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岩峰和王朝华一看有人来找江南, 二人关系也不一般,调侃一笑,便说让江南不用送了, 自行走了。
“你怎么来了?”江南惊讶。
她的电报说得不清楚吗?她可没省钱, 将房子被糟蹋了,她本人没事的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电报员拿到她的单子都惊讶, 居然有人舍得花几块钱发电报。
赵瑞见她没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只道, “出这样的事, 我都不用来,你还找我干什么?”难不成真只为那事儿。
江南不难听出他话里的委屈之意,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那些人的行径实在令人恶心。
不过赵瑞能赶来,她很高兴, 心底浮现一股暖意。
只学校不是说话的地方,江南便转身回办公室拿新锁钥匙给赵瑞,“你回去的时候, 跟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打声招呼, 别让盯梢的民警逮了。”
赵瑞买了房子,街道办的人是知情的。
见赵瑞点头, 江南又嘱咐道, “家里的东西我都扔的扔、送人的送人了, 你先到我们学校的小卖部里买点日用品再回去……”
而后, 江南想想,反悔道, “要不别住家里了,说不得那些人什么时候又摸上门,不安全,你住招待所吧。”
赵瑞听得出她的担忧,强忍住亲近她的冲动,笑道,“不是说有民警盯梢?”
江南无奈,“万一出现意外呢?对方人多、警察来不及……”
“没事,我来之前联系过钱或光,找人盯着了。”赵瑞笑着解释道。
江南见人坚持,知道他有分寸,也没再劝,只送他离开办公楼。
看着人走远,便赶去打印室忙碌。
而赵瑞,依江南所言,先到F大的供销点买了日用品,又跟街道打了招呼,回家洗漱休整一个小时后,简单到外头小摊上吃了点东西,去找了钱或光。
钱或光知道他要来,资料早早准备好,往他面前一送,又给他简单讲解起情况,“这伙人大概率跟在F大捣乱、偷东西的是一伙,这信息还是你老婆发现的。
警察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但你知道的,你们不是本地人,也不常跟人来往,这些人家不清楚你们的社会关系,那伙人又避着人,偶尔碰上也只以为是你家的亲戚朋友。
唯一正面跟这伙人接触过的是街道的治保主任,上门检查陌生人是不是盲流。
因着去年知青大规模返城,这方面管得不严了,跟她说明情况那个女人操着一口本地话,自称是你家的亲戚,这段时间会经常来帮你们看房子,马上就走,而后,当着治保主任的面儿就走了,再加上她手上有钥匙,治保主任也没多怀疑。
眼下,警察据走访信息,得出这个团伙中大概有两个女人和四个以上的男人的结论,正根据目击证人提供的模糊特征,进行摸排。”
赵瑞边听,边看手上的资料,当看到警方判断这些人很可能知道那套房子属于F大的学生,且了解江南的日程,才无缝闯入其中后,面上一寒。
钱或光注意到他的异状,偏头看了一眼资料,安慰他道,“放心,警察记录了跟你老婆结仇的人,也在排查。”
这次的案件还涉及F大,市里很重视,公安局压力也大,反而弄得他这头束手束脚,不好怎么帮忙。
赵瑞点头,看过资料后,十分感谢钱或光帮他打听消息,而后,两人又聊了些生意上的事儿,赵瑞就告辞了。
他先买了两床被褥送回家,又到附近找到上回来帮忙打扫的两位阿姨,出钱请她们帮忙向街坊四邻打探那伙人信息,只要发现对案件有用的线索,他必有重金酬谢。
两位阿姨听得“重金”二字,精神一振,赵瑞出手可是很大方的。
于是,二人连连保证,“小赵,你放心,我们虽然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是在这一片儿有关这事的枝枝蔓蔓,我们都能给你搜罗回来。”
赵瑞笑道,“那就先谢谢阿姨们了。”
说着,立马掏出二十块定金,两位阿姨接过,喜笑颜开。
赵瑞走后,两位也开开心心各自拎着小板凳,拿上毛线和手工活出门了。
而赵瑞去学校接了江南,两人到外面吃饭。
饭桌上,江南问赵瑞,“你来了,家里怎么办?”现在正是农忙时节。
赵瑞一面给江南倒水,一面道,“我提前请好了人,到时让妈或李旭盯一盯就行。”
江南点点头,又问,“你打算留多长时间?”
赵瑞没说话,想到暗处那人对江南的威胁,便道,“等等看案件的进展。”
江南知道赵瑞留下是为她好,但又不想他因此蹉跎时间。
赵瑞同她心有灵犀,因逗她道,“我十年没干过重活了,回来后一干两年,不许歇歇?”
江南想想赵瑞顶着大日头,在地里挥汗如雨锄地的模样,到底心疼,便道,“那就歇吧!”谁不让你歇了。
赵瑞一笑,两人又话了些家居用品的购买琐事,吃完饭后,赵瑞送江南回了学校。
江南最近忙得厉害,赵瑞这回留在沪市的时间也长,两人独处、亲热并不急在这一时,何况事情不解决,二人也没心情。
江南回到办公室,杨玲莫敏笑道,“怎么还回来了?这点儿工作我们来就行。”
江南家里出了事儿,这几天两头跑,还要忙工作,累得够呛,两人正想着让她趁今天好好休息的。
江南笑道,“明天中午《雅意》就来换稿件了,我不回来,你俩打算打到什么时候?杨玲,你文学史作业不写了?”
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压榨两人的学习和休息时间。
三人说着,却听楚山青插话道,“学姐,等这两天忙完,你们也教我打字吧。”
这样,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可以顶上。
三人闻言,相视一笑,江南道,“好啊。”
“对啊,倒是把你忘了!”杨玲也拊掌道。
几人说笑了会儿,江南这才想起毕岩峰的广告费订金,忙取出来给莫敏入账,又将广告词和毕岩峰留下的两本练习册给楚山青画广告页。
三人已经听江南说过十月份的广告有着落的事,眼下见到实实在在的现金,都兴奋起来,自打投了钱,他们就是合伙人了,每一笔进账都有自己一份,自然高兴。
之后,四人便重新投入工作,九点前解散,回到宿舍各自忙学习。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赵瑞也不打扰江南工作,只在下午饭时间,接她出去吃一顿饭又送回来,江南隐约知道赵瑞在私下查那件案子,叮嘱道,“小心点儿,别受伤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赵瑞笑应下,“好。”
他现在每天除了记录下两位阿姨给他的信息,过滤、分析之后,又偶尔上公安局问问进展,其余时间,便跟着钱或光手下的人四处转悠,专打听符合特征的小团伙八月份有没有集体不在家的情况,只是收效甚微。
一来沪市很大,二来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太多了,偶尔为了谋生外出几天是常事。
江南听他应了,才和他道别后回了学校。
进宿舍楼时,迎面就遇上那天被校园报“围追堵截”的女同学,正准备打招呼,却见人看到她,点了下头,便别过脸去同她的同学说话,江南只得将到嘴边的招呼咽了回去,也没太在意。
回到宿舍,只见阮如安惊讶地看了眼她,嘟囔道,“怎么忙起来一块儿忙,歇起来还带一起歇的。”
江南闻言,往宿舍里一瞧,果然见今天人很齐,因笑问苏丹,“你们也忙完了?”
团委的几千学生档案被毁,苏丹也早出晚归好一阵儿了。
只见苏丹笑道,“进入收尾阶段,我们可是人多力量大。”
基本资料下发到各班,让同学们自个儿填,连带相片张贴好,才收回来,誊录一些内容。团委各部门的老师、同学,加上校园报和学生会,几十号人忙了小半个月,再完不成,就是工作效率问题了。
“行政办公室那边才是麻烦。”没有备份的文件,全靠老师和领导们的记忆力。
江南闻言笑笑,又同其他人聊了几句,便开始看老师布置下来的课外读物、做笔记,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
次日,《狂瞽》发行,因着离婚热议被抢购一空,江南几人终于能轻松两天,又逢周末,江南便和赵瑞回了家住。
只才到附近,只见四五个小孩趴在门口往他们家看,似乎在看里面有没有人。
“有事吗?”江南走近一问。
几人似乎被吓到了,转身前都是一哆嗦,惹得江南一阵笑。
几个小孩有些羞窘,领头的小孩忙挺起胸膛问道,“是你家在有偿征集信息吗?”
“有偿征集信息”几个字说得格外拗口艰难,听得赵瑞也是一笑,而后点点头,“是的。”
而后,便见他们围在一起,仰头打量了下赵瑞的身高长相,商量后好似确认了人,换了他们自己的话,“我们有重要情报,你们出多少钱买?”
赵瑞配合他们道,“那要看你们提供的‘情报’有多少价值。”
几人又是一阵商量,“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想白套我们的情报?”
江南闻言,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五块钱,交到他手里。
几人瞬间瞪大了眼,脸上纷纷浮现窃喜,领头小孩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作派,故意咳了两声,才喊其中一个孩子道,“钉子,给他们讲讲!”
而后,江南便听这个名叫钉子的小男孩,给他们详细描述了江南带警察来取证那天,他见到的一个陌生女人,“……长头发,方方的脸,眼睛好像不好,往你家看的时候皱眉眯眼,跟四眼儿不戴眼镜看人一模一样。”
说着,钉子拍了一下他口中的四眼儿,一个带着圆黑框眼镜的小男孩,又道,“对了,她这里还有一颗痣。”
钉子指了指自己的下颌。
江南一愣,这个描述好像有点儿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便问钉子,“你后来还见过她吗?”
钉子摇头。
江南看了看天色,跟他们道,“明天你们再来一趟,我们一起去公安局录一下口供,就把剩下的钱给你们,行吗?”
几人没想到居然还有钱拿,惊喜地点点头。
江南便笑着让他们赶紧回家去了,不然不安全,几个孩子这才跑跳着离开了,飘散而来的声音在商量怎么分钱。
“你对那个女人有印象?”
赵瑞见江南低头沉思,一边揽着她开门,一边问道。
江南蹙眉,敲敲自己的太阳穴,急躁道,“就差一点儿,我想不起来!”
赵瑞笑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也不一定是同伙,先将信息反馈给警察,由他们来甄别。”
江南闻言,实在想不起来,只能暂时放弃。
两人难得有空一起做了顿饭吃,饭后,享受了一下独处的时光。
周末,江南和赵瑞带几个孩子去公安局录了一趟口供,警察仔细询问了钉子那女人当天的穿着、五官身高等信息。
一位警察同志听了,兴奋地同赵瑞道,“这个孩子提供的信息和一位阿伯的有重合,应该是同一个人!”
据那位阿伯所说,曾看到过入侵江南和赵瑞房子的女人在街上和另一个女人发生争执,钉子描述的体貌特征与另一个女人相符,且比阿伯更详细!
这个女人的特征也比治保主任口中反复强调的“妖里妖气”的入侵者更具特色,更方便寻找和排查。
赵瑞和江南听了很高兴,带着几个孩子出了公安局后,给他们付了尾款,又送回了家。
江南遗憾道,“如果现在公安局有画像师就好了。”也许她能靠画像想起来。
赵瑞只道,“别急。”
周一,江南仍旧没能想起那个女人,只得无奈回了学校,投入新一周的学习与工作。
只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忽而,她和杨玲在办公室排版时,因着一篇散文字数超了,杨玲发愁地用手指梳了一下刘海,两侧顺滑的头发便落了一些过来,让她薄薄的刘海变厚了些……
江南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第82章
“想起什么?”杨玲忽听江南说话, 疑惑道。
江南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似答非答,“近视眼、下颔有痣……何蔚然!”
杨玲只觉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个记忆久远的人, 而后,便不再听江南有解释,只拉着她快速将其他排版工作完成, 又联系那位散文作者改稿。
“我去一趟团委!”
杨玲只听江南如此说,就见人宛如一阵风, 飞速离开了办公室。
江南一到团委办公室, 便找苏丹问, “团委有何蔚然的档案或照片吗?”
苏丹也跟杨玲一般,一脸莫名,“怎么突然问起她?”
团委的学生档案是补齐了,但很多同学的照片都被戳坏了,包括何蔚然的, 只人都被开除了,自然也不可能提供新照片。
江南着急,将孩子们提供信息的事情告诉了苏丹, 她想拿何蔚然的照片给那个叫钉子的孩子认认, “如果那个女人真是何蔚然,没准儿对破案有大帮助!”
苏丹凝眉, 漆黑的瞳孔滑动, 似在思考, 而后叫上江南去了旁边的档案室, 将垒在一起的箱子挪开了几个,指着地上的, 招呼江南道,“我记得新闻系的学生档案好像在这几个箱子里,你帮我找一找!”
江南不知苏丹要做什么,只依她言,蹲下打开箱子,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被毁坏的学生档案。
只见苏丹也蹲下动作,并解释道,“团委决定保存十年,等我们这几届学生都走上工作岗位,档案没发现问题,才会将这些原始资料销毁。”
现在使用的档案,毕竟是人抄录的,难免有错漏。
江南点点头,和苏丹一起动作起来,档案袋上都有备注,因此两人只需看一眼就行,速度很快。
“在这!”
江南从一个箱子中底部取出几个标记着“新闻系七八级”的档案袋。
苏丹听见声儿,停下翻找的动作,叫上江南,离开这些箱子堆,到旁边的登记桌上,小心地将资料取出来。
苏丹特地将何蔚然的找出放到一旁,仔细观察后,面色严肃地告诉江南,“这个班的资料损坏程度比好些班级严重。”
当时他们抄录的时候,就听学生会的同学抱怨过好些内容都不全。
江南瞬间意会了苏丹的意思,立马转身拿了一份过来,取出来对比。
果然,同样是照片被戳,她手上这份一看就是一刀捅下去,有些捅穿了,有些只是留了个小孔,何蔚然及她班上的却是人人绞了一个大洞,下面的内容也划得稀碎。
“我们班的呢?”江南问。
学校里,跟何蔚然仇最深的当属她了吧。
苏丹同样会意,张口回道,“中等程度。”
中文系三个年级是由她和另外几人负责的,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比不上新闻系的严重,却也比一般的,例如江南手上的这份更烂。
“你说行政办公室被烧掉的文件里会有处分通知吗?”
