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幼莹从未有过这样的新奇体验。
仿佛置身于一个暖炉之中, 又像是被温暖的海水所包裹,好舒服,舒服得忍不住脚趾蜷缩, 五指几乎要将身下的织物抓烂。
微张的檀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尽管喉间已经被刻意压制过, 但依旧会有几声破碎的呻.吟婉转而出。
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响亮。
“不.不行, 够了,啊.”她实在受不住了, 挣扎着想起身去阻止。
可现在这副身体哪能受她控制, 腰身方抬一寸, 便又被按了下去。如同被人掌控了死穴一般,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拿捏。
而拿捏她的萧祁墨此时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眸子,点点烛光在瞳中闪烁,视线越过前方沟壑, 紧盯着她潮红的脸颊。
眸中暗了暗, 随后鼻尖往前稍许。
清脆莺歌陡然上扬, 他明显感觉到卜幼莹瞬间绷紧了身子, 恍如一根线被拉扯到了极致, 停顿几息后, 才彻底松垮下来。
软弱无力的四肢均砸了下去。
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像一株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小草, 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已经疲累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还能听见自己明显的喘息,她真觉得自己早已灵魂脱窍了。
“阿莹。”萧祁墨唤了她一声,但她实在无力回应他。
“累了吗?”他躺来她身边,将她绵软的身躯搂进怀里, 盖好衾被,抬手捋梳她汗湿的发。
卜幼莹嗯了声, 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一双薄唇在烛光下泛着明显水光,分外红润,看得她面红耳赤。
一刹那,她忽然生起要回报对方的想法。
于是即便脸颊火热,她也仍然强打起精神,撑着身子吻向他的唇,将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数卷入口中。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萧祁墨着实怔愣了下,随即闭上眼眸缓慢躺了下去。
主导位在此刻翻转了过来。
她俯首与他唇舌纠缠,进步极快地卷着他的红舌吮.吸,虽然技巧依旧不如对方,但比起前几次已是十分熟稔。
亲吻间隙,放置在他胸膛上的柔荑开始缓慢移动。
她扶上他颈侧,葱白指尖顺着脖颈的线条抚摸至锁骨。他的锁骨凸出,与她的并无区别,照样可以在凹陷处养一条小鱼。
但与她不同的是,比起自己的,她觉得他的更有诱惑力,让人想啃上一口。
不过现在还不着急。
再继续往下,便是那片曾经无数次给予她安慰的胸膛。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使她常常觉得,靠在他怀里让人分外安心,因此除了他的手以外,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怀抱。
如今他一丝.不挂,整片胸膛裸.露在她面前,她依旧觉得掌下十分宽厚温暖,且.
饱满。
气温莫名升高了些许,她感觉到自己耳尖在发烫。
怎的被摸时是她在害羞,现在摸人的是自己,还是她在害羞?
不行,要争气!
如此想着,她也两指揉.捻了一把。
“嗯.”萧祁墨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旋即抓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眸:“阿莹轻一点,我疼。”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尾音刻意上扬了稍许,像轻轻扫过心上的羽毛,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昏暗的光线下,卜幼莹的脸依旧通红得明显。
听他一说完,便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调戏良家夫男的纨绔女,故意使坏逗弄他。
但她明明只是想给自己壮壮胆罢了。
算了,就当是自己故意使坏吧,反正方才他也逗弄过自己,现在也该轮到她以牙还牙了。
想罢,她学着他的行为,再次封住了他的唇,好让他别再说话。
随后小手狠捏了一把大月匈,直接挪了下去。
被堵住出声口的萧祁墨再次闷哼一声,微微蹙眉。可他还未说什么,嘴唇上的那片柔软倏忽停下了动作。
他掀开眼皮,入目便是卜幼莹僵住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令她震惊的事。
而她此刻的确感到几分震惊,甚至不自觉吞咽了一口。
衾被里,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拇指无法触到中指,这让她不得不当即愣住。
她并不知晓这是否正常,因为她也不曾碰过祁颂的。可那掌心之下不停传来脉搏的跳动,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在警示着自己危险二字。
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为保自身安全,她决定到此为止。
于是她抿了抿唇,打算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可细长五指方松开不过一瞬,一只大掌猝然抓住她手腕,将她又按了回去 。
卜幼莹倏地睁大眼眸,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脖颈便攀上一只利爪,将她的头也按了下去。
“唔.”
她下意识想起身抵抗,但奈何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任由他席卷自己口中的氧气。
萧祁墨真是个可怕的人,方才与自己接吻时还柔情蜜意,配合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地来。
可现下意识到自己打算退缩时,便疯了一般啃噬自己的唇瓣,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偏偏那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修长指节将她扣得紧紧的,她都怀疑自己的肌肤上可能会留下一圈红痕。
待她彻底放弃反抗后,那只手的力道才松了一点,而后带着她的手缓缓移动。
卜幼莹浑身一滞,强烈的羞耻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竟然.
竟然是竖向移动!
啊——
她简直想尖叫。
可萧祁墨带予她的羞耻感还远不止如此,双唇分开换气的间隙,他弓起身躯,按着她后脖颈的手覆上她的脊背,往自己脸上按。
然后同一炷香之前一样,俯身含住。
“哈.”她无法抑制地仰首,呼出一口气来。
自己才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身子还未痊愈,本就没什么力气,连着经历两场后更是疲累得想睡觉。
方才是抱着回报他的心理,才勉强撑着身子起来,但此时又来一次,她实在是遭不住,要不是还有他的手臂揽着自己,怕是她早就躺倒下去了。
此时她的手上是一点力气也无,全靠他在带着自己,恍如一个提线木偶似的,主人如何动,她就如何动。
“.祁墨。”她喘着粗气唤了声,“我累了.”
萧祁墨从她月匈前抬头,重新看向她的眼睛,声线沙哑得不成样子:“快了,就快了,我尽量。”
说完,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指抬了抬她的下颌,示意她继续与自己亲吻。
卜幼莹只想快点结束,便乖顺地抬头吻住他。
许是因为太热,亦或是不太方便,衾被早已被堆在了脚下,一切旖.旎皆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不出半刻,他的呼吸便愈发粗重,只能与她分开用口呼吸。
她眼睁睁看着他双目紧闭,眉间越拧越深,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渍,下颌情不自禁地抬起,将最脆弱的颈部暴露给她。
于是她想也没想,俯首一口咬了下去。
“哈.”萧祁墨登时喘出一口粗气。
屋内似乎安静了不少,除了他缓慢平稳的喘.息以外,并无其他任何声音,二人异常的静谧。
感觉到他气息的平复,卜幼莹松了嘴,抬首与他四目相对。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到他眸底的薄雾散去,瞳仁逐渐清明。
于是扁嘴撒娇,软声细语:“手好酸.”
他蓦地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下颌稍扬吻了吻她的额心。
随后起身,从桌上拿来一方帕子和一壶凉水,再返回来坐在床边,用凉水沾湿帕子后,将她的手细细擦拭干净。
卜幼莹本是羞于去看的,但抵不住心里好奇,还是抬眸瞄了几眼。
好像.跟上次她的不太一样。
除了颜色以外,质感也不太一样。
上次祁墨将他的手指间给她看时,她记得很清楚,是透明的,男女之间竟连这个也不一样吗?
“在想什么?”他突然出声问道。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在想什么。
但他也没再继续追问,只举起手中的茶壶,问她:“要喝吗?”
她连忙点头。
这一晚下来从净室到卧房,她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多,再不喝水都要渴死了。
于是萧祁墨将茶壶举到她面前,她仰首张唇,一注水流便从壶嘴淌了下来,精准落入她口中。
不过她喝得慢,闭嘴吞咽时难免有水从嘴角流下去,萧祁墨也不着急给她擦拭。
待她喝完,他将手收回,茶壶却仍在手里端着。随后身子前倾,将她流淌至月匈前的水流舔舐干净。
湿滑的舌头让卜幼莹不禁瑟缩了一下,开口便是:“祁墨,我真的累了.”
她的警惕惹得对方轻笑出声。
他虽不至餍足,但也有几分饱饫,足够自己暂时放过她了
于是沉声回道:“我没想做什么,阿莹放心。”
说完,又将茶壶再次举至她面前,张了张唇:“再喝一口。”
她摇头:“我喝饱了。”
“不是让你喝。”他唇角微勾,倾身靠近,在她耳旁低语:“是让你喂我喝。”
她微微一怔,不经逗的耳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攀上红晕。
但她并未拒绝,旋即将壶嘴对准自己,含了满满一大口水,然后俯首贴上他的唇,将此全部渡给了他。
又有丝丝水流从二人唇角淌了下来。
卜幼莹怕他再来那套,渡完水便赶紧用手背抹了一把,而后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那口水尽数吞下。
“不觉得脏吗?”她突然问。
萧祁墨笑了笑:“阿莹都喂完了才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已经晚了么?”
她张了张口,又一时语塞。
许是自己语噎的模样逗乐了他,只听他发出一声低笑,然后朝自己缓慢靠近。
烛光越渐昏暗,她感受到他轻柔的呼吸,与自己交织在一起。那双幽深的眸子,更是直勾勾缠着她的视线。
“我不觉得脏。”
说完,他浅浅勾唇,又轻声补充:“阿莹的水,都很甜。”
第62章
萧祁墨的一语双关成功让她红了脸, 旋即转身将衾被一盖,不再理会他。
他笑了笑,将帕子和茶壶放好后也上了床, 自身后拥着她入眠。
夜色浓重, 不知不觉已来到后半夜。
折腾了几次的卜幼莹早就累得四肢棉软无力, 眼皮闭上还没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身后拥着她的人倒是没那么困, 毕竟自己还没完全尽兴,可见她呼吸逐渐平稳, 便也不忍心再折腾她, 只好闭目片刻, 酝酿睡意与她一同入梦。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等她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之时。
屋外依旧阳光明媚,身旁也依旧空空如也。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股强烈的酸痛顿时从后腰传来, 疼得她当即嘶地一声, 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萧祁墨倏然出现在门外。
他端着一套叠好的新衣, 朝她走来, 坐在床沿:“这是给你买的新衣裳, 需要我帮你穿吗?”
眼前这张脸唇角含笑, 眉眼温柔,平静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可卜幼莹没法像他那般淡然。
她扯了扯身前的衾被,垂眸小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闻言, 他只回了声好,然后吻了下她的额心, 便起身走出房间,顺便将房门关好。
萧祁墨走后,她将那套新衣展开,提在自己身前比对了一番,刚好是她的尺寸。
看来这是对自己了如指掌啊。
她浅浅弯唇,眸里溢出几分蜜意。
可下一瞬,眼尾忽然瞥见一抹粉色,垂眸看去,竟是一件心衣。
他怎么连这个也买了?!
脸颊不可避免地迅速爬上一片红晕,她赶紧将这件心衣穿好,随后起身下床,又将其他几件衣物一一穿戴整齐,只是头发……
她没办法给自己梳一个发髻。
于是只好打开房门,见萧祁墨就等在自己门前,便弯眸笑道:“祁墨,你会梳发髻吗?我不会自己……
他看了一眼对方披散着的如墨青丝,喉结微动:“我可以试试。”
卜幼莹微怔了瞬。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说试试,那便是会。
可他为何会梳女子发髻?
虽然疑惑,但她并未问出口。随后两人走进屋内,她乖乖坐在妆台前,任由他捻起一缕缕自己的头发,在他白皙纤长的五指间穿梭缠绕。
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日常发髻便梳好了。
看着铜镜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她惊讶地双目圆睁,倾身靠近,左右摆头又仔细看了几眼,竟梳得与她平日里并无区别。
“你竟真的会!”她回过头来仰视着对方,问道:“可你怎么会梳女子发髻的?你该不会背着我有过其他女人吧?”
后一句是她说的玩笑话,但没想到话音刚落,萧祁墨却倏忽蹙了下眉。
而后严肃地看着她,张唇:“我不曾有过任何女人,以后也不会有。”
“……哦,我,我只是开玩笑的。”她眨了眨眼,越说声音越小。
许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萧祁墨蹲下身,将她一只手握进手心里,换成自己仰视她。
随即柔声道:“从前,我总是幻想着自己能有为你梳发描眉的一日,所以偷偷练习了许久,不过也只会这种简单的。阿莹若是喜欢,今后我再多学几个样式,日日为你梳发好不好?”
