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车队又行驶了一日,在落日时到达了柳襄所说的河滩。

    谢蘅一声令下,车队原地修整。

    乔祐年骂骂咧咧的去河边洗了把脸,没好气道:“府中价值百金的锦鲤他还没看够吗?且前日不是才看了瀑布谷,我瞧见那谭中也是有鱼的,今日怎又要看什么河鱼!真是把他闲得!”

    宋长策也在旁边洗了把脸。

    此处河水清澈见底,能够看见水底下的石头,也能瞧见离岸边近些的水中有成群结队的小鱼。

    这一路上他早已习惯乔祐年对谢蘅的抱怨,身份使然他只能默默听着,如今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

    乔祐年骂完了,转头一看宋长策露出一口大白牙在泼水花逗鱼,还挽起袖子在水底捞了颗晶莹剔透的石子,他唇角一抽:“你也没见过?”

    宋长策将石子放在夕阳下照了照,头也不回道:“没有啊,边关又没有这么清澈的河水,乔二哥见过?”

    乔祐年:“……”

    他皱眉看了眼河水,他也……没见过。

    自幼在世家长大的嫡公子,不可能见过这些。

    “乔二哥会泅水吗?”

    宋长策将那颗漂亮的石子揣在怀里,望向仿佛被渡了曾金光的河面,跃跃欲试道。

    乔祐年下意识道:“会啊。”

    二人视线一对,心领会神的一笑。

    因有柳襄在,二人回头招呼了一众侍卫,一帮人呼啦啦往下游走去。

    谢蘅看了眼他们的背影后,朝跟上来的重云道:“你也去吧。”

    天气炎热,难得遇上这么清的水,重云是有些心痒痒:“可是……”

    “无妨,玄烛在,且不是还有那两个。”

    重云犹豫片刻后,朝柳襄拱手,只还未开口,便见柳襄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照顾你们世子,放心吧。”

    重云遂颔首告退,转身追上了队伍。

    待他们走远,柳襄寻了块平整的石头擦干净,想了想后又拿出一块绣帕垫上,谢蘅看了眼那帕子,到底没说什么安静的坐了下去。

    恰一群小鱼游过,谢蘅目不转睛的盯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他问:“这里的鱼都这么小?”

    这应该不能烤。

    只能做汤。

    说话间,他余光瞥见柳襄踩进了水中,遂转头望去,只见柳襄已经脱了鞋袜,将裙角挽起,赤脚踩进水中,岸边水浅直到脚踝,加上河水太清,一眼便能瞧清那双纤细白皙的小腿。

    他面色一变,慌忙挪开视线:“你做甚?!”

    柳襄被他吼的一愣,她先是看见谢蘅微红的耳尖,而后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脚,立刻便明白了,忙快走几步,坐在河中石头上,背对着谢蘅道:“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她自幼在军中长大,常年跟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虽大方向会避嫌,但难免有时会忽略这些小节。

    谢蘅余光瞥见她转身后,没好气瞪了眼她的背影:“你是姑娘家,怎么能当着……”

    话还未落,下游不远处就传来噗通声响,一帮人跟下饺子似的扎到了河水中。

    而柳襄因背对他正好对着那帮人,且她还抬着头,丝毫没有避开。

    谢蘅深吸一口气,咬牙:“你转过来!”

    这女人就不知道避嫌么!

    姑娘家怎能盯着一帮男子泅水。

    柳襄愣了愣,大约明白谢蘅的意思后,转过身面向对岸,解释道:“练武的时候经常见他们光着膀子,且这个距离也看不见什么的。”

    谢蘅:“……”

    他沉默了好半晌后,最终只是冷飕飕道:“这是本世子的侍卫,不是军中人!”

    柳襄喔了声,原来是不准她看他们的意思。

    “世子放心,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谢蘅:“……”

    他是这个意思吗?

    罢了……

    谢蘅懒得再说,盯着河面沉默。

    柳襄悄悄瞥他一眼,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是不是在生气,想了想后,试探的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岸边的鱼都会小些,多是成群结队,水深些的地方才有大鱼。”

    久不见谢蘅吭声,柳襄便也没再说话,用脚尖荡着水花玩。

    水初碰时有些冰凉,但在炎热的夏天却很是凉爽舒适。

    她回京路过此地时见此处河水清澈,风景如画,也在这里短暂停留过,不过那时天气凉,没有玩水的心思。

    谢蘅虽目不斜视,但还是注意到河面扬起的一串串水花和偶尔铃铛相撞的清脆声。

    即便不去看也大约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画面。

    她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

    鬼使神差的,谢蘅轻轻偏头看了眼。

    姑娘兴头正浓,弯腰洒着水花逗路过的一群鱼,腰间的银铃垂落,虽本身无声,但相撞或碰到石头上时,还是会传来清脆的声音。

    她捧着水花洒落,脸庞微微扬起,最后的一点余晖落在她的身上。

    她笑起来,好像在发光。

    他的视线不知不知的落在她的笑颜上许久。

    直到柳襄有所察觉转头望来,他才猛地回过头,面色平静的目视前方。

    但心中却如似那水花溅在河面,慢慢地荡起一层层涟漪,久久不退。

    柳襄见他面上并无不喜,便又开口问道:“世子会泅水吗?”

    那一瞬,她清晰的看见谢蘅放在膝上的手突然攥紧。

    而后,听他冷声道:“不会。”

    柳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他好像很矛盾,他对水似乎是……喜欢而又畏惧。

    她此时还不太明白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下游的人陆续上岸。

    谢蘅刚扫了眼柳襄,她便立刻起身到岸边穿好鞋袜。

    不多时,乔祐年和宋长策勾肩搭背的走了回来。

    “世子歇够了吗,我们可以启程了。”

    谢蘅淡淡盯着他们:“我想吃鱼。”

    乔祐年宋长策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重云的回应:“是。”

    二人这才明白谢蘅是对着重云说的。

    随后,重云便带着侍卫下河抓鱼。

    柳襄茫然的盯着谢蘅看了一会儿,他那日便问她河滩上有没有鱼,她还以为他是要观赏,没成想,是要吃。

    所以那日,他盯着谭中那条鱼瞧,也只是想吃它?

    乔祐年见这阵仗知道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走不了了,好在他也不是一心只有公事的人,干脆裤脚一挽,拉着宋长策一起去抓鱼。

    玄烛这时搬来了两个小马扎,柳襄道了谢后,跟谢蘅坐着看一帮人抓鱼。

    很快,那一群人便在河里玩的不亦乐乎。

    “它到乔二公子那边去了。”

    “乔二哥,脚脚脚脚脚那里。”

    “别砸啊我警告你们,这石头下来我脚得废了!”

    “宋长策你是抓鱼还是戏弄我,水全溅我身上了!”

    “哈哈哈乔二哥对不住啊啊啊”

    “还有谁,谁刚刚把水砸我身上了,你们给我站住,今天谁也别想好!”

    “哈哈哈哈”

    这鱼抓着抓着就变成了水仗。

    柳襄被逗的乐不可支,谢蘅眼底也溢出几抹笑意。

    余晖退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最后,以乔祐年宋长策重云以三敌十几落败而结束了‘战斗’。

    但闹归闹,成果还是很显著,共砸晕了有近三十条鱼。

    没有下河的暗卫现身生火烤鱼。

    因为凡是下了河的全身都湿透了,各自换衣裳去了。

    待他们回来接了暗卫的活,暗卫就又不知隐藏到哪里去了。

    香味很快就飘来,乔祐年抱了坛酒过来,问谢蘅:“世子要不要喝点?”

    谢蘅正要拒绝,便察觉到侍卫都若有若无的看过来,他顿了顿后,接过了酒。

    此等气氛下都被勾起了馋虫,他不接,侍卫也不敢喝。

    见他接了酒,乔祐年眼睛一亮,转身就跑到旁边那堆火坑挤了进去:“来兄弟们,喝!”

    谢蘅看的眉头直皱:“他何时跟我的侍卫混的这么熟了?”

    柳襄给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道:“二表哥到哪里都混得熟。”

    谢蘅轻嗤了声,收回视线。

    很快又皱起眉头:“怎么是果酒?”

    柳襄下意识回道:“二表哥说世子不能喝烈酒。”

    谢蘅瞪了眼不远处的乔祐年,最终到底是没说什么。

    鱼烤好,谢蘅吩咐人给暗卫送去一些,又来重云:“给他们也拿两条,长庚那条不放辣椒粉。”

    重云应下后转身没入黑夜。

    柳襄猜到应该是给跟了他们一路的那两人,遂好奇道:“世子一直知道他们跟着吗?”

    谢蘅:“嗯。”

    出玉京后,重云便告诉了他。

    柳襄看了眼黑夜,喔了声。

    对于谢蘅和太子二皇子的关系,她属实是有些看不懂了。

    说好吧,有时候又不留情面,说不好吧,连人家暗卫的口味都知道。

    不过这些事到底跟她无关,倒也不必深究。

    眼下,有一桩事是很紧要的。

    柳襄悄悄凑近谢蘅,笑容灿烂。

    谢蘅:“……”

    “有什么事说。”

    柳襄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道:“世子喜欢这里吗?”

    谢蘅扫了眼周围,说不出不喜欢的话。

    柳襄便又道:“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也都玩的高兴,不太适合再赶夜路。”

    谢蘅皱眉盯着她。

    “所以,世子,今夜能不能就在这里扎营啊?”柳襄一脸期待的看着谢蘅。

    那双黑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发明亮,以至于谢蘅拒绝的话没有立刻出口。

    而柳襄见他没有立刻拒绝,忙又道:“下一个客栈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到了都过了亥时了,大家都很累了,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就这一次,好不好?”

    她早看出来了,谢蘅虽然看着凶,但其实对底下人还是很好的。

    谢蘅淡淡收回视线。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用他的人博他心软,但……他看了眼那群正玩的欢乐的人,都是他很少见到的笑脸,最终,他道:“下不为例。”

    “好耶!”

    柳襄欢呼了声,朝正望向她的乔祐年挤了挤眼,比了个手势,乔祐年转头不知对侍卫们说了什么,所有人起身端起酒碗面向谢蘅:“多谢世子。”

    谢蘅将他们所有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却并没有在意,只轻轻举了举酒杯。

    敬过酒,那帮人就又各自玩乐,乔祐年和宋长策非常自然的融入在他们之间。

    谢蘅不懂怎么有人跟谁都能称兄道弟,但在这一片吵闹中,他的心竟慢慢地安宁了下来。

    虽说大家伙儿都玩的起兴,但心头都有数。

    酒都是恰到好处,半点没多喝。

    谢蘅的火堆在正中间,四个方向各有一个火堆,等于是将谢蘅保护在了中间,而对于柳襄和谢蘅在一个火堆这件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且并没有觉得任何突兀。

    当然私底下侍卫们也会悄悄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但没人敢在明面上讨论。

    夜色渐深,侍卫们快速的搭建好帐篷。

    谢蘅的仍旧是在最中间,柳襄与他几乎并排,紧挨着的就是乔祐年宋长策。

    大家伙儿都闹的累了,很快便各自睡下。

    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一早车队便启程,谢蘅路上也没再过多要求,很平静地过了两日。

    第三日,刚过戌时谢蘅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乔祐年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驱马走到马车边,无奈的看向重云:“又怎么了?”

    才安生了两天又要作妖了?

    重云沉声道:“世子有些不适。”

    乔祐年:“……”

    酉时二刻用饭,之后歇了一刻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走了半个时辰,他又哪里不适了?

    乔祐年强忍住才没有骂骂咧咧,但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有半个时辰便要歇息,不能忍忍?”

    重云还未开口,马车里便传来几道压抑的咳嗽声。

    乔祐年面上的不耐缓缓消散,这怎么还咳上了?

    他不做犹豫的下马掀开车帘,却见谢蘅半拳抵着唇轻咳着,脸色微白。

    乔祐年一怔,方才吃饭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幅鬼样子了!

    不对,方才吃饭他好像根本没怎么动筷,神情也恹恹的,但这些日子他每日都没什么好脸色,他当时便也没有上心。

    此时,行在前头的柳襄见身后车队停下,也驱马回头:“怎么了?”

    乔祐年难得的没夹枪带棒,放下车帘皱眉道:“附近可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柳襄虽没有看见谢蘅,但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便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赶紧朝前方正往这边看的宋长策招了招手。

    宋长策忙驾马过来:“怎么了?”

    “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柳襄道:“要空旷且避风的。”

    宋长策朝马车里忘了眼,听见咳嗽声,皱了皱眉后便带上两个侍卫去探地儿。

    柳襄有些担忧的隔着车帘望向马车里头。

    这两日他安静了许多,难道竟是因身体不适?

    重云进马车给谢蘅喂了药,过了好半晌,咳嗽声才渐渐停止。

    柳襄和乔祐年驱马至河边,看向马车,问道:“二表哥知道世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吗?”

    乔祐年眼神闪了闪,答:“娘胎里带来的。”

    其实,他知道一些内情,明白谢蘅这病另有缘由,但……不能说,且他也只是隐约听过一些,并不知里头真假,不敢乱说。

    柳襄一心都在马车那边,并没有发现乔祐年的神色有何不对,倒是乔祐年回过神来,有些古怪的盯着她看。

    昭昭表妹何时这般担心那小气鬼了。

    其实这一路上他早就察觉到了,从始至终只要是谢蘅的要求,不管有多离谱,昭昭表妹全都不会反驳。

    且谢蘅以前一见到昭昭表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这几日瞧着,二人竟相处的愈发自然了。

    他们的关系何时开始这般近了?

    第42章

    宋长策很快寻到了合适的地方后,就在这片林子后方有一块草地,背靠一座山,正符合柳襄说的空旷且避风。

    侍卫很快便搭好帐篷,待一切准备妥当,重云才搀着谢蘅进了帐篷。

    柳襄远远地看着,没有靠近。

    重云说,谢蘅每每生病都不愿意见人。

    重云安顿好谢蘅后亲自去捡药,熬药。

    柳襄这才知后面那辆防守森严由玄烛亲自照看的马车里装的都是药,也是这时她才明白谢蘅出行为何没有大夫随行。

    原来,重云会医术。

    她迟疑片刻后,朝重云走去。

    “云麾将军。”

    重云见她过来,轻轻颔首道。

    柳襄随意的坐在小石头上,看着重云往药罐中依次放药,问道:“世子是染风寒了吗?”

    “嗯。”

    重云点头。

    柳襄眉头微微蹙起。

    会不会是那日带他去看瀑布,还有在河边夜里吹了风。

    早知会病成这样,还是不该由他。

    重云看出她有几分内疚,便主动道:“其实平日里是无妨的,只是一路舟车劳顿,才不慎病倒,云麾将军不必担心,过三五日便好。”

    世子前两日便有些不适了,但始终不让他们说,或许正是怕云麾将军因此内疚。

    柳襄微微一怔:“三五日?”

    听他的语气,谢蘅这般,似乎很常见。

    “嗯。”

    重云沉声道:“只需吃了药好好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柳襄嗯了声,想了想还是问道:“世子这病,到底是因何而起?”

    重云扇风的动作微微停顿,而后道:“世子的病是从胎中带来的,只是比寻常人体弱些,只要照料得当,便无事。”

    原本,应该是这样。

    这个答案与柳襄知道的一样。

    她抬头看向谢蘅的帐篷,没再出声。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再听人说谢蘅如何阴晴不定,脾性古怪,她都要下意识要在心里反驳,他分明很善良,心也软,还特别特别聪明,顶多就是养的稍微娇气了些。

    但他身体如此,娇气些也没什么,且玉京许多世家贵公子,不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

    重云熬完药端着进了帐篷,乔祐年和宋长策便过来了。

    乔祐年看了眼药罐子,问道:“世子怎么样?我方才要进去探望,不让进。”

    柳襄摇头:“我也没见着,不过重云说喝了药修养几日便好。”

    乔祐年哦了声,道:“他是这样的,每回生病都不见人,大概是怕人瞧见他的病容。”

    宋长策忍不住道:“每回?世子经常这样说病就病?”

    “嗯。”

    乔祐年道:“经常这样,有时候来的特别汹涌,跟渡劫似的。”

    乔祐年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不过后来他离开乔家,我就没怎么见过了,也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怎样了。”

    柳襄知道谢蘅曾在乔家上过学,闻言便道:“他在乔家学堂学了多久?”

    “从他出宫后……”

    乔祐年语气微顿:“九岁到十一岁在父亲跟前学,后到十五岁又拜叔父为师。”

    柳襄喔了声:“那九岁之前他都在陛下跟前听学吗?”

    “不是,他七岁出的宫。”

    乔祐年说罢便转移了话题:“明日待他好些便去客栈修养几日再出发。”

    柳襄:“好。”

    似乎是怕柳襄再深问,乔祐年便起身道:“帐篷里热,我去找重云要点冰,给你们也要点。”

    不等柳襄宋长策开口,他就已经去走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柳襄碰了碰宋长策:“你觉不觉得,二表哥好像在隐瞒什么?”

    宋长策点头:“你也这么觉得啊。”

    “说到世子出宫时,乔二哥神情不大对。”

    柳襄微微皱眉:“七岁出宫,九岁去乔家,中间两年呢?”

    宋长策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我猜测这或许就是乔二哥想要隐瞒的东西。”

    “不过,这跟我们没有什么……”宋长策转头看向柳襄,瞥见柳襄眼底的担忧后,他微微一怔,而后闷声道:“你若是想知道,等世子好些去问问世子?”

    柳襄想也没想的就否决了。

    “不了,也不必知道的这么详细。”

    谢蘅连生病都不见人,若那两年真发生了什么,也必定不愿意说。

    不过日后还是不能什么都由着他,病一回很难熬。

    “外头确实有些热,走,去看看二表哥要着冰没。”柳襄起身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道:“过了一段好日子,竟连这点热都遭不住了。”

    “要不怎么说由俭入奢易。”宋长策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先到先得!”

    话音一落人就窜出了老远。

    柳襄:“……”

    她迅速提气追上去:“宋长策你给我留点!”-

    用完晚饭,天已经全黑了。

    帐篷里的冰块已经化了,所幸夜里有风,外头此时正凉快,柳襄便出门乘凉。

    她刚出去便撞见了宋长策。

    宋长策挑眉:“冰化了?”

    柳襄斜他一眼:“你抢那盆那么大,也化了?”

    宋长策舒展了下筋骨,舒适的喟叹一声:“化了,我用来洗了个冰水澡,舒服!”

    柳襄:“……”

    “冻不死你。”

    “我可不像那脆世子。”

    宋长策抱臂偏了偏头:“那边有个风口,此时应该凉快。”

    柳襄毫不犹豫的转身朝风口走去。

    这里避风,只隐约有屡屡微风,还是很有些闷。

    宋长策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头,不知从哪里拽了跟狗尾巴草衔在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小调子。

    月儿悄悄的挂在了天边,小调与虫鸣鸟叫呼应着。

    柳襄天生没有唱歌的嗓子,但她爱听,营中偶尔会有一些才艺表演,每回都是宋长策大放异彩。

    不论什么曲子到了他嘴里都格外的动听。

    很快到了风口,柳襄寻了块大石坐上去,舒服的闭上了眼。

    “这么闷,怕是要下雨。”

    宋长策随后跃上去,手撑在两侧脚吊在石头边晃荡着,嘴里的狗尾巴草嚼的快到了头。

    柳襄看了眼,忍不住道:“你跟着二表哥都认识了些谁?”

