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 我又开播啦。”邢者说。
他已经完全不像第一次直播那么紧张了,很放松地剥着香蕉:“对,今天在车里播的……不是, 今天不是出去玩,是回镇上看朋友。”
“昨天在海边的视频大概今晚能剪好放出来,大家不要着急……我是全盲啊, 有一点光感这样子。”
“你应该是第一次进我直播间的新朋友吧?我之前有说过, 电脑有无障碍模式,我可以通过读屏看到大家的留言。”
“视频是我自己剪的呀, 也是通过读屏和一些快捷键。我会在键盘上贴一些盲文贴纸, 这样就不怕按错了。只是每次剪完后得请我女朋友帮我看一下有没有需要打码的地方, 比如路人的脸之类的。”
“哈哈,视障有女朋友很奇怪吗?我们除了看不见,别的和其他人都一样的。”
“谢谢,确实经常有人说我长得还可以。我只知道我小时候长得挺白的,现在就不清楚了。”
“对,开车的是我女朋友。我的无障碍读屏语速很快, 我自己习惯了能听懂,她是听不清的。”
这时,镜头外有个女声说:“怎么啦,有人问到我?”
邢者说:“对, 有人说想看看你, 可以吗?”
“可以啊, 看呗。”
于是邢者将屏幕向左边侧了一下, 又很快地收回来:“能看见吗?我不确定有没有拍到她。她在开车, 我们暂时不要打扰她。”
于是邢者的直播间爆了。
*
“不是,我女朋友不是爱豆……也不是模特!她是个调酒师——有人听说过‘DDL伏特加新人杯’吗?她在亚洲总决赛中得了冠军呢。”
“对, 之前小火了的印尼视频就是因为陪她比赛,顺便在那里玩了几天。”
“我不用她怎么照顾啊,她那几天就是专心比赛的。然后平时的话反倒是我照顾她多一点。”
“我会做饭的啊,你们想看我做饭吗?那下次开播我做饭给你们看好了。”
“我女朋友啊,看她到时候愿不愿意吧,她愿意的话我会让她出镜的……唔,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邢者想了想,居然觉得没什么好讲的:“就是,我在推拿店做技师,她经常来推拿,后来就一起玩,然后就在一起了。”
“她怎么接受的啊……我怎么说呢?她没有‘接受’这个过程,她好像脑子里没有这根弦……就是她完全不觉得失明是个很大的问题,也不觉得和视障一起生活有很多不便,就包括每到一个新地方要带我熟悉环境,还有吃饭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什么菜在哪里这些,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麻烦。”
“对,我确实很幸运。也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态度,所以我才敢于往外走吧,会觉得可能在明眼人看来,我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特别……不过在遇到她之前,我应该就是一个很渴望外界的人。我会有那种想换个地方生活的想法,所以离开家,去隔壁镇找了工作,认识了她——那个时候我的一些软件就已经用得很流畅了,导航啊、购物啊、支付啊、聊天啊,总之就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挺像样的。所以说就是要先专注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吧,这样才能在遇见对方的时候拿出更好的面貌来。”
“哈哈,你们在想什么,不是她带我走出失明阴霾这样的故事啦——不过,舟舟,如果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刚失明,还处在不太适应的状态,那你还会和我接触吗?”
画面外传来女生好听的声音:“看具体情况啊,怎么个不适应法儿呢?如果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人生无望,一蹶不振,那我肯定顶不住。但是只要你开始有‘要好好活着’的心思了,只是生活上还不太适应,那我就觉得没什么问题。是你的话,我肯定会尽可能地支持你啊。”
程舟顿了顿,又续上一句:“不过这里头有个悖论——我觉得再阴郁的人从认识我开始都会觉得活着很有趣,那你自然就会开始积极生活了,所以前面那种情况实际根本就不会出现吧?”
邢者冲着镜头笑笑:“你们听见了吧,我女朋友根本就不是救赎系,她是不会陪着忧郁男孩走出低谷的,她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本来就很有趣。”
程舟笑喷:“我喜欢的是你那个害羞又社恐的劲儿!笑死,我现在都有点不喜欢你了,你现在可太阳光了!”
邢者丝毫不信:“你们看,她不承认。”
*
“我们也吵架的。我会希望她去哪里之前能跟我说一声,但她不是个会报备这些的人;她有时着急起来也会觉得我看不见很麻烦,但是我确实就是看不见。所以就只能互相包容一点……”
程舟边开车边插话:“那是互相包容吗?哪次不是我哄你?”
“我倒是想哄你,但我还没开始哄呢你就好了。”
“哟?那我下次气久一点,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哄我。”
邢者没搭理她,只继续道:“反正,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嘛。有人不会开车,有人不会做饭,像我眼睛看不见的话其实也就是类似这些,只是能力上的欠缺而已。真要是找了个不会做饭或者不会开车的男友或女友,那不也得一起生活嘛。”
他继续读屏听着评论里的问题:“啊,看不到画面的事儿确实很遗憾。因为在我遇见我女朋友的时候我就已经失明了,所以我并不能很确切地知道她长什么样——我可以摸到,但是摸完不会有那种‘好美啊’的想法,因为我也不太能理解什么样算是美。不过大家都说她漂亮,那就一定是漂亮了。”
“嗯……化妆打扮的事儿吗?我问问她——舟舟,他们问你,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你的男朋友却看不见,你会不会很失落。或者说,你会不会有‘既然男朋友看不见那就没什么好打扮的了’这种想法?”