说起描眉,卜幼莹忽然想起,刚成亲不久时,有一日他以玩笑的口吻说翌日给自己描眉。
她当时未作回答,他想必也是知晓自己的意思,因此第二日并未来给她描眉。
若不是他今日提起,她都要将此事忘了。
于是她转身,将妆台上的螺黛递给他,眸底露出笑意:“那今日就一起实现了吧。”
萧祁墨微怔,旋即也展颜笑了起来,接过螺黛回了一声“好”。
清寂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妆台上,金黄色的光线笼罩着正柔情蜜意的二人。
丈夫为妻子描眉,妻子双眸明亮,却又略含一分羞赧,像极了那些动人故事里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的恩爱夫妻。
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夫妻。
正在往恩爱发展的夫妻。
……
回到东宫时,已是巳时中。
卜幼莹原是不想回来的,在外面待了一夜,她只觉得自由舒畅,恨不得一辈子都待在外面才好。
但萧祁墨今日已经为她告一次假了,不可能明日后日一直为她告假。虽然他说自己愿意,但她总不能真陷他于不好的境地。
毕竟,谁让他是太子,身上还肩负着责任呢。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正回到东宫门口时,未央急匆匆走来迎接,并小声提醒道:“殿下,小姐,二殿下正在小姐寝殿等候。”
她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萧祁墨。
后者自然懂她的意思,于是莞尔:“去吧,我去换身衣裳面见父皇,他应当下朝了。”
卜幼莹点点头,随即带着未央一起去往了寝殿。
如未央所说,萧祁颂果然在那儿等着。
此时正背靠着梁柱坐在檐下,一腿屈膝一腿平放,手里百无聊赖地颠着一个胡桃。
见她走过来,他只抬眸看了一眼,旋即又垂了下去,说话阴阳怪气:“阿莹好忙啊,也不知我的到来是否打扰了你?若是打扰了,阿莹可要直说,我走就是了。”
闻言,卜幼莹竟丝毫不恼,提起裙摆也就地坐了下去,耐心解释道:“我昨日早上,不是已经派邢遇跟你说了吗,我得回相府一趟,父亲母亲他们想见我。”
“是说过了。”他蓦地坐起身,将平放的那条腿拿了下去,蹙眉开口:“可你也没说过你要跟他在外面过夜,我昨晚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
她一怔,回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未央。
见后者颔首,旋即咬了咬唇,面对着他扯嘴笑道:“父亲母亲已经许久不曾见我了,我这次又生了重病,他们自然十分担心,因此便在相府留宿了一夜,这不是一早就回来了嘛。”
话落,似乎捕捉到什么信息,萧祁颂顿时眉间平展,脸色缓和了些许:“在相府睡的?”
她连忙点头,毫不躲避地直视于他。
这下他脸色更加舒缓不少,随后坐正身子,朝她身边挪了挪,声音也清朗了几许:“好吧,那我就不计较了。”
说罢,他将方才被他把玩的胡桃递给她,又接着说:“我问过御医了,他说多吃胡桃对你痊愈有好处。宫里先前进贡的那些,被父皇赏的赏,吃的吃,都没有了,所以我去那些达官贵人家里把父皇赏赐的都买了回来。”
那颗小小的胡桃被放进卜幼莹手心,她捏了捏,表壳凹凸不平,却无一丝秽物。
他该不会,连胡桃都洗过了吧?
依自己对他的了解,肯定是的,这个傻瓜。
卜幼莹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心里一阵暖烘烘,同此时充斥着庭院的炽阳一样,温暖又明亮。
“谢谢。”她看向他,杏眼里眸光流动,朱唇微启:“祁颂,你真好。”
某人一向是最好哄的,不过一句话,便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切了一声:“有什么好谢的,买个胡桃而已,你能早些痊愈最好了。”
说完,他站起身偏了下头,阳光直射在他脸上,勾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他弯唇,眉梢微挑:“走吧,胡桃在屋里,我剥给你吃。”
卜幼莹想也没想,站起身,唇角弧度更甚,点了下头道:“好。”
进贡的胡桃卜幼莹还未曾吃过,不知道与普通胡桃有何区别。
原以为他买来不过一筐,可进了屋才看见,竟是整整一麻袋!
老天爷啊,这要吃到何时去?莫不是全上京城里能找到的进贡胡桃,都被他买下来了吧?
她愣在当场,但萧祁颂毫不在意,只说:“阿莹,这些胡桃你都留着,今后每日吃一点,痊愈了也可以继续吃。”
说完,为了让她多晒太阳,便搬着两把椅子去了檐下。
卜幼莹面露难色:“可是这么多,我何时吃得完呐?要不你带回去一些?”
搬完椅子,他又回来搬小几,边回道:“实在吃不完你可以分给你宫里的人嘛。”
话音刚落,他倏然停下脚步,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分给他!”
“.”她撇撇嘴,无奈地叹了声气。
待一切物品都已准备妥当,他们便一人坐一边,萧祁颂躬身给她剥着胡桃壳,她便等着将胡桃肉喂入口中。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趁着他剥壳时开口问道:“对了,祁颂,昨日城门打开了,你之后还回南边吗?”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将胡桃肉摘出来,递给她:“不用回去了,那边本来也只剩下一些收尾的事。”
话落,他停顿一下,抬眸看向她:“不过说起这件事,阿莹,老天还真是站在你这边的。”
“嗯?为何突然这么说?”卜幼莹眨眨眼,腮帮子咀嚼着胡桃肉,像只小松鼠似的可爱。
萧祁颂笑了笑,怕她噎住,又递给她一杯热茶。
随后解释道:“当初我回京之前,南边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若是再继续下下去,恐怕水位上涨,会再次引发洪涝。但没想到就在你好起来的当日,我收到卫戎来信,说是雨已经停了,水位也在下降。现在他那边已经都处理完了,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估计明日就要到了。”
“哦.听你这么说,老天爷好像是挺照顾我的。”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出来。
她今日心情格外愉悦,连带着眉梢都攀着喜气,扬唇笑了会儿后,便将身子转过去,面对着他。
而后一手撑脸,一手把玩着其中一个胡桃,随口问道:“那.等卫戎回京之后,陛下是不是就该奖励你了呀?”
闻言,萧祁颂正在剥壳的手忽地顿住。
第63章
看着他停顿下来的手, 卜幼莹正在咀嚼的腮帮子也停了下来。即便他低垂着头,她也能精准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对劲。
“祁颂.”
她正要问什么,忽听他回道:“会的, 父皇会奖励我的。”
说完, 他抬眸露出笑意:“阿莹就别担心我的事了, 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身体, 不可再劳心劳神。”
她看出来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可他越是不想说, 她心里便越是担心。
祁颂从未心思这么重过, 若不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 他不会一直坚持隐瞒自己。
想罢,卜幼莹将手中还未吃完的核桃肉放下,严肃地看着他:“祁颂,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不想告诉我,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秘密, 但若是此事与我有关的话, 我便也有知情权, 你知道吗?”
胡桃壳啪啦裂成了两半, 萧祁颂将包裹在里面的果肉摘出来, 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沉默半晌, 他低声道:“阿莹,你当初血点遍布时,也同萧祁墨一起瞒着我,是为何呢?”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着实愣了一下。
难道他的意思是, 自己既然也瞒过他,便没有资格再要求他对自己坦白吗?
可是她那时的情况与他又不一样。
想罢, 卜幼莹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当时那副模样,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又如何给你看呢?况且,你又不是御医,我同你说了也只会让你干着急而已,你手头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未解决,我何必给你添这个堵?”
“所以,你是为了不想让我担心才不告诉我的?”他又问。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也一样。”萧祁颂直视着她,那双向来恣意的眸子里,此刻荡漾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怕她担心?祁颂到底做了何事,竟会怕说出来令自己担心?
难道也是.身体上的?
不行,自己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情。
不过从祁颂嘴里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了,祁墨看着也像是不知情的模样,那还能问谁呢?
思考片刻,她将视线突然移至身后。
看了未央一眼,又即刻收回,而后对萧祁颂道:“好吧,既然你实在不想说,我便不问你了。”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阿莹真好。”说罢,继续埋头给她剥胡桃。
卜幼莹装作不再放在心上的模样,与他共度了一个午后。
待夕阳西下,萧祁颂回去了重明宫后,她进屋召来了未央。
未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心里明知卜幼莹有事想问她,竟也能面不改色地屈膝福礼,与先前跟在卜幼莹身边的春雪完全不同。
对于这样的人,卜幼莹很清楚,自己摆出太子妃的架子可不管用。
于是她沉默片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面,微微笑道:“未央,你过来坐。你来到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还没同你好好聊过呢。”
“小姐是千金之躯,奴婢不敢与小姐同坐。”未央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卜幼莹抿唇吐气,也不为难她,干脆自己起身走过去,开门见山道:“未央,我只是想问问你,我昏迷那日发生了什么。你一直在我身边守着,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方颔首低眉,淡声回她:“太子与二殿下之事,岂能让奴婢知道?太子妃若实在疑惑,还是亲自去问太子与二殿下吧。”
“……”
看来这是不肯说了?
她撇了撇嘴:“罢了,你被派来我身边我以为你就是我的人了,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看来不是这样,我还是去找祁墨再换一个贴身侍婢吧。”
说完,便要往外走去找萧祁墨。
未央见状身体一滞,忙道:“小姐留步!您现在身体还未完全好转,若是换的新侍婢不知您身体情况,可如何照顾您?”
卜幼莹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
对方的神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狭长的凤眸毫不躲避地直视着自己,眉间也不曾蹙一下,像是真心为她考虑的模样。
可她知道,未央只是怕祁墨觉得她办事不力罢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未央:“既然你不想让我去找祁墨,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若你不说,我是一定会去找他换掉你的。”
未央知道,她并不是在吓唬自己。
于是她旋即屈膝跪地,坚定回道:“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奴婢置喙,倘若奴婢今日告知了太子妃,便是泄漏之罪,不告诉太子妃,便是顶撞之罪。既然无论如何选择都是罪,那便请太子妃赐奴婢一死吧。”
话落,她俯身伏地,一副大义领死的作派。
“……”
卜幼莹无言以对。
撬开萧祁颂的嘴很难也就罢了,为何撬开自己婢女的罪也这么难?
每日太子妃太子妃的喊着,实际上在这座皇宫里,谁都能顶撞她,谁都能违背她的命令。
她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正在此时,萧祁墨迈进了屋内。
“发生什么了吗?”他垂眸瞧了一眼地上的未央,又看向卜幼莹,问道:“未央惹你不高兴了吗?”
“算了,没什么。”她坐了回去。
上次已经就此事问过祁墨一次了,他既说他不知,那自己再问一遍便显得对他不信任。
她不想再闹出些不愉快,于是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明早我爹爹和阿娘就要坐船回濠州了,我得去送他们,你要同我一起吗?”
他点点头:“嗯,当然。”
“可是你今日已经告过一次假了,明日再接着告假,陛下和朝臣不会说什么吗?”
闻言,萧祁墨低眸弯了弯唇,坐到她旁边:“岳父岳母要告老还乡,我作为女婿怎能不去送别,如此岂非太没礼数?况且若是可以,父皇肯定也想亲自相送。”
说到这件事,卜幼莹伸直双腿,眼眸低垂,很是失落:“若是我能随他们一起回去就好……
伴随着这句话,屋内的气压也开始降低。
他使了个眼色,未央便起身离开了屋内。
随即他牵过她的手握进掌心,故作委屈地逗她:“听阿莹这意思,是想抛弃我了,真令人难过啊。”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她立马解释道,“我只是分别在即,有些伤感罢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未经历过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哪怕是以前爹爹打仗时,也有阿娘会留在家里照看我,而如今……”
她垂首陷入了沉默。
萧祁墨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安抚:“如今有我,阿莹,我会一直照顾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卜幼莹靠在他胸膛前,嗯了一声,并未再说其他。
夜色渐晚,两人洗漱过后便一起歇下。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听说船队在清晨出发是最好的,于是卜家夫妇便将启程的时辰定在了卯时末。
卜幼莹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便带着邢遇同萧祁墨一起去往了港口。
清晨气温偏凉,她身披一件雪白披风,下了马车便快步向父母奔去,身后飞扬的披风如同翅膀一般,在晨雾下展开羽翼。
“爹爹,阿娘!”她一把抱住高氏。
身后的萧祁墨与邢遇也走了上来,同卜世邕见礼。
“莹儿,阿娘知道你平日里孝顺懂事,便不嘱咐你什么了,唯有你的身体阿娘放心不下。纵然宫里有那么多宫人照顾着,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着些,知道吗?”
高氏拉着她的手,两人皆眼眶湿润。
卜幼莹点点头:“嗯,女儿都知道的,你和爹爹也是。你们年纪大了,更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完,她倏忽想到什么,看了一眼邢遇。
随后又将视线看向二老,提议道:“邢遇是爹爹救下的,此次回乡,不如爹爹将他也一同带回去吧,也好保护你们。”
卜世邕瞥了一眼邢遇,后者脸色没什么变化,他便回道:“有为父在,哪需要这毛头小子保护,还是将他留在你身边,你娘也好放心些。”
他说得也没错,邢遇虽然武功高强,但真动起手来,也就仗着年轻体力好能赢他几招。
到底是征战沙场,未曾输过一次的常胜将军,怎么可能需要他来保护。
想罢,她便点了点头,回了句“好吧”。
听父女二人提起邢遇,面前的高氏倒是想起一些事情,于是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她:“莹儿,阿娘此前听说芸沐那孩子,似乎对邢遇生了爱慕之意,可有此事?”