江南低头将手上的资料小心放回档案袋里,才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看向苏丹。
苏丹闻言轻吸一口气,“收拾好这儿,我们去找王书记。”
而后,两人动作麻利地将除何蔚然之外的档案整理好,出了档案室,把王书记请到一间小办公室,将猜测的情况一报告。
王书记只觉天方夜谭,眼睛来回审视着江南和苏丹,只从头至尾二人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他将何蔚然的破烂资料要了过去,沉思片刻,才道,“你们都认识新闻系七八级的辅导员曹老师,先去找她问问能不能找到何蔚然的照片,让那位小证人先认认人。”
江南和苏丹便去了。
王书记见她们走了,自己也去了行政办公室。
而曹老师这头,虽不知江南和苏丹的来意,但还是回答她们道,“何蔚然的档案信息是我填的,如果有照片,就贴上去了,不会空着交回去。至于同学们手上,我只能帮你们问问,但希望不大。”
江南点头,她知道的,这年头相机不普及,何蔚然被开除前才大一,也没有学校组织的留念机会,很难留下影像。
两人只得失望而归。
王书记却有收获,行政办公室的老师透露,不止何蔚然的,学校近几年内的所有师生处分通知文件都被烧毁了。
王书记叹息一声,如果事实真如江南和苏丹猜测的那样,何蔚然可能参与其中,这个学生可太会隐藏了,损坏了所有相关资料,自己隐匿其中,若不是江南那边花钱找到个小证人,谁能怀疑到她身上。
回到办公室后,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至公安局,找到这几日经常跑学校的两位公安同志,请他们帮忙确认何蔚然有没有返回籍贯所在地。
公安正愁案件没有头绪,因此对这条信息很重视,立刻就联系异地单位核实情况。
江南和苏丹回来后,王书记便让江南回去等消息。
江南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回复,便回办公室去了。
杨玲还在办公室等她,很是担忧的模样,江南会心一笑,谢过她关心,这才道明原委。
杨玲感慨,“如果真是她,这后劲儿来得也太慢了。”时隔一年多,才想起来报复?
江南也在回想何蔚然被开除时的情景,她可是连冲上来找她厮打或理论都没有,只敢远远瞪着她而已。
于是,她只摇摇头回道,“这就不知道。”
下午,赵瑞来接她,江南知道王书记已经将消息告诉了公安局,两人便没再多此一举。
赵瑞道,“有名字就方便多了。”
只等公安局确认这个人前段时间在不在家,不在的话,他们这边就可行动了。
次日午饭时间,苏丹告诉江南,“公安局传来消息,何蔚然确实没回老家,她家里甚至不知道她早就被开除了。”
据说,何蔚然只今年寒假才回家过年,去年和今年暑假都打着勤工俭学的名头,根本没回去。
“那边的公安局已经托火车带了照片来,还得等几天,不过,沪市公安局已经开始盘查了。”苏丹道,曹老师果然未找到任何何蔚然的照片,只能等了。
苏丹在校内得了消息,赵瑞自然更快,于是,他找阿姨们的目的又变了,让阿姨们帮他打听哪里有叫“何蔚然”或者符合何蔚然长相特征的租户。
何蔚然与何家家资不丰,何蔚然又瞒着家里,不可能在沪市买房的。
上一次的钱结清,阿姨们各自赚了不少,自然乐得再接赵瑞的生意,一个个行动力十足,立马联系自家居住在各处的亲戚朋友去了。
这一天,江南连日来被阴影笼罩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于是主动邀请赵瑞吃大餐庆祝。
赵瑞只笑,江南心情好,他自然也跟着高兴。
只没想到这回的事儿,还能牵扯到他第一次帮江南,因跟江南回忆道,“要是没有那一回,你对我的态度不会改变吧?”
江南想了想,“不至于,咱们那时才共患难过,我不可能这么无情!”
赵瑞好笑,那他就当江南当时若有若无的避嫌之举是他的错觉吧。
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嘴角带笑吃完了这顿饭。
接下来,赵瑞因着找寻何蔚然更忙了,好几天都赶不回来跟江南一起吃饭。
时值九月下旬,十月刊开始投入制作,账上的资金一下子将少掉一千二百多块,直把莫敏心疼得不停安慰自己,“十月初结算后就回来了、结算后就回来了!”
把办公室几人逗得一阵笑。
只还不到十月,就有人送钱来了。
文具厂忽得了邻省供销社的采购订单,厂长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的广告通过《班马》传到邻省各校园去了,邻省的学生可比沪市多多了,市场自然也更大。
只邻省供销社采购时间晚,进入各供销分处更晚,群众自然享受不到这广告页上九月限时赠送转笔刀的福利,因此要求文具厂加登一期广告,专做给邻省群众。
而文具厂担心亏损,不愿在沪市多做一月活动,便来同江南商议,打算花二百五十元只做邻省的广告。
这显然与江南的计划不谋而合,只是文具厂给出的价格,她是不能接受的。
便同工作人员笑道,“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十月正打算分开招广告位,没想到贵厂也有此意!”
工作人员只见江南话毕,就拿出十月的两份广告页,一份沪市的练习册广告、一份邻省的广告招商,且练习册已经交了二百五十元订金!
他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后,深吸一口气道,“方便我去打个电话吗?”他做不了主,得请示厂里。
江南笑道,“自然。”且亲自带人到团委借电话。
于是,这单又成了,办公室进帐二百五十元,又收回了文具厂九月的广告费尾款。
因着时间来不及了,文具广告页便直接采用上一期,只修改活动日期,以及特别标识邻省专用的字样。
待文具厂工作人员走后,办公室一阵欣喜欢呼。
莫敏将钱入账后,连连催促江南和她一起到印刷厂,趁着制版工作还没完成,抓紧修改。
赵瑞这边也算有喜讯,疑似发现何蔚然,但人可能已经跑了!
只听帮赵瑞打听消息的阿姨为难道,“小赵,我小妹夫家这个表侄,他是倒卖火车票的,他说确实有这么一位跟你描述很相似的外地女同志找他买过票,眼神不好,火车票字小,她凑近看的,脸上也有痣,但他不能跟你去警局作证呀!你看这……”
这要是为了挣钱,把小辈儿弄进去了,她家这亲戚也做不成了!但消息打听到了,愣是拿不到钱,她也心疼!
赵瑞笑道,“没事儿的,阿姨,你方便带我去见见他吗?或者帮我核实一些问题也行,比如那位女同志的终点站到哪儿、有没有通过中间人介绍,如果有,中间人又是谁……”
而后两天,赵瑞和钱或光的人,循着这票贩子往上,摸了两三个中间人,找到一个帮何蔚然制假学生证的小贩,锁定了其租住的地方。
赵瑞没有擅自行动,立即将消息报告给了公安局,但对于消息来源三缄其口,警察队伍中有认识钱或光的,帮忙说了句话,也就没人再问了。
赵瑞也没再参与接下来的事儿,只和钱或光的人,在警察指定的地方等候。
而另一头,公安局布控后,何蔚然果然已人去楼空。
但仔细搜查过后,在她的出租屋内发现了F大学生宿舍丢失的少量物品,可以确认她跟这起案件确实有关,又在跟街坊四邻了解情况的过程中,惊喜发现何蔚然房东的女儿,与那个入侵者特征高度相似。
于是,公安局带着何蔚然屋内的证物作势撤走后,又安排人返回盯梢,意在通过这个入侵者,摸清这个小团伙其他成员。
之后,对赵瑞大加赞赏。
待赵瑞走后,公安局且有人感叹,“真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虽然他们警力不足,但也是花了大力气一圈一圈排查的,这么三两下就让人提前找到了!
却有与钱或光有交情的人不乐意道,“诶诶,说谁是‘鼠’呢?”
那人也知道钱或光的背景,忙笑笑闭了嘴。
也有知情人道,“你不知道那姓赵的同志撒了多少钱出去,‘小脚侦缉队’的威名岂可等闲视之!”
这话一出,众人一阵笑。
是了,当年抓特.务、盲流,可是这群阿婆阿奶阿姨最得力,眼神可利呢!
笑话过后,众人回到警局后,开始联系何蔚然老家的公安局联合抓捕。
是的,根据赵瑞提供的消息,何蔚然可能跑回老家了。
赵瑞晚上接江南回家,把好消息跟她一说,江南情绪外露,搂着他的脖颈蹦跳了几下,可见其高兴程度。
又过了几日,这个小团伙除去异地的何蔚然,其余全部抓捕归案。
房东的女儿指控他们之所以会去F大“扒分”,都是何蔚然建议的!
第83章
“据那个女嫌疑人交代, 她一开始只是见何蔚然通过给报社杂志社投稿,生活突然从拮据变得宽裕,便联系了她的小团伙, 想找何蔚然要几个钱花花,
被威胁的何蔚然乖乖给了钱后,反给他们指点了F大,说F大校内有很多像她这样通过文字挣钱的学生, 还有给作者和记者发稿酬的社团、办公室,也有财务室什么的, 也许有现金留存, 把他们说动心了, 一伙人商量之后,觉得假期里人少,确实是个搞钱的好机会,就干了……”
赵瑞和江南并未得到第一手审讯内容,只听钱或光给他们转述。
“你们那房子也是何蔚然告诉他们的, 这个团伙都无业,家里境况也不怎么好,你们的房子宽敞又舒适, 又有吃有喝的, 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何蔚然是怎么知道的这房子, 那个女嫌疑人也不清楚。
她只是发现何蔚然不要他们从F大偷来的钱和东西, 也不住你们的房子, 认为何蔚然假清高的同时, 也打着撇清自己的主意。
因此,她强迫何蔚然收下了一些赃物, 还让何蔚然到你家住上一晚,何蔚然不愿意,两人闹起来,就被附近的邻居看见了……”
话毕,钱或光手上夹着烟,端起咖啡喝了口,润润嗓子。
江南点点头,拿起钱或光带来的报纸杂志,她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何蔚然时隔一年多才报复,不是她在隐忍或积蓄力量,而是她前期一直在为生存和生活奔波。
这两年待业青年实在太多,扫大街和扫厕所都有人抢着干,何蔚然一个拿不出介绍信的外地人,怎么可能在沪市有正经生活来源,因此,她很是吃了一阵苦。
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开窍了,干回了专业对口的活儿,通过采访、记录一些市井小事,进行哲理升华后,投到小报小刊上,逐渐有了收入,她的生活才得到改善,也有了空闲时间鼓捣后面这一摊子恶心人的事儿。
钱或光见江南低头看报,笑道,“你说她脑子不灵光吧,又能写文章赚钱;你说她灵光吧,净干蠢事。”
这人不过脑诬陷江南那回,他虽然只帮着查幕后黑手,但面儿上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下,当时,还跟兄弟们笑话过这女人居然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江南闻言,只笑道,“脑子不好,怎么可能考上F大?”
她以前还真小瞧何蔚然,若是没有那个孩子,这次的事情谁又能联想到她身上。
江南和赵瑞请钱或光喝了下午茶,又一起吃了顿饭,才送人离开。
而后,赵瑞送江南回了学校。
江南回到宿舍,又听苏丹给她带了些不一样的信息,“……何蔚然何止是想报复你跟学校,她还不打算放过被剪衣服那几个女同学,甚至可能还有将她剪衣服的事儿透露出去的同班同学!”
除去引人进入学校偷窃搞破坏、糟蹋江南的房子、亲手销毁关于她的一切不利档案外,那个小团伙还吐露了个细节,他们在宿舍外砸窗捞东西时,何蔚然不停催促他们撬开宿舍楼大门的锁上楼,说她知道楼上哪几个宿舍的女同学家里条件好,好东西少不了云云。
只是当时有人远远路过,吓了小团伙一跳,而他们又从一楼偷了不少东西,着实不好拿,才先放弃退走,没想到事情很快败露,F大报了警,他们也就没了机会。
“这么说,我还逃过一劫,少受了些损失?”江南笑道。
若是能上楼,她不信何蔚然能放过她。
苏丹点头道,“怎么不是呢?”
二人聊过之后过了半个多月,何蔚然才在她老家被熟人认出来,报告给当地公安局,进而被抓获,押送沪市。
到了沪市公安局后,何蔚然面对审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见江南,否则什么都不会说。
公安局联系了学校,但是江南拒绝。
何蔚然的报复方式实在恶心,她连痛打落水狗和看戏的心情都没有。
只何蔚然不放弃,又让公安带话,故意问学校后不后悔开除她、江南恶不恶心,又想不想知道去年到底是谁将那张病历单带进了学校。
王书记跟着江南一起听了这通电话,就晓得何蔚然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生气地捶了一把椅把。
江南再次拒绝后,便挂了电话。
王书记缓了口气,才问她,“真不想知道是谁?”
江南只笑,“学校早说了不追究,我现在翻旧账,让学校的脸面往哪儿搁?再说连那个黑中介都无法描述清楚的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何蔚然的一面之词,谁知这是不是她的另一种报复手段。”
王书记闻言,欣慰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只江南与F大的无动于衷,让何蔚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与成就感,只能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
警方趁她情绪崩溃,撬了不少作案细节和主观动机出来。
比如她确实打算上楼报复那些爱美的女同学和她曾经的同班同学、如何跟踪江南并发现了她的房子、她还写过匿名信到F大举报江南谈恋爱、与人校外同居,但F大没反应……
“所继红!”
审讯的最后,何蔚然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便目光凶狠地叫嚷出一个此案中从未出现的名字。
且冲审讯人员癫狂嘶吼道,“你们告诉江南,是生物系的所继红把病历单带进学校的!如果不是她投下了‘饵’,我不可能上当!
那我就还是F大的学生,将来,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你们看到我的新闻稿了吗?我写得好吗?凭什么?!凭什么我没好下场,所继红却好好的,让江南把所继红送进来陪我!”
何蔚然虽然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审讯人员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商议之后,将这个与本案无多大关系的信息转达给了F大。
消息传来,F大几位校领导让人调取了所继红的资料,看过之后,皆是一阵叹息。
王书记更了解情况一些,这位同学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下乡后被同一知青点的知青算计,无奈跟当地的农民结了婚,后来费劲千辛万苦才带着女儿离了婚并考上大学,如今日子依旧艰难。
只听一位领导道,“通知辅导员,把这两位同学都叫来,详细问问是个什么情况和想法吧。”
有领导动了恻隐之心,犹豫道,“既然江南同学表示不会推翻学校的决定……”这事儿还有公开的必要吗?