程舟嗤笑一声:“谁问的啊?”
邢者见她语气不对,伸手在她大腿上轻轻一掐,提醒她说话友善点儿。
程舟只得收起自己的满腹吐槽,简短道:“不会啊。”
邢者也不敢多问,生怕她一个憋不住说出什么不好听的。
他把话题扯回吵架的事儿上去:“话说,我们吵过最严重的架,是在恋爱后不久。那时候我不相信她是真心喜欢我,很怕她只是玩玩而已,她又一直很避讳谈婚姻相关的话题,搞得我很焦虑。”
程舟心情似乎又好起来,在画面外插话:“对,就是一天到晚‘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发誓你会娶我’那种感觉,头疼得要命。”
邢者急道:“我可没有说这种话!”
“也差不了太多。”
邢者不理她,只是继续回答粉丝评论:“对,吵得很严重,还闹了分手。后来就是说开了嘛,她的意思是她不想把婚姻当作一个项目去进行讨论,她认为这应该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我也意识到我这样对她来说是一种消耗,所以渐渐学会了控制情绪,学着不去患得患失……所以就和好啦。”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当时看不到希望也是因为想象不出以后要怎么生活。那时候我没法想象自己能走到比隔壁镇还远的地方,而她又渴望更加开阔的人生……但是分手的时候发现,比起对外界的恐惧,和她分开的难过更胜一筹,就觉得那还不如想办法走出去。”
“其实现在不管地铁、高铁还是机场的无障碍都做得很好的,虽然审核繁琐了点,但进出站都有人陪同——就是说虽然目前为止我去哪里都是和舟舟一起,但是如果让我一个人去旅行,我也是能做到的……只是肯定没有和舟舟在一起开心啦。”
“以后吗?其实没怎么想过以后。现在的话,因为流量还可以,比做推拿要赚一点,所以我想着暂时就做自媒体。等哪天流量不行了,干点别的,或者回去继续做推拿,我觉得都没什么问题。”
“我们也没有为了拍视频而特意到处玩,因为中间有几期比较日常的视频其实点击量也很高。只是因为舟舟本来就很喜欢旅游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我们好像总是在到处跑。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不太会有旅行主题的视频了——舟舟在虹都的一家威士忌吧找了个比较长期的工作,我们就是在去虹都的路上顺道回镇看看朋友。所以这趟去了虹都之后,应该就会在那里定居一段时间。”
邢者说:“到时候打算给大家拍拍做菜的视频吧,我的做菜方式跟明眼人相比也有一些区别,但是味道不差的。平时闲的话可能还会拍拍周边游、露营之类的……”
话到这里,程舟提醒:“可以下播了哦小邢主播,我们要下高速了。”
于是邢者就在镜头里摆摆手:“好,那今天就先播到这里啦,谢谢大家的送的礼物,再见!”
用饱满的情绪关掉直播后,邢者顿一顿,叹了口气。
*
“怎么啦?”程舟打着方向问,“今天播得不开心?”
“不是。我很喜欢做直播,但是……总是会有人在弹幕里说些难听话。”邢者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
“都说些什么了?”
“有人怀疑我是假盲人,有人拿你开玩笑,还有人……就是调侃我们俩。”
程舟语气如常:“不然呢?没有什么东西是纯白的啊。你流量高,这么多人喜欢你,那自然也会有人不喜欢你,想火的话就是要顶住一些恶评啊。”
程舟笑笑:“当然啦,你要是实在没法无视又不愿开怼,那我们大不了就不干这个。我们小邢师傅又不是没有其他本事。”
邢者低头emo了一会儿,倏忽又抬起头:“我就要干这个。我觉得我喜欢这个。”
“OK,那就继续,直到你不喜欢了为止。”
*
汽车就这样一路开进鹅镇,来到鹅林初中门口。田野穿着件黑色夹克,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服了,你俩可真够慢的。”田野说着上车,系安全带,完全看不出是三个月没见的样子。
程舟滋儿哇乱叫:“我也想快啊,这不清明嘛,高速堵车啊!”
邢者随手抓起一包薯片扔到后座去:“先垫垫吧。”
田野也不跟他客气,拿起来就拆了,转而冲程舟:“今晚吃什么?你说你找到满意的工作了要请客的。”
“你挑个地方呗?我才离开三个月,这街道我都有点不认识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过去仨酒吧,什么情况啊?”
“你说呢?你给酒起个什么名字不好起叫‘鹅镇’,完事儿小邢还在视频里宣传了一波蜜瓜和咸火腿。打那以后好多网红来公无渡河打卡拍照,司旭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你刚才看到的那几家都是他的分店。街道规划那边听说了风声,现在好像是打算把这条街打造成‘酒吧一条街’,发展发展旅游业。”
程舟惊讶又好笑:“真的假的啊,保守的鹅镇人能同意?”
“妈呀,谁跟钱有仇啊。看司旭赚成那样,保守的鹅镇人早坐不住了,现在可都研究着呢。”田野感慨,“你说咱鹅镇,不会是要富了吧?”
“笑死,那不得给我和小邢立个雕塑在这儿?”
邢者想象了一下,继而脚趾抠地,尖叫出声:“不要!不要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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