卜幼莹愣了一愣,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既然邢遇在你身边,那他的事自然是要你来做主的,阿娘是想,这门亲事咱们还是不要结了。”高氏言。
话落,她不禁再次怔愣一瞬,又问:“为何?芸沐也是您照料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您应当很清楚呀。”
“就是因为清楚,才让你不要结这门亲事。”高氏叹了声气,“芸沐那孩子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如今又贵为公主,与邢遇之间天差地别。即使陛下并无门第之见,可芸沐日后呢?他们不合适,若草草结了亲,待到芸沐热度一退,那邢……
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卜幼莹懂母亲的意思。
像是被点醒了般,她眉间紧蹙,点点头道:“阿娘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待回去之后我再问问邢遇的意思吧。”
“嗯,如此最好。”
高氏与她谈完话,两人便回到了众人身边。
那边萧祁墨正在与卜世邕相谈,无非是卜世邕不放心女儿,嘱咐他几句罢了。
随后又看向邢遇,亦是嘱咐了几句。
等到他转身回来,本应直接上船,可却同高氏一样,说有话想对卜幼莹说,于是与她一同远离人群去了角落处。
“爹爹,何事呀?”她扑扇了两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对方。
卜世邕回头望了众人一眼,见他们正在与高氏拜别,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便做贼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明黄色的方布。
“爹爹,这……她睁大眼眸,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物什是自己猜想的那个。
卜世邕点点头:“嗯,这是陛下亲笔写下的手谕。”
卜幼莹倏地抬眸。
他接着道:“你病重那几日,爹爹……很后悔。故此次告老还乡之前,特地去了一趟勤政殿,以毕生功劳向陛下求了这封手谕。不知……可否弥补你一些。”
闻言,她将那封手谕展开,一字一句地心中默念。短短两行字,却犹如平地惊雷般让她震惊不已。
陛下竟然……允许自己拒绝成婚。
第64章
那封手谕一直被卜幼莹妥帖地收在袖袋里, 她并未告诉萧祁墨手谕一事,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怕他胡思乱想吧, 到时若做出什么伤害祁颂的事就不好了。
不过这封手谕她并不打算用, 至少此时此刻她心里是如此想的。
自己如今与祁墨也算是互通心意了, 她喜欢上一个人便很难再放弃, 就像自己对祁颂一样,到现在也依旧喜欢着他。
所以今后应当用不着这手谕了, 等回到东宫还是将它藏在箱底吧, 过几日可能连她自己也忘了。
如此想着, 她与萧祁墨便坐上了回东宫的马车。
今日母亲临别前交代的事情她一直放在心里,于是自己与邢遇回到寝殿后,她并未着急进门,只是屏退了守在门前的未央, 令她带着庭院里的一众宫人一同退下。
院子里突然空落落的, 只剩他们二人站在檐下。
邢遇立在她面前, 等着她发话。
而她只是提起裙摆, 顺势坐在了走廊边缘, 两只小腿晃晃悠悠。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呀。”
话落,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屈膝, 坐了下去,两只腿轻松踩在石板上。
很久以前在濠州时,他们也经常这样坐在檐下。
卜幼莹没什么大家小姐的架子,相反,她很随和, 随和到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时,她总是这样不顾仪态与礼数, 大大咧咧地行事。
只是自从入京以后,她便再未如此过了,因此方才看见她这般,他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正想着,卜幼莹果然开了口:“邢遇,上次我生病之时,公主不是来找你玩么,玩的如何呀?”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果断回道:“不如何。”
“不如何是如何?”她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那你对公主印象如何?芸沐是个天真的孩子,她很喜欢你,你感受得出来吧?”
邢遇略微偏过脸去,语气中有一分刻意压制过的不耐:“我不在意,也与我无关。”
他说话一直都是如此,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关心,卜幼莹已经习惯了。
于是抿抿唇,继续温声道:“这怎么能与你无关呢,芸沐若当真想要你做驸马的话,便会去求陛下下旨,难道你还能违抗圣旨吗?”
闻言,他果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卜幼莹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从认识他起,她便觉得他的性子有些过于冷漠,那双眼眸无论何时,都如同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泊,至今不曾起过任何风浪。
别说沉默时,就算是他偶尔说话时,她也很难辨认他说的话是否符合他心底真正的情绪。
不过后来认识的时间久了,她才慢慢知晓,邢遇对任何人都是从不说假话。
“为何不能违抗?”
他突然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立即道:“当然不能违抗啊!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违抗皇帝圣旨的人,我也是,不然我当初为何要与你一起回来?”
顺着她的话,邢遇不免想起了那日将她带回之事,她的确是因为无法违抗圣旨,担心父母遭受牵连才回来的。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与卜家并无亲属关系,即使杀头,也不会连累小姐的,小姐放心。”
卜幼莹一听这话便有些恼了:“什么叫我放心啊,你以为你今日同你说这些话,是想劝你接受芸沐,乖乖做她的驸马吗?你以为我是害怕你抗旨连累到我吗?邢遇,我们认识也有多年了,你当真要如此想我吗?”
话落,对方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淡声回道:“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连累小姐,我有这把剑,可以自刎谢罪。”
说着,便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剑。
这把剑是当年卜世邕送他的生辰之礼,用上好的材料请名匠锻造而成,连卜世邕自己的佩剑都不如这把好。
此后这把剑便被他毫不离身地带着,只要见到他的人,便能见到这把剑。
卜幼莹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自感叹,怎么自己身边一个两个都如此极端,动不动就要死要杀的。
她叹了声气,放缓了语气道:“邢遇,我们先不谈那么远。前些日公主去屋顶上找你玩,没同你说什么吗,我看你们好像还挺和平的。”
她之所以用到“和平”二字,是因为她知道以邢遇的性子,若是芸沐对他做出什么事,或者说出什么他不喜欢的话,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回击,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公主身份。
但那日没有,从萧芸沐上去一直到离开,两人都非常和平。
说罢,邢遇回想了一下,哦了声:“没说什么,她就坐在我旁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她惊讶道。
这可不符合芸沐的性子呀。
正想着,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倒是说了。”
“你?”她再次惊讶道,“你说了什么?”
“她刚上来的时候,是找我说了两句话,我嫌烦,便说‘别吵我,否则我送你下去’,然后她便没说过话了。”
“……”卜幼莹扯了扯嘴角,干笑了声。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口中的“送”,恐怕是推吧。
不过还好芸沐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若是知道邢遇敢如此对她说话,那还不得闹起来。
幸好幸好。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又道:“她有这么烦吗?我觉得还好啊,芸沐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有时是任性了些,不过心眼不坏,你可以试着与她相处相处。”
“不要。”他果断拒绝。
不过卜幼莹也料到了他会拒绝,于是叹了声气,边起身边道:“好吧,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若是今后芸沐再来找你,你便同她说清楚吧,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邢遇也站起身,却并未回应她。
她没多想,转身走进了屋内。
今日送别父母时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她正在好转的身体,这会儿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才是。
于是片刻后,她便躺上床进入了梦乡。
戌时初,夜幕将将落下。
夏季的夜晚来得比较迟,天色暗下来没多久,卜幼莹身旁突然传来一股暖意。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身,费力掀起眼皮。
借着满屋的烛光,她看见萧祁墨和衣侧躺在身旁,正撑着脑袋,唇角微展地看着她。
“醒了?”他嗓音低柔,“该起来用晚膳了,阿莹。”
卜幼莹抬手揉了揉眼睛,嗯了声,随即被他扶着坐起身,接着又拿来外袍帮她穿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
因着御医的嘱咐,今日的晚膳依旧清淡无比。自从身体开始好转,她便没尝过肉的味道,感觉自己都快出家做尼姑了。
望着面前的菜肴,她长长叹了口气。
萧祁墨知道她的心思,便轻声细语地安慰道:“阿莹再忍一忍,御医说身子完全恢复也就半个月,再过几日你便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到时我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虽然对这桌饭菜无法下筷,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经历过一次病痛的她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
于是乖乖点头:“好,我再忍忍。”
说完,便千不愿万不愿地拿起玉箸,又叹了声气,这才将手伸出去,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
只是没想到,那青菜还未喂进口中,未央倏然快步走进,福礼道:“殿下,小姐,公主来了。”
二人具是一怔。
她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屋外响起。
萧芸沐急匆匆跑进来,神色紧张,看见桌边的卜幼莹后便立即跑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问:“姐姐,邢遇呢?”
“啊?”卜幼莹有点懵,“他不是在屋顶上吗?”
闻言,萧芸沐顿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今日得知卜伯父与伯母已经告老还乡,我还以为他们把邢遇一起带走了,急得我晚膳都没吃就跑来了这边。”
卜幼莹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与她说邢遇的事情,便转移了话头道:“那要不你与我们一同用膳吧?我们才刚刚坐下呢。”
“那好呀!”一听到能留在东宫,萧芸沐旋即笑起来,却在转身见到一桌子清淡菜肴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们……就吃这个啊?”她指着那些菜,左右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萧祁墨解释道:“你姐姐身体才刚刚好转,还未痊愈,御医嘱咐这段时日需得清淡饮食,不可吃荤以及寒凉之物。”
“……她静了一息,声音弱弱:“那我还是回自己宫里吃吧。”
说完,正要转身离去,倏忽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再次握住卜幼莹的手,笑道:“姐姐,我可以与你商量一件事吗?”
卜幼莹心里神奇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你看你如今有大哥保护着,又住在东宫,到处都是禁卫,想必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全了,所以……”
她低下头,舔了舔唇,期待地看向对方:“所以我能不能把邢遇要过去,做我的护卫啊?”
话落,卜幼莹顿时心里一咯噔。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没想到白日里才同邢遇聊完,晚上芸沐便给她出了这难题,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虽是邢遇的主子,可提出这个要求的到底是萧芸沐,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若是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免会影响她与芸沐之间的关系。
可若是不插手,以邢遇的性子又肯定不会同意,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吗?
唉,这该如何回答呢?
一旁的萧祁墨看出她为难,于是起身将萧芸沐拉过来,替她解围道:“阿芸,不可以任性。邢遇是卜伯父留在你姐姐身边保护她的,有邢遇在,远在濠州的卜伯父才能放心,这跟阿莹的人身安全是否受到威胁没有关系。”
听完,萧芸沐的嘴唇顿时撅了起来,目露不满:“可我只是想要他也做我的护卫而已,上次让他教我骑射你们就不同意,现在又不同意,哥哥,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啊?”
“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他蹙眉,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从小你想要什么,我与父皇母后无一不满足,这次没满足你的要求,便可以让你这样与兄长说话了么?”
萧祁墨对她一贯是温柔平和,今日是难得一次生起气,因此只用蹙蹙眉便能将她吓住。
她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话……可是哥哥,我真的很想要他,哪怕只有几日也好,好不好嘛?”
萧芸沐小手攥着他的衣摆,左右摇晃,一双眸子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以前她只要这样撒娇,大哥便什么都会答应她,所以这次又故技重施。
可她没想到,萧祁墨只是绷紧了唇,眉间拧得越发深了些。
卜幼莹看出他的耐心在逐渐消失。
她知道,萧祁墨这个人虽然好说话,但若有他不同意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这个时候若还继续说下去,只能惹得他越发不耐。
于是她赶忙上前拉过萧芸沐的手,微微笑道:“芸沐,他到底是我父亲的人,我不好擅自做他的主,不如这样,你让未央带你上去问一问他,若他同意,我便让你今晚带回去,好吗?”
一听她松了口,萧芸沐开心得当即蹦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朝不远处的未央招了招手。
“快快快,未央,快带我上去。”她往门口小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向屋顶。
未央领命,抱着她的身躯几个借力便跃了上去。
看着门外的声音消失,卜幼莹不禁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双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
“阿芸性子被娇惯坏了,这件事你不应当顺着她的。”萧祁墨倏忽说道。
“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呀,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与她产生嫌隙吧?”
她重重吐了口气,接着说:“不过她也未必就能如意,我今日同邢遇说过了,让他自己与芸沐说清楚,以免她越陷越深。”
闻言,似乎是预料到什么,他深邃的眸子望了一眼门外,幽幽道:“或许,她已经陷得很深了。”
“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嚎声。
两人一惊,立即起身走向门口,便见未央抱着正嚎啕大哭的萧芸沐落了地。
“这是怎么回事?”卜幼莹刚问完,屋顶上又跳下来一个邢遇,稳稳落地,靠在了梁柱上。
未央松开萧芸沐,上前禀道:“回小姐,方才公主问邢公子可愿意做她的护卫,邢公子说不愿意.”
“然后就哭啦?”
未央摇摇头,将方才发生之事接着讲述——
邢遇回完不愿意后,萧芸沐又说:“你不准不愿意,我是公主,你若是违抗我的命令,我可以罚你的。”
然而她的吓唬并不管用,对方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句:“随便。”
萧芸沐当即就恼了,站起身道:“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护卫,我便立即去求父皇,请他下旨让你直接做我的驸马,看你到时候还怎么拒绝!”
说完,她转过身,欲让未央带自己下去。
可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一柄露出半截的剑刃便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随即他冷声开口:“你若执意如此,我可以让你去地下找驸马。”
话落,萧芸沐那双惊恐的眼神便逐渐蓄起了泪。
她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几次三番被拒绝也就罢了,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还敢以剑威胁她。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她!
恐惧、愤怒、委屈以及不甘,轮番压在她心中,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声尖利的嚎哭。
听完整件事情经过,卜幼莹倏地看向一旁无事人一样的邢遇,蹙眉教训道:“邢遇,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公主?你这是大不敬你知道吗?”