    怎愈发学的痞里痞气的。

    自从明王府外宋长策和乔祐年认识后,二人就一见如故,只有一有空闲,乔祐年就拉着宋长策出门去了,更别提宴会上乔祐年拉着他认识他各种各样的朋友。

    “那可多了。”

    宋长策掰着指头道:“刘小公子,王小公子,还有侯府国公府几位小世子……”

    说了一长串,柳襄都不认识。

    但其中有几个她似曾听过。

    是玉京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成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斗鸡。

    如此,倒也怪不得了。

    “怎听着都是家中老幺?”

    宋长策:“对啊,都是上头有兄长撑着家业,最小的就只管混吃等死。”

    柳襄:“……”

    她替乔祐年辩解道:“二表哥便不是这样的。”

    “但这些都是乔二哥的好友啊,在进刑部前他们几乎都混在一起。”宋长策说罢叹了口气:“真是好命。”

    柳襄:“……”

    “不过我也命好。”

    宋长策转头看着柳襄,笑着道:“我爹争气。”

    柳襄唇角一抽。

    “我也争气。”

    她看着那即将进入嘴里的狗尾巴头,提醒的话还没出口,宋长策就嚼了一口的渣子,他猛地坐直呸呸呸几声,柳襄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递去水壶。

    宋长策接过水壶,好半晌才算漱干净。

    他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我爹之前在陛下跟前混了脸熟,又跟着柳伯伯挣了不少军功,我呢,做你的副将,也挣了一些军功,这不,我一回来陛下就给了一个中郎将的头衔,可不就是父子俩都争气吗。”

    “乔二哥那些狐朋……好友对我可好了,他们带我吃了玉京很多好吃的,喝了许多以前从未喝过的酒,他们还都说视我为楷模,敬佩我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还打了那么多回胜仗。”宋长策颇有些自豪道。

    “他们还说若他日国家有难,他们一定会冲在最前头。”

    柳襄心神一怔,转头看着宋长策。

    “我问他们,我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又不会什么武功,为何还有冲锋陷阵的勇气,他们说,家里兄长要掌家业,他们起不了作用,反正都是混吃等死,要是能死在战场上,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宋长策躺下看着漫天的星星,笑着道。

    柳襄和纨绔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在心里一直认为他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可没想到,今日会听见这么令她震撼的话。

    她也仰头躺下,用胳膊枕着头。

    “他们还说,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都会变成星星。”

    柳襄眼眶蓦地一酸。

    她认真盯着满天星辰看,突然,她抬手一指:“你看那颗一闪一闪的,是不是粱骁?”

    宋长策微微一怔,片刻后,笑道:“有可能是。”

    “他话多又活泼,变成星星也是最活跃的那一颗。”

    话落,二人转头对视一眼,都各自笑开。

    半晌后,宋长策突然又道:“但我不想让他们也变成星星,他们比世子好不到哪里去,个个细皮嫩肉花拳绣腿,受个伤怕是都得哭,还是适合在京中听听小曲儿,逗逗鸟,斗斗鸡。”

    “有我在,就一定轮不到他们冲锋陷阵。”

    柳襄轻轻一笑:“嗯。”

    “我们的中郎将以后肯定是大英雄,到时候就要称宋大将军了。”

    宋长策嘿嘿一笑:“那可不。”

    “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镇守边疆,你就不用在边关受苦了。”

    柳襄一愣,用脚踢了踢他:“说什么傻话呢,我也要留在边关的。”

    “可你不是喜欢玉京吗?”

    宋长策认真端详她片刻道:“你回来几个月,好像白了些。”

    柳襄也打量了他一眼:“你也白了。”

    “但边关才是我们的家啊,我还是得回去的,我们不是曾经立过誓言,要一起保家卫国。”

    宋长策喔了声。

    “要是边关无战事,你就可以经常回玉京玩。”

    “这倒也是。”柳襄笑看着他道:“那就期待我们将来的宋大将军大展雄威,打的北廑投降,答应签下和平条约。”

    宋长策煞有其事道:“好说好说。”

    二人傻兮兮的又笑了一阵后。

    柳襄道:“你说陛下为何要让我们来查奸细呢?”

    宋长策想了想后,道:“出其不意?”

    “怎么说?”

    宋长策:“初出茅庐的小辈,大概没什么人会放在眼里,所以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我们,便也不会有什么防备?”

    柳襄:“……刚刚还要做大将军呢,这会儿这么自谦了?”

    “那不是就事论事么。”宋长策道。

    又是一阵安静后,宋长策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石子递给柳襄:“你看它像不像星星?”

    小石子晶莹剔透的,在月色下好像会发光。

    柳襄接过来看了片刻:“我好像在那河滩里见过这样的。”

    “就是在那捡的。”

    宋长策道:“我当时见着就觉得它像星星,你喜欢的话送你了。”

    不说还不觉得,他这么一说,柳襄便也觉得像了。

    她笑着道:“喜欢。”

    “你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宋长策的生辰在六月底,还有半月。

    宋长策想了想,道:“想吃娘做的长寿面,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回京。”

    柳襄:“无妨,要是没回去,我给你做。”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仔细一听好像不对劲。

    宋长策:“……你占我便宜。”

    柳襄真没往那处想,听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笑过之后直喊冤枉:“我真没多想,这不是怕你到时候吃不到长寿面么。”

    宋长策哼了声不理她。

    “那今年礼物双倍?”

    柳襄边笑边哄道。

    “这还差不多。”

    宋长策:“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吧。”

    “成,但我这次出来只带了五十两,多的没有。”柳襄。

    宋长策:“知道啦。”

    “小气鬼。”

    柳襄:“……”

    她踢了他一脚:“不够我找二表哥借,未来的宋大将军随便挑,随便选,成不?”

    “成!”

    宋长策立刻道。

    这时,乔祐年的声音突然传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二人同时往后看了看,宋长策抬手道:“乔二哥来看星星。”

    乔祐年也是出来乘凉的,远远地就听见了笑声。

    柳襄往旁边挪了挪,宋长策也跟着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的石板:“乔二哥躺这里。”

    乔祐年毫不犹豫的躺在宋长策身边,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赞叹道:“还是你们会找地方。”

    “这里可真凉快。”

    “明日怕是会下雨,我们最好明日一早就去客栈。”柳襄道。

    若在半路下雨,谢蘅受了寒怕是病情会加重。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乔祐年道:“对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笑的几里外都能听到。”

    “天南海北随便扯了一通。”宋长策道。

    柳襄这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二表哥为何会进刑部啊?”

    乔祐年闻言重重一叹。

    “当时还是太年轻。”

    柳襄,宋长策:“……”

    这一年还不到吧?就能老到哪里去呢?

    “你们也知道我对文章没兴趣,我这个人嘛平生没什么抱负,就想饮酒作乐闲云野鹤的过一辈子,进刑部本来只是想着可以不受父亲管束,去混混日子。”

    乔祐年哀叹一声:“谁能料到,这一步错步步错。”

    “一堆案子压在身上不说,还莫名其妙接了个密旨,我就不懂了,这刑部尚书和陛下到底是看上我哪了,他们是怎么觉得我能担负起如此重任的?”

    柳襄:“……但我见二表哥近日的差事都做的很好啊。”

    “那可不。”

    乔祐年眉头一扬道:“还真别说,陛下和刑部尚书可真有眼光,方才说的那都是我以前想过的日子,自从……”

    自从看见柳襄被北廑暗探追杀受伤,柳老管家死在大雨中后,他的人生目的就不一样了。

    “自从昭昭表妹回京,巾帼不让须眉,我就告诫自己,要活的有价值。”

    乔祐年道:“所以,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平世间一切冤案!”

    他曾想过也要和昭昭表妹宋长策一样,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但后来他觉得为国效力不止这一种。

    柳襄宋长策沉默了下来。

    今夜是组团谈抱负理想?

    “你们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做不到?”乔祐年不满的嘟囔道:“我也觉得话说大了,平一切冤案属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那就……成为一代青天大老爷,青史留名!”

    柳襄摇头:“不是,二表哥没来前,有人说以后要做宋大将军。”

    乔祐年看向宋长策,给了他一拐肘:“可以啊,有志气。”

    “昭昭表妹呢?”

    话落,二人同时看向柳襄。

    柳襄装模做样的苦恼的轻叹了声:“我现在已经是将军了啊,已经少年成名了,好像也没有什么……”

    话没说完,宋长策就给了她一拐肘。

    连乔祐年都听出来了:“这是故意炫耀刺激我们吧?”

    柳襄笑的往旁边打了滚儿。

    “好啦好啦,正经说,我跟宋长策一样,希望能战无不胜,也希望再无战事。”

    夜空下,少年们诉说着理想抱负,欢笑声久久不停,夜快过半才安静下来。

    柳襄睡着了。

    乔祐年和宋长策又安静地躺了会儿才起身。

    宋长策想去抱柳襄回帐篷,乔祐年忙一把按住他,小声道:“我来,你得避嫌。”

    虽然他也看好他们,但现在毕竟还没有婚约,还是得避嫌。

    宋长策和柳襄一同长大,以前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少数,他一时便也忘了这是在玉京,忙退后一步,给乔祐年让了位置。

    乔祐年是柳襄的兄长,他背她回去名正言顺。

    习武之人警觉性都很高,乔祐年背她回去柳襄是知道的,但只半睁开眼看了眼后就又沉睡了-

    谢蘅喝了药,睡一阵,醒一阵。

    乔祐年送柳襄回去时,他正好醒着。

    他听见脚步声神情恹恹的往外撇了眼,玄烛便道:“是乔二公子送云麾将军回来。”

    不待谢蘅问,玄烛便继续道:“云麾将军和中郎将去那边风口乘凉,后来乔二公子也去了,云麾将军睡着了,乔二公子将云麾将军背回来的。”

    谢蘅面色淡淡的哦了声。

    玄烛飞快瞥了眼他,又道:“云麾将军与中郎将说的多是战事和抱负,云麾将军对中郎将和外界传的一样,多是兄妹同袍情谊。”

    谢蘅皱眉道:“我关心他们说的什么作甚?”

    玄烛沉默几息后,道:“是,世子不关心云麾将军和中郎将的关系,是属下出去乘凉正好听到了,主动多说了几句。”

    别说谢蘅,这回就连重云都终于听出了不对劲。

    二人双双看向玄烛,玄烛面观鼻鼻观心。

    谢蘅没好气瞪他:“……你到老二那里去了这么久,心眼子怎么还是这么多。”

    玄烛默了默,抬眸道:“二皇子心眼子不少的。”

    谢蘅:“……”

    “我说的重点是这个?”

    玄烛低下头不吭声了。

    而重云却像是受到什么重击一样,神情复杂的盯着谢蘅。

    对啊,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问题忽略了呢!

    除了云麾将军,世子可从没让其他姑娘近过身的啊!

    这么明显的事他竟没有看出来!这莫非就是旁观者清?

    “世子,今……今日云麾将军来找属下问世子的病情……”

    “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蘅不耐的打断他:“你也魔怔了?”

    重云:“……”

    是他魔怔了吗?但他怎么觉得玄烛的猜测很合理呢?

    “你出去,别在我跟前晃。”

    在玄烛离开前,谢蘅还是多说了句:“是你想多了。”

    玄烛低头说是,然后安静的离开了。

    谢蘅不满的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咬牙:“他是不是不信?”

    “他回来后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产生这么荒唐的念头。”

    重云忙摇头:“世子知道的,玄烛是个闷葫芦,自他回来属下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谢蘅冷哼了声,不再说话。

    他怎么可能关心柳襄和宋长策的事。

    他们爱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次日天还没亮,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柳襄听得动静惊醒,一问之下才得知谢蘅后半夜开始发热了。

    天瞧着不对,他们得赶在雨落前赶到下一个客栈;谢蘅此时再受不得凉风。

    她赶紧起身简单的洗漱后,收拾行囊。

    王府侍卫的动作极快,短短半刻钟,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启程。

    一行人加快速度,到底是在雨落前到了下一个客栈。

    昨夜就已有王府的人先行赶到下一个落脚点包下了客栈,谢蘅这一路每一个落脚点都有侍卫提前一日到达查探。

    “吁!”

    柳襄刚翻身下马,就见玄烛已经背着因发热昏迷不醒的谢蘅疾步走进客栈。

    雨落在额前,她蓦地回神,帮忙收拾行装。

    谢蘅那两车药材和路上吃的鲜果食材等都淋不得雨。

    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乔祐年和宋长策帮忙搭薄膜时浑身都淋透了,柳襄本要去帮忙,被乔祐年赶进了客栈。

    这么多大老爷们在,哪需姑娘动手。

    柳襄便去盯着厨房烧热水熬姜汤。

    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不亲眼盯着熬出来的东西她不放心。

    姜汤熬好,宋长策和乔祐年也沐浴完换了衣裳。

    柳襄帮忙给侍卫们分完姜汤,给二人送去。

    刚进门就听乔祐年抱怨:“整整十六车啊,他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啊,搞得比公主殿下出门都繁琐。”

    宋长策一边擦头发,一边道:“我问了,说有几车是衣裳,有几车鞋,药材和食材鲜果,还有的是一些用品。”

    乔祐年:“……”

    “别的不提,他是蜈蚣吗,就出来查个案要穿几车鞋?”

    柳襄默默的将姜汤递给他,试图堵住他的嘴。

    乔祐年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继续叭叭了几句才算结束。

    “重云的医术很好吗?”

    柳襄总算找到空隙,问道。

    乔祐年嗯了声:“太医院院首亲自教的徒弟,自是不差的。”

    “太医院院首之徒?”

    宋长策讶异道:“他这么厉害?”

    “能留在那娇气精身边的哪个不厉害。”

    乔祐年边擦头发边道:“因为他身体不好,明王便将重云塞给太医院院首做徒弟,玄烛则拜陛下身边武功最好的暗卫统领为师,和太子二皇子身边的乌焰长庚师出同门,说是世子,但你们看看,这等待遇,跟皇子有什么区别?”

    “且他还比太子先做了父亲的学生!二皇子父亲和叔父一个都没捞着。”

    柳襄直接忽略乔祐年又给谢蘅起的外号。

    心道原来他们几分竟算是师兄弟,那互相去卧底,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哦不对,玄烛后来还拜了殿前大将军为师。”乔祐年又加了句。

    柳襄和宋长策对视一眼。

    他们早知玄烛的武功深不可测,原来竟是有这么厉害的师父。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柳襄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栈的上房在三楼,柳襄三人和谢蘅住在三楼,除了重云和玄烛其他侍卫都在一二楼。

    房间是重云安排的,柳襄的房间和谢蘅的房间在斜对面,所以谢蘅房间里的动静柳襄若有心都能听得见。

    因此当听到重云和玄烛说差一味药材让他出去寻时,她便忙打开了门。

    “不是带了两车药,怎还会差药?”柳襄皱眉道。

    重云忙回道:“因世子出城太急,准备的匆忙,漏了些药材。”

    他们确实走的急。

    谢蘅早上弹劾了一堆人后才拿到高嵛成的奏折,午后就出城,这么短的时间能准备十几车的东西已经算是很周全了。

    “我去找。”

    玄烛头也不回的离开。

    柳襄便见重云面露为难之色,遂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重云犹豫片刻后,道:“虽然还差一味药,但眼下也得先熬点退烧的药,可玄烛走了,我若离开,世子……”

    “那我去煎药。”柳襄道。

    重云顿了顿:“这些药材都有先后顺序,若是放错了……”

    柳襄皱了皱眉:“那……”

    她去把玄烛追回来?

    重云飞快看了眼柳襄,道:“要不,云麾将军帮忙暂时照看下世子?”

    柳襄一怔,看了眼谢蘅的房间。

    谢蘅不是不在病中见外人吗?

    重云意会到她的意思,忙道:“世子现在昏迷着不知道,且事急从权,我很快就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襄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迟疑的点头:“行……”

    “那就多谢云麾将军。”重云脚步如风,走的飞快。

    柳襄:“……吧。”

    她挠了挠头,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罢了。

    她确实也担心谢蘅,没做多想便推开了门。

    而她不知,客栈某处角落里,重云面色沉凝:“这行吗?”

    也不知道玄烛这些年跟在二皇子身边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这样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而重云对面站着的是本该去寻药的玄烛,他双眼微微发亮:“我不会看错。”

    世子绝对喜欢云麾将军!

    在河滩时他看到世子耳朵红了,还盯着云麾将军瞧了很久很久。

    “可这样会不会……”

    “云麾将军若不担心世子,方才就不会出来。”玄烛认为,宋长策是目前最大的隐患:“等世子自己开窍还不知要多久,再晚一点世子妃就给人抢了。”

    “虽然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药已经给世子喂下了,世子过不了多久会醒,到时候……”

    “就说是我的主意。”

    玄烛面色万分平静。

    重云立刻转身:“好的呢!”-

    柳襄轻轻的合上门,放轻脚步走向里间,越过屏风便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走到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细细打量着床上的人。

    不过才几日没怎么看见他,她怎么感觉他好像瘦了些。

    她一直在想前两日他不怎么折腾是因为那时候就已经病了么。

    若是这样,那就跟看瀑布,去河滩脱不了关系。

    过了一会儿,柳襄起身将矮凳搬的近了些。

    床边放有清水,应该是给他降温用的。

    她拧干帕子倾身换下他额上的帕子。

    说是照顾,但其实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她就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瞧。

    这人,着实是好看。

    上天好像格外偏爱他,他就想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一点瑕疵。

    就连闭上眼都另有一种美感。

    但,她还是更喜欢他睁开眼,睥睨众生那股劲儿。

    那样,要显得有活气些。

    不对,她不应该只喜欢这幅皮囊么,睁眼和闭眼有什么区别。

    柳襄偏了偏头继续看。

    大概,是因为看着他脸色苍白的躺在这儿,她总有些担心他醒不过来吧。

    第43章

    半刻钟过去,一刻钟过去……

    说很快就回来的重云仍不见半点踪影。

    而沉睡的人突然眉头紧皱,似乎很是不安。

    柳襄以为他醒了,便探身轻轻唤了声:“世子。”

    就在这时,谢蘅的手突然从被中扬起,像是要去抓住什么,柳襄手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握住了谢蘅的手。

    她看着谢蘅紧闭的双眼,和略微发白的唇色,没有醒来的痕迹。

    这是做噩梦了?

    “世子?”

    柳襄放低声音又唤了声。

    他的手紧紧攥住她,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同时,一行泪没入耳际,若有若无的带着些哭腔的低喃声传来:“救我。”

    若非柳襄耳力过人,她都听不见那两个字。

    那一刻,她心头似被什么叮咬了般。

    “冷……”

    “世子。”

    柳襄双手握住谢蘅的手,声音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才让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柳襄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

    谢蘅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那年,他被推入池塘。

    ‘阿蘅来了,太子与二皇子去了后花园,怕是正等着阿蘅呢’

    ‘可是陛下……’

    ‘无妨,阿蘅将课业交给本宫,本宫让人送去给陛下’

    ‘天冷,阿蘅带着手炉吧’

    ‘老二,你怎么在这里?皇后娘娘不是说你同老大在后花园?’

    ‘皇兄知道你来让我过来接你,你走快点,我们去烤肉’

    ‘老大小心!’

    “皇兄!”

    ‘阿蘅!’

    ‘噗通!’

