漫的小城市来说,部分司机更愿意转一圈回家睡觉。
夏知瑶抱着女儿在路口等了十分钟也没拦到车。
她双臂乏力,只能抱着孩子蹲地上,心情一瞬间变得很不好。
这时兜里手机响了,她还得费力腾出手去掏手机。
垂眼一看,是程北谦。
她滑开接通,“喂。”
程北谦连着两周全在国外出差,今天上午的飞机飞回国内,没回京港市,而是直接来了津城。
给她打电话正好出了航站楼。
听到她那边声音空旷夹着飞驰的汽车声音,问:“在外面?刚下班?”
夏甜甜听到爸爸声音,小声喊:“爸爸。”
“你跟甜甜还在外面?”
夏知瑶说:“甜甜发烧了,我正在打车。”
话音一顿,“有辆空车来了,先不说了。”
程北谦声音焦急:“你先带着孩子去医院,我一会就到。”
夏知瑶还想问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是在国外吗?回来了?现在已经在来徐昌的路上?
没时间问太多,她挂了电话,钻进好不容易接单的出租车里。
到了附近三甲医院,马不停蹄挂上儿科急诊。
这一场气温骤降,引起了儿童小规模流行病。
门诊大厅堆满了人,小孩凑堆咳嗽。
夏知瑶看了一眼前面排队的号,需要等八十人,这个数字直接让她更崩溃。
她避开人群找了个角落坐下,给夏甜甜喂了一口水。
“妈妈,我不想打针喝药。”
“乖,一会听医生的,只有听医生的话咱们才能好得快。”
她又摸了摸女儿额头,温度还是很高。
环境闹哄哄,屋里空气不流通。
隔着几个空位的小孩突然高热惊厥,口吐白沫,吓得家长大叫。
医生护士一窝蜂涌过来把孩子抱进了急诊。
夏知瑶心里更慌了,女儿从小身体还算结实。
这次温度降得太厉害,爷爷奶奶又不在身边,她工作忙开,一时没注意给她保暖。
过了一小时,才轮到她抱着孩子进去。
医生看病快,一分钟搞定,需要先化验血。
她还得抱着孩子去抽血的窗口。
这么一折腾她后背汗透了,导致她身后脚步声临近,一个宽厚胸膛贴过来时,她才察觉有人靠近。
一个有力的胳膊接过她怀里的甜甜,她乏力的双臂骤然轻松。
见是远在国外的程北谦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有片刻怔愣。
“爸爸。”小家伙率先反应。
程北谦抱着女儿坐在抽血窗口,熟练地哄女儿。
“甜甜是个小勇士,扎个血一会就不疼了,乖。”
夏知瑶终于松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有个人搭把手就是轻松。
夏甜甜浑身没力气,扎指尖血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夏知瑶忙给她擦眼泪哄她。
程北谦看着心疼,不知道是不是这护士下手太重,皱着眉头用棉签按住女儿指尖小声哄。
指尖血结果需要半小时才能出。
他们接着去化验其它项目,折腾将近一个小时结果才全出来。
甲流感染。
医生开了特效药和退烧药让他们先回家观察,要是持续高热再来医院。
程北谦开着车载她们回去。
一路上夏知瑶要照顾甜甜,也腾不出空问他怎么忽然就来了。
回到家俩人手忙脚乱,给甜甜换衣服喂药。
药太苦,小家伙不肯吃,实在是闹腾。
程北谦脱了外套,把衬衣袖子卷起来,见夏知瑶一脸疲惫,温声说:“你先歇一会,我来哄她吃药。”
见他一脸温柔,夏知瑶便答应了。
这药一喂就是一小时,半哄半逗才把药给喂进去。
夏甜甜吃完药发了一身汗,程北谦打了盆温水给她仔仔细细擦拭。
“你去收拾一下,我来给她物理降温。”
程北谦坐在床边,牵住了夏知瑶的手,让她去洗个澡。
出了一身汗黏黏糊糊,夏知瑶也没硬抗,先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夏甜甜已经睡着,但温度又有往上升的架势。
甲流这种病毒比感冒要严重,会有好几天持续高温,今晚是别指望睡觉了。
夏知瑶爬上床,坐瑶瑶身旁,接过程北谦递来的温毛巾擦拭。
俩人配合默契,这会有了时间聊会。
“不是出差了吗?”