虽然邢遇的确有些冲动,不过其实她心里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做,这小子可从不会跟人好好说话。
现下这一番教训,也只是为了全萧芸沐的面子,省得她一个气愤之下跑去陛下皇后面前告状,到那时邢遇才是真的要惨了。
被教训的人并不言语,依旧站得笔挺,偏头望向庭院。
萧祁墨明白卜幼莹的心思,便站出来帮忙打圆场:“好了,阿芸,你也是,兄长竟不知你如今还会拿权势压人了。”
“哥哥,我.”
她正要反驳,便他打断道:“你也别怪他威胁你,毕竟是你先威胁的他,若是父皇母后问起来,我会如实说的,想必他们也不想看见你长成如今这模样。”
闻言,萧芸沐咬着下唇,微微垂首,两只眼睛虽蓄满了泪,却狠狠瞪着萧祁墨。
她不敢相信,连最疼爱自己的大哥,如今竟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难道就因为邢遇是幼莹姐姐的人吗?
就因为幼莹姐姐不同意吗?!
对,一定是因为她不同意,大哥才会如此。
说到底,邢遇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她说什么不能做他的主,都是哄骗自己的!分明是她不同意邢遇才会拒绝!
想罢,她倏地转头瞪向卜幼莹,眼泪滴落,高声喊道:“我讨厌你!明明就是你不愿意把邢遇给我,你说的话都是在骗我!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嫂嫂!”
卜幼莹也没想到她的愤恨会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怔了下,旋即上前一步想开口解释。
可脚步方迈出,啪的一声脆响,让她顿在了原地。
萧祁墨一脸阴沉,冷冷吐出两个字:“道歉。”
第65章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谁也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会动手, 还是对自己的妹妹。
萧芸沐更没想到。
要知道,从小到大父母与大哥别说打她了,就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可如今…
“哥……她捂着脸颊, 震惊地看着眼前脸色阴沉的人。
萧祁墨似乎对方才的行为并无一丝悔意, 仍是直勾勾盯着她, 冷冷出声:“我让你道歉。”
见两人剑拔弩张, 卜幼莹赶忙上前安抚:“算了算了,芸沐只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 你动手做什么?”
话音刚落, 萧芸沐当即吼道:“我不道歉!我没有错!”
萧祁墨一听, 立马又要上前。
卜幼莹急忙拉住他的手臂:“祁墨,你冷静些!”
原本看哥哥要过来,萧芸沐还有点怵,现下见他被拉住, 她胆子便又大了起来。
一股脑将话全吐了出来:“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凭什么邢遇不可以?你口口声声说他是卜伯伯的人, 你不好做主, 可如今卜伯伯都已经回去了, 你还用得着顾虑他吗?你是太子, 想要什么不可以, 给我一个邢遇就那么难吗?!我看不是你愿意,明明就是她不愿意!”
她倏地抬起食指,指向一旁的卜幼莹。
说实话,卜幼莹也有些恼了。
自己与萧芸沐相识这么多年,就凭她叫自己一声姐姐, 自己便是什么都让着她。
儿时母亲常跟自己说,芸沐这孩子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便不在身边,让自己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有好吃的好玩的,她第一时间便想到芸沐。就连爹爹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只要她喜欢也都让她拿去。
可就是他们对萧芸沐的无限宠溺,才导致了她如今这般蛮横不讲理,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的性子。
若她只是个平头百姓,这性子也翻不起多大风浪,但偏偏她现在是公主,这性子若是不收敛,只怕日后会害苦不少人。
“萧芸沐,你够了。”卜幼莹松开拉着身旁人的手,面对着她严肃道:“对,是我不愿意,那又如何?邢遇他是人不是物品,你一口一个‘给我’,可曾对他有过一丝尊重?再说,你想要我就一定要给你吗,我小时候让你让得还不够多吗?我欠你的啊?”
“你.”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萧芸沐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今日就把话挑明了吧。”她接着道,“邢遇他不愿意去做你的护卫,既然他不愿意,我便会尊重他的意见。你是找陛下也好,找皇后也罢,无论谁来我都不会答应。大不了大家闹翻了脸,这个婚以后也别结了。”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邢遇:“走吧。”
对方颔首,旋即几个跳跃离开了庭院。
卜幼莹冷冷瞥了萧芸沐一眼,懒得再与她多说一句话,旋即也转身回了屋内。
萧芸沐被这番话冲击得僵在原地,直到关门声响起,这才被怒意唤回了思绪。
指着那关紧的房门道:“哥哥你看她说的什么话,你还要护着她吗?”
萧祁墨眉间蹙起,也冷然瞥了她一眼:“今日是你过分了,也别想着去找母后诉苦,不然我会如实禀报母后的,你回宫好好反省吧。”
话落,便也转身走进了屋内。
萧芸沐气得咬牙切齿,狠狠跺了一脚。无人再理她,她便只好灰溜溜离开了东宫。
房间内。
卜幼莹眉头紧锁,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萧祁墨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柔声哄道:“别生气了,阿莹若是因他人之错而丢下我,那我可太冤枉了。”
“我何时说要丢下你?”她刚说完,便想起来方才自己说的气话,“那都是我气头上说的话,你不必当真。”
闻言,他弯了弯唇角,凑近些道:“哦?那若是芸沐当真闹到父皇母后那里,他们强行要邢遇,你也不准备闹翻脸吗?”
“.”卜幼莹撅着唇,略微低下了头,不知改如何回他。
自己说闹翻脸不结婚了,不过是吓唬芸沐的,毕竟她极有可能去找陛下和皇后告状。
说不定他们一心疼萧芸沐被打,就做主把邢遇给她了。
但吓唬归吓唬,若是萧芸沐依旧不怕,那她自然也会反抗到底,只是翻脸嘛.
两家的关系在这,那两位又是长辈,怕是翻不了这个脸。
想罢,她长叹了声气:“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邢遇不愿意,我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人逼迫他妥协,不然我与当初的爹娘有何区别。只是,若陛下皇后执意要将他送给芸沐,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话落,萧祁墨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捋至耳后,温声细语道:“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何事,应当是我站在你前面替你去面对。放心吧,在他们二老面前,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我不会让父皇下旨,更不为让你陷入为难的境地。”
有了这番话,卜幼莹便放心了。
自己在他们面前说话的分量,自然是比不过萧祁墨的,想必若真有那么一日,祁墨也一定会阻止。
她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道了声谢。
桌上的晚膳早已失去热度,于是萧祁墨便吩咐未央又拿去热了一遍,两人用过晚膳后便一同歇下了。
之后几日,萧芸沐似乎真的被吓唬住了,并未去找陛下皇后提及此事。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卜幼莹照常生活,照常与萧祁墨相处。
祁颂起初经常会来东宫,但也许是因为最近朝堂之事太忙了,他来的频率逐渐降低。
直至一日夜幕刚刚落下,她同未央一起散步消食,走到青凌池边时,停了下来。
池子里豢养着数十条锦鲤,她命未央去取来鱼食,一把洒下去,颜色鲜亮的鱼儿们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抢夺食物。
“它们都那么胖了,也不知道少吃点。”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她回头,便见萧祁颂款步走来。
“吃胖点怎么了,它们是鱼又不是人。”她说。
萧祁颂笑了下,从装鱼食的碗里也抓了一把,丢了进去:“那就多吃点吧,吃胖了我把它们都蒸了。”
卜幼莹闻言也轻笑一声:“这是养来观赏的鱼,你吃了它们不怕陛下又罚你啊?”
“那你想吃吗?”
她转过身去,将鱼食递给身后的未央,回他:“不想,我才不吃锦鲤呢。”
两人自然地沿着池边往前漫步。
夏季过半,晚风吹在身上有些温热,卜幼莹侧眸看了他一眼。
比如月初时他的瘦削,如今脸上终于长出些肉了,像一切还未开始之前那般,……了些许当初的意气风发。
“祁颂。”她忽然出声。
“嗯?”
卜幼莹脚步站定,望向他,眼底漾着一丝心疼:“你这段时日,很不容易吧?”
萧祁颂一怔,扯着唇角笑了笑:“没有,只不过忙了些,不过也是好事,等父皇认识到我已不是从前的自己,说不定会考虑一下我。”
她微微垂眸,默了须臾。
小声道:“其实……不考虑你也没有关系的。”
话落,他略微蹙了下眉:“阿莹这话是何意?”
当初争储,是他们之间说好的。
只有得到皇位,他才能将她抢回自己身边,可现在她又说这话,是想劝自己放弃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难不成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阿莹真的爱上了萧祁墨,打算跟他过日子了?
卜幼莹不知他所想,只微微侧身,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即使陛下不考虑你,也并不影响什么。你每日都能来东宫与我相见,也不会有人阻止你,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闻言,萧祁颂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自从卜幼莹的身体开始好转以后,萧祁墨的确履行了他的诺言,并未阻止自己与阿莹相见。
甚至他的关心,他的在意,他偶尔越线的话,萧祁墨也都不介意。
有时候他还会想,自己这个哥哥是怎么忍得住的,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把对方按在地板上揍一顿了。
不过……正如阿莹所说,这样的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好。
她身体康健,他与萧祁墨也不会再发生冲突,惹她担心,他也不会再被父皇惩罚,相反,父皇因赈灾一事对自己多了几分重视,与母后的关系也有所和解。
若不是自己无法接受她嫁给兄长,这样的日子他倒愿意自己过下去。
思落,他定定望着卜幼莹,沉声问道:“阿莹,若是我现在放弃目标的话,你将来便是别人的妻,你愿意吗?”
“……她犹豫了。
少顷,她声音越发小了些:“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愿意?”萧祁颂眉间紧锁。
“不是愿意。”卜幼莹搅动着手中的丝帕,不知该如何回他。
纠结半晌,只道:“我不该如何跟你说,我愿意,也不愿意。但我的意愿跟我嫁给谁无关,是与婚姻这件事有关,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摇摇头:“不懂,但我不想你做他的妻子。”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她突然道,“不对,是我没准备成为一个人的妻子,我没准备好接受自己新的身份,更没准备好余生都住在这座皇宫里。”
萧祁颂略微怔住。
他自诩自己是最了解阿莹的人,可此时这番话,竟连他也不懂她是如何想的了。
若觉得皇宫无趣,也不是不能长时间住在别处行宫,只要寻个由头便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可没准备好成为一个人的妻子是何意?难道她谁也不想嫁了吗?
卜幼莹观他表情,便知他不会理解自己,遂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同你说这些你不会懂的,我们处境不同,你自然不会理解。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突然拉住她的手。
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倏忽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萧芸沐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正在离他们十步之远的地方,抬手掩唇,惊诧地看着他们。
萧祁颂立即松手,蹙眉扬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天都黑了还跑出来玩,母后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萧芸沐撅起唇,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说完这句话便立马跑开。
望着迅速远去的背影,他不耐地抿了抿唇,将目光重新看向卜幼莹。
接着方才未说出口的话,继续道:“阿莹,无论你如何想的,这条路我都会继续走下去。不仅是为我们,也是为我自己,所以,你不用太有心理负担。”
“我不是有心理负担,我只是担心你。”她说完,再次叹了声气,“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先回去了。”
话落,便转身与未央一起离开了此处。
踏着夜色回到东宫后,卜幼莹原想着直接沐浴歇息,但没想到门一打开,便看见萧祁墨正坐在桌前等着自己。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萧祁墨等她这事并不奇怪,平日里他回来得早时都会在房间里等她,可奇怪的是,今日他旁边…
还坐着萧芸沐。
卜幼莹蹙了蹙眉,自从上次与她吵了一架,便再也没见过她来东宫,今日怎的过来了?
难道……是因为方才之事?
此时的萧芸沐脸上得意之情尽显,高扬着下颌看着她走进屋内。
随后萧祁墨起身:“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视线看向萧芸沐,透露着疑惑。
他解释道:“哦,芸沐说她有事想同我们说,我让她先跟我说她不肯,非得等你到场才行,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你。”
卜幼莹眉间皱得更深了,也不上前坐下,就这样站着问:“你有何事?”
萧芸沐也站起身,走到大哥身旁拽住他的袖角,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高傲地昵着对面。
抬手指道:“哥哥,她跟二哥有一腿!”
第66章
萧芸沐不理解, 自己方才信心满满地揭穿了卜幼莹与二哥之间的事,怎的大哥不去质问她,反倒回过头来蹙眉盯着自己?
难道是不相信自己, 觉得自己胡编乱造污蔑她吗?
“哥哥, 你相信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立即抓住萧祁墨的袖角, 急切地证实自己,“我今日亲眼看见他们手牵手的, 就在青凌池边!”
卜幼莹一听, 当即怒上心头, 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他话未说完拉了我一把!”
“你们若真的无事,他怎会下意识拉你的手?而不是拉你的袖袍或是上前一步拦住你?”
“你!”
萧祁墨倏忽伸手,拦住上前一步的卜幼莹,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
一刻之前还春风和煦的面庞, 此刻仿佛阴云密布般, 看向她的眼神既凝重又阴晦。
萧芸沐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且还是正对着自己。
下一瞬, 便听他冷声道:“芸沐,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且不说编排他人谣言这种行为可耻至极, 阿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 高伯母也尽心尽力照顾着你,而你却因为一个男人不顾情分,编造出这种话来毁人清誉.”
他顿了下,声线越发沉了些:“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似有一颗巨石猛地砸入湖面,水花高溅、群鸟惊起, 萧芸沐一双眼眸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兄长。
这一句话, 比前些日那一巴掌来得更加沉重,让她疼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却依旧试图解释:“可我是真的看见了.”