    透骨的冰凉立刻席卷全身,冻得整个人开始麻木,他本能挥舞着的双手也渐渐的没了力气。

    他隐约听见太子和二皇子焦急的呼唤。

    他感觉身体在慢慢的往下沉,被水紧紧裹着,窒息而绝望。

    他好像,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不,他不能死!

    父王答应他下个月就同意教他骑射,陛下说请刚刚上任的殿前大将军教他。

    殿前大将军是位很厉害的叔叔,他刚在冬猎上赢得头筹,他以后也要像他那样鲜衣怒马,纵横驰骋。

    他用力伸出手做着最后的挣扎,就在他万分绝望时,一只手抓住了他。

    那只手很柔软,但很有力量。

    她说,别怕,没事了。

    声音有些耳熟,让他莫名的安心。

    他慢慢地闭上眼,不再挣扎。

    窒息感也消失了。

    他好像活下来了。

    一切归于宁静。

    春暖花开。

    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地,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他隐约记得,有人跟他说过,此时这里花开正当时。

    他茫然的四下望去,却见花海之中一位姑娘正弯腰采摘着鲜花。

    她着红色束腰裙,高束着马尾,看见他时,她好像笑了。

    她拿着一束鲜花朝他奔来,腰间的铃铛碰撞,传来清脆的声响。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下意识抬脚迎了几步。

    她好像很熟悉,又好像离他很遥远。

    他还未伸出手,她便从他身侧穿过,他连忙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少年郎。

    少年郎笑着迎向她,接过她手中鲜花,牵着她的手道:

    ‘阿襄,我们去看星星’

    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他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雨落在额头,很冰凉。

    谢蘅缓缓睁开了眼。

    一截红色窄袖的手腕近在咫尺,带着熟悉的清香。

    他愣神了片刻,才逐渐恢复清明。

    “世子醒了?”

    那只手挪开,他便对上一双明亮的黑眸。

    她眼底满是喜色:“世子已经退烧了,现在感觉如何?”

    谢蘅紧紧盯着她。

    他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定是昨夜玄烛说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话影响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谢蘅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柳襄起身去倒了杯热水过来,搀着谢蘅半坐起身将水递给他。

    谢蘅看了她一眼,才接过水抿了几口。

    柳襄这才坐回矮凳上,答道:“玄烛出去寻药材,重云去熬药抽不开身,让我在这里照看世子。”

    谢蘅喝水的动作一顿:“……寻药?”

    “嗯。”

    柳襄点头:“重云说出门急,药材没带全。”

    谢蘅:“……”

    “这你也信?”

    柳襄一愣:“什么?”

    谢蘅动了动唇,到底是没有说穿。

    他从宫中出来就让玄烛回去通了信,以玄烛的脚程,不到半刻钟就能回到明王府,前后加起来近两个时辰,有什么备不齐的?

    眼下这般,多是玄烛昨夜还是没有信他。

    重云想不出这种法子。

    “没什么。”

    谢蘅喝了几口水,柳襄便伸手过来:“世子还要吗?”

    谢蘅顿了顿,才将茶杯递给她。

    “不用。”

    柳襄喔了声,将茶杯放好,盯着谢蘅道:“世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蘅淡声道:“无碍。”

    柳襄又喔了声。

    而后气氛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二人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口。

    好半晌后,谢蘅道:“我听玄烛说,你们昨夜在看星星。”

    话一出口谢蘅就后悔了。

    他本只是想开口打破这份沉寂,她过来照顾他,他自不能一醒就将她赶出去,大抵是脑子还不够清明,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这句话。

    他记得,昨夜玄烛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看星星’。

    ‘看星星’是他方才的梦。

    “嗯。”

    柳襄道:“昨夜闷热得很,我和宋长策还有二表哥去乘凉了。”

    她顿了顿,又道:“昨夜的星星很漂亮。”

    他突然问起这个,是也想看?

    “这雨应该还会下两天,待天晴了,世子再出去看。”

    他问了一句,她答了一串。

    才升起的那股不自然无形中便消散了。

    “嗯。”

    索性说到这里了,谢蘅便继续道:“玄烛还说,你们在谈未来?那二傻子……”

    谢蘅突然顿住,抬眸看了眼柳襄。

    柳襄无辜的望着他。

    这两个人倒是很热衷于给对方起外号。

    “我是说……”

    谢蘅不经意般收回视线。

    以前不觉得,现在好像当着她的面再这么叫她表哥竟觉得有些不合适。

    “世子想问二表哥的抱负是什么吗?”

    谢蘅点头:“嗯。”

    “二表哥说他以后想做青天大老爷,青史留名。”柳襄道。

    青天大老爷?

    谢蘅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柳襄瞥见他那抹笑,道:“……世子觉得不可能吗?”

    谢蘅见她误会,轻轻摇头:“没有。”

    “只是……想到他一本正经拍惊堂木的样子,有些想笑。”

    从小到大,乔祐年好像永远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劲,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虽然和乔相年长着一样的脸,但他认识的人中,从来没有人认错过他们。

    他想象不出他严肃起来是什么样。

    “宋长策呢?”

    柳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宋长策想做大将军,打的北廑递上降书。”

    谢蘅轻轻嗯了声。

    而后状似不经意般问道:“那你呢?”

    柳襄笑了笑,道:“我跟宋长策一样啊,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事。”

    谢蘅眼底闪过一丝暗淡,随后便消散。

    梦里那双消失在花海的背影又莫名浮现在了脑海。

    “世子呢?”

    柳襄看着谢蘅,好奇问道:“世子有什么想做的吗?”

    谢蘅沉默了。

    七岁前,他想和殿前大将军一样,精通骑射,武艺超群;七岁后,他和京中那帮纨绔一样,只想混吃等死。

    再后来……他知道了自己活不过三十。

    去岁中秋,他收到了谢澹送来的月饼。

    不是往年惯例送的,是谢澹亲手做的。

    从那件事以后,他们再无私交。

    十年了,那是谢澹第一次主动给他送礼。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日,想了许多。

    他的生命只剩最后一个十年了,再这么过下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既如此,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世子?”

    柳襄见他久久不语,探头轻轻唤了声。

    谢蘅回神,静默几息后,他看向房中即将燃到尽头的蜡烛,轻声道:“为一些过往画上一个句号。”

    柳襄没有听懂,但见谢蘅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再多问。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蘅:“进来。”

    重云端着一碗药进来,朝二人行礼:“世子。”

    “云麾将军。”

    柳襄已经站起身将位置让开。

    她看了眼谢蘅,道:“重云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蘅微微颔首:“嗯。”

    待柳襄离开,重云默默上前给谢蘅喂药。

    一碗药尽,都没听谢蘅说什么。

    重云静静的收拾好药碗,准备悄悄离开。

    “跑什么。”

    重云停住脚步,转身恭敬道:“世子。”

    “是玄烛的主意,世子知道的,我打不过他。”

    谢蘅:“……”

    “世子要怎么罚他?属下去传达。”

    谢蘅唇角一抽。

    好半晌后,他冷笑出声:“滚。”

    “好的。”

    重云飞快转身:“属下去给世子端粥。”

    第44章

    谢澹收到谢蘅生病的消息时,正在查谢蘅留给他的那份名单,琼林宴上的奸细就在这名单之中。

    他总觉得谢蘅此次离京太过突然。

    他前段时日还对北廑奸细感兴趣,怎会转头就去查雪灾贪污案了。

    他猜想,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看完长庚送回的消息,谢澹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十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白榆看了眼烟墨,烟墨遂上前轻声道:“主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世子这回出行拉了两车药材,且有重云在,世子很快就会痊愈的。”

    “咳……”

    谢澹没做声,半晌后突然捂唇轻咳了几声,烟墨忙捧着茶盏递过去,面露担忧道:“主子风寒未好,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前些日子,世子在早朝上弹劾了阮家的人,其中还有主家的嫡子,逼的阮大公子亲手将其捉拿,如今人还在大理寺扣着,阮贵妃为此震怒,借着将主子宣到宁和殿侍疾,劈头盖脸骂一通不说,还硬生生跪了三个时辰。

    即便主子身体硬朗,也扛不住三天两头这么折腾。

    “无妨。”

    谢澹抿了口茶,又看向案上那份名单。

    名单之上的人,都是朝中要员。

    ‘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新科榜眼高嵛成’

    这份名单是早先写的,而前段时间御使大夫致仕,名单上的御史中丞已升任,如今是御使大夫。

    新任御史中丞已是谢蘅。

    “调动之前埋下的暗桩,从刑部尚书开始查,不光他们在京中的脉络,京城外也查。”谢澹看向白榆,道:“长庚不在,暗卫仍由你调动,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领命。”

    白榆郑重回道。

    谢澹便又看向烟墨:“你配合白榆,务必谨慎仔细。”

    烟墨:“是,奴才遵命。”-

    仪华宫

    太子陪皇后用完午膳,搀着皇后在园中散步。

    才走了一小半,皇后便停住脚步,屏退了宫人,看着太子温声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我瞧着你总是走神。”

    谢邵忙拱手道:“儿臣并无心事。”

    皇后看他片刻,轻声道:“和阿蘅有关?”

    谢邵一怔后沉默不语。

    见他如此,皇后便明白了。

    太子受陛下教养长大,品行端正,善于阳谋,从小到大他从不做亏心之事,唯有一桩,是欠了人的。

    也是她欠的债。

    “当年之事确是我之过,若当初……”

    “母后。”

    谢邵温声打断皇后,道:“阿蘅病了,乌焰来信时还在发热,儿臣只是有些担心。”

    皇后一惊:“怎会又病了,这山高路远可如何是好。”

    她得知谢蘅要出京游玩时就很不赞同,便赶紧去见了陛下。

    她知道谢蘅刚见完陛下就出京,定不会只是游玩,她原以为是陛下给了谢蘅什么差事,可她没想到陛下说,这是谢蘅自己求的。

    他执意要出京。

    陛下也拦了,可他说若是陛下不同意,他就带着重云两个人悄悄走。

    谢蘅的性子他们都知道,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如此,陛下也只能答应。

    起码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能少吃些苦头。

    “重云师从院首,母后不用担心。”谢邵温声宽慰道。

    皇后轻叹一声。

    她如何能不担心。

    这孩子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对朝堂有了兴致,还跟北廑暗探对上了,这一去山高水远,要真有个什么事可怎么了得!

    “除了乌焰,可还派了人暗中随行?”皇后道。

    谢邵摇头:“阿蘅不愿意跟我们有太过瓜葛,乌焰在他身边几年,有些感情,他即便不满也不会为难,若再派其他人,他不会让人跟着。”

    皇后面色僵了僵,苦笑道:“也是,这孩子只要认定的人便是一心一意对待。”

    但若有人背叛或是利用,他也绝不会原谅。

    当年,她利用他对太子和二皇子的感情,明知阮贵妃可能会对太子动手,还是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事发之后,他再未来见过她。

    谢邵听出了皇后的言外之意,温和道:“今日太阳大,母后还是早些回去歇息,阿蘅那里母后也不必担心,重云玄烛都在,定会平平安安归来。”

    皇后轻轻点头:“嗯。”

    “母后知你近日事多繁琐,不必再日日过来请安,但切记虞家诸事你务必秉公处置,你是储君,不可偏私。”

    谢邵拱手:“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儿臣告退。”

    “去吧。”

    皇后看着太子走远,才缓缓转身欲回宫殿,可一转身看见桥下的小池塘,她身子又是一僵。

    ‘蘅儿,昨夜本宫做了个噩梦,梦见太子出事了,本宫近日心中也总是不宁,总担心太子……’

    ‘娘娘宽心,这只是个梦做不得真,若是娘娘不放心那蘅儿这些日子就跟着太子,太子去哪里蘅儿就去哪里,肯定会保护好太子的’

    她知阮贵妃并非善茬,但二皇子却是个好孩子,又因都自小养在陛下身边,二人兄弟感情很深,她也不可能叫太子与二皇子断了来往。

    二皇子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孩子,若她表现的稍微明显了,那孩子一定会看出来,便会以为她不喜欢她,而她又总不能跟个几岁的孩子说,你的母妃可能有害人之心。

    先不说只是猜测,便是笃定,这种话她也没法跟几岁的孩子说。

    二皇子自小就过的苦,从陛下那里回去还要被阮贵妃盯着课业,宫殿里大半夜灯都还亮着,课业稍有落后太子了,回去就得挨罚。

    说什么调皮摔的,那都是罚跪跪破了膝盖。

    陛下日理万机,每日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教导几个孩子,难免会忽略一些细节,有时候即便发现什么问起,二皇子也只说是自己调皮磕着碰着了。

    他知晓她看出来后,也求她不要说。

    几岁的孩子对母亲都依赖得很,且阮贵妃那时也只是严厉些,其他时候对二皇子还是极好的。

    她若在中间去说些什么,难免有挑拨母子情谊的嫌疑。

    而她就算派人保护,也不可能随时贴身跟着,若是在皇子寝殿里头,更不可能跟进去。

    思来想去后,她单独见了谢蘅。

    明王府只出了谢蘅一个独苗苗,又自小身体羸弱,明王看的跟个眼珠子似的,明王的脾气可不比陛下,她想着若是有谢蘅一直在太子身边,阮贵妃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对太子动手,且她也暗中派了人保护着,想着如此一来怎么也出不了大事,可她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最后竟是谢蘅替太子挡了一劫。

    若非她派去暗中跟着的人及时发现将人救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事后,阮贵妃的贴身宫女咬定是自己不慎摔了一跤才扑向太子,当时也确实在路边看到踩滑的痕迹,即便她知道不是意外,可没有证据也拿阮贵妃无法。

    阮贵妃做的一手好戏,外人眼里的她向来都是贤良淑德的。

    最终,宫女偿了命,陛下换了阮贵妃宫殿里所有宫人,这件事便算了结。

    谢蘅本就体弱,大冬天在冰凉水里泡了一遭后伤了根本,在府中养了两年还是落下了病根,之后也不爱出门了,与太子二皇子都断了来往,近几月瞧着倒是活泼了些,可不知怎地,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说到底,终究是她亏欠了他的。

    “娘娘,回去吧。”

    贴身嬷嬷见此,知皇后这是又想到了当年,赶紧上前搀着皇后道。

    皇后收回视线嗯了声,徐徐走回宫殿-

    雨下了一日才停,雨后黄昏格外的凉爽。

    柳襄捏着一壶酒坐在窗台上,看着小镇上人来人往。

    雨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家商铺开始清扫门口青砖地上的积水。

    天边不知何时惊现一道彩虹,烟囱里升起寥寥青烟,似与云雾纠缠。

    柳襄靠着窗棂舒服的喟叹一声。

    美酒美景如此,人生何求啊。

    就在此时,眼前缓缓出现一道熟悉的背影。

    玉簪挽发,墨色锦袍,气质矜贵,即便不看他旁边的重云,她也一眼就能认出他。

    柳襄不由一怔。

    他不是在养病吗?怎么跑出来了。

    “世子?”

    又一次嘴比脑子快。

    谢蘅重云闻言,同时转身抬头望去,却见窗棂上一身红色衣裙的姑娘提着一壶酒轻晃着打招呼。

    不知是不是天边的云霞太过耀眼,谢蘅一时竟看的挪不开眼。

    眨眼间,她起身足尖点在窗棂,飞身而来。

    彩色云霞的衬托下,竟似那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可又似乎过去了许久。

    待柳襄落到跟前,谢蘅的眼神还落在她的身上。

    “世子可好些了?”

    重云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玄烛的手势,他微微愣了愣,咽下回答稍稍往后挪了一小步。

    玄烛今日没有受罚,可见是猜对了世子的心思。

    “世子?”

    柳襄见谢蘅一直盯着自己,疑惑的又唤了声。

    谢蘅回神,慢慢地挪开视线,道:“嗯?”

    柳襄猜测他方才应是没有听清楚,便又重复了遍:“世子可好些了?这是要去何处?”

    这回重云倒是答得快:“回云麾将军,世子好些了,觉得屋里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柳襄喔了声,还未开口,重云突然又道:“属下突然想起晚上的药还没有捡,不如请云麾将军陪世子去走走?”

    谢蘅淡淡扫了眼重云,重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柳襄倒是没看出什么,道:“好啊,我也正好想去这镇子上看看。”

    闻言,谢蘅收回目光,淡淡嗯了声,转身继续前行。

    柳襄跟上他,与他并肩走着。

    重云抬头看向那双背影,唇角微微上扬。

    以前没发现,如今瞧着,世子与云麾将军竟是好生般配,云雾缭绕间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雨后的空气格外新鲜,尤其在这山野小镇中,更是舒适宜人。

    不过……柳襄偏头看了眼谢蘅,他病都没好全,出来走走能行吗?

    但好在此时没什么风,应当是无碍的。

    且若真有事,重云应当也不会同意他出来。

    如此想着,柳襄稍微放下心,安心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公子容颜无双,矜贵卓然,姑娘英姿飒爽,潇洒肆意,二人并肩而行,在这小镇中极其的显眼。

    路边行人都不由停住脚步打量一眼二人。

    待人走的远了,还会小声讨论。

    “我从来没见过这等神仙人物,也不知是哪方贵人驾临。”

    “那位姑娘倒像是江湖女侠。”

    “是啊……”

    谢蘅听不见后方的议论,柳襄却是听的真真的。

    她不由转头看了眼谢蘅,眉眼轻轻一弯,确实,像神仙。

    谢蘅察觉到视线偏头看时,正好见柳襄笑着仰头饮了口酒,他的唇角也随之轻轻弯了弯。

    二人缓缓行过一条街,转角时,柳襄倒着走了几步,问谢蘅:“快到溯阳了,世子准备如何查?”

    谢蘅抬眸看了眼她,道:“我们暗中先走。”

    车队动静太大,即便如今对外是游玩,溯阳那边也定会起戒心,所以他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柳襄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好。”

    “高嵛成应该会在五后到达溯阳。”谢蘅又道。

    柳襄一愣:“高嵛成也来了?”

    “嗯,他是平堰人,对那里的情况最为了解。”

    谢蘅:“但为掩人耳目,他在我离开后几日才奉旨离京,明是去南边,实则暗中前往平堰,按照提前商定的时间,他应该还有五日到。”

    “那我们何时出发?”

    柳襄问道。

    谢蘅淡淡道:“明日晚间离开。”

    “晚间?”

    柳襄皱眉道:“世子病未痊愈,还是修养两日再走吧?”

    谢蘅:“无妨。”

    “重云留下,车队借着我在此养病多停留几日,此处虽看起来安全,但还是小心为上,待夜深时再离城。”

    “行。”

    柳襄刚应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众所周知我们一起随行,若是都不见了,那一样会引起怀疑。”

    谢蘅停住脚步,轻轻的看向她:“所以,你,乔祐年,宋长策,选一人与我前往,其他人暂时留在这里。”

    柳襄:“……”

    她眨眨眼,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没人会放心将谢蘅交给二表哥,宋长策武功虽好,但他们一起走……她怕宋长策半路被谢蘅气的撂挑子不干。

    算下来,只有她与谢蘅接触最多。

    “想好了吗?”

    谢蘅看着她,问。

    柳襄挠了挠头:“待我回去问问他们。”

    谢蘅淡淡收回视线:“嗯。”

    第45章

    客栈中,柳襄三人围桌而坐,面色各异。

    各自沉默良久后,乔祐年率先表态:“我是不成的,先不说我能不能受得了那个娇气精,就算我愿意委屈我自己,但我这点功夫,重云能放心他跟我走?”