“昨天就忙完了,一早坐飞机回来,直接落在了津城。”
夏知瑶哦了一声,出差回来不急着回京港市,这是想女儿了。
程北谦抬眸看她,大约是洗过澡的缘故,灯光又昏暗,她侧身躺在女儿旁边,大片脖颈锁骨露出来,莹白发光,额角头发也是潮湿的。
他克制地收回视线,“你睡会吧,刚吃了退烧药也只能物理降温,两人熬着不如一个人熬着。”
“还是我看着她吧,你坐了一天飞机,去洗个澡躺会。”
“睡吧。”他声音低沉如细沙,周身被暖光萦绕,莫名给人一种安定。
夏知瑶看了他几眼,不想再跟他眼神对视上,阖上眼假寐,哪知还真睡着了。
惊醒时,外面天色还未亮。
她一睁眼就见程北谦弯腰给甜甜擦拭额头。
从她角度看,他侧颜鲜明,眉目柔和,这一年多似乎逐渐习惯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少再忆起他以前可恶的嘴脸。
察觉到她的视线,程北谦偏头看过来。
二人视线撞在一起,他注意到她脸颊有点红,面色一愣,倾身过来用手贴她额头上。
她身形一僵,连呼吸都轻了。
他很快退回安全距离,似刚才那样的亲昵只是错觉。
“还以为你被女儿传染了,再睡会吧,一会天就亮了。”
她掩饰尴尬地去摸女儿额头,“多少度了。”
程北谦回答:“38度。”
着急也不管用,病毒只能熬着。
夏知瑶说:“你去躺会吧。”
“早上等你们起床我再睡。”他又催促,“快睡。”
她不再相劝,果断闭眼休息,早上好换他。
天亮后她是被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
甜甜还在睡觉,她探手摸了摸,温度还是热,但已经不是昨夜那种惊人的滚烫。
她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在床头柜上看到程北谦记录的喂药时间,还有甜甜每个阶段的温度。
她心一下暖了。
这种感觉她第一次在程北谦身上感受到。
她循着声音走到厨房,厨房门虚掩着。
夏知瑶慢慢推开门,厨房里的男人围着花色围裙。
灶台对于他的身高有点矮,他需要微微弯下腰,认真搅拌锅里的粥。
热气蒸腾在他脸上,一下子朦胧了人的视线。
程北谦听到动静,回头,“一会就好了,白粥是甜甜的,我给你熬了海鲜粥。”
她目光下移,才发现他不嫌麻烦地熬了两锅粥。
她视线一直下垂,睫毛抖得越来越厉害。
半晌抬起头,轻声说:“要不,我们就试试吧。”
程北谦握着汤勺愣在灶台前,灯光下眸色剧烈闪动。
尔后,毫无征兆红了眼眶。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这几年似乎情绪极度敏感,很容易因她的一举一动湿润了眼。
他唇颤了颤,想要问是不是不恨了,但却不敢问。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相对站着,暖光氤氲在他们之间。
距离从未如此近过。
他展开胳膊,嗓音低低,“可不可以抱一个。”
夏知瑶两步上前,主动双臂环住了他的腰,闻到了他身上的烟火气,也感觉到他颤动的身躯。
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程北谦才惊觉这不是一夜未眠的幻觉。
多久了,整整六年,他终于能再抱她入怀。
这次没有怨恨仇视,是两颗心甘情愿的心。
“我真的很爱你,夏知瑶。”
程北谦双臂怀住她,那样的用力,满腔爱意悔意盈满胸腔。
“谢谢你。”
夏知瑶没去回应他这句我爱你,兜兜转转六年,终究还是他身边。
追溯到更远,这个男人从十六年前就在她心里占据了位子。
他曾说如果十六年前他在元旦那天主动走向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开始。
最近她也会想,如果十六年前那个寒冷小巷子,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是不是也会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时光已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如携手彼此的余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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