萧祁墨脸上开始浮现明显的不耐,偏过脸去,又道:“今日你此等行为,若阿莹不予计较,我便当作从未听过,母后那边我自然也不会去说。但若是你依旧不知悔改,我便只能以宫规来罚你,届时就算母后替你说话也无用,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方才还在试图挣扎的萧芸沐,现下如同被堵住了最后一丝气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敢相信,自己大哥口中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
强烈的愤怒几乎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倏地转头看向门外的未央,想起什么似的,大跨几步抓住她的手腕,直往屋里拉。
“今日之事未央也看见了!”
她盯着未央,眼神要杀人似的狠戾,“未央,你最好将今日之事如实说来,否则我打死你一个下人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母后也不会因你的死而惩罚我。”
萧芸沐并不了解未央的背景。
她原以为,未央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人,这等渺小之人一向是贪生怕死的。
况且,自己公主的身份可比卜幼莹尊贵多了,她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可她显然料错了一切。
只见未央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微微颔首,淡声回道:“奴婢的确看见了,确实是二殿下话未说完,拉了小姐一把而已,并不存在任何私情。”
“你!”萧芸沐指着她,气得一张小脸通红,“你这该死的下人,竟然当着本公主的面撒谎!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说罢,旋即抬手便要掌掴她。
卜幼莹蓦地握住她手腕,眉间紧锁,声量不自觉高扬:“萧芸沐你闹够了没有?!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话落,手上一个用力,便将她一把甩开。
萧芸沐踉跄了几步,站定之后顿时怒火中烧,甜美的小脸被气得扭曲起来,完全丧失了理智般朝她扑过去。
“你敢对我动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
萧祁墨及时拦住她,抱住她的身子禁锢了她的行动,可她依旧张牙舞爪,手脚并用地对卜幼莹挥舞着。
口中不停地骂道:“我是公主!你如今不过是个平民之女!还当你爹是丞相吗?!我们家愿意与你继续履行婚约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你却跑去勾搭我二哥,你要不要脸!”
这番话实在太难听,卜幼莹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难听的话,饶是再冷静,也忍不住被气得身子发抖。
若不是顾念着不能将此事闹大,她真恨不得抛下所有礼数仪态,疯子一样上去撕烂萧芸沐的嘴。
萧祁墨也被这番话刺得额头青筋直跳,盛怒之下,他直接抱起萧芸沐便往门外走。
厉声唤来东宫禁卫,吩咐道:“公主得了疯症,将公主先带回宫软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看望她!”
两名禁卫对视一眼,略有些为难地问:“那若是陛下和皇后.”
“他们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的。”
“是。”
看着两人一人架起自己一只胳膊,萧芸沐立马就慌了:“我没疯!你才得了疯症!哥,你不能软禁我!放开!我是你妹妹!”
两名禁卫充耳不闻,直接架着她迅速离开了东宫。
刺耳的声音终于消失,卜幼莹浑身脱力地跌坐下去,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着。但很快,一股酸涩立即涌上鼻尖。
她再也忍不住委屈,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萧芸沐为何要这般对自己,不就一个护卫嘛,为何连相识十几载的情分都不顾了,竟然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要脸。
从未有人这么骂过她。
她更是从未受过这般委屈。
屋外的萧祁墨刚送走妹妹,一转身便见卜幼莹哭了起来,旋即走进去,将她拉起来拥入怀里。
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亲吻她的发顶安抚道:“好啦,这次是芸沐做得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就算父皇母后阻拦,她也必须要受到惩戒。阿莹,别难过了,我也有不对,下次我绝不会再让她踏进东宫一步,好不好?”
卜幼莹正哭得厉害,没法回答他。
待到他胸口已经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哭声渐弱,抽噎了两下,抬起已经红肿的,湿漉漉的眸子看向他。
她张了张唇,鼻音浓重:“你相信我吗?”
闻言,萧祁墨低笑一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声音轻缓:“我当然信你,况且,你也没有隐瞒我的必要不是吗?”
这倒确实如此。
如今他们二人是和平共处的状态,她与祁颂见面也从未瞒过他,这次自然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可她还是很难过,就像萧芸沐不敢相信大哥会如此护她一样,她也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竟是从萧芸沐口中说出。
明明今年上元佳节时,她还那么喜欢自己,还让自己进宫做她的玩伴,怎么如今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变脸变成这般令人生厌的模样。
她真是想不到,也想不通。
萧祁墨见她仍耷拉着眼尾,便捧起她的脸道:“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你看你眼睛已经肿成什么样了。”
她抬手碰了碰。
摸不出来肿没肿,但眼睛酸涩却是真的。
随即他看向未央,吩咐她去将巾帕沾了凉水再送来。
未央走后,他牵着卜幼莹来到贵妃榻前,让她躺下枕在自己的腿上。
“我帮你把眼睛敷一敷再去沐浴歇息,否则明日你的眼睛就要肿成核桃了。”
她点点头,乖乖在他腿上躺好。
片刻后未央送来了巾帕,他将它盖在她的眼皮上,轻轻按了按,拇指在上面缓慢地打圈揉磨。
好舒服,像是给眼部做了一场按摩。
她的呼吸越渐平稳,被盖住双眸的面容只露出一点小巧的鼻尖,一张微启的朱唇。
少顷,她明显感觉到眼部的酸涩感少了许多,于是拍了拍他的手,嗡声道:“已经好了,应当不肿了。”
话落,他却并未拿开巾帕。
她觉察他弯下了上身,温热的气息轻扫在自己下半张脸上。
他碰了碰她的鼻尖,低声问:“舒服吗?”
“嗯,舒服。”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萧祁墨轻笑了声,脸庞离得更近了,这回气息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刚好扫过她的朱唇。
他说:“那阿莹可否奖励奖励我?”
卜幼莹瞬间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于是下颌稍抬,吻上了他的唇。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吻,因此只碰了碰便离开了,但没想到他又追了上来,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虽说两人平日里也经常会亲一亲,但已经有段时日没有深吻了,现下突然来这一出,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为何。
他到底是吃醋的。
卜幼莹并不反感他吃醋,也不反感祁颂吃醋,她能理解他们二人这种情绪,但今日不一样。
萧芸沐刚刚之所以来闹这么一场,其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她与祁墨之间的关系,好看她笑话。
萧祁墨若是换做平日里吃醋,她只会觉得他在意自己,可此时他吃醋,不就证明萧芸沐的目的达到了,他确实心里动摇了几分吗?
她蹙了蹙眉,抬手将他推开,而后拿下脸上的巾帕,兀自起身。
“怎么了?”他问。
卜幼莹没看他,只说:“没什么,我要去沐浴了。”
说完,便唤来未央一同往净室走去,将萧祁墨独自留在了房间里。
他不大明白她为何突然不高兴了,不过想想,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她确实很难开心起来,也许只是暂时没有情绪与自己亲昵吧。
如此想着,他便也起身回了自己寝殿沐浴。
夜里。
萧祁墨照常回她的寝殿与她一同歇息,可当他伸手想抱着她睡时,她却将他的手拿了回去,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他微愣了下:“怎么了?阿莹还在不高兴吗?”
卜幼莹并未回答,只反问道:“你是不是根本不信他只是拉住我?”
“我信。”他没有一丝犹豫。
“骗人,你明明就是信芸沐的话,你觉得我是真的与他牵手了,对吧?”
萧祁墨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坐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相谈:“阿莹,你为何觉得我不信?是我给你造成什么误会了吗?”
卜幼莹借着月色看他,听他这样问,不久前压下去的酸涩倏忽又涌了上来。
她撅起唇,声音里裹着细微的哭腔:“你吃醋了,我能感觉到你吃醋了,若你当真信我,又会吃他的醋?你分明就是因为芸沐说的话,心里有了些动摇。”
闻言,他怔了一下,旋即想起方才在贵妃榻上的吻。
原来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萧祁墨无奈地扬了扬唇,耐心解释道:“我是吃醋了,但不是因为怀疑你们牵手才吃醋的。阿莹,你不了解我吗?我还记得当初你教我要尊重你时,口口声声说过我这个人掌控欲太强,所以才不顾你的意愿。”
“可是这跟今日之事有何关系?”她歪了歪头,不太理解。
“当然有关系。”他笑了笑,语气和缓:“我愿意与祁颂和平共处,是不想看见你纠结其中,也不想看见你不开心,但不代表我不会吃醋。”
说到这,他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鼻腔里呼出一口气:“事实上,你与他见面我会吃醋、与他说话我也会吃醋、无论是不是牵手,哪怕他只是站在你身边,我也还是会吃醋。所以,吃醋与信不信你,没有关系。”
话落,卜幼莹微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男人的占有欲,都这么强吗?
还是只有他们两个是如此?
这对兄弟,表面上看一静一动、大相径庭,实则相似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只不过萧祁墨更会隐藏罢了。
少焉,她心里的委屈褪去不少,低垂着眸轻轻出声:“那.我以后还能与祁颂见面吗?”
“当然可以。”萧祁墨弯下眼眸,“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反悔。只要你不离开我,想与他见面还是牵手,都可以。”
“我没与他牵手。”她倏忽反驳。
这一点很重要的,她想不想做是一码事,做没做过又是另一码事。
没做过的事情便不能说成做过。
萧祁墨明白她的坚持,遂轻笑一声:“好,你没与他牵手。”
心里的介怀被他这一解释,卜幼莹终于满意了,唇边也难得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
她躺回去,面对着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那我们歇息吧。”
他回了声好,旋即也躺下去,将她拥入怀中。
卜幼莹原想就这样歇息,可她突然想起贵妃榻上的那个吻,于是又抬头问道:“祁墨,那你吃醋的时候,我是不是都该像今日那样给你补偿啊?”
她问这句话,一是真心觉得应该安抚他,亦或是奖励他的让步。
二是两人近些日子除了亲几下外,确实不曾亲昵过,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深吻,还被她打断了,祁墨应当很不好受吧。
萧祁墨听罢,微微怔了一瞬,很快扬唇道:“若你愿意,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今日你想要何种补偿?”
他不答反问:“你愿意给我什么呢?”
卜幼莹沉吟斯须。
只是吻的话,应当不够了,毕竟今日已被打断过。
可除了吻之外,又该如何补偿他呢?
夏日的被窝里有些热,她想着想着,颈间不知不觉冒出一层细密的香汗。
萧祁墨嗅了嗅。
“你在闻什么?”她出声问道。
“闻你。你出汗了,好香。”
说着,他便干脆俯首凑近,鼻尖在那白皙的颈间嗅闻了两下,像一个迷恋她身上气味的痴.汉。
她原是抱着他的,但许是太热,他将她双手扣住举过头顶,继续埋在她颈间,嗅闻的鼻尖一路下移至胸口。
卜幼莹突然灵光一闪,细声问道:“祁墨,你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听说人在喜欢一个人时,能闻到对方身上某种独特的气味,而其他人却闻不到。她对这件事情一直很好奇。
萧祁墨闻言,头也不抬地回她:“嗯,喜欢。”
“那.我也闻闻你吧。”
他怔住,抬眸投去疑惑的眼神。
卜幼莹将他推开,坐起身,随即将束着的青丝撩至身前,取下上面的发带。
“我扣不住你的手,便用这个绑着吧。”她拿在手里抻了抻。
而后一脸正经,无丝毫羞怯地道:“你把衣服脱了,我也闻闻你。”
萧祁墨:“.”
第67章
萧祁墨难得有难为情的时候, 他向来是掌控的那一方,如今要做被掌控的一方,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于是纠结两息后, 伸手将她手中的发带拿了过来, 替她重新将墨发绑好。
顺便婉言拒绝:“你若是想补偿我, 无需用这种方式, 再亲亲我也可以。”
束好发,他故意稍抬下颌, 等待着某人的亲吻。
只需要亲一下的话, 卜幼莹当然乐意。现下时辰已晚, 她也不愿再折腾别的,于是想也没想便吻上了他的唇。
萧祁墨顺势抱着她躺了下去,手掌抚在她后脑勺上,与她深吻亲昵了好一会儿。
直到两人气息逐渐凌乱,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分开。而后将她抱在怀中, 一如既往轻拍着哄她入睡。
夏夜寂静, 白日里的知了都叫人打了下来, 夜里听不见烦躁的虫鸣。
哭过一场的卜幼莹很快便沉沉睡去。
日升月落, 阳光普照。
翌日一早, 她还未睁开眼, 便听见未央在床边唤自己。
以往无论她醒得多迟,未央都不会催促她,因此今日只唤了两声,她便睁开眼,立即坐了起来。
揉着眼询问:“怎么了?”
虽然未央平日里都是冷脸, 但今日脸色却是少有的严肃,回道:“昭仁殿那边派人传来话, 说是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话与您相谈。”
“皇后?”她一怔,顿时睡意全无。
自己住进东宫这么久了,偶尔也会去陪汤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叭咦死8已流酒六三后说两句话唠几句家常,但汤后从未像今日这般,特别派人来传话。
有事相谈?能是什么事?