    “要是那金疙瘩磕着碰着哪了,我可赔不起。”

    柳襄便看向宋长策。

    宋长策眉头紧紧皱着。

    其实,他打心底里不乐意柳襄和谢蘅走的更近,但他似乎也无法接受和谢蘅独处。

    不是他论人是非,而是谢蘅真的比姑娘家还讲究,生水不喝,干粮不吃,简陋了不住,马车都得放冰块,若他们同行……嘶,想想都可怕。

    “我……”

    许久后,宋长策艰难挣扎着:“如果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会怎样?”

    柳襄,乔祐年:“……”

    柳襄还没说话,乔祐年就抱臂冷笑道:“第一,他是王府世子,陛下的嫡亲侄子,你揍他是以下犯上,大概会把牢底坐穿, 第二,你会被明王府追杀一辈子,哪怕在牢里。”

    宋长策:“……”

    他果断摇头拒绝:“我伺候不了这金疙瘩!”

    最终,二人同时看向柳襄。

    在两道灼热的视线下,柳襄皱了皱眉头:“他有你们说的那么难搞吗?”

    她觉得,其实谢蘅还挺好的相处的啊。

    但前提是不得罪他。

    乔祐年,宋长策:“……”

    二人面无表情的看她半晌后,异口同声道:“那你去吧。”

    柳襄眨眨眼:“喔。”

    “好吧。”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她虽与乔祐年相处不久,但他这个人不难了解,而宋长策她更是了若指掌,知道他绝不可能会选择跟谢蘅独处几日。

    事情定下,柳襄便通知了谢蘅。

    谢蘅知道是她同行后,只淡淡嗯了声。

    而重云立刻就和暗处的玄烛打眼色,二人你来我往,眼睛都快抽筋了。

    “你们若有什么话要交代,不如出去说?”谢蘅忍无可忍,朝重云道。

    重云赶紧低头:“属下没有。”

    谢蘅没好气瞪他一眼,道:“这里便交给你了,队伍三日后再出发。”

    “是,世子放心。”

    重云恭敬回道。

    如此安静了半晌后,谢蘅还是放下书,认真道:“我再说一次,不许自作主张。”

    重云自然知道谢蘅指的是什么,郑重应下:“是,属下遵命。”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是玄烛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谢蘅见他态度尚可,勉强作罢-

    当夜,柳襄便和谢蘅悄然离开了队伍。

    玄烛先行,前去探路,并在城门外备好了车架。

    柳襄的战马太过现眼,此行不能用。

    趁着夜色出了小镇,没走多久便在约定地点看到了……一匹马。

    高大的红马被拴在树上,见着他们靠近不耐的动了动。

    谢蘅的视线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马车,语气不明道:“马车呢?”

    柳襄忙道:“世子的马车太过招摇容易叫人认出来,但镇子上也没有什么好的马车,怕世子坐着不适,且时间还久,便只准备了马,玄烛已经去下一个城镇置办好些的马车,我们骑马过去也就半个多时辰,在那边歇一晚后,明日再换马车。”

    话音落下,半晌无声。

    良久后,谢蘅偏头看向他:“你决定的?”

    柳襄默了默,点头:“嗯。”

    其实不是她决定的,是玄烛安排好一切后告知她的,玄烛说怕谢蘅认为他自作主张,所以请她认下来。

    玄烛说还若谢蘅知道是她做的决定才不会生气,虽然她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答应了玄烛。

    她飞快看了眼谢蘅,他真的不会生气么?

    又安静半晌后,谢蘅皱眉看向她:“还在等什么?”

    柳襄闻言顿觉有些意外,还真是没有生气啊。

    她应了声,上前解开缰绳,确认谢蘅浑身裹严实了,才朝他伸出手:“世子。”

    谢蘅瞥了眼她的手,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某个画面。

    ‘我们还牵手了,他主动放在我手心的’

    “世子?”

    柳襄见他久久不动,试探的唤了声。

    谢蘅回过神,有些不耐的伸出手,借着她的力道翻上马背。

    而此时,某一个画面又似浮现在眼前。

    ‘以后再也不会和她同乘一骑’

    从褚公羡屋舍出来那次,他说过这样的话,谁知才过了月余,就食言了。

    想到这里,谢蘅垂目看了眼柳襄,在她刚要翻身上马时,他道:“你坐前面。”

    柳襄愣了愣后,点头:“行。”

    但在柳襄坐好后,谢蘅就有些后悔了。

    他要抓住铁环,就得从她的腰侧穿过去,她比他挨了一个头,这样的姿势便是他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鼻尖隐隐能碰到她的发丝,柔软带着淡香。

    他紧紧捏住铁环,压下心头某种怪异。

    柳襄低头看了眼铁环,顿了顿,道:“世子若是感到不适可以抱着我。”

    这铁环连布都没缠,她觉得这金疙瘩世子很快就会遭不住。

    谢蘅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你矜持一点。”

    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这女流氓曾经明确的对他说过,她觊觎他这幅皮囊。

    柳襄见他误会了,也沉默了下来。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拉了拉缰绳:“世子坐稳了。”

    “驾!”

    柳襄顾及着谢蘅病还未痊愈,没敢骑的太快。

    大约一刻钟后,她轻轻垂眸看了眼。

    谢蘅抓住铁环的手已经开始泛红了。

    两刻钟后,她隐约看到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金疙瘩世子硬是一声没吭,手也不见丝毫松动。

    谢蘅不是想硬撑,而是因为方才他才说了那样的话,此时实在没脸松手去抱她。

    罢了,不过半个时辰。

    忍一忍……

    手背突然覆上一片温热,谢蘅身子猛地一僵。

    柳襄大约能猜到他怕是拉不下脸,无声笑了笑后,伸手将他的手从铁环上扒下来放到自己腰间,并且给了他一个台阶:

    “前面那段路有些不好走,世子还是抱着我稳当些。”

    谢蘅眼神微闪后,轻轻嗯了声。

    姑娘的腰身很细,很软,他故作淡然的松开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双手相握,尽量不碰触到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脸颊滚烫的厉害。

    他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

    但她怎会如此泰然?

    柳襄其实并不泰然。

    在谢蘅松手环住她腰身时,她的心似乎漏跳了一瞬。

    他离她近了,沉香混合着药香便不由分说的席卷而来。

    熟悉也陌生。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慢慢的滋生。

    柳襄试图活跃下气氛,脑子转了一圈后终于寻摸出一个话题:“世子上次编的辫子很好看,我用铃铛绑起来了。”

    谢蘅:“……”

    他很早就发现了。

    但同时,他也看见乔祐年和宋长策的马也编了辫子,系了铃铛,便没多想。

    原来还真不是他多想,那辫子真是他编的。

    谢蘅沉默了很久,才道:“宋长策的马上也有辫子。”

    柳襄侧首回答道:“他和二表哥见雁归打扮的好看,便都问我要了铃铛。”

    谢蘅闻言淡淡哦了声。

    似乎对答案并不在意。

    但眉宇间却舒展了不少。

    “你们上次借的银子还了吗?”

    柳襄闻言一愣,她倒是把这事忘了。

    当时为了‘赎身’他们向他借了二十两银子。

    “回京再还给世子可以吗,我给世子算利息。”她这回出来总共就带了五十两,得给宋长策买生日礼物。

    谢蘅并不缺这二十两,只是突然心情好,想逗逗她:“行,利息一天五两,这都多少天了,就且算你一百两。”

    柳襄:“……”

    她回头道:“世子,您这是犯法的。”

    一天五两利息,他咋不去抢。

    但很快,她就隐约听见了轻笑声,当即就反应过来,谢蘅是在玩笑。

    她眉头一扬,道:“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今天载世子一程,这车马费便抵了利息吧。”

    谢蘅嗤笑道:“你的车马费值一百两?山匪劫道呢?”

    柳襄立刻严肃起来:“出门在外,这话不能乱说。”

    谢蘅一愣,当即闭嘴。

    随后,便听轻笑声传来,他脸色一变:“你唬我?”

    柳襄挥下马鞭:“不敢。”

    “世子放心,就算遇着山匪,我肯定也不让他们抢世子。”

    谢蘅冷冷瞪她一眼,而后想起黑夜中她也看不见,气性过后,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静谧的黑夜中,有什么东西也好像无形的发生了变化。

    这大半个时辰似乎很快,又好像过了很久。

    到了客栈外,柳襄先跃下马,而后伸手去搀谢蘅。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谢蘅这次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便将手搭了上去。

    “这里应该就是玄烛定的客栈了。”

    柳襄看了眼客栈灯笼下的记号道。

    谢蘅也看到了,他收回手,淡淡嗯了声。

    这时,客栈小二听见马蹄声迎了出来,见着二人先是怔了怔,而后眼睛一亮,态度极其恭敬道:“公子和少夫人到了。”

    话落,谢蘅和柳襄脸色同时一变。

    他说,公子和谁?

    小二热情的接过柳襄手中的缰绳,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道:“公子的护卫已经给二位贵人安排好了房间,热水也已经烧好了,二位贵人快请进。”

    一阵诡异中,谢蘅看向柳襄:“这也是你的……决定?”

    柳襄茫然的回望着他。

    玄烛这是何意?!这她也要认吗?

    谢蘅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进客栈:“他人在哪,让他来见我。”

    小二忙回道:“公子的护卫说,他先行去给公子准备马车。”

    谢蘅冷笑一声。

    跑的倒是挺快!

    第46章

    柳襄仍有些迷茫。

    她快走几步,向小二确认道:“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小二闻言一愣,再次看了眼谢蘅,又看一眼柳襄,笃定道:“不会的,贵人的护卫说他家公子和少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小的当时听了还不信,眼下一见还真是,小的还从没见过比二位更好看的人。”

    尤其是这位公子,像极话本子上的小神君。

    “且贵人的护卫还说了两位贵人的衣着打扮,小的断不会认错的。”小二笑着补充道。

    如此,柳襄就很有些不明白了。

    玄烛这是何意?

    谢蘅是最怕跟她扯上什么干系的,他作为谢蘅的贴身暗卫,不可能不知道。

    “世……”

    柳襄反应迅速的噤声,他们此行不能暴露身份。

    柳襄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谢蘅,难道,玄烛如此说是为了掩人耳目?

    谢蘅那张脸太过惹眼,到了哪里都会引起注意,但众所周知谢蘅并未成婚,若扮成夫妻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掩行踪。

    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二位里边请。”

    二人进了门,掌柜的抬眼一看,短暂的怔愣后忙放下手上的账本迎了上来。

    “贵人到了。”

    掌柜的示意小二退下,亲自带着二人上楼,态度极其恭敬热情,但话却不多:“贵人楼上请。”

    那位自称护卫的公子说了,公子和少夫人喜静,不可叨扰。

    他虽然万分惊艳,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位看起来比县衙的公子哥还要贵气的公子都只是护卫,可想而知眼前人身份是何等尊贵。

    反正这般人物他是从未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到了厢房外,掌柜的殷勤的打开门,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少夫人请,里头已经备好了点心,热水,公子少夫人瞧瞧,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谢蘅淡淡嗯了声,却不见动作。

    掌柜的顿时意会过来,忙揖手告退:“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临走前,掌柜的又道:“对了,恭贺新禧,祝二位永结同心,鸾凤和鸣。”

    柳襄,谢蘅:“……”

    柳襄唇角一抽。

    新禧?

    玄烛可真能编!

    谢蘅不可能做回应,但都不理人家难免有些奇怪,柳襄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谢谢。”

    掌柜的离开,谢蘅沉着脸踏进屋内。

    看来他在谢澹那里过的当真是过于顺畅了!

    柳襄在门口稍微犹豫了片刻才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确定周围无人,柳襄才上前轻声道:“世子,玄烛此举应是为了遮掩身份。”

    谢蘅自然知道。

    但同样,他也明白玄烛的私心。

    这狗东西也不知在谢澹那里学了些什么,一回来竟还当起了媒人!

    厢房的厅堂并不大,隔着屏风便是床榻,但胜在布置干净整洁。

    虽然远远比不上府城的客栈,但这已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了。

    屏风很小,轻易就能瞧见里头。

    床上的被套枕头都已经换上谢蘅惯用的,包括洗脸架上的帕子,水盆。

    柳襄一眼就能认出这等料子不是这个客栈应该有的,不由在心中唏嘘。

    玄烛倒真是什么都会做。

    唏嘘过后,一种怪异的气氛逐渐蔓延。

    他们既是扮了夫妻,就不可能再去开第二个房间,但这屋里只有一张床。

    柳襄愁眉苦思,谢蘅面色更冷。

    客栈堂内本该都有一张软蹋,但这间却没有,很难不是玄烛特意安排过的!

    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要不……”

    柳襄试探开口:“待会儿世子配合我,跟我吵一架,然后我就可以出去另开一间房。”

    谢蘅冷冷的看向她。

    “新婚燕尔吵架分房,你觉得合理?”

    柳襄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暗自为玄烛捏了把汗。

    但,今夜怎么办?

    她不可能真跟谢蘅同床。

    柳襄想了想,走向床榻边的柜子,看见里头的几床被褥,她松了口气,将其抱出来后,看向谢蘅:“我打地铺吧。”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谢蘅没有反驳,便是默认同意。

    柳襄四下看了看后,把屏风往里头拖了拖,隔着屏风铺好被子。

    谢蘅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忙忙碌碌。

    在柳襄收拾好抬起头时,他又先一步转过头:“我去洗漱。”

    柳襄点头:“嗯,时间不早了,得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嗯。”

    谢蘅。

    趁着谢蘅洗漱的时间,柳襄去外头吃了些点心,晚饭用的早,她得吃宵夜。

    刚咬下一块温热的米糕,柳襄动作一滞,缓缓偏头看着几叠点心。

    无一例外,都是她爱吃的。

    玄烛怎么知道她……

    她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她晚上都会去厨房要一些点心,曾有几回碰见过玄烛。

    没成想他竟是都记住了。

    柳襄不由轻笑了声。

    这玄烛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谢蘅说,玄烛跟在二皇子身边好些年了,二皇子那般沉闷一个人,玄烛倒是没被影响。

    柳襄用完一叠米糕,谢蘅也洗漱完毕。

    她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进去洗漱。

    进去时她看着洗脸架上刚换好的热水微微一愣,飞快瞥了眼坐在床边的谢蘅。

    他竟给她换好水了。

    柳襄无声笑了笑。

    她就说吧,谢蘅其实挺好相处的。

    谢蘅坐在床边准备脱鞋,但想了想还是等了等,他飞快看了眼柳襄。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还是很有些不自在。

    在王府重云睡的侧殿,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重云也是一直睡的堂内软蹋。

    按理说,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寝房内多一个人。

    可现在,他为何坐立难安。

    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毕竟是姑娘。

    谢蘅如此想着。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姑娘家同住一间厢房,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当众调戏他的女流氓。

    他深知他是不愿意与她有过多瓜葛的,到底是为什么会发展成了这样?

    哦不,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城隍庙。

    第一次有交集是在当归客栈,她挡了他的路。

    柳襄洗漱完,收拾好盆子,转头看向谢蘅时,正见他盯着虚空出神。

    她顿了顿后没有出声打扰,径自去外头歇下。

    屏风后人影晃动,谢蘅也终于回神。

    隔着屏风,他能隐约瞧见她已经脱了鞋袜,盖上了被子。

    他默默收回视线。

    她如此坦然,倒显得他矫情了。

    谢蘅脱了鞋袜上床。

    这个时辰他本应该要有睡意了,可不知为何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柳襄也睡不着。

    在边关出任务时,和一帮大老爷们席地而眠是常有的事,很多时候醒来她都靠在宋长策肩上或腿上。

    她从不觉得有什么。

    今夜她和谢蘅还隔着一道屏风,更不应该有什么才对。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里头虽一直没有动静传来,但她能从呼吸上分辨出他也没有睡着。

    硬耗了约一刻钟后,柳襄忍不住了:“世子也睡不着吗?”

    好半晌,才听里头嗯了声。

    柳襄便翻了个身,面朝屏风道:“那不如聊聊天吧?”

    谢蘅听到动静,偏头看了眼:“聊什么?”

    以前,他从不认为他们会有心平气和相处的一天,包括在接到密旨,被迫成为同伴时。

    他一直觉得,除了公事,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私交。

    这一切,是从什么开始变的呢?

    “我想起一件事,世子可还记得我刚回京那天,曾向世子问过路?”

    “那时候世子为何要给我指一条错路?”

    柳襄一直很好奇她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他要给她乱指路,但之前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

    她第一次正式见他就把他得罪的太狠了,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无法平心静心的说话。

    谢蘅记得这事。

    他淡淡道:“本世子的时间很宝贵。”

    柳襄皱眉,学着他的语气反问:“本将军的时间就不宝贵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本将军,谢蘅不由再次偏头看向屏风。

    他有些好奇,她策马杀敌时是什么样的?

    半晌,他才道:“你耽搁了我的时间,我不过是还回去,有问题吗?”

    “倒是没有问题。”

    柳襄并不知道当归客栈谢蘅也在,控诉道:“但我就是问个路,并没有耽搁你什么时间,你却叫我跑到了天黑,这不公平。”

    谢蘅很不满:“本世子有那么小气?”

    问个路,他至于报复她。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后悔了,你拦明王府车架,已是冒犯。”

    谢蘅冷笑道:“理该赏你一顿杖责。”

    柳襄:“……”

    拦王府车架,确实是冒犯。

    “但我也有品阶在身,罪不至此。”柳襄辩解道。

    谢蘅冷哼一声,不理她。

    “既然不是为这事,那我何时还耽搁你时间了?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那之前从未见过面。”

    与拦车架无关,柳襄就更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了,趴在枕头上问道:“难不成世子何时悄悄去过边关,我不慎的罪过世子?”

    去边关?

    谢蘅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宽广的地域,策马奔腾,一望无际,应是个自由自在,也能大展宏图的地方。

    但,也是个充满着悲伤的地方。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好半晌,谢蘅才道:“当归客栈,你与人起了纷争,拦了我很久的路。”

    柳襄一愣。

    当归客栈?

    那是她和褚公羡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有人胡乱议论她,褚公羡为她说话被夹枪带棒的骂了回来,宋长策便去教训过那人,确实有过一阵的混乱。

    没想到谢蘅那时竟也在。

    “那……你都看见了?”

    “没有。”

    谢蘅:“隔得远,听不见,看不见,重云只听见有人叫你云麾将军。”

    原来是这样。

    合着他们的梁子早在那时候就结下了。

    柳襄不由笑着道:“那看来我和世子还真是有缘分。”

    谢蘅眉宇微沉。

    柳襄这时也反应出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攀扯世子的意思,世子别误会。”

    谢蘅沉默了几息,道:“你还怕这点误会?”

    相比起她在庆功宴上的荒唐,这算得了什么。

    柳襄:“……”

    果然,人不能落人把柄,不然会被捏一辈子!

