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子妃第五十一天

    裴良玉好容易收拾好心情, 与红云一道出来,就见齐瑄对面坐了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两人互不理会, 气氛很有些僵硬。

    但若仔细分辨, 却能看出, 问题还是出在那名男子身上, 他对齐瑄的排斥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了些。

    裴良玉正想着这人是谁,就见红云加快了脚步:“你怎么来了。”

    这样熟悉的语气, 让裴良玉立刻就想到了红云说的那个人, 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站到了齐瑄身边。

    “我……今日下值早, 来看看你, ”那男子说话间, 看见裴良玉,先是一愣, 又见她与齐瑄的距离, 面上忽然添了几分恍然大悟之色,又很快化作羞愧。

    红云见状,大致猜到什么,不由瞪了他一眼, 才同齐瑄行了个礼道:“姑爷, 这是我……朋友, 若他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姑爷不要同他计较。”

    齐瑄听了,只看了一眼裴良玉, 才搁下手中把玩的茶盏:“我可没那闲工夫,时辰差不多了, 我们回吧?”

    裴良玉点点头,才与齐瑄一道出去。

    红云领着那男子将几人送到马车边,一时又控制不住,露出几分不舍,

    裴良玉见状,笑道:“异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好,”红云应了,等马车徐徐向外而去,又忍不住跟了两步。

    马车离了红云宅子,裴良玉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的齐瑄,难免想到自己已经赢了的赌约,心情大好,不自觉笑了出来。

    “怎么忽然笑起来,”齐瑄有些奇怪,“可是方才与红云说起什么?”

    裴良玉可不会傻得告诉他实情,便道:“早些时候红云还同我说,她已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今儿不知道我们来,不能叫我帮着把关,哪知道,还真就见着了。你瞧着那人如何?”

    齐瑄猜着,裴良玉是因他被红云心仪之人当了假想敌而笑,只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却也认真想了想:“他对红云还算用心,只是脑子不太灵光。”

    “这怎么叫脑子不灵,分明是太过在意,以至于失了分寸,”裴良玉转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故意道,“瞧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齐瑄果然上钩:“怎么就不能和我说了?”

    裴良玉抬了抬眼皮,上下扫了他一眼,方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你又不曾喜欢过谁,怎么会懂,自然说了也是白说。”

    “你怎知我不懂,”齐瑄说了这么一句,又描补道,“不过是情爱之事罢了,还能比朝中大事更难懂不成?”

    裴良玉轻轻摇头:“这可说不准。”

    见裴良玉不信自己,齐瑄还有些不服,却也只得暂且忍了忍,道:“你说是就是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裴良玉看他一眼,也不言语了。

    齐瑄听了,一时有些坐立难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偷偷看她脸色。

    裴良玉倒没真生气,只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吓吓他罢了。不过,也正因为齐瑄此刻的表现,让她再次确认了齐瑄喜欢她的真实性。

    如齐瑄这样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会被另一个人牵动心神?

    裴良玉一手撑着下巴,眼神没什么焦距,脑子里却不住的盘算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她扪心自问,对齐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想了半晌,到底青梅竹马,又是利益相通,却也顶多把齐瑄排到了亲哥后头,暂且算作家人。

    齐瑄瞪了许久,都不见裴良玉开口说话,忙另寻了话头:“早些时候就说,等到冬里,要去温泉庄子上,哪知年前忙着,竟不得空。”

    “庄子上早先还派了人来,说庄中梅花都开了。如今算着时辰,再要出去玩,只怕得等到年后,也不知道花朵还有没有这样好的姿态。”

    裴良玉听他这么说,才想起这个冬里到底忘了什么。

    “事情多了,一时竟都忙糊涂了。不过梅花虽好,早春的梨花也还不错。那庄子上的桃花也好,倒不必非得拘在冬里赏梅。”

    闻得裴良玉开口,齐瑄暗暗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也是,不过年后眼看就是会试,今年是各家亲友头年下场,你能放心出门?”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裴良玉道,“他们考会试,又不是我考。”

    “何况,凭着他们的学识,若考不中,才是件稀罕事,该回去叫家中长辈好好松松筋骨。”

    想起上回去裴家的经历,齐瑄轻咳一声,识趣的没问这“松筋骨”到底怎么个松法。

    裴良玉见了,也没戳穿他,只是在他打听各家参考之人时,道:“你问我名字,我也没看过名单,如何能知道?不过必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她说着,微微偏头,斜斜的看了齐瑄一眼:“这头回入会试场,各家都没敢多放人,到时候你考上了他没考上,丢的可不止是他们自己的脸面,更显出了各家的高低,他们怎么肯。”

    顺着这话一想,齐瑄就很能理解了,如今世家初初入朝,自是守望相助,但各家之间,却也少不了竞争就是。

    马车很快进了东宫,齐瑄临时要往清正殿去,裴良玉则是直接进了内院。等她换过衣裳,在长平殿中坐了,方觉疲惫上涌,很有几分昏昏欲睡之感。

    青罗几个见了,有心服侍她歇一歇,不想郑司闺与钱掌正在此时来了,便只得用凉水拧了帕子,借着寒意给她醒醒神。

    “嘶,”裴良玉将带着寒意的帕子往脸上一捂,浑身一个激灵,也彻底醒了,“传她进来。”

    “是,”一旁秋娴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传话。

    不多时,两人进门,同裴良玉行礼。

    “拜见太子妃殿下!”