昨日太子将公主软禁这么大的事,陛下与皇后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今日找她过去,便只能是因为这件事了。
想罢,卜幼莹立即下床让未央服侍自己梳洗。
一炷香后,两人一同去往了昭仁殿。
汤后见她进来,依旧如往常般热络,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边往里走边笑道:“莹儿啊,伯母想与你说说话才让人去喊你,没打扰你吧?”
卜幼莹莞尔,与汤后一同落座:“伯母这是哪里的话,我住在东宫也无其他事可做,哪里称得上打扰。”
“那就好,没事就来我昭仁殿转转,咱们两个说说体己话。”汤后朗笑两声。
随即给身旁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带着殿内一众人等齐齐退了下去。
卜幼莹心里清楚,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只见汤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但唇角仍不失友好的微微上扬,徐徐道:“是这样的,莹儿,伯母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想问你。昨日墨儿将芸沐软禁,给我吓坏了,墨儿那边给我们的说法是,芸沐得了风症,差点伤到你,未免她伤到其他人只好将她先软禁起来。可我觉得奇怪,芸沐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风症了呢?后来一问才知,原来她去东宫大闹了一场。”
说到此处,她特意看了卜幼莹一眼。
见对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便继续道:“莹儿,伯母问这个话也许有些冒昧,但……我不想看见他们兄妹失和,所以还请你如实告知伯母,你喜欢祁颂吗?”
许久之前,那时一切还未发生,萧祁颂来请求母亲帮自己去卜家提亲,大方承认自己爱慕卜幼莹。
可那时婚约刚刚敲定,汤后问他,卜幼莹是否也爱慕他。祁颂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便否认了此事。
汤后那时信了,但如今又从芸沐口中听见此事,便不得不怀疑那时祁颂撒了谎。
若是卜幼莹不曾爱慕他,他又怎会直接就要提亲,而不是先表明自己心意呢?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早有端倪,这才派人去将卜幼莹喊来问个清楚。
卜幼莹出发之前便已料到她是为了此事,因此听完这番话,脸上的神情倒还算镇定。
想着与其继续用其他谎言来圆谎,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算了,于是回道:“伯母,幼莹无意瞒您,我的确也爱慕祁颂。从我们还在濠州时,我与他便已经是两情相悦了。”
虽说心中早已怀疑,但亲耳听见此事,汤后仍然是震惊不已。
这两个孩子竟然两情相悦?
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与夫君却从不知晓?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这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们便已出去打仗,回来团聚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他长大了,仗也打完了。新朝初立是事务最繁忙的时候,他们一家忙着迁居上京城,萧元宗又忙着登基以及处理各种各样的朝政,自然腾不出空去关心他喜欢哪家的姑娘。
说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失职。
汤后长叹一声,无奈道:“我早该料到的,若是我再细心一些,便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了。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够称职。”
说着说着,她便眼眶略微泛红,忍不住哽咽起来。
卜幼莹立即安慰道:“伯母,这不是您的错,与您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不让祁颂告诉您的,我怕说了,会被传出去我们早有私情,祁颂是顾念我才对您撒了谎。”
说到私情,汤后的情绪倏忽止住,被眼帘遮盖住的眼神,悄然发生着细微变化。
对面的人丝毫不曾察觉,还以为她让自己过来只是为了询问此事。
她手指卷着方帕擦拭了两下,继而又问:“那.莹儿啊,如今这事儿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嗯?”卜幼莹不解,“何事?”
“当然你爱慕祁颂一事。”
汤后干笑了声,坐直身子,娓娓说道:“你看,你如今已是要成婚的人了,这门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自然没有撤回的道理,你要嫁的人偏偏还是祁颂的亲哥哥,可你现在.伯母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该再对过去的感情还有所留念,你觉得呢?”
其实汤后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再直白一点就很难听了。
卜幼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她何尝不明白汤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该离祁颂远一些,不要再招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可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尤其还是从汤后的口中说出来,只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耻。
就像当初春雪当着萧祁墨的面,拆穿自己与祁颂的私情一样,强烈的羞耻感包裹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卜幼莹理了理情绪,尽力让自己不要失态,然后朝她浅浅一笑:“娘娘,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祁颂与我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我与他之间即便没有爱情,也还有其他情谊在。旁人若是对我们之间恶意揣测,那是旁人的不对,娘娘应该罚他们才是。幼莹相信,娘娘是公正严明之人,对吧?”
她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她在告诉汤后,是萧芸沐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应该去找萧芸沐,而不是来找自己这个受害者。
且她特意唤了称呼,意在提醒对方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母亲。作为皇后,她就应该公正严明,而不是偏袒自己的女儿。
这番话回得实在巧妙,毫无漏洞,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直接让汤后愣了两息。
随后不得不干笑两声,顺着她的话回道:“对,对。若是有人恶意揣测,我自当罚他。”
说完,她又继续摆出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替这场对话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尾:“伯母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就放心了,不如就留在昭仁殿与我公用午膳吧?”
卜幼莹垂首莞尔:“谢娘娘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今日胃口不大好,想晚些用膳。”
“好吧,那你记得找御医看看,身体最重要。”
“是,那幼莹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起身福礼,随即离开了昭仁殿。
回东宫的路上,卜幼莹的脸色难看至极,连未央这种永远面色冷淡的人,都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一股寒意。
萧祁墨此时还未下朝,她回到寝殿,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今日说那些话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再如何愤怒也无法发泄,只能独自坐在檐下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可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回头一看,不禁怔了下。
是萧祁颂。
“你怎么来了?”她问。
萧祁颂脸色严肃,一双剑眉紧锁,走到她面前回道:“芸沐被软禁的事情全宫皆知,我怎么可能不来?”
卜幼莹本就心情不佳,一提到罪魁祸首,她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收回视线,靠着椅背冷声开口:“你若是想知道为何,就去问她自己吧。”
话音刚落,她便被萧祁颂拉了起来:“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听说母后今日找你了,她肯定是因为这事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下她心情更加不悦了。
甩开他拽着的手,转身面对着庭院,回道:“还能说什么?想也想得到,无非就是让我离你远些,劝告我要专一,以免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萧祁颂越听下去,眉头便皱得越紧:“母后怎会同你说这种话,她一向是最喜欢你的。”
见他不相信自己,卜幼莹压抑住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
仿佛找到发泄口似的,倏地看向他,语气激动道:“你觉得我在冤枉你母后是吗?对,她平日里是很喜欢我,但萧芸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们之间的事是她亲口告诉皇后的,她当然第一时间相信她的女儿!”
“阿莹,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握住她一双臂膀,放软了语气。
但此时的卜幼莹压根听不进去,被叫过去的说了那样一番话,任谁都会感到屈辱和委屈。
她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不去看他,眼眶因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泛红,声音里带有轻微的哽咽:“无所谓你信不信我,你爱相信谁就相信谁吧,反正你们萧家的人只会欺负我一个。”
这话是气话,她刚说出口便觉得不妥,可现下她既委屈又生气,碍着面子又没法将它收回,只好梗着脖子望着前方。
“我没有欺负你呀,阿莹可莫要冤枉我。”
“你怎么没欺负我,你不信我,难道不是欺负吗?”
萧祁颂轻叹一声,再次握住她臂膀,将她身子掰过来与自己对视,真诚地看着她:“阿莹,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在外面我会注意分寸的,你别生我气了。”
他语气柔软,态度端正,同以往每次哄她时一样,从不敷衍对待她的任何情绪。
可这下子,卜幼莹的委屈却如同找到闸口一般,泪水登时便涌了出来。
被强烈情绪侵袭的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立时扑进他怀里,小脸埋在他胸膛前嚎啕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如此对她?
好像父母走后一切都变了个模样,芸沐不再是那个可爱天真的妹妹,皇后也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伯母。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现在连受了委屈也无处可去,更没有父母会帮她讨回公道,只能继续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生活。
她讨厌这样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卜幼莹哭得更大声了,似乎要将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尽似的,泪水如源源不断的洪水般涌出来。
萧祁颂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哭,他也跟着心疼。
可现下只能将她抱得紧紧的,大掌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偏偏就在此时,房门唰的一声再次被人打开。
萧祁墨走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时,脚步明显愣住,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第68章
卜幼莹看见来人是萧祁墨时, 猛然一怔,立即松开了拥着祁颂的手臂。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张口解释:“祁墨, 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颂只是在安慰我, 我今日.”
“你跟他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萧祁颂打断道, “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你跟他又不是必须要解释的关系。”
卜幼莹旋即瞪了他一眼, 示意他别说话。
萧祁墨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径直走过来, 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听说母后今早将你叫了过去,我一下朝便赶过来了,母后是不是找你说芸沐的事情了?”
她眼眸低垂,点了点头:“芸沐将我与祁颂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信了, 找我过去不是问我事情的原委, 而是委婉劝告我今后离祁颂远些。”
“那你如何回答的?”他又问。
“我说我与祁颂之间只是旁人恶意揣测, 请她去惩戒那些胡乱揣测的人。”说完, 她抬眸问道:“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太得罪她了?”
萧祁墨浅浅扬唇, 还未说话, 一旁的萧祁颂先开口道:“有什么得罪的,本来就是母后不对,是她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偏信芸沐,更大的权力可不是这样用的。”
话落,萧祁墨蹙了蹙眉, 忍不住教育他:“祁颂,你不该这样说母后。”
“我又没说错,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母后做得对?阿莹就该受这样的委屈?”他略微有些激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祁墨懒得同他说了。
于是看向卜幼莹,温声解释:“阿莹,你回答得没有问题,这件事情母后确实做得不对,她是皇后,不该偏听一面之词。不过我们做晚辈的,不能明着指责长辈过错,所以你的回答刚刚好,不用担心。”
话落,萧祁颂切了一声,偏过头去。
卜幼莹闻言,脸上的担忧少了许多,但仍旧不大开心:“祁墨,我能不能.去外面住几日呀?”
虽说目前只有皇后和萧芸沐知道此事,但皇后今日说的话,其实就是在变相的说她水性杨花,实在是让她无法释怀。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再装成没事人一样与她们相处,她觉得十分压抑。
可一向什么都答应她的萧祁墨,这次面对她的请求时却犹豫了。
他害怕,怕她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皇宫让她如此厌恶,她也不是没有不回来的可能,若她再也不回来,那他该怎么办?
不行,自己不能失去她。
萧祁墨沉思须臾,扯了扯嘴角:“阿莹,我会处理好芸沐的事情,不会再让她伤害你,更不会再让她乱说话了,你相信我,好吗?”
他说完,卜幼莹还未说话,一旁的萧祁颂先怒道:“她不过是想出去住几日,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罢了,也不需要你答应,我带她走。”
说罢,他直接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萧祁墨立即伸手拦下,平静的眸底也蓄起几分怒意:“我与阿莹有婚约在身,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带她走,是想陷她于更难堪的境地吗?”
这番话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卜幼莹瞬间清醒。
她立即收回被牵着的手,看向萧祁颂:“不,我不能跟你走。”
“阿莹.”萧祁颂上前一步。
她便又后退一步:“祁颂,我即使要走也不能跟你走,皇后本就误会我们之间,若我今日跟你走了,这误会便解释不清了,那我今日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那你就甘心永远受这种气吗?!你以为他真的会保护你吗?!”
他倏地抬手,指向一旁的萧祁墨,“他是太子,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永远只偏向你,若当真有一日要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你这边,你觉得他舍弃得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吗?!”
“我.”卜幼莹被这话问住了。
“萧祁颂,我允许你来东宫看望阿莹,不代表我允许你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伸手将卜幼莹拉至自己身后,冷眼睨着眼前人:“若是你还不走,我就要叫禁卫了。还是说,你打算再把事情闹大一次吗?”
不愧是萧祁墨,三言两语便抓住了他的弱点。
上次阿莹恶化吐血,让他至今都觉得后怕。这是他过不去的心结,也是他为何愿意与萧祁墨和平共处的原因。
萧祁墨这一提醒,他立即便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噌噌往外冒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不行,他不能再与萧祁墨起冲突了,阿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不能再让她感到为难。
思落,他只好收敛了怒气,压着声音道:“阿莹,若是你想通了,随时找我,我带你离开。”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他走后,萧祁墨牵着卜幼莹坐下。
许是怕她真有离开这儿的想法,便耐心安抚道:“阿莹,我知道这两日让你很是不快,你放心,明日我便同父皇母后商量一下,把芸沐送去南方几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好吗?”
卜幼莹一直低垂着的眸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她此刻的思绪全都在想着祁颂方才那番话,虽然那些话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
祁墨是太子,有他自己的责任,不可能任何事都不管不顾地站在她这边。
若有朝一日,她当真与群臣起了冲突,或是与陛下皇后起了冲突,又或是天下万民骂她魅惑太子,到那时,他还能护着自己吗?
他当真愿意放弃一切名与利,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吗?
她不敢确定。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也是最容易被牵绊的权力,百姓和群臣都可以牵制皇权,让皇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违背民意。
那.萧祁墨也会如此吗?