    “我有些困了。”

    柳襄闷声道。

    她就不该起这个话头。

    谢蘅轻轻勾了勾唇,翻了个身没再出声。

    被这么一岔,屋里诡异的气氛有所缓解,加上时辰确实已晚,没过多久,二人便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柳襄因吃糕点时喝了不少水,夜半时,起过一次夜。

    回了房,她习惯性的迷迷糊糊的走向床榻,沾枕即睡。

    第47章

    谢蘅梦到了被人追杀。

    重云让他先走,可他的腿和腰好像被什么紧紧缠着,无论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半分,眼看刀要落在身上,他猛地惊醒。

    梦醒,腿和腰被缠压的感觉仍在。

    混沌散去,意识渐渐回笼。

    谢蘅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带着几分惊慌的偏过头,就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原本应该睡在屏风后地铺上的人,此时腿搭在他的腿上,手放在他的腰上,搂的严严实实。

    谢蘅呆滞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气的一把甩开腰上的手,而还不待他开口,她却是不耐的又贴了过来:“别跑。”

    抱的更紧了。

    谢蘅:“……”

    谢蘅:“?!”

    好几息后,谢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柳,襄!”

    柳襄被吵的不耐烦,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不满的嘀咕:“扰人清梦要遭雷劈的。”

    谢蘅气的瞪大眼。

    遭雷劈?谁?

    她莫名其妙跑到他床上,还要他遭雷劈?!

    “你在发什么疯?”

    谢蘅感觉胸腔都要气炸了。

    柳襄皱了皱眉头,慢慢地睁开朦胧的眼:“猫怎么还会说话?”

    她梦到了一只超极漂亮的猫,但性子太傲了,还凶的厉害,她好不容易才抱到手,但怎么感觉……

    不太对?

    毛毛呢?

    谢蘅不可置信的瞪圆眼睛。

    缓过神后,重重拍向在腰间肆意揉捏的手。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彻底唤醒了这个早晨。

    柳襄被打懵了。

    她第一反应是,这猫真凶。

    但随着手背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也逐渐清醒,青色的纱帐,熟悉而柔软的天蚕丝被,堇色中衣……

    记忆终于全部回笼。

    她怀里的不是猫!

    好像是……比猫还凶还傲的,谢蘅!

    柳襄身子逐渐僵硬,脑子也空白了一瞬。

    这是怎么回事,猫是怎么变成谢……不是,她是怎么跑到谢蘅床上的!

    柳襄缓缓的直起身子,小心翼翼抬起头。

    看清那张冷若冰霜风雨欲来杀气腾腾的脸,她从头凉到了脚。

    他们好不容易才化干戈为玉帛,终于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说话了,她又把他得罪了!

    自从回京后,她每次闯祸好像都是挑了这个最难搞的。

    柳襄对上那双含着刀子的丹凤眼,僵硬的扯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谢蘅早已气过了头,此时竟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冷冷的盯着她,并不说话。

    ‘猫怎么还会说话’

    她竟是将他当成了猫。

    他不语,柳襄越心虚。

    她有些语无伦次解释着:“我……我昨夜水喝多了,出去过,回来习惯性的走到了床上,忘记你……”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一阵天翻地覆。

    谢蘅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二人的位置调换。

    柳襄本可以反抗,但她没敢动。

    一则他在气头上,二则在她心里谢蘅就如玉一般易碎,她不可能对他动手。

    谢蘅冷冷的俯视着那张令人心烦的脸。

    近在咫尺的五官分外明艳,就如盛开的太阳花,张扬而热烈。

    清澈透亮的眸子,不点而红的朱唇,在清晨,充满着某种诱惑。

    心头的火气不知不觉有所消减。

    谢蘅不开口,柳襄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谢蘅才道:“我没有纳过妾,以后也不会。”

    柳襄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狂风暴雨,听见这话蓦地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谢蘅。

    “我未曾有过通房。”

    谢蘅声音渐冷:“院里虽有丫鬟,但近身伺候的一直是重云。”

    柳襄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紧张慢慢地浮上心头:“……所以……呢?”

    “所以……”

    谢蘅渐渐逼近她,他的手缓缓放到了她的腰上,慢慢握住:“我满足云麾将军挑夫君的条件,若是云麾将军愿意,我可以回去便求圣上赐婚。”

    柳襄眼底逐渐有了慌乱,她轻微的吞咽着,脸颊越来越滚烫。

    她,感觉到了。

    她的大腿处被硌的又热又疼。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是看过一些话本子,知道那坚硬代表着什么。

    谢蘅眼也不眨的盯着她,轻轻一笑,声音低沉而柔和:“云麾将军若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罢,他已俯身而下,唇往她的脖颈落去。

    柳襄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是想……他疯了?!

    他怎么可能会对她动这样的心思!

    但……她在军营长大,即便杨氏细心保护着她,她也是听过一些男人私下说过的荤话的,她曾无意中听到过他们说,男人很经不起撩拨。

    他如此,大约是一时昏了头!

    虽然她承认谢蘅对她的诱惑很大很大,且是史无前例,但不行!

    她早晚要回边关,他们不可能!

    温热的气息已经贴近脖颈,柳襄迅速的伸手抱住谢蘅的腰身动作尽量轻柔的将他摔到软被上,顷刻间,位置再次调换。

    她双颊通红的看着谢蘅,语气慌乱:“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甚至不敢去看谢蘅的脸色,手脚并用的下了床,跑的飞快。

    刚要拉开门才发现自己未穿外裳,忙又跑回屏风,扯出外裳和腰带,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风一般的卷出了门外。

    脸颊的滚烫迟迟不散,她干脆跃上了房顶,但心依旧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好在清晨的风极凉,总算慢慢将她吹的冷静了下来。

    谢蘅真的是个妖孽!

    专门魅惑人心的那种。

    待一切重归于静,她的心间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为何偏偏是明王府世子,不然,她就真的可以将他抢回去。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击碎了。

    谢蘅绝不是她可以抢的,一点念头都不能有。

    关门的声音传来,谢蘅才拉过软被盖住自己,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果然,还是害怕的。

    有色心,没色胆。

    经此一事,她应该会上些心。

    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的,但这女人对人太不设防,不长些记性,早晚要吃亏。

    好半晌,待消停后,谢蘅才缓缓坐起身。

    掌柜的听见门响,恰好上楼询问,他便要了热水和早饭。

    柳襄硬着头皮回房时,谢蘅正在用粥。

    见她进来,头都没抬。

    柳襄虽然已经在房顶上做足了心里准备,但进了屋还是不敢面对他。

    她低着头默默的去洗漱完,再磨磨蹭蹭的出来,看见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她又踩着小碎步走过去,安静的坐下。

    谢蘅瞥了眼快将头埋进碗里的姑娘,无声的勾了勾唇。

    倒是难得见这女流氓害羞。

    早饭用完,柳襄偷偷抬眸看了眼谢蘅,恰对上一双好整以暇的眸子,她飞快错开,脸颊隐隐开始发烫。

    她想跑,但谢蘅一直看着她,她的腿便像是被什么拖住了般。

    心中几次交涉后,最终,她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向谢蘅,认真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

    谢蘅仍旧盯着她。

    她的目光又慢慢地的垂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才传来冷淡的声音:“只对我?”

    柳襄没听懂,遂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啊?”

    “只对我不会有下次?”

    谢蘅声音愈冷。

    柳襄茫然了一阵后,灵光乍现,突然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忙道:“不是!”

    “以后我都不会再与任何男子同住一间房,也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除了以后的夫君。

    谢蘅这才算满意。

    他慢条斯理的起身:“好好记着你的话,下不为例。”

    柳襄见他竟这么轻易的将此事揭过去,心中巨石落地,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

    她跟在谢蘅后面,便也没看见谢蘅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二人下了楼,掌柜的赶紧迎上来。

    “二位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谢蘅脚步一顿,拧起眉头:“他人呢?”

    掌柜的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忙回道:“公子的护卫一个时辰前送来了马车便离开了,说是去下一个地点给公子和少夫人定客栈。”

    谢蘅气笑了。

    他本打定主意出来狠狠罚他,结果人都逮不着!

    柳襄一言难尽的看着客栈门口那辆马车。

    玄烛怎么每次都溜的这么快。

    “他是属兔子的吗?”

    谢蘅唇角一抽。

    玄烛还真是属兔。

    “二位可是还有什么需要的?”

    掌柜的瞧出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问道。

    谢蘅冷哼一声,抬脚走向马车,柳襄便答道:“没有,多谢掌柜。”

    客栈小二早已放下马凳,扶着谢蘅上了马车,柳襄朝他摆摆手:“我不用。”

    小二便收起马凳放在马车后面。

    此时掌柜的也送了出来,笑着拱手道:“二位慢走。”

    欢迎常来。

    这样大方的贵客最好天天都来。

    柳襄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她跃上马车,确定谢蘅坐稳后,便拉起了缰绳:“驾。”

    早晨清风徐徐,倒也不觉得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升起,一路铺洒着阳光。

    柳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正值夏日,外头的天气很有些难熬。

    她正在心中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歇脚地时,便听谢蘅道:“停车。”

    “吁!”

    柳襄忙拉紧缰绳,转头道:“世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天这么热,他怕也是受不住的。

    马车车门从里头推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柳襄舒服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什么,探头往马车里望了眼。

    果然,只见马车里放着一盆冰。

    柳襄不由再次感慨玄烛的周到。

    “那两人还跟着么?”谢蘅淡淡问道。

    柳襄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点头:“跟着呢。”

    谢蘅闻言便递给她一个信号弹:“放了。”

    柳襄猜测他可能寻他们二人有事,便接过照做。

    后方,乌焰和长庚见到信号弹变了脸色,扬起马鞭迅速追了上去,没过多久就见谢蘅的马车稳稳停着,不像是遇险。

    二人跟着谢蘅多年,很快便明白了什么。

    乌焰看向长庚:“找你的。”

    长庚不动:“找你。”

    这些年,但凡谢蘅特意找他们绝对没好事。

    二人相互推让,谁也不愿意前往。

    长庚忍不住皱眉提醒:“方才的信号弹属于太子殿下暗卫营的。”

    乌焰一愣,是了,方才的信号是属于他们暗卫营的。

    大抵是太过抗拒,一时倒是忽略了。

    然二人并不知,谢蘅只是从箱子里随手拿的信号弹。

    乌焰硬着头皮驱马过去,心里飞快的回忆着,他近日只是远远的跟着,没有惹怒过世子,应当不是赶他回京,或许只是要给殿下传什么话而已。

    稍微定下心后,乌焰下马走到马车旁边,恭敬道:“世子。”

    谢蘅:“进来。”

    乌焰和柳襄一愣,抬眸对视一眼。

    叫谁?

    乌焰心里隐约有答案,但有些不敢确信,遂一时无言。

    半晌不见外头传来动静,谢蘅不耐再次开口:“柳襄。”

    柳襄眨眨眼,原来是叫她啊。

    她折身钻进马车:“世子,怎么了?”

    谢蘅没有答她,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这辆马车外头瞧着很寻常,但里头却是另有乾坤,一张软塌,一张小矮桌,两个蒲团,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靠窗的地方放了一盆冰。

    柳襄见到谢蘅的动作不由一滞。

    这时让她坐的意思?

    她还在踌躇时,却感觉马车上跃上了一人,随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世子,云麾将军可坐稳了?”

    乌焰猜对了谢蘅的用意,但心底却极为震撼。

    乌焰虽然和长庚一直暗中跟着谢蘅,但因有玄烛在,他们离的并不近,自然也就不太知道谢蘅和柳襄之间的变化,在乌焰的认知里,世子是不待见云麾将军的。

    他知道世子一直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若非是心情不好是从来不会想到他们的,可今日特意放信号却只为叫他出来代替云麾将军驾车,这其中深意,很难不叫人多想。

    难不成,庆功宴上的误打误撞,还真叫世子铁树开了花?

    柳襄也终于明白了谢蘅唤乌焰过来的用意。

    她干脆利落的往蒲团上一座,笑着朝谢蘅道:“多谢世子。”

    谢蘅捏着一本书,淡淡嗯了声。

    柳襄的目光瞥向桌上的新鲜瓜果,尤其深深看了眼冰镇的荔枝,眼睛亮亮的偏头问:“我可以吃吗?”

    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自然不能不问自取。

    谢蘅又嗯了声。

    柳襄欢喜的道了声谢,用帕子擦了擦手,开始剥荔枝。

    在这炎热的夏天,冰镇过的荔枝胜过琼浆玉露。

    柳襄吃的欢,并不知谢蘅时而会淡淡瞥向她,手中的书久久没有翻动。

    第48章

    接下来几日一直由乌焰驾车,柳襄每日蹭谢蘅的马车,吃他的鲜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玄烛一路上都安排的很妥帖,除了柳襄这个少夫人的头衔,但他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通不上消息,柳襄便寻到了个两全的法子。

    她每次跟谢蘅进一间屋子,待夜间却偷偷出去自己寻了别的房间睡,反正玄烛每次都是包下客栈,空房间多的是。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到达了溯阳平堰。

    到客栈时时辰尚早,谢蘅留了乌焰煮茶。

    柳襄洗漱换好衣裳过来,谢蘅已经换了身简单的淡蓝袍子,坐在窗边饮茶。

    她看了眼乌焰,快步走过去。

    乌焰默默给柳襄递去茶杯,柳襄连饮了两杯才问谢蘅:“世子,接下来怎么做?”

    柳襄话才落,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几人同时望去。

    玄烛过来不可能敲门,若是客栈的人会在敲门后开口询问。

    而他们初来这里,并不认识其他人。

    柳襄正在心中盘算来者是谁,谢蘅已经开口:“进来。”

    她茫然的看了眼谢蘅,他知道是谁?

    片刻后,一四十左右的男子推门而入,小心将门关上后,走到几人跟前拱手行礼:“见过世子,云麾将军。”

    柳襄瞧他很有几分眼熟。

    短暂的思索后试探道:“高嵛成?”

    她在琼林宴上远远见过他一回。

    来人正是新科榜眼高嵛成。

    他恭敬拱手回道:“是下官。”

    谢蘅:“坐。”

    “谢世子。”

    高嵛成挨着转角坐下,谨慎而小心翼翼。

    高嵛成身材高大,长了张方脸,是个老实人的面相,但他的身上总带着几丝沉闷。

    按理说四十高中榜眼,该正是春风得意时。

    乌焰递茶给他,他恭敬客气的道着谢。

    柳襄的目光落在他带着茧子的手上。

    当时调查城防图示窃案时她便知道高嵛成是会武功的,但并不知深浅,不过从手掌的新茧能看出,他并没有放弃武学。

    应该每日都在练武。

    待高嵛成饮过一杯茶,谢蘅才放下茶杯,看向他:“何时到的?”

    高嵛成恭敬回道:“回世子的话,昨日夜里到的。”

    “嗯。”

    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些。

    “见着玄烛了?”

    高嵛成点头:“是,昨夜见过玄烛大人,正是玄烛大人安排下官住在此地。”

    谢蘅嗯了声,顿了顿又道:“可有出去瞧过?”

    高嵛成:“还没有,平堰有不少人认识下官,世子没来,下官不敢擅自出门。”

    一问一答间,不难看出高嵛成过于恭敬谨慎的态度。

    谢蘅便明白,他没有完全信任他。

    高中入翰林,期间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过任何动静,足可见他对平堰一案的看重,自然不会轻易完全相信他。

    “知道了。”

    谢蘅徐徐道:“你今日暂且留在客栈,待我们先出门探一探,明日再商议如何行动。”

    高嵛成自是说好,而后起身告退。

    柳襄盯着高嵛成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蘅瞥见,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待门关上,柳襄才收回视线,道:“他虽极力表现的很平静,但他身上有很厚重的悲伤和恨意。”

    这是习武之人特有的敏觉。

    谢蘅轻轻皱了皱眉头。

    乌焰这时也道:“是,他有杀气。”

    柳襄便看向乌焰:“你可能看出他的深浅?”

    乌焰回道:“可与怀化中郎将一战。”

    柳襄闻言一惊。

    高嵛成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

    如此也可见,乌焰的功力在她之上。

    谢蘅沉默良久后,道:“你看好他,莫让他冲动行事。”

    乌焰:“是。”

    有长庚暗中跟着谢蘅,在这小县城中只要有危险他也很快就能赶到。

    “世子若要出门,还是遮掩一二为好。”乌焰又道。

    不待谢蘅开口,柳襄也附和道:“是啊,世子带着帏帽吧。”

    他这张脸出去真的太扎眼了。

    谢蘅对自己的样貌倒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便默许乌焰去寻来帏帽。

    一切准备妥当出门时,已近黄昏。

    正是晚饭时间,街边小摊上都坐满了人,小摊贩也不在少数,瞧着与别的县城并没有什么区别,全然瞧不出这欢笑背后埋着三千冤魂。

    “平堰有多少人?”柳襄问道。

    谢蘅:“城内不到两千户。”

    柳襄脚步一滞。

    不到两千户,一万多人口,死了三千人,那两年前这座县城几乎等同于一座死城!

    “两年的时间,能恢复至此?”

    柳襄沉声道:“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蹊跷。”

    谢蘅冷笑了声:“已让玄烛去查平堰城外辖区内的人口,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东邺繁华之下的蛀虫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柳襄一愣:“世子何时见到玄烛了?”

    他们这一路上她都没有看见玄烛半个影子。

    “离京之时。”谢蘅。

    柳襄了然。

    而后她才反应过来,谢蘅竟在那时就已想到如此深远了。

    二人沿着主街走了一段,一切井然有序,和乐融融融没有半分异常,甚至没有听见百姓的任何议论。

    “这平堰县令很有手段。”

    柳襄沉声道。

    谢蘅眼眸微沉。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一个都别想逃。

    今日出来还没来得及用晚饭,柳襄早已是饥肠辘辘,待瞧的差不多了,便寻了个人少些的豆花摊,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蘅坐下,小声道:“既是体察民情,就要融入其中,才能听见平常听不见的声音。”

    帏帽挡住了脸,柳襄瞧不清谢蘅的神情,见他没吭声,只当是他默许了,并不知谢蘅的视线落在她拉住他手腕的手上。

    “二位吃点什么?”

    豆花摊的老板是位妙龄姑娘,虽然衣裙洗的发了白,但很整洁,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酒窝,干净而纯粹。

    柳襄惯来就爱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眼前的姑娘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声音清脆的笑着回道:“一碗辣的一碗甜的。”

    “好的,请稍等。”

    姑娘感受到她的热情,也笑着回道。

    不多时,两碗豆花便送到了桌上:“二位请慢用。”

    “谢谢。”

    柳襄笑容灿烂的道了谢,待姑娘转身离开她才收回视线看向谢蘅:“世……尝尝?”

    她这时想到一个问题,在外不能叫他世子,她应该怎么叫他呢?

    谢蘅盯着面前的豆花,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东西?

    柳襄见他没动,大约能猜到什么,偏头轻声道:“这是民间很有名的小食,世子尝尝看喜不喜欢,很甜很软的。”

    她知道,谢蘅爱吃甜食。

    姑娘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此忙上前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柳襄忙笑着道:“没有的,很好吃。”

    姑娘却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谢蘅,她早便看出谢蘅身上的布料和腰间的玉佩不是凡品,生怕因为自己何处不适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谢蘅也感受到了姑娘的忐忑,他淡声:“无事。”

    姑娘这才放下心,轻轻颔首后转身去忙了。

    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朝他们看去,恰好见谢蘅掀开轻纱,看清他的样貌,她顿觉惊为天人。

    世间竟有如此好看之人,这怕不是神君临世吧。

    柳襄见谢蘅掀开帏帽,拿起了勺子,轻轻弯起了唇角。

    她就知道,这人是心软的。

    谢蘅从来没在外头吃过这些东西,本只想着尝一口便是,但豆花入口,又嫩又滑,竟是恰到好处的香甜,他微微怔了怔,再次看向豆花。

    这回眼里多了些认真。

    柳襄将他所有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又想到了猫,猫猫试探的嗅着不知名的食物,鼓起勇气轻轻尝一尝,发现是自己的喜欢的后,眼睛都亮了。

    谢蘅并不知她的打量。

    他动作虽缓,但一勺又一勺,很快就见了底。

    意犹未尽。

    柳襄探头笑眯眯问道:“再来一碗?”