王书记却道,“情况不一样了。”
以前是查不出,学校才做了那样的决定,现在他们知道内情,又怎么能故意包庇。
于是,江南便跟着辅导员到了会议室,见到了那位所谓的“所继红”同学。
正是那位被校园报纠缠的离异女同学。
江南还未坐下,便听人惨然笑道,“从何蔚然上学期来试探我那一天起,我就知道离事发不远了。”
江南也一笑,她终于知道这位女同学,为何对也算帮助过她的她那般态度了。
“你怎么让她看出来的?”江南没顾忌在场的校领导,闲聊一般问道。
毕竟事发之后,有不少同学化身过福尔摩斯,私底下一个个排除过那天上过三楼女厕所的同学,所继红当时能瞒过,没道理这么长时间后还能被何蔚然发现。
“因为我心虚,再见何蔚然,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所继红道。
她和何蔚然既不是同学,也不熟络,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换了打扮的何蔚然,而她当时一闪而过的震惊显然引起了何蔚然的怀疑,即便后来面对何蔚然的质问,她冷静狡辩,也未能打消何蔚然的疑心。
江南点点头,看向在座的各位领导,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却听所继红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打开那张纸条看过,并不知道上面的内容,不是成心要害你……”
所以,那天江南帮过她之后,加重了她的负疚心,她不知如何面对江南,选择了逃避。
江南只笑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呢?”眼底透着认真。
所继红沉默许久后,抬眸看向江南,“我仍旧会不管不问将它带进来,因为不过举手之劳,就可以为我的女儿换到五包奶粉钱。”
江南闻言,了然一笑,只告诉她,“如果你看了,并将那张病历单交给我,我可以给你十包奶粉甚至更多。”
所继红闻言,张口哑然,领导们沉默叹息。
而后,江南站起身,向各位领导鞠了一躬,走了。
次日,学校下发了对所继红的处罚通知,同最初的何蔚然一般,留校察看一年。
到此,事情便解决得差不多了,江南没了危险威胁,赵瑞也该回家了。
江南去火车站送他,“辛苦了。”
赵瑞笑道,“不辛苦。”比起上辈子的真刀真枪和勾心斗角,这可太轻松了。
说完,两人笑着短暂而克制的相拥后,江南招手送赵瑞远去。
一月后,何蔚然及那个小团伙的判决下来了,扰乱治安、盗窃、勒索抢劫、非法入室等数罪并罚,判处了七到十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学校还为失窃的同学向他们的家庭讨要赔偿。
只是几人家中并不富裕,每人能分到赔偿款少之又少,所幸结案之后,公安局将那些“证物”都送了回来,不介意的,物归原主,介意的,只能算了。
江南也拿到了一身赵瑞被穿走的衣服,她捐掉了。
之后,F大似乎恢复了平静。
十二月,国家正式开放工商注册,正当江南几人一边准备资料,一边思考如何跟学校和团委申请时,王书记便让苏丹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让他们尽快准备变更主办单位和工商注册的资料。
江南意外,试探问道,“您不觉得亏吗?”
毕竟学校和团委可是前后为他们忙活了好大一通,转眼他们就独立出去搞私营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王书记闻言好笑,“那不然呢?让万事不沾手的团委给你们担一辈子责?还是让学校给你们申请登记成事业单位?之后的报社经费怎么来、你们的工资怎么办,税怎么算?”
而后,一拍桌,“想什么美事儿呢!”
报纸和刊物出版是必须有正规出版单位的,学校支持学生搞事业,但你不能让学校为了你们区区四个人,就新增一个事业单位出来吧?还有他们团委,现在老师们且战战兢兢,生怕《班马》发表什么不当言论,让他们顶雷。
而且,王书记可是随时关注着《班马》的账本,制作发行一期,印刷和稿酬在一千五百元左右,学校经费有限,不可能批给他们的,索性分出去“单过”。
“团委已经商议好了,就采用你们那挂靠的法子。”王书记道。
江南闻言一笑,立刻拿出她早准备好的挂靠合同。
王书记看了第一行字,便点着几人道,“试探我!”
几人俱是一笑。
而后,王书记仔细看了合同,他倒不担心江南敢坑学校,不过看到他们将经费标准从现在的每月五十元改成了利润的百分之十五。
眼下《班马》的广告招商并不稳定,也就是说,以后上交团委经费就不再固定了,可能翻倍,也可能一分钱没有。
但王书记清楚百分之十五分成是个潜规则,因此没太大异议,只道,“等我们开会讨论研究后,再通知你们。”
之后,便让江南等先回去准备资料。
两天后,团委表决通过了他们的合同,江南和莫敏将申请资料交到工商部门,月底,他们拿到了营业执照。
狂瞽报社正式成立!
莫敏郑重地将营业执照挂在墙上,江南三人俱是喜气盈腮,大力鼓掌。
之后就是本年度的分红仪式,留下三千元流动资金后,他们每人分得三百二十块。
江南捧着手上的现金,想想这一年多的忙碌时光,叹息道,“不容易呀!”
莫敏、杨玲、楚山青一笑,无不赞同。
时间进入八一年后,果然如赵瑞所说,个体和民营经济开始迎来寒冬,报纸上开始宣传打击经济犯罪,投机倒把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班马》的广告招商也迎来了寒冬,想打广告的厂家,要么不敢打,要么没钱打,他们收入大幅下降。
毕岩峰和他的下线们也不再走街串巷,各自在各大高校或中学门口租了门脸儿,专心租书租磁带,卖报纸杂志和练习册,钱赚得少了,但相应的风险也降低了。
民营企业和个体户受到打击,各国营厂子效益也不好,国家开始鼓励三产自救。
红山公社农场附近的批发市场被人举报了。
赵瑞便带着村里人租了搞自救厂子出租的房子,做了一个简易的菜市场,又联系了一些计划用货车搞运输增收的厂子,让他们运反季蔬菜出去卖,走的公家路子,既不会被打击,又将菜都销完了,实现了菜农和工厂双赢。
八一年七月初,赵瑞将手上的股票都抛了,扣除手续费后,取回来十二万多。
这点钱买地皮远远不够,所以他没多动作,只拿了五千块出来,将家里的房屋推倒,建了一座小四合院,为结婚做准备。
八二年七月,江南领毕业证那天,赵瑞带了一枚戒指和两份介绍信,两人去领了结婚证。
第84章
江南捏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和赵瑞一起走出民政部门,眼看着脸上藏不住喜气的男人,好笑不已。
她是跟赵瑞说好, 大学毕业后结婚, 但没想到赵瑞这么急,她身上才没了校规校纪束缚,就带了戒指来。
江南垂眸看了看无名指上的钻戒, 忽听人问,“喜欢吗?”
“喜欢。”她回道, 简洁大方的六爪经典款, 一克拉大小的钻石日常戴也不张扬, 看得出来很用心。
赵瑞听得江南喜欢又夸赞,更高兴了,只道,“以后再给你买别的。”这个还是太朴素了。
江南仰头,眼含星光, “好啊,我等着。”
四目相对,赵瑞没忍住, 捏了捏江南的手, 哑声道,“在外头别招我。”
江南闻言, 哼笑一声, 利落抽回手, 大步往公交车站去, 也不知是谁思想带了颜色,还有脸倒打一耙!
赵瑞见状, 低声一笑后,忙追上去,连声道歉。
两人就在这样言语拉扯着回了学校。
下午,江南邀请宿舍几人并莫敏和楚山青,一起到校外一家味道不错的私家菜馆吃饭。
几人才到,便见一道道丰盛菜品正在上桌,看菜色,将各人口味都照顾到位了,起身相迎的赵瑞手边还有两瓶高档红酒。
苏丹看了眼两人手上的戒指,因笑道,“这么隆重,不会是你们的婚宴吧?”
本是一句调侃之言,却见江南微笑不语,赵瑞也是一脸喜气,几人俱是一惊,纷纷嗔怪江南,“你不早说,我们连贺礼都没准备!”
江南好笑,招呼他们先坐,又道,“心意到了就行,不必弄那些虚的。”
本也是因为几天后她们即将各奔东西,不能跟她一起回老家参加婚宴,她才摆了这一桌,既是庆祝她新婚,也是散伙饭,实在不用多那些礼。
于是,一伙人开心又伤感地吃了这一顿饭,将赵瑞带来的两瓶红酒喝完了不算,又要了一瓶白的。
但几人中,除了赵瑞和江南,都不是什么大酒量,江南可不敢让他们再喝了。
苏丹只得举着杯底的一点点白酒,祝愿道,“愿我们都前程似锦,不虚余生!”
众人举杯,干了一个。
而后,江南和赵瑞将他们安全送回宿舍,又带了两箱子行李,才回了家。
路上,江南主动给赵瑞说起几人的前程。
苏丹本身优秀有能力,又有家里铺路,分配到了他们省的省团委,以后走仕途;徐馨馨年纪小,父母长辈总是不放心,把她弄回老家图书馆,图个环境单纯;吴慧进了沪市电影厂做编剧文字类工作,虽然不太合心意,但也不差;杨玲和她一样,考上了现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莫敏比她们高一级,如今已是研究生及F大的兼职辅导员,而楚山青还在读大四,他哥哥进了一家保密研究所,已经确认在国内定居了……
赵瑞静静听着,能感受到江南对她的这些同学朋友感情很深,他很高兴,江南与这个世界产生了除他和李旭一家之外的羁绊。
不知不觉中,两人到了家。
他们此时的家与两年前相比已大变了样,因着被那些人住过,江南实在膈应,赵瑞提前将淘换家具的计划完成了。
又兼这两年国内电器行业发展迅速,家里电视、洗衣机、冰箱也都备上了,有了前车之鉴,江南常回来住,赵瑞来看她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房子里的生活气息因此变得浓厚,比之两年前,更像一个家了。
赵瑞将两个箱子提上楼,江南跟在后头,只才打开卧室门,就见衣帽架上挂着一套白色缎面婚纱,繁复漂亮的头纱长长地拖曳在地上。
江南愣在原地。
放好箱子的赵瑞轻轻靠近,从后面罩住她,“这是和戒指一起带回来的,喜欢吗?”
江南点头。
“穿上试试?”赵瑞在她耳边提议道。
江南似被蛊惑了一般,看了眼紧闭的窗帘,让赵瑞关门,便当着赵瑞的面儿,脱了身上的裙子换上婚纱,又对镜将头花和头纱带上了,只江南觉没化妆的自己有些暗淡,因拿起梳妆镜前的口红,涂了一个红唇。
顿觉满意,正想问赵瑞怎么样?脸才回过一点去,便被人噙住了唇,凶狠地掠夺。
江南带着白色长手套的手从推拒,变成搂住人的后颈,直至赵瑞将唇舌从她的唇上移向修长的脖颈,江南才仰着头,喘息不匀道,“要皱了!”
却听赵瑞闷笑一声,“没关系。”又吻上来。
今年穿婚纱结婚且有些出格,所以赵瑞准备了别的结婚礼服,这身婚纱,是专为他一个人、为他们今天的新婚之夜准备的。
之后,江南的婚纱一晚都没脱下来,最多也就一半衣领被拉下,羞涩地露出白皙的半圆,但很快又会被人用唇舌覆住,婚纱的裙摆和头纱铺过梳妆台,摩擦过墙纸,最后撒在床上,或轻或重颤动了半夜。
第二天,江南醒来,看着这皱皱巴巴,甚至有结块的婚纱,羞恼地问赵瑞,“你想好怎么清理了吗?”
别说现在没有干洗店,就是有,她也不好意思送洗!
赵瑞老实地低着头,顺手给江南理了理,道,“我试试。”不行就不洗了,留着正好做纪念。
江南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而后,两人没羞没臊地过了两天新婚生活,将江南剩下的行李和书本都搬回家,送走苏丹和徐馨馨后,也乘火车回了家。
两人的婚礼定在八月八号。
赵瑞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程皓都提前一天接来了,江南只需要打理好自己,等着赵瑞来接她就行。
江南上辈子参加过不少婚礼,但她想,如她这般轻松的新娘怕是少有,因不禁笑出了声。
“你高兴傻了吗?”一个少年声忽而响起。
江南转头,只见程皓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对!”她回了一声,开始自己盘发梳妆。
开脸、修眉那都是小姑娘的待遇了,江南“二婚”,也不喜欢那些东西,因此拒绝了大姑给她请的媒婆和全福人,自己动手。
程皓只见他妈一阵涂涂抹抹之后,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跟她身上那身红色西服裙装相得益彰,暗自嘀咕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打扮……”
江南听见了,边画眉边回答道,“因为没机会。”
程皓沉默,是了,他妈以前天天上班,哪有时间。
一大一小正说着话,李春和李晴带了孩子来了。
几个女孩子一见如此漂亮的江南,纷纷“哇哇”惊叹又夸赞起来,江南一笑,用口红给她们每人点了一个美人痣,又上了点胭脂,把一个个美得不行。
而后,大姐和小妹就把她们赶出去玩了,程皓则让建设带他去找赵川泽,也跟着走了。
“胭脂上少了。”孩子们走后,李晴仔细打量了江南道。
“是吗?”江南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
大姐也跟着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够喜庆。”
小妹一听,“噗嗤”笑出了声,“姐,又不是过年,要喜庆做什么!”
说着,给江南眼尾和颧骨上方轻点了少许胭脂,轻轻晕开。
江南再看,果然提色不少,就是这眼睛显得有些……媚!
小妹一听江南如此评价,笑哼道,“你自己生成这样,别怪我的妆!”
说着又给江南理了理头发,抹了点头油去毛糙,问道,“要不拿火钳来烫个小卷儿?我看现在的新娘妆兴这样。”
江南却摇头,“不了,这样就好。”她知道这年头的时髦样式,只是不喜欢。
现在她只是简单盘了个松散的低髻,等下戴上赵瑞准备的这一圈红色头花就行。
江南正准备动手,小妹便接了过去,三两下帮她弄好了。
江南赞道,“你这手艺都可以专门给新娘化妆去了。”
李晴听了,心里一动,“可以吗?”
江南鼓励道,“为什么不可以!”
大姐这两年已经将三轮车小摊,发展成了一家小吃店,一家五口小日子越过越红火,小妹却一直没动她给的那张方子,江南猜测她可能不想做这门生意,如今难得遇上她感兴趣的事情,当然要大力支持。
并问她,“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李晴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当然好看,而且这料子一看就好,摸在手里很舒服,款式也是没见过的,她还没问她姐从哪儿买的呢!
江南笑道,“你说我今儿结完婚,会不会有人来找我借?”
“肯定有!”李晴想也不想答道。
江南便道,“所以你不光给人化妆,还可以租新娘新郎的衣服,如果会拍照、洗相片更好,能帮新人拍婚纱照、婚宴摄影……”
江南给后世影楼的运营模式给小妹讲了一遍,听得人眼睛直冒光。
“这……得花不少钱吧?”小妹听完,迟疑道。
她和丁勇有三哥帮衬着,种菜也能挣不少钱,但眼看两个姐姐生活越来越好,她却一辈子围着土地打转,她不甘心,只二姐这法子,前期怕是得投不少钱!
江南和大姐李春对视一眼,笑道,“我们是摆设不成?”
这两年,江南又写了两篇长篇小说,只是没再出版,但单凭借字数,和这两年不断提高的稿费水平,她也挣了大几千,更何况还有放在赵瑞那里的部分,借小妹开一个店绰绰有余。
大姐李春也不差,且她分家了,现下家里负担小,暂借小妹周转是可以的。
李晴一听,想了想后坚定道,“那我就试试!”
江南和大姐闻言一笑,“那我们就把钱备好,等着你上门了。”
小妹计算这项生意的成本需要时间,三人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姐看着江南身上的衣服问道,“你真舍得借人?”
江南笑道,“舍不得!”这可是赵瑞辛苦弄来的。
大姐笑道,“我就知道!”