    “免礼,”裴良玉半靠在大迎枕上,问,“可是有什么事?”

    郑司闺取出了一份名册,双手呈上:“禀殿下,日前殿下所吩咐之事,尽已查清。”

    青罗上前,将郑司闺手中名册取了,放在裴良玉手边。

    她略翻了几页,见上头将谁在哪一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大致写得清楚,有些模糊之处,也额外用红笔做了标注。

    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赞叹:“难为你们查的这样细致。”

    “殿下吩咐,不敢怠慢,”郑司闺看了钱掌正一眼,为她表功,“此番能这么快查出结果,多亏了钱掌正一向认真记载出入,不敢有丝毫疏漏。”

    “哦?”裴良玉来了兴致,看向钱掌正,“能认真做好分内之事,当赏!”

    又问:“可将名册往清正殿送过?”

    郑司闺摇了摇头:“无殿下吩咐,三司不敢擅专。”

    “本宫最喜欢你这份谨慎本分,”裴良玉笑着招了青罗来,“你领秋娴一道,替本宫将这名册呈给太子。”

    等青罗两人去了,郑司闺与钱掌正却还没走,裴良玉有些好奇:“可还有事?”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跪了下来。  

    “不敢欺瞒殿下,徐司闺这一月来,很做了几件荒唐事。”

    得了裴良玉允许,郑司闺才缓缓将事情一一说来。

    却原来,从裴良玉放出消息,要抬钱掌正做司闺后,徐司闺便慌了神。和宫外的勋贵联系,往柳承徽处撺掇不算,还借机通过从前的人脉关系,勾搭上后宫中的娘娘,妄图靠对方坐稳司闺之位,或是调出东宫。

    今儿裴良玉出宫,她觉得是个机会,便打算偷偷前去拜见,却被一早收到消息的郑司闺钱掌正拦下。

    “因那时殿下尚未回宫,奴婢斗胆,将徐司闺锁在司闺司中,由专人看管。”

    裴良玉听了,以审视姿态,打量了底下二人一眼。

    徐司闺并不是个多莽撞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她失了分寸,做出昏头之事,若说里头没有郑司闺插手,只靠钱掌正自己,她是不信的。

    裴良玉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敲了敲:“可知道她想拜见的是谁?”

    钱掌正忙道:“按徐司闺之言,她是要往景明宫去。”

    “景明宫……”贤妃?

    裴良玉想了想,“徐氏胆敢背叛东宫,其心可诛,本宫不日便会将此事禀报皇后,尔等务必将她的口供整理好。”

    “你们也尽可告诉她,她会不会牵连到徐家,全看她的口供真实与否,有没有证据,若有半分虚假,本宫必从严处置。”

    “是。”

    等两人应了,裴良玉又看向钱掌正:“钱司闺,等此事了了,你早些将接任掌正的人报上来。”

    这话,几乎等同于给了钱掌正许诺,只要徐司闺的事情了结,那么继任司闺之人,非她莫属。

    钱掌正惊喜万分,赶紧跪下给裴良玉磕头:“奴婢必不负殿下所期。”

    “去吧,”裴良玉没再多留两人。

    等二人出去,文栀重新捧了茶来,才问:“殿下,钱掌正从前就与程氏、徐氏走得近,很得那二人重用,如今又和郑司闺交好,一同拉下了徐氏,您真要升她做司闺?”

    文栀这话,就差没直言钱掌正不是个忠心的人了。

    裴良玉啄饮一口茶,才道:“她是三司女官,忠诚于本宫就够了。本宫看中的,就是她会审时度势,又敢做敢为。”

    文栀这才明白过来。

    “是奴婢狭隘了,钱掌正身在三司,只要能为殿下意愿所指而行,想殿下所想,那她就是个好的。”

    裴良玉笑着点头,夸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她轻轻搁下茶盏,心里也很有几分轻松。等拿到徐司闺的口供,处置了她,三司之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到时候,她就没有后顾之忧的往姑姥处去了。

    第五十二章 太子妃第五十二天

    腊月二十三, 东宫上下都忙着扫尘、祭灶。

    钱掌正也连夜审问后,将徐司闺的口供带来了长平殿。

    裴良玉得了郑司闺的口供与证物,正要定下处罚, 却忽然想起了另一桩事。

    “殿下?”钱掌正久不见裴良玉开口, 不由轻轻提醒了一声。

    裴良玉回过神来:“她还在司闺司吧?”