    谢蘅顿了顿,拉上轻纱:“不必。”

    柳襄见他意已决,便也不再相劝。

    这条街还有不少吃的,或许能带他尝尝别的。

    想到此,她便抬头问姑娘:“姑娘,这条街上还有什么好吃的小事,要甜口的。”

    姑娘闻言指向不远处道:“那边有一家糕点还不错。”

    柳襄遥遥看了眼,见那边几家都正排着队。

    若带谢蘅过去,他定是不愿等的,想了想后便结了豆花的银钱,朝谢蘅道:“世……你在此等着,我去买过来。”

    谢蘅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她人就已经出了豆花摊。

    姑娘看了眼他,上前收拾着空碗,轻声道:“这会儿人不多了,公子安心坐着便是。”

    谢蘅只得点头:“嗯。”

    他看了眼周围,见摊位上从始至终只有姑娘一个人在忙活,便问道:“怎只你一个人?”

    姑娘不防那神仙般的人物会与她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放下活计,回道:“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父母年纪大了,便在家中静养。”

    谢蘅哦了声:“你是平堰县城人士?”

    姑娘闻言明显愣了愣,才道:“是后面搬到县城的。”

    谢蘅见姑娘略有些慌乱,遂不再询问,只道:“辛苦了。”

    在玉京城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姑娘都是娇养在闺中,他第一次见一个小姑娘撑起这么一个摊子。

    姑娘因这句‘辛苦了’怔愣了好半晌,才闷声道:“不辛苦。”

    “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后面那句话她说的很轻,但谢蘅还是听见了,他遂问道:“这话又是何意?”

    姑娘轻叹了声,眼中隐有水雾:“家中定了亲事,那边不让我再抛头露面,这小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不在了。”

    谢蘅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和无奈,便多问了一句:“为何不招赘婿?或是换一门亲事?”

    这小摊瞧着生意不错,味道也好,若是夫妻二人共同经营,日子也能过的不错。

    姑娘无奈道:“我也曾同父母提过,可父母说招赘婿传出去不好听,这门亲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父母之命违抗不得。”

    谢蘅听得最后一句话,便没再说什么了。

    东邺以孝为先,一句忤逆便能叫人活不下去。

    百姓如此,皇子亦如是。

    姑娘转过身抹了抹眼角,转过头时又是一脸笑意:“公子若是喜欢吃豆花,我送公子一碗。”

    她看的出来,她这里的豆花是对这位公子胃口的。

    谢蘅本想拒绝,但想着或许以后这东西便不在了,便点了点头:“多谢。”

    “不客气。”

    姑娘很快就又端上了一碗。

    谢蘅掀开轻纱,边吃边等着柳襄。

    他这个位置能远远看到柳襄,那身嫣红在人群中很好认。

    他知道她不爱吃甜食,特意去排队是给他买的。

    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笑着道:“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

    谢蘅一愣。

    少夫人这几个字这几日每到一个客栈他都会听上几遍,但这回好像又有些不同。

    她不是玄烛安排的。

    但她还是将他们当成了夫妻,为何?

    “你为何会如此认为?”谢蘅问道。

    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柳襄有点像:“姑娘瞧公子的眼神满是欢喜,公子也一直盯着夫人瞧,怎能瞧不出来?”

    她瞧他的眼神满是欢喜?

    谢蘅短暂的怔愣后,轻嗤了声。

    她说过,她喜欢他这张脸,更准确的说是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方才瞧这姑娘的眼神也是满心欢喜。

    “我们不……”

    谢蘅的话未还未说完,姑娘却突然变了脸色,她飞快瞥了眼正朝她的摊位走过来的几人,急声打断他:“公子戴好帏帽!”

    谢蘅一愣,下意识要顺着姑娘的视线转头,姑娘却急的一个箭步冲向他:“公子别回头!”

    “冒犯了。”

    她边说,边迅速伸手拉下挂在帽檐的轻纱挡住谢蘅的脸。

    谢蘅不由皱眉看向她。

    他并不会认为姑娘是要做伤害他的事,方才姑娘举止都很得体,如此着急多是事出有因,便暂时没有出声。

    “薛姑娘,忙着呢。”

    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拉板凳的声音。

    谢蘅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姓薛。

    薛姑娘态度恭敬的迎上去,有意无意的挡住谢蘅:“不忙,梁公子请坐,几位可是与往常一样。”

    其中一人笑看着他道:“是,今日薛姑娘话倒是多了些。”

    “以后嫁给了陈兄,我们怕是吃不到薛姑娘做的豆花了。”另一人则是一脸惋惜的调侃道。

    薛姑娘笑容一僵,颔首转身离开。

    这时,那位衣着最是鲜亮的公子漫不经心的开口:“她将来是要嫁到县丞家的,你们几个注意着分寸。”

    “是,公子,我们记下了。”

    几人吊儿郎当应承道。

    谢蘅抬头看了眼正在盛豆花的薛姑娘,眉心微微拧起。

    原来她说的亲事是县丞家。

    此间县令姓梁,那被唤作梁公子的多半是县令家的公子。

    薛姑娘端着豆花路过谢蘅时,轻声道:“走。”

    谢蘅心头略有些不解。

    她好像不是在害怕这几人,而是在怕他们看见他的脸,这是为何?

    薛姑娘借着放豆花挡住了谢蘅,想让他趁此离开,可她一转身发现谢蘅还在,心中担忧愈深。

    而此时,那桌人已经注意到谢蘅了。

    方才最先开口的那个公子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人,示意他往前看,很快一桌人都对上了眼神,视线纷纷落在谢蘅的背影上。

    衣着最鲜亮的公子眼神从上而下打量着谢蘅,眼底隐有光亮。

    “这样的身段,定是绝色。”

    身边的人凑近公子,小声道。

    公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明白,起身走到谢蘅跟前,拱手客气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与公子认识认识,可否赏脸啊?”

    他一靠近,谢蘅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薛姑娘见此脸色大变,忙走过来道:“这位公子的夫人出去买糕点了,很快就回来。”

    那人闻言脸上略有惋惜,原来成婚了啊。

    他转头迟疑的看向梁公子,梁公子眼底的兴致果真减退,视线又在谢蘅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帏帽上。

    哪个男子出街戴帏帽。

    不是绝色就是破相。

    但这人如此气质,极大可能不是后者。

    如此想着,他朝那人示意,那人意会的看了眼谢蘅的帏帽,继续攀谈道:“不知公子可愿结交一二,公子的豆花我们请了。”

    谢蘅瞥了眼面前的豆花,淡淡道:“你不配。”

    他不必看,只听声音便能确定这人并非品行端正的,所以他确实觉得他不配,在这之前能请他吃东西的也就宫里那几个,他算什么?

    那人面色一僵:“你……”

    那梁公子眼神却是一亮。

    这声音这脾气,够劲。

    薛姑娘赶紧上前道:“张公子,这位公子的钱已经结了,公子,您家夫人怕是走错了路,要不您去寻寻?”

    谢蘅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听起来很腻人的声音:“说的也是,公子可是初来乍到?让夫人走丢了便不好了,我对这里熟,我陪公子去找找?”

    那张公子见梁公子起了身,忙退到了后头。

    薛姑娘以为谢蘅不知对方身份,硬着头皮提醒谢蘅:“这位是县令家的梁公子。”

    谢蘅颔首以示感谢。

    若非知道他们的身份,他早已唤长庚出来将人打发了。

    “原来是梁公子。”谢蘅淡声道。

    薛姑娘几番欲言又止,但却被挤到了外头,她着急的张望着,期盼着那位夫人赶紧回来,但随后想到什么她心底又是一沉,那位夫人生的那般好看,来了怕是也要落入虎口。

    这可怎么办才好。

    而客栈的高嵛成此时突然想起一桩事,面色一变,急急拉开了门,只是还未走出客栈,乌焰便现身拦住他:“高大人去哪里?”

    高嵛成看见他一惊。

    谢蘅派人在暗中盯着他?

    高嵛成脸色渐渐的冷了下来。

    谢蘅为何派人看着他,难道谢蘅……

    “你身上杀气太重,世子怕你冲动误事,便让我看着你。”

    乌焰见他误会,淡声解释道:“你要去哪里?”

    高嵛成闻言心头微松,道:“我方才忘了告知世子一件事。”

    乌焰:“何事?”

    高嵛成艰难道:“县令的嫡长子梁少仁是断袖,我怕世子出门遇见他,怕他……冲撞了世子。”

    乌焰脸色一沉:“怎不早说!”

    虽然他并不认为那梁少仁能冒犯到世子,但若真让世子遇见了,也够恶心人。

    “我方才忘了。”

    高嵛成低头道。

    到了这里他的戾气便压不住,方才心思也一直在这上头,便没有想到那处去。

    乌焰压下火气,随后想到谢蘅是戴了帏帽出门的,且还有柳襄长庚在,必然不会出事,且也不一定能遇见。

    他稍微放心:“罢了,无妨。”

    他说罢又要隐去,但离开前他头也不回朝高嵛成道:“平堰之事你可以不信朝中其他任何人,但世子你可以尽信。”

    高嵛成在原地立了好半晌,折身进屋。

    在确定谢蘅此行只是走过场前,他不会做任何动作-

    薛姑娘急的快哭了,谢蘅却是万分的淡然。

    他既是来平堰,自然对平堰县衙有一定的了解。

    县令梁宇,县丞陈谦,主簿张安,典史刘斌。

    方才过来搭话被称为张公子的应该是主簿张安的公子,其他人多也是这几家的。

    知县梁宇共有三子两女。

    嫡长子梁少仁,嫡次子梁少兴,嫡女梁欢,另一子一女都是妾室所出。

    不知眼前这个又丑又猥琐的是哪一个。

    “不知公子行几?”谢蘅道。

    见谢蘅主动搭话,梁公子笑意愈深,径自坐到他旁边,道:“行一。”

    那便是嫡长子梁少仁。

    谢蘅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公子贵姓呢?”梁少仁拿起茶壶边倒茶,边问道。

    谢姓是国姓,自说不得。

    谢蘅便报了明王妃的姓:“卫,单字述,叫我名字便是。”

    卫述?

    梁少仁皱眉顿了顿。

    这叫的快了像是在喊卫叔。

    不过到底不同音节,梁少仁便也没觉得谢蘅是故意整他。

    但实则谢蘅就是故意的。

    “卫述,好名字。”

    梁少仁笑着将茶杯递过去,谢蘅本没打算接,但因他一直举着,谢蘅便伸手,接过茶杯时,梁少仁的指尖在谢蘅手指上划过。

    谢蘅脸色一冷,但他只当是意外,收回手拿出帕子擦了擦。

    梁少仁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眼底兴味越浓,而后道:“不知为何戴着帏帽?”

    谢蘅不接话,只道:“找我何事?”

    梁少仁笑着道:“只是想和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公子府邸在何处?”

    谢蘅淡淡瞥他一眼:“既是交朋友,叫公子生分了。”

    梁少仁笑着道:“说的也是。”

    谢蘅这才道:“家在北边,初来此地。”

    北边,那就不是皇城那边来的。

    梁少仁脸上笑意加深。

    没根没基的富家公子,就算是留在了哪里也无人知道。

    谢蘅见他的笑心中愈发不喜,甚至有几分恶心,他从未见过看起来这么令人恶心的人。

    “那我唤你阿述可好?”

    梁少仁道:“阿述的夫人还未回来,不如我让人去寻寻?”

    他说着给了其他几人一个眼色。

    其他几人心领会神:“不如我们替公子去寻,不知夫人是什么装扮。”

    偌大的县城,他们想让一个人消失是轻而易举的。

    谢蘅眼神微沉。

    他们在打柳襄的注意?

    “不必。”

    谢蘅确定这人多半是个草包,应也套不出个什么,且他们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他实在不愿委屈自己浪费时间在这里虚与委蛇,便站起身欲离开。

    然梁少仁却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阿述别急啊,不让他们找,那我陪你去。”

    谢蘅盯着抓住他胳膊的手,怒气突生:“放手!”

    他抬手刚要打手势,眼前红影一闪,熟悉的清香迎面而来,顷刻间,他的面前就已挡了一人。

    柳襄瞪着被她一把推开的梁少仁:“你谁啊?”

    梁少仁还未反应过来就觉一股力道将他狠狠推开,若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非得摔个后仰。

    等站稳后,怒声吼道:“你又谁啊?”

    薛姑娘心底一喜,忙道:“这是这位公子的夫人。”

    夫人若是会武功他们或许能够自保。

    长庚远远瞧着这一幕,默默收好将要飞出去的匕首。

    柳襄不解的偏头看了眼谢蘅。

    她怎么又成了他的夫人?这姑娘总不能也是玄烛安排的?

    “原来是夫人啊。”

    张公子的眼睛黏在柳襄脸上,挪不开半分:“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公子只是想和卫述公子交个朋友,正说着要去寻夫人呢。”

    这小子可真有福气,竟有如此貌美的夫人。

    朋友?

    柳襄皱起眉头,谢蘅方才的态度可不像是要跟他们交朋友。

    还有,什么卫叔?

    “我夫君并不想和你们交朋友。”柳襄不愿与他们纠缠,拉着谢蘅的手便要离开。

    然梁少仁却并没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示意几人拦住他们,掩去眼底的杀意,笑着道:“夫人说笑了,阿述已经答应去我们府中坐坐。”

    说是朝柳襄说的,但眼神却一直落在谢蘅身上。

    柳襄眼神微沉。

    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人看谢蘅的眼神真的不太对劲。

    余光瞥见薛姑娘,她抬眸看去,只见薛姑娘无声说了两个字。

    柳襄起先还不太明白,但结合着梁少仁对谢蘅的态度,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心底一沉。

    断袖?!

    这丑东西对谢蘅动歪心思了?!

    柳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将谢蘅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语气更冷:“让开!”

    她是来这里查案的,暂时不想闹事。

    也是因为不想挑明令谢蘅恶心。

    “夫人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公子这时靠近柳襄,低声威胁道:“若是惹怒了我们公子,你们可出不了这个县城。”

    他靠柳襄很近,眼底的贪婪毫无遮掩。

    柳襄看着他这幅恶心的嘴脸实在忍无可忍,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踢到他的胸膛,喝道:“滚!”

    一想到这些人对谢蘅的歹意,她的怒气便压不住。

    谢蘅则是盯着柳襄若有所思。

    他好像从来没见她这么凶过。

    柳襄这一脚下去彻底惹怒了几人,在梁少仁的默许下,他们一窝蜂的便涌了上来,柳襄将谢蘅往后推了推,随手抄起桌上的碗劈头盖了过去,冲在最前头的张公子顿时头破血流。

    这些人在柳襄眼里,连花拳绣腿都谈不上。

    不过几招,几人连带着梁少仁都躺在地上痛的龇牙咧齿。

    柳襄踹梁少仁的那一脚尤其重。

    什么丑东西,连癞蛤蟆都不如,还敢肖想谢蘅!

    柳襄越想越气,正要冲上去再补一脚,薛姑娘就连忙跑过来拦住:“夫人夫人,使不得。”

    柳襄皱眉看向她。

    她轻声道:“这是县令的嫡长公子,夫人快带着公子出城。”

    柳襄一愣。

    她转头看向谢蘅,这丑癞蛤蟆是县令家的公子?

    若是这样,谢蘅跟他虚与委蛇只怕是想套话,那她,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对,谢蘅是因为不知道这丑癞蛤蟆好男风才愿意跟他说话,若知道那必是不肯的。

    谢蘅确实并不知道,但他也隐隐觉得有些不适,不愿再多看这些人一眼。

    尤其是张公子看柳襄的眼神,他很不喜。

    待清算时,这人首当其冲!

    柳襄见谢蘅并没表态,但也没有怒极,猜想谢蘅恐怕确实还不知这些人的龌龊心思,便抄起一旁的板凳指向几人:“滚!”

    那几人见此连忙踉跄着上前扶起梁少仁,梁少仁站起身狠狠瞪着柳襄。

    这个疯婆子,他必定不会放过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回去便要叫人封了城门,只要他们在县城内,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待几人走远后,柳襄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薛姑娘,道:“不好意思,给你添乱了。”

    薛姑娘推还给她,担忧道:“没什么损坏的无需如此,倒是你们,梁公子气量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趁现在赶紧出城吧。”

    “上天保佑夫人会武功,不然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无妨。”

    柳襄反倒安抚着她,这里的县令都做不久,不过一个公子她更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会不会影响你?”

    薛姑娘摇头:“不会的。”

    她有些惭愧道:“不瞒夫人,我未婚夫是师爷之子,他们不会为难于我,事不宜迟,你们还是快走吧。”

    薛姑娘说完,悄悄靠近柳襄,放低声音道:“公子太过惊艳,万不可叫梁公子看见,否则会很麻烦。”

    柳襄虽有些惊讶她的未婚夫家竟是师爷,但面上并不显,小声道:“无妨,姑娘不必担心。”

    而后她执意将银子留给了薛姑娘,才拉着谢蘅离开。

    与往日不同,今日柳襄一路上话都极少。

    谢蘅看了眼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又见她板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很有些稀奇,她脾气向来极好,一个县令的公子怎将她气成这样?

    但不得不说,她发起火来还是很有将军几分气势。

    柳襄此时心里正在懊恼。

    她在后悔他刚才踹那梁公子踹的轻了。

    但这事她暂时不打算让谢蘅知道,不然他估计得气炸。

    她问过重云,重云说谢蘅受不得太大刺激,这种事虽也不至于怎么伤他,但气大伤身,还是少生些气更好。

    “明夜就去挖尸骸。”柳襄紧了紧手中的手,道。

    此地不宜久留,尽早结案为好。

    谢蘅因手上传来的力道再次垂目,心不在焉的哦了声,而后脑海里反复回旋着她方才那句‘我夫君不想和你们交朋友’。

    暗处长庚看见二人交握的手,陷入了沉思。

    他明明跟了一路,但怎么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回头得去问问玄烛。

    进了客栈,谢蘅在门口稍作停留,轻轻抬了抬手。

    顷刻间,长庚便到了他跟前:“世子。”

    谢蘅冷声道:“姓张的那个,打一顿,留着命就行。”

    什么丑东西,也配觊觎当朝唯一的女将军。

    长庚领命而去:“是。”

    而深夜,柳襄蒙着面一身黑衣悄离开了客栈,朝梁府而去。

    她越想越气,不做点什么睡不着。

    第49章

    一夜好梦。

    早晨,谢蘅打开窗,毫无意外的,柳襄已经在院内练刀。

    这些日子不管到哪个客栈,每日早晨他都能见到她晨练。

    他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捏着一本书靠在窗前。

    柳襄知道他在,每次都知道。

    她抬头看他时有时会撞上他的视线,有时也见他盯着书本看的津津有味。

    约莫半个时辰,柳襄收了刀,习惯性的朝上望一眼。

    大多时候她都会在这时候对上他的视线,这时她便会笑着朝他挥挥手,小跑着上楼,若有时他没有察觉到她便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到他朝她看来,然后装作才看抬头他的样子,朝他挥手。

    今日,柳襄收刀时,谢蘅刚翻过手里的书。

    以她这几日的了解,他会在看完那两页后才会转移视线。

    好奇心迅速蔓延,她想知道他手中的到底是什么书,能让他看的那么专注。

    刀轻轻入鞘,柳襄足尖一点往上跃去。

    谢蘅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时,柳襄已经立在瓦片上探了个脑袋进来,试图看清他书中的内容。

    谢蘅:“……”

    他快速合上书,冷冷的盯着她。

    但为时已晚,柳襄已经看见了,她朝他灿烂一笑:“原来世子也喜欢看话本子啊。”

    她一直以为他看的定是些什么晦涩难懂的,没成想竟会是话本子。

    谢蘅见她飞上屋檐只为看他看的是什么书,没好气的捏着书在她脑袋上敲了敲,转身朝里头走去。

    柳襄当即就怔在了原地,他曾经也用手敲过她一回,但那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柳襄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袋,而后又捂住心口,怎么突然跳的这么快,今日练狠了?