就像以前那姓程的送的皮鞋,‘小南’也珍惜得很,自己都舍不得穿。
江南可不知道大姐将她与原主联系到了一起,她画好妆,出去给大姑和来吃席、帮忙的亲戚们一瞧,个个惊得连连赞叹,“小南可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不过也有人嘀咕她这二婚办得太张扬,以及没邀请她亲爹亲妈弟弟的事儿。
江南只当不知道,和大姐小妹依旧回了房间,一边闲聊,一边分神注意着桌上的时钟,算着时间。
大姐见状好笑,“就这么迫不及待?”
江南嘴硬道,“那也没有。”
小妹听了一阵笑,没想到可靠的二姐还有这样一面。
而更迫不及待的赵瑞,拒绝了朋友和兄弟们开拖拉机迎亲的提议。
就这么两步路,有拖拉机启动那功夫,他都过去把人抱回来了。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年头没什么拦门那些花哨活动,他给江南站在门口的一排侄子侄女们挨个发了红包,就把人抱走了。
只听李旭妈在后头教训那群小朋友不争气!
但赵瑞并没有直接把江南接回家,而是将她放到自行车后座上,自己带着人,并一群骑自行车、专帮他放鞭炮的伴郎,热热闹闹在村里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瑞和江南结婚了”。
江南一路堵着耳朵,脸上洋溢着笑。
而程皓和赵川泽也跟着遛了一路,他们原本只是在一旁踮脚看热闹,却被李旭和卓守诚一人抓一个带上了车。
两人还调侃他们道,“谁有你们这么幸运,还能参加自个爸妈的婚礼!”
程皓和赵川泽木然看着这俩不着调的大人,虽然他们爹妈结婚早已是既定事实,他们也不反对,但你们瞅瞅这说的是好话吗?!
但不管怎么样,两小孩稀里糊涂上了车,然后放爽了鞭炮回来,俱是一脸兴奋。
不知情的人家见了这俩儿子对父母二婚这么高兴,很是稀奇了一阵。
新娘进门仪式过后,便是宴席。
赵瑞和江南陪着赵母迎宾,又敬了酒后,便和李旭卓守诚等坐到一桌,开始吃饭。
赵瑞连连给江南和自己夹了好几筷菜,带着饭一块儿吃下肚后,两人才缓过那一圈酒劲,和桌上几人说起话。
几人见他们这副模样,都笑出了声。
而后又几杯酒下肚,桌上人开始胡侃起来,卓守诚这才说起两年前赵瑞的冲冠一怒为江南的事儿,也就是不让他做程怡心和岑静秋生意那回。
江南意外,用眼神问赵瑞,怎么不告诉我?
赵瑞好笑凑近她,“告诉你,好向你邀功吗?”
江南一见这话头要往不可描述的的方向冲去,忙止住。
只听吕章华接道,“原来她们是从你那儿来的?我说我的价格能承担得起的人可不多,她俩怎么就能咬牙接受。”原来是走投无路!
“你个黑心鬼,赚了不少吧?”卓守诚点了根烟笑道。
吕章华点点头,得意一笑道,“也就赚了小半年,后来她们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各纺织厂不要票搞促销的事儿,自个儿上宁城进了布料,不过,我还是赚了一笔‘运费’!”
两个女人大批量运货,没有关系和帮手,可弄不回来那么多货,他从中赚了一点点。
江南听了笑道,“你没跟着赚上一笔?”
吕章华闻言,摇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赚钱,怕是觉得牢饭好吃!”
第85章
此话一出, 一桌人都笑了,这桌上除去江南赵瑞李旭,不管面上身份如何, 其实都是做这份买卖的, 笑过之后,几人又感慨道,“这一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出头的椽子先烂!”
全国抓进去了三万多人,最重的判了无期。
卓守诚和吕章华上头有人, 消息灵通, 且他们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靠得是家里的关系和自己这份工作,因此,八零年工商注册的时候根本没动弹,这两年也安安分分的。
其余人则是得了赵瑞的提醒,要么老实歇一阵, 要么想方设法将手上生意缩小又合法化,放在面上大方进行。
感概过后,又转回方才的话题上, 只听吕章华道, “不过,那二位估计也没赚多少,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不懂、还是不怕, 但倒东西给她们那人不可能不晓得其中严重性, 后期要么量小、要么干脆不干, 你们也别太放在心上。”
江南听着这明显安慰她的话,笑道, “她们又没挣我的钱,我放心上干什么?”
她素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程怡心不来招惹她,她管不着人怎么赚钱,也不想无缘无故逼人上绝路,否则,狗急跳墙,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她想赵瑞也是这个想法,因而只是拦了一手,没将程岑二人的路子全堵死。
吕章华见江南态度豁达,不像硬撑的场面话,举杯敬了她一个,能得赵瑞倾力相待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江南笑笑,跟着喝了一小口。
而后酒足饭饱,江南和赵瑞起身送走了一部分远道而来的宾客后,又同几人聊了会儿,也将人送至门口。
临走前,卓守诚拍了拍挂在胸前的相机,跟赵瑞道,“照片上我店里拿。”
他今天不止是伴郎,还是赵瑞特邀来的婚礼摄影师。
赵瑞笑道,“好。今天多谢你了。”
现在有照相机又有技术的人可不多,卓守诚可帮大忙了。
卓守诚显然不觉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摆摆手,跟吕章华几人一蹬车,走了。
而后,江南和赵瑞接着忙活了一天,晚间宴席过后,送走了所有亲戚,又一一感谢了来帮忙的村里人,将借来的东西全部归还,一家子才得空歇一歇。
虽说赵瑞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但陪客也是个力气活儿,赵母即使百般为终于将满意的儿媳妇娶进门而高兴,但也累得有些说不出话,叮嘱了两句让赵川泽好好招待留宿的程皓、让程皓不要客气的话,便自行洗漱休息去了。
赵瑞亲眼看着母亲睡下,身体确无大碍,才招呼正凑在一起看小人书的赵川泽和程皓洗漱,至于两人什么时候睡觉,随他们去。
而后端了一盆水回房间,浸了毛巾,给倚在被子上闭目养神的江南擦脸,擦到江南艳红的眼尾时,顿了顿,一时没动作。
“好看吗?”
只听江南忽然出声。
赵瑞轻笑一声,贴近她道,“好看,第一眼就迷住了。”
天知道去李家接她的时候,他使出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失态,在一起这几年,他从不知道江南化上浓妆,这么美。
江南闭着眼,弯了弯嘴角,“那以后再化给你看。”
赵瑞听了情动,却只低头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帮江南洗漱后,打理好自己,两人相拥而眠。
江南的新婚生活与在江大姑家无异,帮着赵母做些轻松的家务活,去田间地头看看赵瑞,或偶尔帮着采摘蔬菜。
程皓却玩得乐不思蜀,不是跟着村里的孩子到田间打鹌鹑、捡鹌鹑蛋,就是到山上捡蘑菇,半点不提回家的事儿。
这一日,江南去给赵瑞送饭,只听旁边地里热闹得很。
原来是那家的黄瓜和西红柿让人摘了,原以为是被偷了,不想在树下发现了五块钱。
恼怒秒变惊喜,江南只见那家老太太讲得口沫横飞,高兴得很。
不过,也有人提出疑问并警惕,这行径可不像村里人的做派,常来村里进货的菜贩子和货车司机也没这么偷偷摸摸办事,又阔绰到能拿五块钱只换几根黄瓜和西红柿。
“不会有事吧?”江南转过头问赵瑞。
赵瑞只道,“不用担心,大队长会安排了民兵班警戒的,你回去告诉赵川泽和程皓,让他们这两天不要往山上去了。”小心总没大错。
江南点头应下,陪赵瑞吃了饭,休息后,又跟他边聊边干了会活,日头上来后,赵瑞就催她快回去,不然又晒又热。
这话让赵瑞雇来摘菜的婶子大妈们一阵起哄,“赵瑞,你媳妇儿来了两个钟头有没有?就心疼上了?”
赵瑞那是没一点不好意思,大方承认道,“对啊。”
倒是江南脸微微发烫,睨了赵瑞一眼,笑着跟众人告别,收拾好饭盒碗筷,脚步凌乱地回去了。
路过村中心时,江南特意绕去了晒谷场,村里的孩子们常在那儿玩耍,她打算去告诫程皓和赵川泽不准上山的事儿。
只两人都不在,正看人打弹珠的建设告诉她,他俩说有事儿,早早回家去了。
江南一听,转而叮嘱起建设爱红和在场的孩子们,让他们也不要乱跑。
建设和爱红满口答应,其他人回答得稀稀落落的,不以为意,江南没办法,这种事怕是只有自家父母的话才能起作用,只得摇摇头走了。
她回到家,程皓和赵川泽却不在,江南忙问堂屋里听戏匣子的赵母。
只听赵母回道,“小泽和皓皓说要让其他孩子尝尝你的手艺,端了你炸的鹌鹑和卤好的鹌鹑蛋出门了。”
这几天程皓和赵川泽往家里带了不少鹌鹑和鹌鹑蛋,江南给他们各做了一海碗当零嘴吃。
“他们走了多久了?”江南又问。
赵母看了眼桌上的钟表的指针,“得有一小时了吧。”
江南脸一沉,她才从村中心来,不见两人不说,也没听晒谷场的孩子们提起吃什么东西,这俩小崽子跑去哪儿了!
她不敢惊动有心脏病的赵母,面对赵母“找他们什么事儿的”的疑问,江南面色如常应付过去了,又到厨房,迅速将带回来的碗筷洗好,同赵母打了声招呼,又出了门。
江南沿着村里转了一圈,到处不见两人,才往山脚走去,这不,正好遇上甩着空碗、蹦蹦跳跳的两人。
两人见到她,脸上兴奋的笑容僵了下来,期期艾艾喊了她一声,“妈。”
江南扫了一眼他们的碗,问道,“东西呢?”
“吃完了。”
赵川泽目光游离,程皓不假思索答道。
江南好笑,“水都不带,不嫌口渴?”
那鹌鹑肉她放了不少调料腌制,吃多了肯定咸,还有鹌鹑蛋,那一大碗吃下去,也不嫌噎得慌!
她抬眸看了一眼山上葱葱郁郁的树木,担心有危险,遂不再说话,叫上两人赶紧回家。
进门后,她盯着两人动手洗了碗了,才问他们,“东西给谁了?”
两人不答,江南深吸一口气,笑道,“看来,我没有威慑力,那就等你们爸回来再说吧。”
程皓神色不变,看起来无所畏惧,倒是赵川泽一脸犹豫,张口欲言。
程皓见了,忙警告他,“你要当叛徒?”
江南闻言,一巴掌呼在在后脑勺上,“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你还叛徒呢!”
而后,在江南一番引导下,赵川泽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合盘托出。
原来是他们昨天上山时,遇上一个“野人”,两人吓了一跳,但那人没伤害他们,只是想跟他们买点吃的。
赵川泽说着,从兜里拿出来十块钱,“我们用炸鹌鹑、鹌鹑蛋和十几个番薯换到了二十块钱。”一人分了一半。
江南将那钱接过摸了摸,确认是真钞,两人没被骗,就还给了赵川泽。
又听程皓扬声道,“鹌鹑肉和蛋本来是我们的战利品,怎么处理是我们的自由!”
江南冷笑,“这是战利品的处理问题吗?你们有没想过他是什么人?万一是人贩子或者歹徒,拿钱引诱你们,你们这就叫‘送货上门’!”
程皓却不服,辩解道,“如果他真是人贩子和歹徒,昨天遇上我们就把我们抓走了,哪里会等到今天……”
江南顿感无语,“你这逻辑还挺严密,”接着又问,“那他有告诉你们他是什么人吗?”
两人齐刷刷摇头,“他说交易的条件之一是要保密。”
江南闭了闭眼,压下怒气,又详细问了他们与人相识、交易的过程,得知那人身怀巨款,却形容狼狈,饿得面黄肌瘦,结合这个特殊时期,她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而后,警告两人道,“今天不准再上山了,等你爸回来,把我问你们的话,原样复述给你爸。”
“那我们明天能去吗?”程皓问江南,他们可还是达成了长期交易的,这可是笔大买卖!
江南只道,“问你爸!”
傍晚,赵瑞回来,听了两人一说,脸一黑,实在没忍住,一人抽了一下。
程皓搓着他的屁股肉不停吸气,果然不管亲爹后爹都喜欢拿皮带抽人,他白跟他妈说不要找会揍人的后爹了!
赵瑞见程皓居然还敢瞪江南,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平常给你们的零花钱少了?就为二十块钱也值冒险!”
赵川泽一向怕他爸,被这厉声质问吓得脖子一缩,程皓却梗着脖子,只眼睛瞥见赵瑞手上的皮带动了动,立马变得跟鹌鹑一样,秒怂。
江南见状好笑。
只听赵瑞最后道,“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两个孩子惊得一抬头。
赵瑞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只叫他们洗手吃饭。
晚上,洗完澡上了床,江南才又跟赵瑞说起这事儿,“你说会不会是南方那些潜逃的‘经济犯’?”
也就是那些所谓“投机倒把”的出头椽子。
赵瑞道,“应该是。”
只是他上辈子没听说村里人说起过有人逃到他们这里。
“等明天,我叫上李旭和李昶跟着他们去看看就知道了。”赵瑞只道。
第二天,赵瑞三人远远跟着程皓和赵川泽上山,那人一发现有成年人,转头就跑,只是他到底饿了很久,又不熟悉山林,很快就被赵瑞和李旭按住了。
赵瑞且没说话,就听那人声音颓然道,“我就知道躲不了多久。”
赵瑞没管这话,只问了他的来历。
果然如他和江南猜测的那样,这人在南方开了一个五金厂,一听到风声,第一时间回家拿钱跑路,出来这几个月辗转两个省,却只敢在山里躲着,有钱也花不出去,饿得受不了才无奈进了村。
又遇上了最近喜欢在山上乱钻的程皓和赵川泽,他早有心理准备被发现了。
赵瑞听了他的自述,又仔细打量了此人的长相,发现他上辈子在报纸上看过这人的事迹。
但他记得这人好像是在另一个省被抓到的,后来关了两年,八四年才得到平反,只是资产退回来后,他改行了,经营着一家家电修理店,再没有做大。
不止是他,那一批被抓后的人多是这样,少有人能再创往日辉煌,既是在牢里被耽误了两年,也是吓破了胆,不知哪一天政策又会变,因此大多数人选择追求安宁的小康生活。
着实可惜。
思及此,赵瑞让李旭松了手,又让程皓把他们带来的红薯大米给他,并道,“下次小心点儿,别又被人发现了。”
那人错愕,“你们要放过我?”
赵瑞笑道,“我们又不是警察,你只要不在村里作恶、不伤害孩子,抓你干什么?”