这件事情一直梗在她心中,直至夜里与他同睡,她也没敢问出口。
翌日。
萧祁墨履行昨日承诺,趁着陛下还未上朝,一大早便去了勤政殿商议芸沐的事情。
而卜幼莹醒后,则如往常般穿衣洗漱,接着看了几本无聊的书籍,然后坐在庭院里发呆。
她无事可做。
之前她只会觉得无聊,然后给自己找事做,可现下一切都已被揭开,她这才意识到她不是无聊,而是压抑。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鸟儿,笼子很漂亮、很昂贵,外人都很羡慕。
但无论它再怎么漂亮,再怎么昂贵,它也只是个关住她自由的笼子。
卜幼莹不敢想象,若是将来与祁墨成婚,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年都不一定能踏出这皇城一步。
就算出了宫,也是和一大堆人一起,比如狩猎、比赛、宴会什么的,自己还不能亲自下场,只能端坐在高位保持着自己的仪态。
除了这些,还有一大堆臣子管着自己的言行,一言不合便上书劝谏,实在头疼。
一想到今后的日子是这般模样,她心里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愿。
可与祁墨成婚,又是自己亲口答应的,总不能现在反悔吧。
唉,难办啊。
卜幼莹捧着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
站在她身后的未央见她情绪不好,便提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气不错。”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与她的心情简直是两个极端。
卜幼莹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再叹一声:“那好吧,我们去池边吹吹微风。”
说罢,便起身与未央一同离开了东宫。
上次因为在池边与祁颂说了几句话,便惹出萧芸沐那件事来,这让卜幼莹对那条路不禁有了阴影,因此这次特地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去往青凌池。
这条路几乎很少有人走动,即便有人也只是些做活的宫女,因此比其他路要幽静不少。
可正因为它的幽静,卜幼莹这才能将拐角处的谈论听得一清二楚。
“嗳,你们听说了没,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就是那位住在东宫的卜小姐.”
“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听说她跟二殿下有一腿!”
几位宫女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卜幼莹气得浑身颤抖,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她们捂着嘴,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从哪儿听说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了?昨日公主被太子殿下软禁的事你们不知道吗?公主的贴身侍婢是我的手帕交,她亲口跟我说的,说公主之所以被软禁,就是因为亲眼撞见卜小姐和二殿下之事,太子殿下怕此事传出去不好听,这才将公主软禁。我手帕交是不可能骗我的。”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是说公主好好的怎么就被软禁起来了呢,况且他们还是亲兄妹。”
“是啊是啊,我一开始也好奇呢,没想到卜小姐看着知书达理的,私下竟然是这种人啊。”
“嗐,这有什么,历朝历代哪个皇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群宫女在那边谈论得热火朝天,卜幼莹在这边则捏紧了拳头,脸色惨白。
夏日的炽阳并未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寒,如坠冰窖,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本就是刚痊愈不久的身子,未央怕她气得倒下去,便伸手将她身子揽住,而后对着那边喝道:“什么人也敢在这里谈论太子的是非,还不快快出来!”
一群宫女心下一惊,连忙快步走出,跪伏于地。
“奴婢们知错,都是奴婢们没管好自己的嘴,奴婢们这就自罚!”说罢,几个人便立即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未央并未阻止她们,只是冷眼看着,待她们打到脸已经红肿后,这才松开卜幼莹,走到她们面前。
随即问道:“说公主贴身侍婢是她手帕交的那位,是谁?”
跪在最中间的宫女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是,是奴婢.”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倏忽被未央掐住抬起,然后手指用力,使她的嘴唇被迫张开,成一个圆形。
“你们看好了,下次再乱嚼舌根就是这种下场。”
说罢,被掐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冰凉的东西塞进了自己口中。
一瞬之后,舌根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疼痛!
“啊——”宫女们尖叫的着爬开,眼神惊恐地看着地上那红色的物什。
卜幼莹也被吓到了,她没想到未央惩戒起人来会如此干脆利落,还.如此血腥。
“唔——”被割掉舌头的宫女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一整个下颌的鲜血,一起滴落在地。
她的胸口和手上也全是鲜血,张张嘴,更是如同血盆大口一般,看着恐怖至极。
未央收好匕首,转身向卜幼莹走去:“小姐,今日出门晦气,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
卜幼莹被吓走的神魄还未回归,懵懵地点了点头,任她搀扶着往回走。
一路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神智。
但她并未怪罪未央,她知道,未央也只是帮她出气罢了,那些传谣的宫女的确需要惩戒。
因此神智回归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经此一事,一个决定在心里默默成型。
回到东宫时,萧祁墨已下了朝,正在屋内等她。
见她回来,便忙走上前迎接,关切道:“怎么脸色如此之差,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他看向未央,后者正想说明方才发生了何事,却听卜幼莹倏忽唤了一声祁墨。
“嗯?怎么了?”
她抬眸直视着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
第69章
卜幼莹的决定让萧祁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慌乱。
他开始意识到, 她想往外飞,想飞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无法与她一同飞翔。
“阿莹, 你要抛弃我吗?”他无助地看着她, 像往常一样, 乞求她的一丝怜悯。
他的阿莹最是心软了,只要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 她就一定会向自己妥协的。
可他显然料错了她此刻的决心。
卜幼莹抬眸直视于他, 坚定道:“祁墨, 我不是要跟祁颂一起走,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本就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去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与你成婚,所以还是先同你说一声, 希望你能理解我。”
萧祁墨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坚定, 张了张唇, 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阻止她吗?可如此只会令他们关系恶化, 他不希望阿莹待在自己身边是以仇恨他的态度。
可他又实在无法放她离开, 她怎么能离开呢?她走了, 自己怎么办?这个婚约还能履行吗?
一向善于言谈的萧祁墨, 却在这一刻感到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是看气氛不对劲,未央赶紧出来解释道:“殿下,小姐她是今日受了刺激才会如此。”
他眉间一蹙:“受了刺激?”
“是的。”未央迅速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萧祁墨听完,心下竟暗暗松了口气。
还以为阿莹是因为祁颂昨日那番话, 才想离开自己,原来不是, 她只是受流言纷扰,才想离开这座皇城而已。
如此便好办了。
他浅浅扬唇,面上恢复往日一派沉稳温柔的模样,牵起她的手道:“阿莹,那些奴婢我会好好教训的,保证不让她们再往外传出一句,你且放心。”
“那又如何?”卜幼莹倏然甩开他的手,眉眼间漾起一丝怒意,“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往不往外传有什么区别?将来她们看见我时,指不定心里如何想我呢。再说,她们关起门来私底下谈论,你也能知道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坐下,继续说:“流言就像之前的传染病一样,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悄无声息地传染了许多人,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彻底根除。你看现在,上京城里不还有一些人在生着那病吗?”
萧祁墨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她离开这里的意愿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烦躁的模样,平日里她连脾气都很少发,但今日.
他暗暗握拳,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后,走到她面前蹲下。
弯着眼眸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柔声提议道:“那不如这样,穆怀山有一座行宫,阿莹若是愿意可以先搬去那里居住,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已经平息后,我再接你回来,好吗?”
闻言,卜幼莹眼底的烦躁顿时消失许多。
他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不错,她原本是想着出宫,住回自己的相府,那间宅子一直被陛下保留着,并未赐给旁人居住。
但他既然提议搬去穆怀山的行宫,那自然比相府更好,因为那里离上京城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当然是要选择更远的那个。
离得越远越好。
况且,萧祁墨能答应自己,愿意退让一步已经不错,她若是直接表明自己不想再回去,恐怕他连这个提议也要收回了。
想罢,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好,那就搬去行宫吧。”
萧祁墨也笑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那座行宫离皇城较远,但到底是天家地盘,她既然愿意住在那里,便说明她厌恶的是流言,而不是皇家。
那也就是说,今后接她回来应当很顺利,与他成婚,想必应该也是顺利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达成了共识,明日一早便送她出宫。
这次出宫卜幼莹带上了邢遇和未央,萧祁墨本想亲自送她过去,但她说此次路程太远,加上休息时间,一来一回怎么着都要三四日。
他是太子,不好请假这么多日,更何况若只是为了送她这个原因而请假,恐怕朝臣们会有所不满。
她可不想担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于是便劝说萧祁墨留在了皇宫,由邢遇护送自己。
马车驶离宫门的那一刻,卜幼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身上所有枷锁都在那刻落了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自己。
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坐在马车里的她,回头看着愈来愈小的皇宫,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希望永远别回来啊。
虽然不清楚未来该如何,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自己已经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她过好眼下就可以了。
马车很快穿过了城门,彻底将整座上京城甩在了身后。
可刚驶离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萧祁颂骑马赶上了他们的马车,伸手敲了敲外部。
卜幼莹掀开帷裳,看见来人有些惊讶:“祁颂?你怎么过来了?”
他坐在马背上,与行驶的马车一同前行,笑着回道:“当然是来送你啊,我又不用像他那样日日上朝。”
这倒确实,他上不上朝,请不请假,根本没有大臣会关注。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并未拒绝:“那你骑马小心些,眼睛看路,别看我。”
“知道啦。”他漾着笑意,将视线看向了前方。
马车继续行驶。
穆怀山在上京城的北方边界处,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因此前朝时期便在那里建造了一座行宫,皇族们偶尔会被那里度假。
听说那里的初雪都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早些,穆怀山下完雪的一周后,皇城里才会下雪。
卜幼莹对此很是期待,刚好她离开皇城时已是夏末,只要再等一个秋季,便能见到雪了。
这两日的路途不算颠簸,他们行驶得慢,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因此去掉休息时间,他们花了四十八个时辰才到达了穆怀山。
这座行宫里只有六位宫人,其中两位宦官,四位宫女。许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们将行宫上下打扫得非常干净。
卜幼莹一行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萧祁颂并不着急回皇城,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与卜幼莹单独相处,他决定在此处多留几日。
这座行宫与皇宫比起来自然算不上大,但也是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辰,卜幼莹才把它逛完。
之后几日他们又去了周围风景不错的地方,听说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于是这晚,卜幼莹便拉着未央一起来泡温泉。
自从住进这里,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相比之下,未央倒是时不时面露担忧。
她看着卜幼莹高高兴兴地哼着曲子,一边给她抹上皂角,一边出声问道:“小姐,您打算何时回去啊?”
曲子停了下来,卜幼莹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下已快秋季,奴婢只是担心若是住得久了,便只能冬日里与太子殿下成亲,那时婚礼不好举办。”
未央旁敲侧击的话让她有些不悦,撇了撇嘴,模棱两可地说:“看心情吧,此处风景甚好,我们想去哪就去哪,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回道。
卜幼莹倏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浅浅笑着:“但你在此处可以不用把自己当作一个下人,没人会管你,更没有人会说你不守规矩。”
未央愣了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对了,你知道我以前有个贴身婢女叫春雪吗?”卜幼莹忽然问道。
她摇了摇头:“当初殿下只是派奴婢来您身边伺候,并未同奴婢说其他的事情。”
“说不说也无所谓了,春雪是小时候阿娘买来陪在我身边的,与我一同长大,我一直当她是姐妹,从未把她当过下人,你也可以这样与我相处啊。”
“……未央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太子知……
“他不会知道的。”卜幼莹打断道。
她拿走未央手里的皂角,将她身子转过去,也给她的背抹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况且,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他罚你,只要你不背叛我。”
未央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身子略微有些僵硬。可她清楚,自己心里对这番话是有些期待的。
她从未有过朋友,更别说什么姐妹,她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完成殿下给她的任务。
殿下让她伺候保护卜幼莹,自己便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她,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至于做不做朋友,她从未想过,不过既然殿下没有说过不可以,那便是可以吧。
想罢,她并未拒绝卜幼莹方才那番话,两人像寻常姐妹那般一起沐浴,互相清洗。
直到夜色渐深,她们这才穿好衣服离开了温泉。
自从住进这座行宫后,卜幼莹便不用邢遇和未央守在自己门外了,她赐予了他们房间,让他们每晚都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此刻卜幼莹正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歇下,却不想她刚迈进房门,便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回来得这么慢,我都以为你要被山林野怪吃了。”萧祁颂不满地在她耳旁嘟囔。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吓我的理由吗?”
“谁吓你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吐出:“我只是想你了才过来的。”
卜幼莹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回他:“可我们这几日不是日日都见面吗?”
他跟在后面:“那也不妨碍我想你啊,还是说……你不喜欢?”
不等她回答,他立马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走。”说罢,直接转身便往外走,一句废话都不带说的。
“诶。”他赶忙上前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好端端的为何又生气了?我这回可没惹你。”
萧祁颂蹙着眉,嘴唇紧闭并不搭话。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些生气,只是见她对自己的想念并无任何特殊反应,心里一下子就窜上了一股火气。
“我不喜欢那句话。”他说。
“哪句话?”
“就是你反问我,我们不是日日都见面吗那句话。”
卜幼莹不解:“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们的确日日都见面,不是吗?”
他蓦地转身看向她,因她这句话,刚按下去的情绪倏然又窜了上来。
不由得语气激动道:“每日都见面便不能想念吗?阿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我说我想你,你便会回复我同样的话,还会安抚我的情绪。可为何自从你生了一次病之后,就变了这么多?”
卜幼莹垂下眼眸,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低声回道:“祁颂,不是我变了,是我想通了。”
“何意?”
她叹了声气:“我现在只想让自己快乐,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萧祁颂微微愣住,张了张唇:“我也不重要吗?”
“不是你不重要,你对我当然很重要,但现在我不想考虑那么多的事情,我觉得很累。我只想让自己每天过得快乐一点,这段时日我们住在这里很开心不是吗?祁颂,你不想看到我开心吗?”