    半晌后,她才回过神笑着跃进窗户念叨着:“世子你敲我作甚,本来就不聪明,再敲就傻了。”

    谢蘅放下书正在洗手,闻言淡淡瞥她一眼。

    她澄澈而通透,不聪明几个字可从来跟她沾不上边。

    谢蘅不说话,柳襄就抱臂在他旁边等着。

    她看着谢蘅洗完手,又给她舀好一盆干净的水,才笑嘻嘻凑过去:“多谢世子。”

    这几日她每次过来用的都是谢蘅帮她换好的水,如今已是越来越心安理得。

    柳襄洗漱完谢蘅已经坐在了桌前,但并没有动筷,只是盯着虚空走神,直到柳襄坐下他才收回视线拿起碗筷。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会等柳襄用饭。

    柳襄坐下后也习惯性的将他爱吃的换到他跟前。

    这几日的每顿饭都是如此,安静而和谐。

    谢蘅看着柳襄抱起粥盆将最后一点倒进碗里,默默地将自己面前的米糕挪到她面前。

    柳襄遂笑眯眯跟他道谢,风卷残云般将桌上一扫而空。

    对此,谢蘅起初惊讶过,但后来他习惯了。

    她不挑食,每道菜都吃的格外香,每顿饭她都绝不会剩一点在桌上,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而每每瞧她吃饭,他似乎也能多吃一些。

    用完早饭,刚唤小二收走碗筷,玄烛便回来了。

    他进屋见谢蘅在摆弄茶具便要上前接手,但谢蘅拒绝了。

    他嫌玄烛煮的茶不好喝,将乌焰唤了进来。

    玄烛默默地的看了乌焰一眼,眼底仿佛带着几分哀怨。

    乌焰只当不知。

    柳襄将他们的动作神态尽数收入眼底,托着腮轻轻笑了笑。

    谢蘅身边的人好像都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这玄烛,当然,最有意思的还是谢蘅本人。

    谢蘅让人将高嵛成喊了过来,才朝玄烛道:“说吧。”

    玄烛遂将自己查到的情况仔细禀报。

    “回世子,属下去看了平堰城外所有辖区,有几个镇子是空了的,据闻是遭了荒逃难去了,还有些镇子人口骤减,大多都说是他们有亲戚发达了,将族谱上的全都迁到了城中。”

    “这是一部分迁走的户口名单。”

    谢蘅接过来粗粗扫过,在一个名字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到某一处,才皱眉抬头看向高嵛成。

    “你在这名单之上。”

    柳襄闻言一愣,正要站起身凑过去看,谢蘅便将名单递给了她。

    柳襄接过来一看,果然,高嵛成在名单之上!

    而他名字的后方写着高家湾。

    她皱起眉头抬眸看向高嵛成。

    高嵛成在京报的户籍可是平堰城内户口!

    这么大的事他为何先前不说!

    高嵛成盯着柳襄手上的名单,眼底隐有恨意翻滚。

    乌焰和玄烛同时瞥了他一眼。

    好半晌,他才压下杀气道:“是,下官的户籍本该在平堰高家湾。”

    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他并不十分相信谢蘅,若是谢蘅连这件事都查不到,便不可能在这案子上有所作为,但他确实没想到,谢蘅会查的这么快。

    谢蘅目光淡淡的盯着他,道:“此时可以说了?”

    柳襄见此心中顿时便有了猜测。

    高嵛成递给谢蘅的那道折子是按了多日的,足矣可见他有多谨慎,且他与谢蘅并无太大的交集,只是因为在朝堂之上谢蘅弹劾了太子和二皇子两边的人,没有参与党羽之争,他才敢在谢蘅身上赌一赌。

    既然是赌,那他自然不会完全信任谢蘅。

    高嵛成起身后退一步,跪下道:“先前下官隐瞒了此事,请世子责罚。”

    他其实敢赌谢蘅,也是因他知道谢蘅的名声,眦睚必报,我行我素,在京中没有人能压在谢蘅头上,因陛下盛宠,也因太子二皇子对他多有宽容。

    且谢蘅与二皇子走得近,一直传闻谢蘅要入三司,但最后他进了御史台,在朝上连着弹劾了十人,包括虞阮家两家的主家嫡出子弟。

    而平堰赈灾银之事极有可能牵扯到皇子之争,所以他想,谢蘅该是查此案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他将折子递给谢蘅时,请求过他亲自调查此案。

    当然他这也是在赌。

    毕竟谢蘅身份尊贵,又是明王的心头肉,加上身体羸弱,他很有可能不会走这一遭,但没想到,最后谢蘅接了。

    谢蘅舟车劳顿到了平堰,中途还病过一次,而他却因不信任选择了隐瞒此事,抛开其他,他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

    谢蘅早知高嵛成没有尽信他,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只淡淡道:“起来吧,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蘅轻易揭过,高嵛成心中愧疚愈甚。

    他没有起身,只是直起身子,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两年前的那场悲剧。

    “下官原是高家湾三村人,双亲年事已高,底下有弟弟妹妹,妹妹早些年嫁到了临镇,下官家中有些田地,平日除了温书外便是与弟弟种田,弟妹会做些针线活,可以换些钱,一家人也能把日子过下去,直到两年前的雪灾。”

    高嵛成眼眶渐渐发红,握紧了拳头:“那年雪灾,庄稼颗粒无收,本以为朝廷会下发赈灾银亦或是减轻赋税,可没成想不仅没有赈灾粮,就连赋税也未减分毫,交了税后村里的人都只能靠着为数不多的余粮过日子,没过多久所有的粮食都吃完了,大雪又封了路,若这么干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柳襄缓缓坐直,眼底沉色愈浓。

    谢蘅饮茶的动作一顿,道:“那年雪灾,朝廷减免了溯阳赋税,且拨了五万两赈灾银。”

    高嵛成身躯一僵,半晌才哽声道:“嗯,下官进翰林后曾问过乔大公子才知道原来曾减免过赋税。”

    屋内沉寂片刻后,高嵛成继续道:“村民集结在一起,准备冒雪上山打猎,那个时候山中极其危险,没人敢单独上山,便由每家的男丁轮流去山上寻找猎物,彼时,弟妹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一家人都很期待这个小生命降世,弟弟寻常便不愿亏待弟妹,那种紧要关头更是不舍弟妹受苦,便悄悄省下自己的口粮留给弟妹。”

    说到这里,高嵛成的声音已很有些哽咽:“可雪太大,根本打不着什么猎物,算下来每家一天都分不到一顿口粮,可那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轮到弟弟那天,我原是想代他去,可他怎么也不愿意,说他有力气,那天轮的都是些壮劳力,我想着大家在一起怎么也不会出事,可没想到……”

    “那天山垮了,去的所有人都被埋在了里头。”

    柳襄蓦地攥紧双拳,既痛惜又愤怒。

    谢蘅紧紧捏着茶杯,眼底一片暗沉。

    “我们剩下的人去刨雪山救人,挖了五天四夜,才将他们的尸体找全,弟妹抱着弟弟面目全非的尸身哭的几度晕厥。”

    高嵛成顿了顿,勉强平复了些情绪才继续道:“后来,村中的人开始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没多少天,每家的老人就全都不在了。”

    “虽然我们都知道山上危险,会要命,但就那么在家里干守着也一样要命,所以我们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照常上山,左右都是死,只能去搏一搏,壮劳力少了大半,能猎到的猎物也更少了,只能让每家人吊着性命,那一日,我们运气极好,竟打了一头野猪,一行人欢天喜地的扛回来,我也很高兴,想着今日总算可以让大家吃一顿饱饭了,可才进村子,远远便见我家门口围满了人,还没走近就已听见弟妹的哭声。”

    高嵛成泣不成声:“爹娘瞒着我们将每日分到的口粮藏起来,留给我和弟妹,二老都是活生生饿死的。”

    柳襄听到这里偏过头抹了抹泪。

    她虽在战场上见惯生离死别,但仍旧听不得这些。

    她也从来没想到,他们无数次出生入死也并没有换来所有的百姓平安。

    “村里死的人越来越多,能打到的猎物也越来越少,且到了最后那段日子我们不仅要找猎物,还要防止别村的人打劫,熬到冰雪融化时,一整个村子几百口人活下来的只有十来个人,两个男人,九个小孩,五个妇女。”高嵛成低沉道。

    玄烛这时忍不住插话道:“都到了那般境地,哪里还有食物可劫?”

    高嵛成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才道:“我怕弟妹出事,每每出门都要先将她藏好。”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终于明白高嵛成所说的打劫,劫的是什么了。

    “所幸那些人来过几次被我打跑后就不敢再来了,但其他村就……”高嵛成轻叹一声:“可那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护着自己村里的人,但出了这种事我担心妹妹,便趁着夜深安顿好弟妹和村里的孩子后,潜进临镇去寻妹妹,打算将妹妹一家人带过来,可我到时妹夫为了保护妹妹和孩子已经被打死了,我若再去的晚些,妹妹和孩子就被……”

    后头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砰。”

    一道清脆声突然响起,柳襄忙回头,竟见是谢蘅无意识的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碎片割破手指,瞬间便是鲜血淋漓。

    “世子!”

    玄烛离谢蘅最近,他沉着脸上前拉住谢蘅的手,小心翼翼给他清理伤口。

    高嵛成见此,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愈发愧疚难安。

    他没指望高高在上的世子能够感同身受,只求他能让那几千冤魂重见天日,他便已是感恩戴德,谢蘅如此反应,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世子……”

    谢蘅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无妨,继续。”

    “是。”

    高嵛成声音沉闷道:“天气逐渐回暖,我和刘大哥找到的食物也就慢慢的多了些,十几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就这么活了下来。”

    高嵛成话音落下很久,屋里都没人开过口。

    他们很清楚,若非是高嵛成有武功傍身,这十几口人不一定活的下来。

    许久后,谢蘅道:“后来你是如何来的城内。”

    高嵛成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恨意,缓缓道:“有一天,城里突然来了官差,他知道我过了童生,说官府可助我考试,且还可以在城内分配屋舍,安顿我们这十几口人。”

    “那是我尚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还当是朝廷恩赐,加上那时弟妹临产,刘大哥是坡脚,还有九个孩子要养,我们无法拒绝,便随官差来了城内。”

    高嵛成说到这里稍作停顿,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官差将我们带到平堰城,给了一间三进三出的院落,给我们分了粮食,说是朝廷的赈灾银下来了,他们还给了我们房契,让我在房契上签了字,我便成了那座宅院的新主人。”

    “孩子们终于不用挨饿还有漂亮的房子住都欢呼不已,但大人们却都嗅到了不寻常,刘大哥让我在家里保护妇女孩子,他出去打探情况。”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惊慌的告诉我们不止我们搬来了城中,他还看见了隔壁村的人,也就是曾到我们村打劫的人。”

    “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劲,趁着夜深偷偷出去查探,却见天边隐有火光,我追过去,只见官差和一些劳力正在埋尸身。”

    高嵛成闭了闭眼道:“那一大片地,全是新土。”

    “慢慢地我终于知道,原来平堰城内也饿死冻死了很多人,怕引起瘟疫,官差每日都在城中巡视收捡尸体,那么多尸体烧了动静太大,便寻了偏远的禁地埋尸。”

    “我连夜偷偷潜伏到县衙,隐约听到县令说上头下了命令,说不日或有钦差来巡视,必须尽快恢复原状,那时候我才知,原来我们这些人都是用来充数的,钦差到县城便是极限,不会再下乡。”

    “那时候,我猜到这其中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也知道他们这是要我踩着亲人和几千人的尸身过日子,但我还是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享受着官府给的便利,住着原本属于别人的房屋,心无旁骛的走到了殿试。”

    高嵛成低下头,惭愧万分:“我当时别无选择。”

    柳襄看向他,轻声道:“你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若你当时拒绝才是最致命的,你们活不下来,这个真相也将永远被掩盖。”

    “且你若当真心无旁骛,我们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

    高嵛成抬头看向她,眼底隐有几分光亮:“其实,这一切还要多谢弟妹。”

    “我得知真相后,本想趁夜进去杀了县令,是弟妹阻止了我,她告诉我,若我杀了县令,我活不成,我们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孩子也都得死,这里的真相也可能会永远被掩盖。”

    “她还说,若我想要一个明白,就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假意对县令感恩戴德,不可表现出半分傲骨,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辈,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才能参加乡试,只有我考到了京都,我或许才有机会找到真相。”

    “刘大哥也这么劝我,且不论如何,我不能再害了那几个孩子,所以我听弟妹的,与县令虚与委蛇,最终上天不负有心人,果真考到了京都,我那时已取信县令,加上我的亲人都在这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我对当年之事起了疑,所以便放我离开了平堰城,但到了京都我慢慢的得知溯阳府尹竟是太子的人,而太子与二皇子党羽错综复杂,我便一直不敢轻易揭露此事,但同时也心急如焚,直到那日见世子在朝上弹劾虞阮两家的人,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折子递给世子。”

    所幸,他好像赌赢了。

    屋内寂静片刻后,柳襄道:“嫂嫂如今在何处?”

    这位夫人是有大智慧的。

    高嵛成听她称呼嫂嫂,有些惶恐道:“还在那处院落。”

    柳襄便道:“待有机会去拜见嫂嫂。”

    高嵛成自是说好。

    柳襄又看向谢蘅道:“此处县令怕只是个开始,背后恐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

    玄烛已经给谢蘅包扎好了手,谢蘅的面色也平复了许多,淡声道:“即便牵扯到太子,也要查个一清二楚!”

    乌焰闻言面色如常,添茶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他知道世子这话只是比喻,也知道世子相信殿下,更知道这种事殿下绝对是不知情的。

    高嵛成闻言激动不已,砰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多谢世子。”

    乌焰这回手抖了。

    他瞥了眼高嵛成,这人可真是实诚,这一下下去头怕是得磕破了。

    响声太大,也太突兀,谢蘅也吓了一跳。

    “你不必……”

    谢蘅示意玄烛将人扶起来,随后看着高嵛成红肿着的额头,语气一顿,看了眼玄烛,才继续道:“日后你不必如此,我既为王府世子,又已是御史台……”

    他想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得的是什么官名:“御史中丞,此事便在我职责之内,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这件事就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高嵛成激动之余又要磕头,被玄烛一把拽住。

    他偏头看了眼玄烛,玄烛面不改色的将药递给他。

    “昨日我们撞见过梁少仁,结了些仇,他此时怕是在满城找我们,以免节外生技,今夜便去挖尸骸。”谢蘅看向高嵛成:“你可还记得那些尸身埋在何处?”

    高嵛成忙道:“记得。”

    转而他神色复杂道:“世子昨日遇见了梁少仁?”

    谢蘅:“嗯,怎么了?”

    柳襄见高嵛成几番欲言又止,便蓦地反应过了过来,打断道:“遇见了,是个不入流的纨绔子弟,他没见到世子的脸,只是起了些争执。”

    这话谢蘅听着有些怪,但一时也没有琢磨出什么来。

    他虽见惯宫中斗争,争权逐利,但对私底下男风断袖这些事知之甚少,一时根本没往那处想。

    倒是乌焰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柳襄。

    昨夜她出过门,他远远跟上去,才跃上梁家房梁,就听里头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高嵛成闻言便放下心来,没再多说什么。

    “下官可需要准备什么?”

    “暂时不必。”

    谢蘅道:“待找到证据,将此地县令缉拿再作商议。”

    “是。”

    高嵛成。

    之后几人又做了简单的商议,待暂时定下如何行动后,柳襄又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高嵛成:“对了,你一直没有成亲?”

    高嵛成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他有过夫人,且他的户籍上也没有娶妻。

    高嵛成点头:“嗯。”

    “这不应该啊。”

    玄烛突然道。

    高嵛成武功不错,长的也周正,还是个读书人,按理说,不可能娶不到媳妇。

    谢蘅柳襄同时看了眼玄烛,玄烛默默地低下头。

    高嵛成见此忙道:“当年是说过亲的,只是后来……”

    提及过往,他有些不自然道:“那时家里很穷,我和弟弟又只差不到两岁,很难同时说两门亲事,爹娘便想着先拿出全部家当给我说一门亲,媒人过去说我是读书人,那边姑娘恰也喜欢读书人,可来相看时阴差阳错的,姑娘将人认错了。”

    “我……我生的五大三粗,弟弟却很是俊俏,相比之下,姑娘自然而然的以为弟弟才是相亲对象,后来就将错就错了。”

    玄烛凑近他:“所以原本跟你相看的姑娘是你弟妹?”

    “嗯。”

    高嵛成坦然道:“不过你们别误会,当时都是见第一次面,生不出什么感情,我也只将弟妹当做亲人。”

    “可你弟妹不是喜欢读书人?”玄烛。

    高嵛成点头:“所以后来弟妹骂过弟弟是骗子。”

    “就这样?”

    高嵛成不理解玄烛为何突然变得热情,有些茫然点头:“是啊。”

    想了想他又解释道:“弟妹是在第二次于弟弟见面时知道的,不是真的骗婚,弟弟和弟妹感情一直很好。”

    “那你后来为何不娶?”