就冲他摘几个西红柿黄瓜都给钱,跟孩子买东西也不哄骗、欺负,就知道这人有底线,不是个恶人。
再说这人现在这般模样,坐牢还真不一定有这么惨。
不过,不管人是打算继续逃亡,还是自首改造,都不关他们的事,他只在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国家要发展,不会一直打压经济活动的。”
那人闻言陷入愣怔。
赵瑞叫上李家兄弟和两个孩子下山回家。
许久之后,只听后面一阵跑动的窸窣声,又听人问,“有枪毙的吗?”
“没有。”赵瑞头也不回回道。
而后,便彻底没交流了。
路上,程皓见赵瑞没为难那人,一脸兴奋道,“后爹,我们还能卖东西给他吗?”这人的钱可太好挣了!
“不能!”赵瑞严肃道。
“那他要是饿死了怎么办?”程皓不放弃。
赵瑞只道,“那是警察同志该担心的,和你无关!”又警告两人,“往后几天,你们要是再上山,我立马把你送回家,赵川泽也送到你亲妈那儿,住到开学再回来!”
面对赵瑞的雷霆手段,两个孩子立马噤若寒蝉。
李旭和李昶见状一笑,并未出声帮忙,这俩孩子胆子确实太大了点儿,该吃点儿教训。
只赵瑞没想到,他禁止赵川泽和程皓上山接触那人,那人却找了下来,主动敲开他家的门,笑道,“我打算去‘自首’了,临走前,想吃顿饱饭。”
说着,拿出了一叠钱和粮票,赵瑞看了眼,没收,但让他进了门。
赵母只以为这人是赵瑞的朋友,见人如此狼狈,忙给人打水洗脸,又让赵瑞找身衣服给他换换,后和江南张罗了一桌饭菜招待人。
这人穿着赵瑞宽大的衣服,酒足饭饱后,真诚地跟赵瑞赵母江南道了谢。
又向两个孩子道,“那天的鹌鹑肉和蛋可能会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谢谢你们了。”
两人看了看桌上不比炸鹌鹑和鹌鹑蛋差的美味饭菜,再看那人,一脸你没见识的模样。
那人见状,哈哈一笑。
江南只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人最饥饿的时候吃到的东西,自然是最美味。
那人只感叹,“一辈子不懂才是好事。”
饭后,几人聊了会天儿,这人生意能做大,脑子自然不差,能听出这对夫妻想告诉他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了,雨过天晴之后,又是一番新天地了。
他沉思这个可能性后,笑道,“借你们吉言了!”
他就蛰伏几年试试!
而后,他郑重地问了赵瑞和江南的名字,走了。
两天后,赵瑞忙,江南便独自骑车送程皓和他的几只活“战利品”回家,顺便到卓守诚店里取他们结婚时的留念。
只没想到在机关大院门口,迎面就撞上程怡心。
且人还怒气冲冲上来质问她道,“韩烁,是不是你搞的鬼?!”
第86章
江南虽不知韩烁出了什么事, 但对程怡心将此事归咎到她身上的口吻感到可笑,因道,“程怡心, 我在你眼里竟然是如此手眼通天的形象吗?”
连在部队的韩烁都能算计?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江南笑。
程怡心只恨恨盯着她,“不是你,还能有谁?”
她迟迟收不到韩烁的回信后, 便打电话联系部队问过了,对方虽然不能明确告诉她韩烁的驻地信息, 但却告诉她韩烁是主动申请调走的, 如果其中没有问题, 韩烁为什么不在安顿下来后,写信告诉她地址或是报平安,而一失联就是两年多!
江南好笑,“就不能是他幡然醒悟,自觉对不起妻儿, 主动跟你断了联系?”
“你觉得可能吗!”程怡心意有所指。
在笑笑的上辈子里,江南可一直是她大嫂,怎么可能不知道韩烁对她用情多深, 而且, 那年韩烁离开安城时并无异样,还多次表示一有时间就会来探望他们母子三人,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变卦!
一定是记恨她又知晓内情的江南做了什么!
“啧啧, ”江南闻言连连咂舌, 又看了看四周, 稀奇道,“程怡心你如今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当街谈论有妇之夫对你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程怡心只咬牙, “你别转移话题!”
这两年江南和赵瑞在一起,岑静秋对让笑笑和赵川泽相处的事儿百般推阻,程怡心已经默认笑笑和赵川泽在一起这条后路半废了,一心专注积累资本,只待时机到来,便复刻赵瑞的成功之路,但韩烁,这个她物色的最佳人选却联系不上了!
这几年,她的人生因着江南变数太多了,她不知长时间不联络,韩烁对她的感情是否一如往昔,是否甘愿为她驱使;若是物色新人选,先不说这人选能力、魄力如何,她还需考虑那人是否经得住考验,会不会在发达之后,过河拆桥……
因此,程怡心对造成她如此困境的江南,可谓是恨之入骨!
江南见程怡心已经认定了是她动的手,便冷笑道,“那我就问问你,如果是我,你当如何?”
程怡心被江南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弄得一愣,而后目露凶色,“果然是你……”
但话说一半,程怡心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她低头,只见女儿冲她默默摇头,程怡心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江南见状,看了陆笑笑一眼,暗叹果然是小小年纪就能给程怡心当参谋的人。
而后略过她,只与程怡心道,“你不愿说你的报复计划,那就听听我的反制手段,你到宁城买布料,找的是一个姓周的吧?”
尽管程怡心面色不变,江南还是从她细微的肢体动作中得到了肯定答案,因笑出了声。
她实在没想到,赵瑞的猜测竟是真的。
赵瑞道岑静秋的家人是宁城纺织厂的工人,两人确实可以通过这层关系进货,但若是货量大到需要吕章华帮忙的程度,大概率是从岑静秋上辈子坐牢那个二婚丈夫手里流出来的。
对付这样一个人,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江南因笑道,“你做好换‘供货商’的准备了吗?”
眼神中满是恶意的威胁与挑衅,宛如一个欺负人的反派。
程怡心恨得眼睛都红了,一副想挠花江南脸的模样,却被陆笑笑牢牢握住手心,无声地劝阻与安抚。
又听陆笑笑对江南道,“舅妈、不,江阿姨,是我妈妈联系不上韩叔叔,一时着急才误会你了,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替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呵。”江南闻言轻嘲一声,这才低头看向她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她没说怎么收拾程怡心之前,陆笑笑可没这话,江南又转向程怡心,“你女儿道歉了,你怎么说?”
程怡心没什么可说的,她低不下这头!
而且凭周家在宁城的关系,也不是江南三言两语便能撼动的!
于是,一手揽过一个孩子,对江南视若无睹,快步离开了。
“没劲儿!”
江南回身看向那一家离去的背影,忽听身旁道声音传来,她侧目,只见程皓提着他的鹌鹑笼,一脸无聊的表情。
“你没回家?”江南惊奇道。
程皓只觉无语,“我一直在这儿!”他妈忽视他也得有个限度吧,怎么能“目中无人”!
江南专注打嘴仗,还真是没注意到他,于是催促道,“那快回去吧。”
程皓暗自嘀咕了声,“好心没好报……”
他原本看他姑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要跟他妈干架,就想留下来帮忙,否则,他妈一对三,不一定是对手,笑笑和鸣声可不是几年前那种一提一个、一推就倒的幼儿园小朋友了。
谁知大人只会吵架放狠话,根本不动手,他预备了半天,白费心情!
江南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打算问,只把他往院门里一推,转身准备走,她的好心情都被程怡心搅合了。
只程皓又叫住她,换了一脸兴奋的表情问道,“你真打算收拾我姑吗?”
江南无语,把他的脑袋拨向机关大院,“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瞎打听!”而后径直走了。
离开机关大院后,她去了卓守诚店里。
因着今天周末,卓守诚自己守着店铺,见到江南,起身笑问道,“赵瑞没一起?”
听人提起赵瑞,江南心情好了许多,笑道,“家里忙。”
卓守诚闻言,继续调侃,“难得见你们分开行动。”
赵瑞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唯独跟他老婆腻腻歪歪,走哪儿跟哪儿,今儿单见江南,也算是“奇观”了。
江南好笑,“我们分开行动的时候多着呢。”她去上学,一分开就是好几个月。
卓守诚笑着摇摇头,不跟她争辩这个话题,随手将一个档案袋递给江南,又道,“胶片我放里面了,你们要是想要不同尺寸的照片,可以送到照相馆冲洗。”
江南接过,道了声谢,又将照片取出来看。
见到的第一眼,便觉惊艳。
她不懂构图什么的,只一瞧这些照片就很有感觉:赵瑞低头看她的眼神,两人不经意间的亲昵动作……
抓拍得很好。
江南一张一张翻看着,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因夸卓守诚道,“你这技术也太好了!”
“那是!”卓守诚丝毫不自谦,他可是下大功夫学过的。
江南感受到他的用心,再次道谢,将照片仔细收好。
而后,她想起要开店的小妹,便问道,“如果找你学摄影,要多少钱?”
卓守诚微愕,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倒是没开展过这项业务,还真不好定价……”
江南笑道,“那你考虑考虑。”
卓守诚便问,“你想学?”
江南摇头,“帮我妹妹问问。”
她穿越这几年,大姑待她宛如亲女儿,李旭兄妹几人也把她当作亲姊妹,这回她结婚,一家子更是忙里忙外,她也想回报他们。
卓守诚闻言,爽快道,“那等你带人来,我看看资质,再谈收费。”
江南的妹妹就是李三儿的妹妹,他们相交一场,于情于理都该帮忙,何况这也是门生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江南听他同意了,忙又道谢,两人又聊了几句,江南便回了家。
只没几天,她又进城了。
小妹是个行动派,自江南婚礼结束回去后,花了几天时间就将铺面选址、租金、装修成本等考察好了,只待确认了化妆品、新娘新郎的衣服成本,便可向江南和大姐借钱,将店铺初步开起来。
再一听江南居然帮她解决了最难搞的摄影问题,兴奋地将江南抱起来转了两圈,姐妹俩便一起进城看化妆品和衣服。
两人先去百货商场,对比化妆品,小妹直接将看好的几款配成一套,掏钱买走,江南则记下安城没有化妆品类型,打算等回学校后,给她买了寄回来。
而后,便是衣服,这次小妹没着急买,只看了款式,又对比了面料,两人便出了商场,开始逛起安城各处的裁缝铺和个体户的小摊、衣服店。
只到了一处铺面,遇上了熟人。
只见岑静秋一脸不耐地跟几个年轻姑娘道,“这款式,我这儿真没有!”
几个姑娘却不依不饶,“可这就是你家的衣服。”
又将早已翻出来的标签,往岑静秋面前送了送。
岑静秋根本不看,显然她知道这衣服的来历,却不认,只道,“你们再找这衣服的原主人问问,是不是从别家买的。”
几个姑娘见她这副模样,买衣服的好心情都没了,还听人笃定般“幸灾乐祸”道,“寻不着相同款式,欢迎你们来选购我家的其他衣服!”
几人听了,皆没好气,头也不回走了。
岑静秋站在门口,一副扬眉吐气的畅快模样,转眼却见江南姐妹,一愣后又笑道,“买衣服吗?进来看。”
小妹想想江南和岑静秋的关系就觉尴尬,小声跟江南道,“咱们上别家吧。”
却听岑静秋忽然出声道,“放心,我这铺子跟程怡心没关系了。”
这话,明摆着是对江南说的。
她顿感稀奇,拉着小妹进了铺子,“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再说,她家衣服确实比别家时髦。”毕竟岑静秋有着超时代的眼光。
而且,她对岑静秋这话实在好奇。
进门后,江南让岑静秋把红色系的衣服都给她们介绍介绍。
岑静秋照江南的要求将衣服都取下来,见李晴一件件认真挑选,又听两人交流的内容,似乎打算买红衣服作婚服,奇怪道,“你和赵瑞不都结婚了,怎么还买红衣服?”
江南听了,回头不答反问,“会做婚纱吗?”
岑静秋不知她什么意思,只定定和她对视了几秒,才道,“如果你能弄到料子的话。”
江南挑眉,“我可听说你们在宁城有路子。”她还留着这把柄,打算收拾程怡心呢。
却听岑静秋冷哼,“现在没有了!”
又听人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跟程怡心掰了,把那姓周的也举报了,算是自断后路,我不知道你们要婚纱做什么,但只要能给我提供布料和设计费,我可以给你们做。”
江南看向小妹,想听她的意见。
但小妹明显还在纠结两人的关系,不想跟岑静秋扯上关系,让江南难做。
江南便略过小妹,只问岑静秋,“为什么?”
岑静秋跟程怡心可是合作了很多年,也算得上患难与共了,还有周家,她记得当年岑静秋和周家老太太大闹那一场,岑静秋被弄得名声扫地,也没举报周家。
如今居然因为和程怡心不合,就动手了?
岑静秋想起这个就恶心,不愿多提,只道,“看见刚才那几个姑娘手上那件衣服了吧?那是程怡心无视我和她的合作协议弄出来的。”不管款式或布料,都是!“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第87章
江南闻言只轻笑一声, 岑静秋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程怡心违约,即使岑静秋不能将她告上法庭、要求赔偿,但完全可以想别的法子反制甚至收拾程怡心, 何至于用这种伤敌一千, 自损也一千的法子。
岑静秋见她不信,只道,“我不可能在宁城纺织厂露面, 不跟程怡心合作,这个路子于我来说形同鸡肋, 打掉他, 既能给自己出气, 又能报复程怡心,何乐而不为!”
岑静秋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怄得慌!
如今天这般,拿着挂有她和程怡心工作室商标的新款衣服来找她买衣服的人,不在少数, 岑静秋初时以为是哪家不要脸的,想借着她们的招牌好卖货。
但仔细检查过后,她发现这些衣服款式新颖, 质地上乘, 价格也不菲,根本不需要借助她们, 再一瞧那商标, 真的不能再真了!
她才意识到程怡心背着她搞了多大的动作, 这些衣服款式, 她没参与设计,自然无权置喙, 但这高档料子,程怡心从哪儿来的?!
岑静秋上辈子嫁给周家闵,家里不缺这些东西,一瞧就知道是从宁城纺织厂干部手里流出来的。
可政策形式转变后,她们已经许久没法儿从宁城进货了,这半年来,消耗的都是上回倒卖剩下的库存,偏偏在这种用料紧张的时刻,程怡心得到了充足且优质的料子,却没告诉她。
她去找程怡心理论,程怡心毫不掩饰承认了,认为这些料子是她费尽心思精力同周家闵周旋、谈判得来的,岑静秋全程没露面,她为什么要分享,又细数了两人合作这几年,岑静秋占了她多少便宜……
岑静秋被气得发疯!
如果没有她,程怡心能知道周家闵这条路子?能了解周家闵的习性、喜好,能投其所好,轻松拿到那几批货?
她找上程怡心确实有所图,可分红的时候,她没占程怡心一分便宜!