“当然不是!”他立即反驳,“你开心我自然也会开心,可以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得面对吧?”
卜幼莹有些烦躁了:“一定要面对吗?你一定要在此时此刻跟我谈论这些吗?我从那座牢笼里出来,不是为了走进另一座牢笼的,我为何就不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享受当下呢?”
萧祁颂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冷言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想一个人待着。”
“阿莹,我不……
“萧祁颂,我说了我今日不想谈论这些,为何现在连你也不尊重我了?”
她喊了他大名。
萧祁颂不是木头,自然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异常烦躁,但他却无法理解,为何不能谈论这些事,为何一提到这些事她就烦躁?
若她心里只有自己,又怎会因为自己想寻求她的承诺而烦躁呢?
除非……她是陷入了令她十分纠结的关系当中,因为无法选择而感到烦躁。
此刻他很想张嘴问问卜幼莹,问她是否欺骗了自己,问她是否对萧祁墨动了真心,又或者是已经爱上了他。
可他站在原地静默半晌,终究是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打心底里,不敢得知答案。
……
翌日。
卜幼莹醒来时,萧祁颂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如往常端着水盆进来服侍她洗漱。
自从住进这里,未央的活便被他全包了,甚至他服侍卜幼莹时比未央还要细致。
今日他依旧伺候着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悄然瞧了一眼他的脸色,很正常,不像是生了隔夜气的样子。
看着他这般模样,她心里不免漫起几分愧疚,于是冲他笑道:“祁颂,我听说果园里的果子熟了,我们等会儿去摘果子好不好?”
他牵了牵嘴角,回了声好。
洗漱完毕后,趁着日头不高,二人便挎着果篮去了行宫里的一处果园。
她特地没带邢遇和未央,为的就是让萧祁颂心里舒服些,好好哄哄他。
昨日她的情绪确实有些过分了,现在想想,其实他也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自己不应该对他那么烦躁不耐,应当好好同他说话的。
于是趁着摘果子的间隙,她便出声说道:“祁颂,昨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他看着正在采摘的那颗果子,声音不冷不淡:“阿莹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以后什么都不提了。”
“什么事情?”
萧祁颂将摘下来的果子放进她的果篮里,直视着她道:“答应我,无论何种境况,我都不是你会抛弃的那一个。”
卜幼莹怔住,心脏止不住砰砰加速。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经知道自己对祁墨……
还是说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心里怀疑,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套自己的话?
不行,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能轻易回答他。
“……卜幼莹移开视线,神情明显有些慌乱,“我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我自然不会与你断绝关系。”
“阿莹听不明白吗?”他高大的身躯靠近一步。
她感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这让她喉间发涩,不自觉吞咽一口。
但没想到,他只是轻飘飘吐出一句:“听不明白就算了。”
第70章
他们初到行宫时已经是夏末, 在行宫住了十日之久便迎来了秋季。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那日萧祁颂说听不明白就算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
卜幼莹回到了最初那段开心的日子, 每日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出去就出去, 想去街上逛就去街上逛。
没有人再去管她, 也没有人再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更没有人去传播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她觉得这段日子, 是赐婚圣旨送到他家以来, 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日。有时甚至会想,要是永远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可有些事情她总归是要面对的,有些人,她也是必须要见的, 比如萧祁墨。
秋季过了一月时, 这座行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时卜幼莹正在与萧祁颂打闹, 正玩得开心时,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事让阿莹如此开心?”
二人齐齐望去, 卜幼莹在看见来人的刹那, 笑容顿时僵住了脸上。
她连忙收回放在对方膝盖上的腿, 站起身道:“祁墨,你怎么来了?”
“一月多不曾见你,我当然要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了。”萧祁墨走过去,看也不看一旁的男人一眼。
只弯眸望着她:“你在这里过得可好?怎么都不写信给我?我在皇城忙了一月,才敢请几日假过来看望你, 阿莹不会怪我吧?”
一旁的萧祁颂切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就不劳烦太子殿下担心了。”
卜幼莹瞪了他一眼, 随即望着萧祁墨笑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你不用担心。离开之前你并未嘱咐过我要写信给你,所以我以为不用,要不……你回去之后我给你写?”
“我回去之后?”萧祁墨愣了一下,“阿莹这意思,是不打算此次与我一同回去了?”
她干笑了两声:“我这才住了一个月,还没玩够呢,你让我再多玩一段时间嘛。况且,流言哪是一个月便能被忘却的,待到下初雪了再回去也不迟。”
虽然这里地处北方,下雪下得早,但等到下初雪至少还得两月。
也就是说,她还要在这里再待两个月。
萧祁墨的脸色有些微难看。
他本以为将卜幼莹接回来一事会很顺利,最多会拖个几日,但没想到她一拖就是两个月。
若是两个月之后,她仍然不愿意回来呢?那岂不是还要再拖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
若早知她存了永不回来的心思,当初自己就不该放她搬来行宫。
一旁的萧祁颂看出他脸色不对,怕他迁怒于卜幼莹,便出声说道:“芸沐被送去南边还没多久呢,谁知道她有没有将此事传给身边其他宫人,这几个月内我不会让你带她回去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这跟你有何关系?”萧祁墨本就心情不悦,偏偏他此时还要来惹怒自己,便难得说话冲了一次。
卜幼莹见情况不对,连忙中断道:“好了好了。祁墨,这几个月内我的确不会回去,我在这里很开心,我想再住久一点,好吗?”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虽然意思很坚定,但却是在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说话,在祁颂面前给足了他面子。
萧祁墨也不是软硬不吃的人,既然她给了自己面子,他自然也会回报给她,她想要的。
于是扯了扯嘴角,浅浅笑道:“好。”
事情定好后,萧祁墨便也在行宫住了下来,不过他住不了太久,最多住两日便要离开。
当晚,他直接住进了卜幼莹的房间。
虽说怕她为难,他依旧是避开萧祁颂才进入房间的,但他没想到,自己走进她房间后并未看见她的人,反而看见了他以为已经睡着的萧祁颂。
他蹙了蹙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祁颂本在桌边坐着,听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也蹙眉道:“我还想问你呢,都这个时辰了你过来做什么?”
“我来自是有事有说,阿莹去了何处?”
萧祁颂白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着茶:“阿莹每三日便要与未央一起去山顶泡温泉,很晚才会回来。”
“那你在这干什么?”萧祁墨问道。
对方嗤笑了一声,故意反问:“你觉得深更半夜,我在两情相悦的心上人房里能干什么?”
他十分清楚说什么能激怒萧祁墨,而对方也正中他下怀,火气一下子便窜了上来。
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怒道:“萧祁颂,你别太得寸进尺!”
他嗤笑一声:“这就叫得寸进尺了吗?你深更半夜潜入她的卧房,这种行为又是什么?这就是你说的和平共处?别太可笑了!”
萧祁墨一时无法反驳。
当初他提出和平共处时,是为了阿莹的情绪和健康着想。阿莹既然不想让祁颂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他自然也会尊重她,不会将此事告知祁颂。
所以之前那段时日,他都是等到祁颂离开东宫后才去她的房里,与她同睡。
但在祁颂的眼里,和平共处就是不会再斗来斗去、争风吃醋,也不会再让阿莹感到为难,所以萧祁墨理应跟阿莹保持距离。
可现在他深更半夜潜入她房里算怎么回事?
萧祁颂扒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理了理衣襟,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是你先打破的协议,那便没资格问我为何在这儿。”
萧祁墨理亏,但又不能将自己与阿莹之间的事情告知于他,只能说一句随便你,便坐到另一边等待卜幼莹回来。
二人谁也不理谁,幸好卜幼莹回来得很快,她和未央一起走进屋内时,不禁愣住。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她问。
可二人谁也不先答话,脸色都难看得很。
卜幼莹眼珠子一转,立刻便猜到发生了何事,旋即干笑了两声,道:“看来你们似乎都找我有事啊,那不如明日再谈吧。今日已经太晚,我想先歇下了,如何?”
这次倒是萧祁颂先站了起来,朝身旁人丢去一个不屑的眼神,随后望向卜幼莹笑道:“那阿莹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抬脚离开了房间。
萧祁墨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见对方走了,他便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没想到卜幼莹疑惑的视线却看向了他。
仿佛在问他,他怎么不走?
他微怔了一下:“阿莹也要我离开吗?”
对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自然。我说了我想歇息了,你若有事明日再找我说吧。”
萧祁墨略微有些惊讶。
要知道自从两人同床共枕后,她便再也没有拒绝过自己进入她房间,与他同眠,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赶他出去了。
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感逐渐放大。
为何来了一趟行宫,住了一段日子,她便有了这般变化?
难道是与萧祁颂有关吗?
可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于是他只好也站起身,说了一句好好歇息,便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他看见萧祁颂就等在不远处。
对方看见他出来,向他投去嘲讽的眼神,嗤笑了声,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他握紧了双拳,自己与祁颂相争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落了下风。即便以前卜幼莹还不喜欢自己时,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为何现在却变了个模样?这段时间,他们在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也离开了卜幼莹的房门前。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都走远后,卜幼莹拉着未央的手嘱咐道:“未央,今日我得麻烦你帮我守门了。我想一个人睡,千万别让任何一个人潜入我的房间里,尤其是太子。”
她之所以加最后那句话,是因为未央是萧祁墨的人,她怕萧祁墨像往常那样,在深夜里进入她房间时未央不会拦他,所以才特地嘱咐了这么一句。
未央果然愣了一下:“太子殿下也要拦吗?”
“当然,他们两个都不是老实的。这次让祁颂撞见祁墨来我房里,他肯定会留个心眼注意着我房间这边的动静,若是祁墨再像以前那样,那我届时该如何解释?”
“……未央点点头。
但很快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同卜幼莹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或是有些僭越,便不大敢说。
卜幼莹注意到她的表情,出声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不会怪罪你的。”
未央抿了抿唇,问道:“小姐,您这样一直纠结在两段关系里,不会觉得累吗?比如今日睡个觉,还得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进您房间,又会不会被二殿下发现。”
“累啊。”她没有逃避对方的问题,大大方方的回答她:“我早就累了,尤其是在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忽然对这样的关系生出了一种厌烦感。”
“那既然您已经厌烦,又为何不做出一个选择呢?”未央又问。
卜幼莹叹了口气:“人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出选择的,他们两个都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选择其中一个,那便必然会伤害另一个,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宁愿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您早晚得做出选择的,不是吗?这样的生活虽然快乐,但却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待到您与太子殿下成婚时,不就要做出选择了吗?”
卜幼莹这回沉默了。
说实话,当初自己病重时,祁墨对自己的爱意的确让她非常感动,所以才说出了那番话
可病好之后又经历了太多事,尤其是父母回乡以及芸沐的事情,即便有他们二人陪伴在身边,她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孤独感。
以前她觉得祁墨能理解自己,祁颂会尊重自己,可如今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最能理解自己,旁人不会明白她的处境。
他们两个从始至终,都只想要把她捆在他们身边而已。
认清了这一点后,卜幼莹便不再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了,这也是她为何坚持要离开皇宫的原因。
她不想被捆在任何人的身边,她只想做她自己,拥有她自己的生活。
而他们,可以陪伴在她身边,也可以与她一起快乐,但绝不能用一种关系来束缚她的自由。
绝不能。
……
翌日。
萧祁墨一夜未眠,今早起来时明显精神萎靡。
可当卜幼莹关心他时,他思考了一夜的疑问,忽然问不出口了。
他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不打算与自己成婚了,也不打算回皇宫了,可真当话要问出嘴边时,他又有些害怕。
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如往常那般在行宫与她度过了两日,之后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离开了穆怀山。
萧祁墨走后,卜幼莹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她很喜欢这样的平淡,每日都与祁颂待在一起打闹,时不时跟未央说说姐妹之间的体己话,偶尔还会看邢遇与祁颂比试切磋,好不快哉。
而且自从萧祁墨走后,祁颂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两人都非常享受当下,每日夜里都会一起玩耍。
她快乐,他便也快乐,甚至变着法的让她更快乐。
日子就在这样的快乐中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立冬,天气越发寒冷。
“祁颂,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下雪了呀?”卜幼莹望着满是阴云的天空,问道。
寒风将她的裙摆与发丝吹起,萧祁颂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
“应该是吧,听说穆怀山下雪一向是比皇城要早的。”他回道。
“那太好了。”她高兴道:“下了雪我们便有新的东西可以玩了,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吃雪酒。”
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就知道吃酒。”
卜幼莹嘿嘿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不喜欢吗?小时候每次两家聚在一起,你总要偷萧伯伯的酒喝,有一次你还醉倒在书房呢,你忘啦?”
“怎么可能会忘,那次可是被我爹狠狠打了一顿,不过后来我便不怎么喝了。倒是你,跟个小酒鬼一样。”
“嘿嘿,我也喝得不多,我酒量又不好,喝个一壶便能醉了。”
“那你这次吃雪酒是要醉还是不醉?”
她扬起笑脸,眼眸晶亮:“当然是要醉啦!”
两人的笑声顿时响彻周围,像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又像是成婚较早的少年夫妻,言语间充斥着天真烂漫。
可就在这样的笑声中,萧祁墨一身银色大氅,拾级而上,对上他们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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