    高嵛成:“迎弟妹进门后,家里凑不出钱再讨媳妇,便暂时耽搁了下来,后来家里好些,也相看过几个,但都没成,姑娘们嫌我太高壮,看着骇人,加上我年纪渐大,又还在坚持读书,所以就一直拖着了。”

    “这么多年后来就没有遇到合眼缘的?”玄烛。

    谢蘅听不下去了,冷声道:“滚出去。”

    高嵛成一愣,正想要起身,便听身边的玄烛应声:“是。”

    谢蘅揉了揉眉心,这些年谢澹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

    如果他这心声被长庚听见了,肯定要反驳。

    谢蘅太子二皇子几人中,最爱八卦爱看热闹的不正是谢蘅么。

    高嵛成其实不介意被问这些,他看着玄烛被训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只沉默了下来。

    被玄烛这么一岔,谢蘅柳襄心中的沉闷也有所减轻,谢蘅朝高嵛成道:“你今日别出门,待晚些时候再叫你。”

    高嵛成忙起身:“是。”

    乌焰收拾好茶具,也无声告退。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二人,柳襄看了眼谢蘅的手,微微蹙眉。

    这茶杯并不薄,他不会武功就这么捏碎了,可想而知他方才有多么愤怒。

    “这里一出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到溯阳城去。”

    柳襄有些担忧道:“若是他们有所察觉,定会加以防备,届时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了。”

    毕竟溯阳城没有第二个高嵛成。

    谢蘅淡淡哼了声:“只要我不想,便传不出去。”

    柳襄眼睛一亮:“世子早有准备?”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做得成的。”谢蘅眼神微沉:“此行,必要将这一串连根拔起。”

    他将高嵛成给他折子仔细看过几遍,心中早有成算,这件事极有可能牵扯到朝中高官,他怎么可能打无准备的仗,且即便高嵛成不请他,他也要走这一趟,不止平堰,溯阳,东邺还有很多像这样的地方,隐藏着许多不见天日的冤魂,阴谋。

    他所剩时间不过十来年,他打算用剩下的时间,尽最大的能力将这些阴暗一一揪出来。

    谢邵手段不够狠,谢澹心太软,有些事情只能他来做。

    也算是为他们兄弟一场,做一个了结。

    第50章

    这一日,正如谢蘅所说,粱少仁在满城寻找他们。

    玄烛放了些假消息溜了他们半天,一群人城东跑城西,城西又跑城北,在太阳底下累的满头大汗,却连谢蘅的影子都没瞧见。

    而谢蘅在放着冰块的房间舒适的看了一天话本子。

    夜色降临,柳襄换上夜行衣敲响了谢蘅的房间,不待谢蘅开口,她便已经推门而入。

    敲门只是提醒他,她要进来了。

    谢蘅也早已习惯了,只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将目光放到了话本子上。

    柳襄径自坐过去,探头望了眼。

    早晨瞧着都还有一半的厚度,现在竟只剩最后几页了。

    见谢蘅看的认真,她便安静地等着,等他最后一页翻完,她才开口道:“世子该不会看了一天吧?”

    谢蘅合上书,望着虚空呆愣了会儿才淡淡嗯了声,起身走向里间。

    瞧着心情似乎不大好。

    柳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趁他换衣裳时偷偷拿起他方才看过的话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云雾朦胧中,她的身影缓缓清晰,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等了十五年,她来接他了,他兑现了他对她的承诺,将他们的孩子养大成人了,他的唇角轻轻弯起,缓缓闭上眼,手无力的落在床榻’

    ‘他的床边跪了一地的人,哭声漫天’

    柳襄看完怔了怔后才抬眸瞥了眼屏风后,将话本子放回原处。

    原来是在为话本子上的结局而难过。

    如她了解的那般,高高在上的世子骄傲冷漠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那一瞬,柳襄的心似被毛茸茸的猫尾巴轻轻拂过。

    屏风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徐徐传来,而后停滞,之后再响起,如此反复几次柳襄终于忍不住了,探身问道:“世子,怎么了?”

    声音停下了。

    良久后,谢蘅颇有几分不耐道:“让玄烛进来。”

    谢蘅平日里都是重云伺候着更衣,这几日重云不在,玄烛又经常闹失踪,他穿的便简单了些,寻常衣物他自己都能整理,但这回玄烛弄来的这套玄衣实在太过复杂,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腰封系好。

    但穿不好衣裳这样的事说出来实在有些丢人。

    柳襄应了声,起身拉开门唤了几声。

    玄烛的武功比她高深许多,若他有意隐匿,她是感受不到的。

    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后她回头朝谢蘅道:“世子,人不在。”

    谢蘅没好气道:“随便唤一个进来。”

    柳襄知道他所说的随便唤一个应该指的是乌焰和长庚。

    她依言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她大约猜到了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还跑去敲了高嵛成的门,但,也不在。

    柳襄只得回去关上门道:“没有人。”

    在谢蘅开口前,她补充道:“连高嵛成都不在,大约都已经下去等世子了。”

    谢蘅:“……”

    柳襄试探靠近屏风:“要不,我帮世子?”

    谢蘅紧紧攥着腰封,深吸了口气。

    玄烛!

    他真是要上天了!

    一个不在是巧合,三个都不在,就连高嵛成都被拐跑了,就绝对是事出有因。

    除了玄烛,不做他想。

    柳襄没听见回应以为他默许了,先试探的探了个头进来,然后就见谢蘅捏着腰封立在那里,好像气的不轻。

    那一瞬,她好像看到猫炸了浑身的毛一般。

    柳襄极力忍着笑,走过去从谢蘅手中抽出腰封,闷声道:“我帮世子吧。”

    谢蘅垂目盯着柳襄的脑袋,威胁道:“你敢笑试试?”

    柳襄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道:“世子抬手。”

    谢蘅压着火气,抬起手。

    柳襄拿着腰封双手环过他的腰身往后,柔软的发丝轻轻碰到了谢蘅的下巴,玄色宽大的衣袖几乎将柳襄整个人拢住,从远处看,像极了二人亲昵相拥。

    倒也不怪谢蘅系不上,这腰封的款式独特,根本无法靠自己系好,柳襄都折腾了一会儿才整理妥当。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们的姿势似乎过于亲密了。

    她怕谢蘅认为她在占他便宜,忙抬眸看了眼谢蘅,见谢蘅目不斜视,并未因此生气,她才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道:“世子,好了。”

    谢蘅嗯了声,快步往外走去。

    他突然感觉这房里闷得慌,空气中满是属于她的清香,有些呼吸不过来。

    柳襄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腰间。

    这套玄衣与他以往的衣裳不同,腰封系在最外头,将腰细腿长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柳襄晃了晃脑袋赶紧回神,不敢再多看。

    黑夜中,街头隐蔽的转角处,三个暗卫统领抱臂并排靠着檐下柱子,眼也不眨的盯着二楼。

    “我那天看见世子和云麾将军牵手回了客栈。”

    长庚语气平静道:“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乌焰声音温和:“我不知道。”

    话落,二人同时看向中间的玄烛。

    黑夜里,玄烛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什么时候的事,当真牵手了,你看清楚了?”

    长庚,乌焰:“……”

    二人各自别过头。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暗卫统领。

    玄烛爱八卦爱看热闹的样子简直和世子如出一辙。

    “你确定你不会挨打吗?”

    良久后,长庚忍不住道。

    也亏他想的出来,使这样的损招去撮合世子和云麾将军,他已经能想象到世子现在气成什么样了。

    玄烛不答,乌焰道:“他皮厚不怕。”

    长庚默了默正又要说什么,眼前人影一晃,玄烛所在的柱子已空无一人。

    乌焰抬了抬下巴:“那呢。”

    客栈门口的灯笼下,高嵛成被玄烛叫下来后就老实的站在那儿等着。

    一道风过,眨眼间,玄烛出现在了高嵛成身边。

    察觉到有人靠近,高嵛成条件反应的出招,玄烛抬手轻而易举化解,高嵛成看清他的脸,忙收手,道:“抱歉。”

    他知道乌焰功力深厚,但他没想到玄烛更是深不可测,他的三分内力对于玄烛而言,怕是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玄烛不苟言笑,一板一眼朝他道:“等这里的事了,我跟你介绍个媳妇。”

    高嵛成看着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这话,总觉得很有些违和,但还是客气道:“多谢。”

    以乌焰和长庚的耳力,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到这里,长庚道:“白榆说,他在主子殿中时牵了不少红线。”

    乌焰饶有兴致问道:“成了多少?”

    长庚道:“一共十三对。”

    乌焰:“……”

    十三对?

    二皇子殿中加侍卫不到百人,他就说成了十三对?

    知道的是暗卫统领,不知道的还道是媒人呢。

    长庚又幽幽道:“说成后,他在婚书上媒人那里写世子的名字。”

    乌焰:“……”

    “他这是吃了多少豹子胆。”

    长庚沉默片刻,意有所指道:“听说,说媒能积功德。”

    乌焰一怔,没吭声了。

    玄烛这时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本本,认真问高嵛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高嵛成见他这般郑重的架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这个年纪,没什么要求,合眼缘就成。”

    “你别妄自菲薄,你可是新科榜眼。”

    玄烛边记边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说成。”

    高嵛成忙拱手道:“多谢。”

    世子的暗卫不可能会管他的婚事,他猜测这有可能是谢蘅的安排。

    京中靠联姻结党不在少数,虽然他暂时不知他对谢蘅来说有什么用处,但只要谢蘅能让那几千冤魂重现天日,谢蘅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脚步声传来,高嵛成连忙站直,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谢蘅咬牙道:“都给我滚出来!”

    高嵛成一愣,还未回神,几道劲风掠过,再定睛瞧去,玄烛乌焰长庚已齐齐站在了谢蘅面前。

    “世子。”

    谢蘅冷冷盯着几人,视线最后落在玄烛身上:“谁的主意?”

    乌焰回道:“玄烛,他拦着属下,属下打不过他。”

    长庚瞥他一眼,跟着道:“属下也打不过。”

    柳襄眨眨眼:“?”

    她看向玄烛,他这么能打的吗?

    玄烛认错认的很快:“属下知错了。”

    谢蘅气笑了:“这回知错,下回还敢,是吗?”

    玄烛:“不敢了。”

    柳襄虽然还不太明白是什么事,但隐约觉得可能或许与谢蘅身上这套衣裳有关,便劝着道:“世子,时间不早了,先出城吧。”

    谢蘅冷哼一声,伸手指了指玄烛,咬牙道:“等重云回来,你就滚回去。”

    玄烛这回没应。

    见谢蘅还要发作,柳襄忙拉着他道:“对对对,等重云回来再罚他,我们先去挖尸骸。”

    谢蘅被柳襄拉走,玄烛几人默默的低头跟上,高嵛成一脸茫然的追上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夜里出城用马动静太大,几人便步行出城。

    高嵛成知道一条路,可以不用走城门就能翻出去。

    柳襄和谢蘅走在最前头,高嵛成落后几步,再之后才是玄烛几人。

    柳襄见谢蘅一路板着脸,便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点心递给谢蘅:“世子尝尝,还是热的。”

    谢蘅没好气瞪她一眼。

    这女人是当真没看出来玄烛安的什么心?

    柳襄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确定。

    “是在薛姑娘说的那家买的,很好吃的。”

    柳襄无视谢蘅的眼神,捧着糕点笑眯眯道。

    自己暗卫干的蠢事,谢蘅到底是不能迁怒柳襄,伸手拿了一块,道:“你再为他说话,就跟他一起回京。”

    柳襄点头:“嗯嗯嗯。”

    明明是他自己心软舍不得真的罚,她不过是递了个台阶而已。

    用一包糕点顺毛哄了一路,到了地儿时,谢蘅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柳襄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城墙,熟练的伸手揽住谢蘅:“世子,我带你上去。”

    谢蘅没拒绝,也没打算拒绝。

    后头那三个他暂时看都不想看,高嵛成他不熟挨得太近不适应,反正柳襄抱了他多回,也不差这一次。

    高嵛成看着腾空而起的那一双身影,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说,世子和云麾将军……

    “上不去吗?”

    玄烛不知何时到了高嵛成身侧,问道。

    高嵛成回神,忙道:“可以。”

    几道身影遂前后跃过了城墙。

    月儿高高挂起,一行人在高嵛成的带领下缓缓往禁地而去。

    高嵛成中途离开过,回来时带了几把锄头分给玄烛几人,见几人都盯着他,他道:“我们用完再还回去,不算偷。”

    玄烛几人对视一眼,都没做声。

    直到到了禁地,高嵛成开始挖时,他才终于明白方才玄烛几人怪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会用锄头。

    身为王府暗卫统领,出身自然低不到哪里去,除了练武没有受过旁的苦,屋里都还有小厮伺候着,哪里下过田地。

    皇子太子的统领就更不用说了。

    但好在学习能力快,见高嵛成挖了几锄头后,便也挖的像模像样。

    柳襄本想帮忙,但高嵛成只拿了四把锄头,她就只能和谢蘅站着等。

    这处禁地挨着高山,寻常无人会来这里。

    当初县令选地时就是怕被人察觉,才选在了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后来更是将此列为禁地,不许百姓踏入,理由是这山上有猛兽,咬死过人。

    不知情的人自然不敢踏入,经历过两年前雪灾的人都是享受了官府的扶持和便利,也断然不会再提及这些事。

    因为在很多百姓眼里,两年前这些人只是死于天灾,与朝廷无关,毕竟后来官府是发了赈灾粮,还分配了宅院的,而就算有所猜测的,也因为自身是受益者,不会愿意多生事端。

    许是怕引起瘟疫,尸体都埋的很深。

    过了好半晌,高嵛成才道:“挖到了。”

    谢蘅立刻便走过去,无需火把,在月光下便能看见白骨。

    他攥紧拳,沉声道:“继续。”

    “是。”

    没过多久,乌焰几人陆续挖出了白骨。

    “好了。”

    谢蘅叫住了他们,眼神复杂的望向杂草丛生的野地,不难想象那底下都是何光景。

    凭他们几人不可能一夜之间都挖出来,他只需要确定,这是事实即可。

    “还有哪里?”

    这么多人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埋骨地。

    高嵛成抬手指了指:“南边。”

    一夜间,高嵛成带着谢蘅几人共去了七处禁地,无一例外都挖出了尸骸,长庚查看过,确认死亡时间皆在两年左右。

    “证据确凿,可以直接拿人了。”柳襄道。

    谢蘅眸色暗沉:“嗯。”-

    次日刚到辰时,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柳襄被惊醒,飞快翻窗进了谢蘅的屋。

    谢蘅亦被吵醒,听得窗台的动静后顺手披了件外袍。

    才睡不到两个时辰,谢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戾气。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梁公子,怕是粱少仁找上门来了。”柳襄道。

    谢蘅冷哼道:“他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都不用拦,让他进来。”

    柳襄见谢蘅就要这么往厅里坐,转身进里间将腰封和中衣拿出来:“世子还是穿好吧。”

    谢蘅皱眉盯着她。

    柳襄固执的将中衣腰封递到他面前:“虽同是男子,但也是客。”

    谢蘅虽然觉得柳襄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她这话是在理的,他遂没再坚持接过柳襄手上的衣裳进了里间。

    柳襄等他穿好,又拿起了簪子:“见客用发带不好。”

    以往这事都是重云在做,这几日重云不在,谢蘅都是用发带将一半的头发松松绑着,披散在身后,她猜测,他或许是不会挽发,也或许是觉得麻烦。

    谢蘅瞥了眼她手中簪子,又看一眼她,僵持片刻后无声地坐下。

    柳襄眼眸一亮,拿起梳子。

    谢蘅看着镜中的认真给他梳发的姑娘,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他知道这不合礼节,也知道他们之间很多时候都已经逾距,但人心,总是多有贪婪。

    “世子,好了。”

    柳襄将簪子插进发中,抬眸看向镜中,谢蘅不动声色将视线挪开,落在头发上。

    “怎如此熟练?”

    柳襄如实道:“以前宋长策在战场上伤了手,婶子腾不开手时便是我帮他梳头,一来二去就熟练了。”

    谢蘅眸光立刻就暗了几分。

    半晌后,他才站起身,淡淡道:“多谢。”

    柳襄一愣,多谢?

    她快走几步凑过去,打趣道:“世子说什么?”

    谢蘅不理她,紧紧绷着唇。

    柳襄却不肯放过他:“世子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谢蘅蓦地停住脚步,柳襄一头就撞在他背上。

    谢蘅怔了怔,转过身还未开口就见柳襄揉了揉额头道:“对不住,撞疼了吗?”

    谢蘅目光深邃的盯着她,唇角蠕动几次后,终只是抬手敲了下她的头:“我说你梳的不好看,还得练。”

    柳襄立刻道:“那我以后天天来给世子梳头。”

    这话一出,二人都是一怔。

    柳襄抬眸看向谢蘅,谢蘅眼底一片暗色。

    好半晌,谢蘅几番隐忍后,道:“你可知给男子簪发代表什么?”

    边关虽没有京城这么多规矩,但在重要的事上柳襄还是懂的。

    不论男女,给对方簪发都是极其亲昵的行为,常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她抿了抿唇,眼神微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才事出突然没有想到那里去。”

    其实在谢蘅坐下,她拿起梳子的那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

    但最终,还是理性落了下风。

    “那宋长策呢?”谢蘅追问道。

    柳襄如实道:“他不戴簪子,我没有给他簪过发。”

    谢蘅眼中暗色略有消减。

    他又看她片刻,才转身走向厅堂。

    他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些,也没有理由。

    谢蘅刚坐好,门就被人踢开,一瞬间就涌进来许多官兵。

    几乎是同时,柳襄挡在了谢蘅面前。

    粱少仁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踏进了房门。

    他最先看到一身红衣的柳襄,杀意四溢:“果然在这里!”

    “来人,给本……”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谢蘅,整个人愣在当场。

    世间怎有如此绝色之人!

    他身后的几个公子也都怔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才先后回神:“这……这是卫,卫述公子?”

    粱少仁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邪念。

    他本来脸就肿的跟个猪头,露出这样的神色瞧着更是令人不忍直视。

    谢蘅实在看不下去第二眼,用手戳了戳柳襄的手臂,待她回头,他无声道:“你干的?”

    他只吩咐长庚打了那个姓张的,但粱少仁是一城县令之子,旁人绝不敢对他下这样的手。

    柳襄点头,又挑了挑眉。

    谢蘅看明白了,瞥了眼亦是满脸青肿的张公子,点头:“嗯。”

    柳襄不由弯了弯唇。

    他们这算不算是默契?

    不过,他为何打张公子,而不是姓粱的?

    “阿述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粱少仁见二人完全无视他,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径自近谢蘅,笑着朝他道。

    如此绝色之人,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他乐意多哄一哄,也愿意不计前嫌。

    阿叔?

    柳襄神色怪异的看着谢蘅。

    上次气的太狠竟忘了问他这事,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称呼他?

    谢蘅别开眼淡淡道:“找我何事?”

    粱少仁一双眼紧紧黏在了谢蘅脸上,故作温润道:“上次不说了,想和阿述交个朋友,这不,特来请阿述到家中小坐。”

    但他顶着他那张脸说这样的话,简直是不堪入目。

    谢蘅在心里想着幸好还没来得及用早饭。

    柳襄已是忍无可忍,她自认算是理智的,但一见到粱少仁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盯着谢蘅,她就恨不得上去剜了他的眼珠子!

    但在她有所动作前,谢蘅道:“好,既然你如此盛情相邀,那我便去坐坐。”

    粱少仁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顿时惊喜交加:“当真?”

    “不然呢?”

    谢蘅盯着眼睛一直黏在柳襄身上的张家公子,笑意不达眼底:“久闻此地县令大人治理有方,若能去县衙看一看,定是不虚此行。”

    还是没长记性。

    长庚下手还是太轻了。

    粱少仁忙道:“行!”

    “我这就带阿述去县衙转转。”

    谢蘅看也没看粱少仁,起身自然而然拉着柳襄的手:“夫人,走吧。”

    柳襄被这声夫人惊的脑袋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谢蘅已经牵着她出了房间。

    粱少仁朝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上去。

    进了县衙,他们就谁都别想出来了!

    张公子殷勤的凑到粱少仁跟前,低声道:“公子,那位夫人……”

    粱少仁冷笑道:“随你。”

    “别让本公子再见到她!”

    张公子连连应是:“公子放心。”

    他多的是法子藏一个女人。

    走出客栈,谢蘅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柳襄看在眼里,捏了捏拳头,忍下怒火。

    进了县衙,她一定要好生出了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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