于是乎,气不过的她和程怡心厮打起来,就看到了程怡心腕上的镯子。
那是周家闵从一个老头手里低价收来的好货,上辈子周家闵很是得意自己慧眼识珠,并把那镯子送给了她,实际是想让她养着,她一戴就是好几年,后来她闹离婚,才被周家老太婆扒走。
彼时,她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好日子,手腕和手掌都有些圆润,只觉那镯子差点儿没把她的骨头挤碎了,手上也被周老太婆抓了许多血痕,疼了很久。
因此,她记忆犹为深刻。
岑静秋当场就愣住了,止不住地犯恶心。
程怡心明知周家如何欺凌过她,且清楚周家闵是个会被枪毙烂人,却丝毫不顾她们合作这几年的情谊、两人上辈子的亲家关系,不知何时收下了周家闵的手镯,如今又态度坚决叫嚣着拆伙、不会再让她占便宜云云。
岑静秋一想拆伙后没有低价或平价布料的供应,她将面临利润再次大幅压缩、只赚手工费或关张的处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周家闵举报了,她没得赚,程怡心也别想!
所以,她才那么笃定那几个姑娘再买不到相同款式、质量的衣服,因为周家闵可没空给程怡心倒腾布料了!
江南不知她这些心路历程,只挑眉道,“你就没想过,举报了那人,你也有可能会被牵连。”
岑静秋自然想过的。
因此她举报的是周家闵贪污受贿、窃取国家资产,并提供了周家闵藏匿财物的一些详细地点,半点儿没提投机倒把的事,她还在举报前就找过吕章华,和他通过气,让吕章华扫干净尾巴的同时,也帮她隐匿那段时间的行踪。
这样一来,即便她们倒卖布料的事情暴露,那与周家闵有来往的,也只有程怡心,关她什么事!
正好也让程怡心瞧瞧,什么叫“自食恶果”,看她还说不说她岑静秋没出力!
江南见她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无声感慨。
岑静秋不想再提有关程怡心和周家的糟心事,因此只问江南道,“婚纱还要吗?”
江南看了一眼小妹,见人意动,因此点了下头,“要,但是只要设计稿,我们自己找人做。”
岑静秋略一思考便会意,“你这是不想给我提供布料?”
江南只笑笑,不置可否。
岑静秋咬牙,合着她这半天白费口水?!
“我不是告诉你,我和程怡心掰了,还断了她的货源?”
“嗯哼。”江南点头,她了解了。
岑静秋见她这副态度,只得吸了口气,将话往白了说,“你跟程怡心有仇,赵瑞为你出气,不让那姓卓的跟我们合作,我现在跟程怡心散伙了,又报复了她,也算顺便为你出了口气,你能不能跟赵瑞说一声,别拦着我和那位卓老板合作?”
江南只笑道,“你自己去问赵瑞的意见,他同意就行,我不干涉。”
这话一出,不止岑静秋,就连一旁安静听两人谈话的小妹都惊讶了,她姐怎么能主动让姐夫的前妻去接触姐夫,她都不膈应的吗?
江南看着两人的表情,只向岑静秋正色道,“程怡心跟我有仇,所以赵瑞断她货源;但你跟赵瑞也有解不开的旧怨,同理,如果在同等情境下,我也该为他做一样的决定。”
上辈子赵母早亡,是赵瑞的遗憾与心结,他不会原谅赵川泽和岑静秋这两个“罪魁祸首”,江南会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且她有自信,只要岑静秋的要求从她口中出去,无论她的目的是否为说情,赵瑞一定会放岑静秋一马。
江南不愿赵瑞为她委屈自己,违背本心,所以,她不会向赵瑞开这个口。
今天若不是为了程怡心的信息和小妹的生意,她也不会和岑静秋接触。
岑静秋只觉气恼又震惊,“赵瑞竟然将这件事告诉了你?!”
李晴在场,岑静秋不好将话说太明,但她没想到,赵瑞竟然会告诉江南上辈子的事!
显然,她没有从程怡心母女处得到任何有关江南“重生”的信息。
江南因笑道,“夫妻之间坦诚相待,有什么不对?”
岑静秋嘴唇翕动,最终沉默,赵瑞跟她、她跟周家闵可不是这样。
江南见岑静秋久久不说话,只问道,“单出设计,干不干?”
“干!”岑静秋毫不犹豫点头。
生意,能做一笔是一笔,因问道,“你们要几套?”
江南闻言,看向小妹,她的生意理应由她来决定。
李晴回视江南,将不适合当着岑静秋面儿问的问题暂时先咽下,目光转向岑静秋问道,“多少钱一套?”
“两百。”岑静秋脱口而出,这是当年她和程怡心计划将设计图卖给国营厂的价格。
李晴一听这价格,不禁瞪大了眼,她可承受不住这价钱!
却听她姐不假思索砍价道,“一百三套。”
这下,不止她无话,岑静秋也被哽住了,许久才道,“你当我这是两元店!”
江南差点儿被这突兀的话逗笑,因解释道,“那倒没有,只是我们并不打算买断你的设计,所以不愿花高价。你可以将设计稿再转卖他人,或者自己做来销售。”
这是一个没有版权意识的年代,她们高价买断设计稿也没用,很快会有人仿制,且小妹的店铺计划开在镇上,两百元一套的设计成本实在太高了。
如果不是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专门的婚纱杂志,从港城带婚纱来,小妹又负担不起,江南不会找岑静秋。
“而且,不同的裁缝师傅有各自的手艺和见解,做出来的婚纱和你的设计稿肯定有出入,你不用担心你稿子和成品的销售问题。”江南又补充道。
岑静秋听完只吐槽道,“照你这么说,我卖的可不是设计,而是画稿。”
江南笑,“那还是有区别的,毕竟用料、尺寸这些问题,一般画家并不了解。”
否则,她早口述找人画出来了,根本不用花钱。
岑静秋又问,“如果我不接受这个价格……”
“那我们就只能再想办法。”江南回道。
岑静秋吐息,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价格,这单生意做不成了呗。
她在心里衡量了会儿,李晴的铺子开在公社,如果她做了婚纱卖,确实影响小,这一百块属于不赚白不赚,便问李晴,“你要几套?”
小妹微微意外,这都能接受?
而后立马回道,“三套就行。”
其实,对于村里和公社的许多女孩来说,结婚时能有一身属于自己的崭新红衣服,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了,更何况是婚纱,有三套备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足够了。
岑静秋没再多说,只拿出纸笔,和小妹签下协议,接下了这笔单子。
小妹交了订金,跟岑静秋商定了交稿时间,便和江南出了店门。
走远后,她才憋不住道,“既然姐夫和岑知青过不去,那我还跟她做生意,姐夫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江南闻言窝心笑了,搂住她道,“你跟她正经做生意,又不是给她白送钱或让她占便宜,你姐夫为什么要介意?而且,你别看花一百块钱就买三张图纸,其实是咱们捡大便宜了!你姐夫说不得还要夸我们一句:干得不错!”
小妹面露怀疑,再次确认道,“真没事?”
江南重重点头,“没事!”
而后,才收起嬉笑的表情道,“咱们得先去个地方,才能接着逛了。”
话毕,江南带着小妹上了去往卓守诚单位的公交车,而后,请门卫大爷,帮她把人叫了下来。
卓守诚见到江南,一脸意外,“这么迫不及待?”
他以为江南是带妹妹来学摄影,哪知江南摇摇头,将他叫到一旁,把岑静秋举报周家闵的事儿一说,又道,“这事儿如果真查起来,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吕章华。”
卓守诚听了,神情还算轻松,笑道,“劳你们跑这一趟,我会转告他的,不过应该不会有事,吕章华干这行好些年了,他的手续经得起查。”
江南这才笑道,“那就是我白操心。”
卓守诚忙摆手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是他得感谢你费心!”
江南笑了笑,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江南给小妹和卓守诚做了个介绍。
只听卓守诚跟小妹道,“我周末一般都在店里,你想学的时候来就行。”
小妹很高兴,忙忙跟人道了谢。
而后,卓守诚回去上班,江南姐妹俩继续回去逛街,将今天看中的几套衣服都拿下,才打道回府。
小妹先在家一通算后,才带着账本到赵家来,找江南借钱。
他们夫妻这两年种菜也攒了些积蓄,因此只借一千块,且这一千块中大部分是备着买相机、洗照片的设备、药水,以及找卓守诚学摄影的学费。
一千块对江南来说,并不算多,因此她全借给了小妹,不用找大姐分担,省了小妹跑一趟大姐家。
小妹写了借条,又向江南道谢。
江南摆摆手,只问了他们打算租下那套铺面的价格,并叮嘱道,“咱们国家人多地少、平均居住面积也少,房子和地皮肯定会越来越值钱,你们如果有条件就把铺子买下来,省得白给房东打工。”
小妹被江南这话逗得一笑,应下了,她早听大姐给她提过二姐让她买房的事儿,大姐也确实买了,她可不能落后。
之后,小妹和赵母话了会儿家常,就家去了。
江南远远看着她进了院门,才回身跟赵瑞说起岑静秋举报周家的事儿。
赵瑞听完,道了句,“倒是省事儿了。”
前头江南送完程皓回来说又遇上程怡心,他就谋划着这事,只等江南开学后就行动,没想到,让岑静秋抢了先。
至于岑静秋跟程怡心翻脸的理由,确实儿戏,当中应该有别的内情,查清了说不得有用处,赵瑞思考着。
又说江南和小妹回来后没两天,就到了返校的日子,因着今年是江南研究生开学,需要搬行李到新宿舍,赵瑞便想陪着江南去,送她开学。
不过,被江南拒绝了,“坐十天火车就为了给我当苦力?你也跟大姑说的一样,有福不会享,偷懒都不会。”
赵瑞知道江南心疼他,因情难自禁,抚着江南的脸亲了又亲。
最后,江南一个人上了火车。
临行前,赵瑞不断叮嘱她,“搬行李的事,找钱或光帮你叫几个人,一趟就解决了。”
江南无奈,“人情不是这么用的,而且学校安排了迎新生的男同学,请人帮下忙就是了,用不着麻烦钱或光。”
赵瑞只道,钱或光可巴不得他找他帮忙。
江南见赵瑞不改主意,不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说了点儿别的事儿,火车发动,她便忙忙跟赵瑞挥手告别,这一回,她和赵瑞从七月份便腻在一处,属实没多少不舍。
只才下火车回到他们沪市的家,江南便收到了赵瑞的电报,程怡心被带走调查了,作为周家闵的“情妇”。
江南只觉荒唐,以她的了解,程怡心不可能自降身价给一个二婚男人当情妇,这怕是养鱼养翻车了吧。
第88章
事实确实如江南所料。
赵瑞原打算用卓守诚的供货渠道与岑静秋交易她举报的内情, 没想到程怡心先被带走调查了,他转而托险些牵涉其中的吕章华打听了情况。
“听说是那姓周的老婆也被停职调查了,担心受连累, 便举报这位叫程怡心的女同志是姓周的‘情妇’, 说姓周的这一二年贪污受贿的赃款、赃物都给‘情妇’花了,往家里带的很少,她没享受到, 这事跟她没关系……”
纪检部门也确实查到两人有大量邮件往来。
赵瑞只听吕章华如此讲述道,又听人感慨, “还真是不能小瞧了这几位女同志!”
这一出“拔萝卜带泥”, 打得人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这起举报事件的初衷,不过是岑静秋想断掉程怡心的货源,小小报复一下而已。
却被周家闵老婆横插一手,把程怡心又给送进去了。
卓守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无意识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压压惊。
只听吕章华又对赵瑞道,“这事儿你也不用多关注了,如果证据确凿, 这位女同志就是搞腐化、窝赃销赃;即使两人不是那种关系, 她手上的布料也解释不清楚来源,进去是肯定的。”
“那你呢?”
既然程怡心不用费心, 赵瑞只问吕章华, 他可是帮程怡心和岑静秋运过货。
吕章华只笑道, “不必担心我。”
他干这行, 来往手续都是正规、齐全的,程怡心的货上车前的手续亦如此, 他只要咬死了不清楚这些货物来源不正,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
赵瑞见人还有闲功夫胡侃,说明真没多大事,他也就不多问,和两人吃了顿饭,什么事都没干就回家了。
另一头,得了吕章华消息的岑静秋,震惊地跌坐在铺子里供客人休息的双人椅上,久久不能回神,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她算来算去,唯独漏了这辈子填补她位置的周家闵二婚妻子,哪知人一出手就搞了个大的!
激动过后,岑静秋不禁怅然,这人可比她上辈子厉害多了……
而后,她收拾好心情,当做无事发生,只谨记着吕章华的提醒:两年前,她没和程怡心到过宁城!
而将电报又重新看了一遍的江南,见赵瑞在上头说让她不用挂心,结果一出会马上通知她,感慨过后,便将电报收起来,洗澡、打扫卫生、做饭,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到学校报名。
新生开学日的F大一如往年拥挤,江南避让着人群,拐到了研究生院的报名点,这边相较“冷清”一些。
中文系迎新的学长学姐,要么是莫敏的同班同学,要么是他们报社的供稿人,即使二者都不是,也知道江南的大名,所以,大家算是老相识了。
江南排队到登记处时,众人都跟她熟稔地打招呼,引得别的新生与家长频频侧目。
“你的行李呢?”有位学长问。
江南笑道,“还在家,等下午人少一点,我再找门卫大爷借三轮车拉过来,到时可能要麻烦你们帮我送上楼。”
“这有什么!”几人闻言都是一笑。
说着,江南从包里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请你们吃喜糖。”
众人先是惊讶,而后连连道喜,江南都笑应下了。
等到宿舍登记处时,学姐直接将钥匙给了她,说道,“杨玲比你来得早,让我们在同一个宿舍给你留了床位。”
江南连忙谢过,又跟众人道了别,打算先去新宿舍看看情况。
路上,她发现在她前面报名的一对母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江南回视,那位母亲微笑着点了下头,极有涵养的模样,倒是那位女同学无动于衷,有些冷傲。
江南便也只冲那位母亲点点头,就回过头,快速越过她们,进了宿舍楼。
找到二楼宿舍时,室内只有杨玲一人,正在挂蚊帐,江南便过去伸手帮她拉住一端,把人吓了一跳。
杨玲看清来人,没好气笑道,“你这悄无声息的,是要吓死谁?”
江南笑笑,一边帮她挂蚊帐,一边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早?”
杨玲的姑姑去年被借调到了深市特区协助工作,杨玲这两年假期都南下陪她姑姑,今年又特殊一些,她外家的工厂建成开业,另一位舅舅邀请她去剪彩观礼。
杨玲只道,“我在那儿,那些表兄弟姐妹们都不自在,我也难受,索性就回来了。”
因着那年林应骞跟她“相处”了一阵,就丧失继承权的事儿,这些人心有余悸,后来,她去过一趟美国,林家老爷子对她另眼相待,这些人又不得不亲近她,虽然面上看着都挺自然的,但杨玲能感受到他们的谨慎和小心。
她原也想呆在家不见人就好了,没想到她姑姑也是这些人拉近关系的对象,常有人登门拜访,姑姑见她再待下去也无趣,就让她提前回来了。
江南听完,表示理解,毕竟杨玲在那些人眼里可是尊金娃娃,抢手也烫手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察觉有人遮住了宿舍门口的光,回头望去,正是江南方才遇见那对母女,她这才知道人家和她一样两手空空的原因。
原来是有警卫员。
想来,她在宿舍楼下见到那辆军车就是送这二位的。
那位母亲依旧极有礼貌,冲江南二人点头示意,又让警卫员将行李放下后,就在一旁看着女同学里里外外的自己收拾。
江南微微意外,不过没多看,帮杨玲挂好蚊帐后,她跟杨玲借了盆和抹布,准备擦拭杨玲旁边的床位。
研究生宿舍是四人间,四张高低床,每人一张下铺,上铺放东西。江南正爬到上床干活时,最后一位舍友到了。
一位看起来很乖巧的女生,和安静的父亲一起,跟在强势的母亲身后,在母亲的发号施令下,父女俩打扫、铺床,行动有条不紊,看来习以为常。
江南看了一眼就回头,待擦干净床板,杨玲帮她把脏水倒了,又洗了手回来,两人便简单跟宿舍内两家人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只还没走几步,就听室友强势母亲的教育她的声音传来,“像这种开学就结小团体的同学,就不必深交了!”
江南和杨玲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而后无奈一笑,抬脚离开。
而后,二人先去了图书馆。
中文系研一的课程很紧,去年,她们对莫敏的忙碌生活有目共睹,因在莫敏的提醒下,大四时用空闲时间提前阅读了一部分论著和文献,但莫敏给她们列的书单仍剩下不少,得去先借出来,否则,开学后又得跟同学们争抢了。
之后回了办公室,因着莫敏今年正式就任辅导员,还在忙活迎新,办公室里就楚山青一人。
楚家已定居沪市,所以假期里八九月的杂志都由他来跟进制作和邮寄。
眼下人正在看书复习,他也准备考研究生,不过不是为了留校任教,他哥哥希望他到国外深造,又担心他年纪小、身形瘦弱,去了被人欺负,因先让他在国内上三年研究生,好歹把身形养成大人模样,再申请留学读博。
楚山青喜欢哲学,也深知留学对学习哲学的好处,但又眷恋现在这个温暖的环境,不想离开,他哥这样的提议,无疑是最合他心意的,便欣然接受了,只想着读博回来后,还和三位学姐一起工作。
三人碰面,先简单交流了假期里的工作事项,确认没有什么突发情况,才开始闲聊。
江南道,“差点儿忘了!”说着,又拿出一包喜糖。
杨玲和楚山青了然一笑,又向江南道了一回喜。
因着今天不着急开展工作,两人便开始在安静的办公室看书、学习,江南则到校外毕岩峰和邓家的铺子,给两家都送了喜糖,想了想,又去找了一趟阮如安。
“怎么突然问起韩烁哥?”阮如安奇怪地皱起眉看向江南,不过还是为她回忆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韩烁哥可是她奶奶和大伯母的宝贝疙瘩、心头肉,轻易磕碰不得,要是出了事,那两人早闹起来了,但她暑假在家,两人来过两回,都和和气气的,那应该就是没事。
嗯——
江南听完扶额,她不该抱期望的。
程怡心将韩烁的问题算到她头上,她原本想问问韩烁到底有什么事儿,能叫程怡心那么气急败坏,只阮如安半点儿不知情。
但不管结果如何,江南还是向阮如安道了谢。
只她正准备走时,阮如安拉住她的袖子,扭扭捏捏问道,“你们宿舍有没有空位啊?”
江南闻言好笑,“别说没有,就是有,学校也不会安排你住过去的。”
见人脸色瞬间颓丧,江南又笑道,“再说,你不是总说我们没意思吗?还想跟我们一起住?”
阮如安沉默,她搬到新宿舍后,才知道跟江南几人一起住的好处,虽然她享受不到她们的羡慕和吹捧,但她们做事板正、人品也不错,不会占她便宜,更不会得了便宜还在背后说她坏话,现在这些舍友可讨厌了!
江南见她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笑道,“拿出当初怼我们的气势来干她们呀!”
阮如安被这话逗得一笑,剥了颗江南带给她的喜糖塞到嘴里,含糊道,“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我哥?”
他哥跟江南一级,现在已经分配回原籍工作了,她可以打电话回去问。
江南摇头拒绝,“不必了。”
程怡心事态不明,万一让韩烁得了消息,提前捞她怎么办?因此,她又特地嘱咐了阮如安一遍,不用告诉韩炯和她家里。
阮如安点头答应,仍见江南一副不放心的模样,阮如安翻了个白眼,“我是小孩吗?”听不懂人话,还是管不住嘴?
江南哼笑一声,“你最好不是。”
而后,在人气得跳脚时,转身离去。
下午,她将行李搬了来,请两位学长帮忙送上了楼,收拾好休息了一夜。
次日的班会,与大一开学时别无二致,自我介绍、选班委、报名买讲义……而后,就是紧张的学习与工作。
因此,江南与杨玲每日早出晚归,与宿舍内两位舍友兼同班同学交集不多。乖巧女同学名叫童夏,一径谨遵她妈妈的“嘱咐”,在宿舍里,很少跟江南和杨玲搭话;另一位室友名叫师岚,话更少,独来独往。
总体来说,她们宿舍安静得过分,在班上都出名了,辅导员还因此找几人单独谈话,是不是闹矛盾了,还是存在孤立同学的行为?
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否认,江南只无奈笑回辅导员,“您看我和杨玲像有时间鼓捣这种事的样子吗?”
因为太忙,她和杨玲甚至无法同进同出,因为她们得轮换着工作和学习,她工作,杨玲才有空泡图书馆;她学习,杨玲又接她的班。
辅导员无奈,“你们倒是再招两个人呀!”狂瞽报社再加两人,还在允许雇工的范围内。
江南笑道,“我们这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这学期开学,她们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已经在招聘了,但是这才过去一周多时间,还没面试到合适人选,就被找来谈话了。
辅导员听了直叹气,又了解过一圈各人想法后,见无一人对现下宿舍的氛围不满,也就没再过问。
江南就这样忙碌到了九月底,才再次收到赵瑞的电报。
程怡心与周家闵只是关系暧.昧,判定搞腐化罪名不成立,但她明知周家闵提供的布料来历不正,还低价购入,加工后销售,构成销赃罪,可能会面临三年左右的刑期和没收非法所得。
她亡夫家不知从哪儿提前得到了消息,要将两个孩子接走抚养,但陆笑笑拒绝了,陆家只接走了陆鸣声。
而陆笑笑愣愣看着爷爷牵着哥哥远去的背影,茫然无措,他们家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第89章
农机厂程家, 陆家人离去后,瞿思君终于忍不住愤怒,哭着责难出声, “小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 她怎么能用那种手段得来的布料给我做衣服,还让我在单位给她宣传!”
程怡心被带走调查的动静太大,她和程登临单位的同事和领导都知道了。
其中不少女同事或男同事的太太都通过她跟程怡心买过衣服, 如今人花了高价,做了一件“赃物”, 既损失钱又被恶心得不行, 同事们因此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领导也对不辨是非就给同事推荐的她, 和拥有一个屡教不改二进宫妹妹的登临彻底失望了,虽然单位没明示,但夫妻二人都知道他们前途无望了。
因此,程登临也是一副颓丧灰败的表情。
程母听得这样的话,气得嘴唇都发抖, “瞿思君,你说话凭良心!怡心给你做了多少衣服,让你掏过一分钱吗?你穿着漂亮衣服在单位和机关大院体体面面、大出风头, 怡心有让你帮她说好话吗?不过让你等人问起, 告诉人一声她的店面地址而已!
难道平日里你同事邻居问衣服哪儿买的,你会不告诉人?
你什么都没做!占怡心便宜的时候高高在上, 连句‘谢’都没有, 现下怡心这事还没定性, 你喊得比谁都大声, 你有什么资格!”
程母的最后一句喊的撕心裂肺,震得瞿思君哑口无言, 再一看婆婆那猩红凶狠的眼神,她只能委屈地闭嘴看向程登临,泪珠汹涌地往外滚。
程登临抹了把脸,只道,“回家吧。”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争出个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各人贪婪、丑恶嘴脸都露出来罢了。
程母却不让他走。
程登临无力道,“妈,我真无能为力。”
话毕,转身欲走,却见带陆家人上门的蒋绍还在,正问笑笑,“你爷爷和哥哥没走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陆笑笑只坚定地摇头,“我要留在家等妈妈回来。”
陆家人除了爸爸,都不喜欢妈妈,很可能会认为他们是妈妈带大的,担心他们染上妈妈的“坏习性”,因此对他们严加管教,她要做很多事,去陆家会限制她。
反之,姥姥姥爷偏爱她、纵容她,很方便行动。
而哥哥以后要走科研方向,到陆家安心学习也十柒饿裙八幺四叭以6久刘.散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好,将来,哥哥也许会是她和妈妈的后路。
蒋绍闻言,难掩失望,直起身跟程家几位大人道别。
程父程母不理他,对他通知陆家来,让陆家看他们家笑话又带走鸣声的行为很不满。
程登临点头回应道,“一起走吧。”
陆笑笑却突然哀求道,“蒋叔叔,你看在爸爸的面儿上,帮帮我妈妈吧,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求求你了!”
其实在陆笑笑的上一世,这位蒋叔叔出现得并没有这么早,他也不是作为她爸爸的战友出现,而是舅舅的朋友,身为工商局局长的舅舅仍需要敬重的“朋友”,也就是说,蒋叔叔的背景并不简单,他一定有能力救出妈妈。
可惜,她只得到了一声拒绝——“不能。”
蒋绍沉沉看了一眼陆笑笑,转身走了。
此事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程怡心以前也许还用同样的方式对不起过陆霖,他不会为了一个背叛战友的女人动用家里的关系。
而笑笑,这个孩子已然定性。
蒋绍不禁想起程怡心被带走那天,他和新婚妻子因担心兄妹二人受流言影响,匆匆赶去学校看到的一幕。
说掉就掉的眼泪、三言两语就能避重就轻让原本保持中立的老师偏向她,严厉惩治那些言语欺负他们兄妹的同学。
蒋绍觉得,孩子有能力自保是好事,但前提当是实事求是。
他教不了,也是时候放手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到程家。
蒋绍和程登临夫妻对程父程母控诉的眼神视若无睹,前后脚出了门,老两口只绝望地望着合上的房门,捶胸顿足大哭。
陆笑笑也为这些“至亲”的冷漠感到愤怒,但她并未坐以待毙,转身回了程怡心的卧室,将程怡心锁住的笔记本打开来,着急地翻找着一个联系方式。
很快,她眼睛一亮,从零钱盒里拿了钱,带着抄下来的电话、地址,到农机厂门卫室打电话。
拨号转机后,电话很快接通,陆笑笑开口便道,“你好,我找梁孟叔叔,我妈妈救过他,我来找他还救命之恩。”
只听那头一阵沉默后,一位老人出声问道,“你知道在梁孟和程怡心交往之前,梁家给程怡心送过多少谢礼吗?”而两人交往之后,梁孟又送了多少礼物。
陆笑笑闻言一愣,着急道,“那是救命之恩,怎么能用钱物衡量?!”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许久之后,老人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又问,“那么,你想要什么?”
陆笑笑忙忙将她妈妈被“诬陷”接受调查的事儿一说,却听老人不假思索地正色拒绝,“梁家不会干涉司法公正,既然你的母亲清白,国家不会冤枉她,此事你不必再提,梁家不会应,等你想到别的要求,再联系吧。”
话毕,那头便挂断了。
陆笑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不知所措。
而放下话筒的梁老太太,转而给梁孟办公室打电话,说明陆笑笑来电之事,让他立刻去查清事实真相,别让人借着梁家的名头生事。
梁孟沉默半晌,道歉道,“对不起,奶奶。”
是他识人不清,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
老太太只一笑,“她救了你,咱们家应该谢她,只要注意方式方法就行。”
梁孟应下,结束通话后,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人脉,往外打了两个电话。
又说看完电报的江南也愣了两秒,杨玲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家里有急事?”
江南回神,忙笑着摇摇头,将手上的电报递给杨玲。
杨玲不明所以地接过,看清内容后,忍不住评价道,“这人也太能闹妖了吧?”时隔三年,又要进去了?
江南好笑,“谁说不是呢?”
说着,她把看完的电报收回信封里,和桌上的文献资料一收,往包里装好,准备回宿舍休息,现在可很晚了。
只二人回到宿舍,只有师岚一人坐姿端正地在看书,不见童夏。
江南抬起腕表看了看,十一点二十,这是童夏第二次比她们还晚回宿舍。
杨玲也稀奇地挑了挑眉,两人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动作麻利地取下包,提起热水壶、端着脸盆牙缸又出了宿舍门,打算趁熄灯前快速洗漱完毕。
才到洗漱间,便听一阵哄闹声,只见许多人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往宿舍或楼上走,江南疑惑,含着牙刷问杨玲,“学校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吗?”
难不成是她们太忙,没注意到?
杨玲刷牙的动作放缓下来,思考后道,“好像只有赛诗会吧。”
辅导员前两天还通知有意向参加的同学先交诗歌,进行院内评选后,再统一组织选举朗诵者、拉拉队什么的。
这是她们入学前就有的比赛,只两人都不擅长这方面,没报过名,吴慧倒是参与过,不过试朗诵的时候,诗歌感染力不如一位学姐,遗憾落选。
但她们去过现场,虽然也很激动,不至于到这人人意犹未尽欢呼的地步吧?
“诗社排练后,有交谊舞会。”一道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江南和杨玲惊得回头,只见是一位研二的学姐,从厕所出来洗手。
“您可吓死我们了。”江南漱了口,笑道。
学姐闻言笑笑不语,故意朝她们弹了两下水走了。
见人走远,杨玲才含糊其辞道,“这可真看不出来啊。”
童夏乖巧怯懦,一看就不像会跟男同学跳舞的样子,而且她妈妈管得那么严,连她们这样日夜相处的舍友都不让多靠近,会让她跟男同志近距离接触吗?
江南笑笑没说话,只洗了脸,又简单擦洗了下身上,就回宿舍泡脚。
童夏果然同方才那一拨人一起回来了,昏暗的灯光下,犹能看到她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和眼中的兴奋,看来舞跳得很开心。
师岚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次日傍晚,江南回宿舍拿书去还,只见童夏远远站着,正对着桌上的小方镜整理衣服,师岚又蹙起眉,问道,“你还要去?”
江南只见童夏整理衣服的手一僵,而后默默低下头,讪讪走回来将镜子收了,坐到自己的床上,一声不吭。
师岚见人这副棉花一般不抵抗不顺从的模样,自觉没意思,嗤笑一声,眼不见为净地转回了头,不愿再多说一句。
江南见状,出声问童夏,“你的文学基础论文写好了吗?明天要交了。”
童夏对江南的突然搭话感到意外,惊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只江南赶时间,对她笑笑后,便迅速离开了。
晚上,她从图书馆回来,又不见童夏,看来还是去了。
江南摇摇头,暗道人各有志,便没再管。
只十月赛诗会结束后却出了事,童夏突然自己办理了退学。
江南和杨玲、师岚只见她带着几个诗会上认识的朋友来宿舍分东西,看来,她的行李也不打算要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南皱眉,还不容易考上的研究生,没上两个月就不要了?
只听童夏带来的几人一面羡慕又祝福她,一面嘱咐她到那边好好的、有机会常跟他们联系云云。
江南且摸不着头脑,却听师岚忽然出声怒斥道,“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国外是那么好去的吗!你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万一那个男人抛弃了你,你打算去要饭吗?!”
江南听了,这才摸着些门道,来不及细想,却忽见莫敏跑来找她,捂着肚子,气喘吁吁道,“快,团委办公室,王书记找!”
“有急事?”江南问道。
如果不急,就请王书记再等等,她们宿舍这桩事,好像更紧急。
“急!十万火急!”莫敏却大声道,而后又看向童夏,咬牙道,“你可真会给我们找事儿!”
只见童夏面色淡然,声音也淡淡道,“对不起。”
丝毫不见前两个月的怯懦。
江南从没见过莫敏无缘无故针对一个人,因看了一眼童夏,偏头告诉杨玲,“跟着她,我从团委回来之前,别让她离开学校。”
童夏的朋友们听了这话,只觉莫名其妙,“这位同学,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江南不理,抬脚就走。
有人见不得她这无视人的态度,上手拉她,却被抓住手腕,反手一拧一抬,瞬间如筋骨断了一般的疼,女同学尖声痛呼,且来不及反应,便眼前一花,摔到同伴们身上,把几人撞得一阵肉疼加趔趄。
几人惊吓之后更加愤怒,却听人倒打一耙道,“别动手动脚的。”
几人气得大喘气,到底是谁动手动脚!
正准备理论,门口却不见了人,只得憋闷!
而到了团委会议室的江南,还没看清在座几人,便听王书记厉色道,“她的诗绝对不能发表!《班马》上的,也必须撤下来!”
江南问王书记,“哪一首?”
王书记不言,一旁与会的一位学弟给江南说了个名字。
江南深吸一口气,“王书记,我们已经投入制作了。”
第90章
“知道你们上机了, 我还知道印刷厂已经印刷出来了,就差装订,我已经让莫敏叫停了, 叫你来就是为了通知这事, 这首诗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任何与F大相关的地方!至于你们的损失和重新制作的费用,也不必担心,学校会进行补偿。”
江南只听王书记如此说, 便知道这不止是团委单方面的决定,恐怕学校也是这个意见。
又听说杂志尚未装订, 她们来得及重新选稿、制版印刷替换, 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因放松些许,慢慢坐下,问道,“我能详细问问前因后果吗?”
她稀里糊涂地来,只能从莫敏的态度中推测这事儿可能与童夏有关。
而那首名为《飞鸟》的好诗, 作者应当是童夏,一位自《班马》创刊来、唯一不愿透露真实身份的作者,连稿费都让她们放传达室, 自己去拿。
只是这首诗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和暗喻, 团委审稿时也没发现问题,学校怎么这么大反应?
江南见王书记冷肃着脸不说话, 目光扫过对面几位一脸恳切望着王书记的诗社理事会成员, 才看向一旁的学弟, 期待能得到解答。
学弟看了一眼王书记, 见人没反对,便低声与她解释起来。
原来童夏退学是为了和一位日本留学生出国, 学校屡劝不听,只得给她办理了手续。而F大校园诗社正在筹备一本诗集,意在将诗社成员及F大学子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优秀作品汇集成册,刊印发行。
这两天正好交到团委审核,审核的老师发现《飞鸟》的署名为“童夏”,要求诗社将这首诗撤下,也是这时,才从诗社了解到这诗是从狂瞽报社采集的,而作者的真实名姓则是从诗社成员处得来的,诗社社长找童夏核实过,确实是她的作品。
审核老师再与负责审核《班马》与《狂瞽》的老师一碰头,确实有这回事,王书记立即派人去了狂瞽办公室叫来莫敏,将这事暂停了。
江南了解完情况,只与王书记道,“那首诗写得挺好的。”
作者将自己比作一只受到束缚的小鸟,向往自由广阔的天空,只她被折断了翅膀,每天只能仰头幻想,突然有一天牢笼出现了裂缝,她大胆尝试迈出了脚,即使可能因不会捕食而饿死也一往无前,因为她认为至少在死去一刻是自由的……
只听王书记冷哼一声,“如果写得不好,他们至于在这儿跟我耗?”说着,看了一眼诗社的几位。
显然这架势是王书记不同意,几人就不走了。
只听诗社社长同江南道,“学姐,如果这样的优秀作品不能面世,不仅是代表F大最高诗歌水平的诗集的损失,也是《班马》的损失!”
江南且未说话,王书记就被气得拍桌,“什么损失?!雷永平,我告你,F大能包容多种多样的学子,你们可以跳舞、可以弹吉他、可以听邓丽君,甚至可以谈恋爱,只要不明目张胆地舞到校领导面前,一切都能宽容,但唯独不能不自爱自重!
我是个大老粗,不懂资本主义国家有多自由!但我作为大学里的校职工,只知道为了一个男人、一种名为“自由”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学业,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样的学生无论多有才华,F大要不起,学校更不允许这样的人顶着F大的名头宣传!”
诗社社长雷永平张了张嘴,无法辩驳。
他们也不明白童夏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激烈的决定,她想出国,完全可以申请学校的留学名额,即便与高村感情再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江南则想到了童夏的母亲,因问学弟,“童夏退学的理由是什么?”
“为了自由。”学弟一脸无奈。
江南皱眉,学弟又解释道,“就只有这四个字。”
江南看了眼王书记难看的脸色,显然学校和领导们将童夏口中的“自由”,理解成了她向往资本主义的“民主自由”,而童夏也没有解释。
她又问学弟,“如果仅是这样,学校完全可以不受理。”
这回,学弟面色不淡定了,有些一言难尽。
王书记接过了话头,“哼,人家在乎我们受不受理?她告诉学校,原本她可以不办手续直接出国,但她从学校消失,她的母亲一定会来大闹,学校如果不想有麻烦,最好给她办了!”
江南挑眉,笑问,“学校这么好说话吗?”轻易就办了?
学弟看了看王书记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声跟江南道,“童学姐跟那个留学生在领事馆公证结婚了。”
也就是说,她要走,学校真拦不住。
江南惊讶,“这才几天?”
而且如果学校不知情,童夏就没有介绍信,她怎么办成的这件事?
学弟摇头,他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但学校核实过,他们的婚姻确实生效了。
“她还说如果学校将她结婚或退学的事,通知她家里,她立马找个高楼跳下来,学校也不要想找人看住她,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她的丈夫会向领事馆求助……”
还有一些什么劝学校趁她还在尽快给她办理退学,不办就没机会了什么的话。
都说到这份上了,谁劝都不改主意,拖着不办手续,麻烦的只有学校,就给她办了。
江南只问王书记,“学校给她退学了,她母亲就不会来闹了吗?”
一个学生,在学校眼皮子底下退学结婚、出国消失,任何家长都不会善罢甘休吧。
王书记闻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学校该操心的事儿,你不用管了,只管将她的诗撤下来,别耽误了杂志发行。”
江南没动作,坐了会儿才问王书记,“如果童夏的退学另有隐情,我们杂志上她的诗也用的是笔名,应该……”
她话没说完,只听王书记打断她,“江南,我记得你今年三十了吧?”
江南一愣,而后点头,是啊,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二十六岁,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
“你还记得当初等待高考恢复时的心情吗?还记得你们七八级和上一届七七级有多少同学凌晨还在校园路灯底下看书的吗?
学校痛心的不是她不声不响跟外国人结婚,而是她放弃学业这个举动!F大不会宣扬任何关于主动弃学的人和事!”
王书记这番话,振聋发聩。
会议室内一阵沉默,江南和诗社的几位静坐了会儿,无声地出了会议室。
走出办公楼以后,诗社几人都没说话,简单跟江南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显然已经接受了将童夏的诗撤下的决定。
江南回了宿舍,只见宿舍内还是“原班人马”,杨玲和师岚依她所言,紧紧盯着童夏和她的朋友。
她进门后,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看她,因不见莫敏,便问了一句。
只听杨玲回道,“她带的本科班还有事,忙去了。”
江南点点头,看向童夏,“单独聊聊?”
童夏抬眸注视着她,几秒后起身,却被她的朋友们拉住,警惕地问江南,“你想干嘛?”又劝童夏别去。
只见童夏柔柔笑笑,拍了拍她们的手以示安慰后,跟着江南出了宿舍,走到走廊尽头。
“必须采取这种方式吗?”江南没头没尾地问道。
童夏听懂了,浅笑着点头,“我是在老家上的本科,我的母亲从我进大学第一天就连我的工作都规划好了,就跟她一个单位,吃住在家,听起来好像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发愁,对吧?”
江南闻言,只沉默看着她,童夏也不在意,继续道,“考F大的研究生,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我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说服了她,又为自己争取了三年的喘息时间。
只是,三年过后呢?”
童夏看着掉皮的墙壁,仿佛预见了将来的场景,目光呆呆的,“我又会分配回原籍工作,回到我母亲的控制之下,走路要用什么姿势、吃饭要嚼几下、衣服要怎么叠、对象和朋友必须找什么样儿的、我需要怎么照顾他们的养老生活……
即使我不分配回原籍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是独生女,我的父母再过几年就会退休,他们会搬来和我一起住。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的母亲告诉过我,她退休后会如何培养我的孩子,让她他变得跟我一样‘优秀’。”
童夏凄然一笑,“所以,出国是唯一能逃离她的方法。”
“你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出国。”
江南只道,起码不是这么让人诟病的法子。
这两年出国热,出国渠道却很少,公派或自费,只有没有公派机会、也没有经济条件自费的人,才会选择把自己“嫁出去”。
可童夏不是,她可以通过学校申请出国留学。
童夏却摇头,“我出去后并不打算回国,又何必占去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平白浪费国家资源。”
江南听了,只感慨道,“你还挺为学校考虑。”
主动退学,避免她母亲找学校要人、找麻烦,因为不回国,所以不愿占用学校的出国名额。
只是,“你不能等完成学业再走吗?”
童夏却笑道,“原本是可以的,但我不知道三年后,我们毕业时,还会不会出现像高村先生一样愿意帮助我的人。”
她连出国的机票钱都没有,一旦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她的母亲就要来接她回家了,她又要被锁回笼子里,做一只机械鸟了。
江南又问,“如果这位高村先生不是个好人呢?你出国后如何自保和生存?”要是境况差一些,可能师岚所说的“要饭”,也是一种奢望。
童夏灿然一笑,只是她的怯弱似乎刻在了骨子里,这笑容并不如别人那般爽朗,“你看过我的诗吧?无所谓的,起码我获得过短暂的自由,死去也是快乐的。”
江南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就没想过别的法子?”
童夏缓缓摇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可能在三年内就赚到出国留学的费用。”自费出国是要验资,她的一首诗也就几块钱稿费,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攒够这笔钱。
江南好笑,“验资的标准是多少?”
童夏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呀!”江南催促道。
童夏一惊,愣愣道,“好像是一万吧。”
江南叹了口气,“你给我免费打三年工,我借给你,当然,期间你也可以自己投稿攒钱,干不干?”
童夏闻言陷入呆滞,她从没想过借钱,而且又有谁能借她这么多钱?
江南见她这般模样,笑道,“怎么,不信我能借你?”
童夏忙摇头,入学这两个月,她早听说过江南和杨玲的厉害,对她们的版税收入也有耳闻。
只是,“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她的刻意避开,她们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而且看刚刚莫敏学姐的模样,应该是她原本计划留在国内的最后一点儿“痕迹”,给她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江南只笑,“一我们需要一个文字功底不错的编辑,你刚好符合标准;二我不想过多浪费时间、金钱在同一件事上,我们的杂志制作工作因为你陷入停滞,你得负责。”
童夏又道了一声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江南摆手,“先别忙道歉,你现在还有机会补救,要借我的钱吗?”
童夏陷入沉思,许久后才道,“我不打算回国,你不怕我赖账吗?”
江南反问,“你会吗?”一个连公家便宜都不肯占又怕给人添麻烦的人。
又道,“日本现在人均年收入应该近万,你只要愿意吃苦,很快就能还上这笔钱,不是吗?”
童夏确实听高村给她讲过相关信息,于是,和江南对视了会儿后,她重重点了头,“我借!”
便听江南道,“那走吧,去解决你惹出来的烂摊子。”
“去哪儿?”童夏不解问道。
“团委!”
而后,两人和宿舍里的几人打了个招呼,直奔团委办公室。
江南请王书记帮童夏把退学申请撤回来。
王书记闻言,震惊张大了嘴,正准备训斥她们“胡闹!”,江南只用一句话便把他堵了回去——“她想继续上学,您和其他校领导不高兴吗?”
一个学生迷途知返,曾对她恨铁不成钢的师长们应该欣慰才是。
王书记盯着羞愧得不敢直视人的童夏看了几秒,才问,“你那个结婚对象怎么办?”
童夏忙回,“高村先生人很好的,我会去同他商量解决的。”
王书记这才默不作声出了办公室,江南见状,忙推了童夏一把,让她跟上去。
童夏愣愣的,江南一指王书记离去的方向,她才“哦”了一声,小跑跟了上去。
团委一位老师见了这一幕,对江南笑道,“又做烂好人了?”
江南正色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们报社的‘免费劳工’!”
团委老师见她的嘴硬,只摇头笑笑,低头忙自己的工作。
江南又道,“老师,我借用下电话。”
团委老师同意后,江南拨了个电话到印刷厂,通知他们继续装订。
业务员抱怨了两句,江南只当没听见,挂了电话,而后去了一趟诗社,让他们按计划排版,暂时不用将《飞鸟》撤下来了。
“真的?”雷永平惊喜道。
江南点头笑道,“团委应该很快也会通知你们的。”
她提前来告知他们一声,省得重复排版,白费功夫。
而后便离开了,她再回去团委办公室后,王书记和童夏还没回来,江南便等了会儿,一个多小时后才见人回来,童夏眼睛红肿,手里抱着一个档案袋,应该是她的退学档案,嘴里不停向王书记道着谢。
王书记摆摆手,让她快去解决那段婚姻,单独留下江南。
“您有事儿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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