    “是, ”钱掌正道, “如今正是年节,如何处置, 正该殿下示下。”

    “今儿事忙, 你叫人将她看好了, 也别太苛待了她, 等明儿本宫得空, 要亲自见她一见。”

    “是, ”钱掌正心有疑惑,不知裴良玉为何突然这么说, 悄悄看了一眼, 见裴良玉若有所思,也没敢再问,小心的退了下去。

    青罗送了钱掌正出去,等回来时, 看见裴良玉还是方才的姿势, 不由问:“殿下不是想在年前处置了徐司闺, 怎么如今口供证物都齐了,反倒又想再等等,还给她额外优容?”

    “只是突然想起一桩事, ”裴良玉道,“徐氏与程氏一道, 把控东宫三司多年,程氏已被母后惩处,我竟险些忘了,这桩事,如今只能向徐氏问。”

    青罗不知当初陈夫人所请,想了想,也不大明白裴良玉指的是什么,犹豫着问:“殿下要问的,是旧年东宫之事?”

    裴良玉点点头:“你让霜芯再去好好查一查徐氏的家人,若有结果,及时来回。”

    “是。”

    等青罗走了,裴良玉贝齿轻咬下唇,徐氏是一定要处置的,但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请陈夫人进宫。

    “参见太子殿下!”

    门外传来宫人行礼之声,也没能打断裴良玉的思绪。

    齐瑄进门,就看见了裴良玉面上的愁容,不由顿了顿,才上前,轻声问:“不是说徐氏已经签字画押,怎么还这么一副模样?”

    裴良玉这才意识到齐瑄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禀一声,冷不丁开口,是怕不够吓人?”

    齐瑄一愣,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分明是你想事情入了神,怎么能怪我。”

    裴良玉看了随后而来的桂枝一眼,见她点头,才道:“是我错怪你了。”

    齐瑄摇摇头,道:“无妨,倒是你,什么事这样为难。”

    裴良玉看了屋内伺候的人一眼,叫他们都退了出去。

    “还是徐司闺。”

    “你若不好处置,不如照着程氏的例,禀告母后?”

    “不是为着这个,”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才道,“你应当知道,赐婚旨意下来之后,我家与陈家亲近了许多。”

    齐瑄心思一动:“你是说惠宁?”

    “正是,”裴良玉肯定了齐瑄的猜测,“陈夫人托我得空,替她查一查惠宁太子妃之死的真相。”

    “程氏已经没了,若要再查,可不就得问徐氏?”

    裴良玉说完,瞥见齐瑄面上的复杂之色,微微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而后又肯定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起初是不知道的,”齐瑄面上神色变得淡漠几分,“但后来,查出来谁在背后抹除了痕迹,再倒推回去,大抵也就差不离了,不过那时已经迟了,证据被消磨得太干净,便抓到些许把柄,又有谁会信?”

    裴良玉听得此言,心中有底:“但我受了陈夫人所托,总要给她一个交代。陈夫人做母亲的,也有权能知道几分真相,你说呢?”

    齐瑄沉吟片刻,道:“便是有了微末证据,也指认不了那些人。”

    那些人?裴良玉睫毛轻颤一下,看来这件事上,不止是王家。

    “可有了证据,能叫陈夫人安心。”

    见齐瑄不再说话,裴良玉便知他是默许了自己的举动,想了想又离他近了些:“你先前查到在背后抹除痕迹的人,都是哪些?”

    齐瑄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得屋外有人通传,说是福盈福瑜到了,便只得道:“三司之人出掖庭。”

    裴良玉招来刚进门的秋娴,让她将徐司闺的口供与证物收起来,忽然想到,掖庭宫在宫中,一般的勋贵,怕也难插手,反倒是本就在宫中的人,很有这个需要。

    除了尚宫局事务,还有将落选的宫女调到自己身边伺候,以保证身边之人都是心腹。

    几乎是立刻,裴良玉脑子里就出现了两个人。

    德妃与贤妃。

    裴良玉心里像猫抓似的,想要立刻与齐瑄做个求证,但见福盈福瑜已经进门,又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福盈福瑜先拜见过齐瑄,又来到裴良玉跟前:“见过母亲。”

    裴良玉轻笑着叫二人起身,又夸赞道:“福盈福瑜越发有大人样子了。”

    “真的?”福盈眼睛都亮了,连带着福瑜面上也露出些微红。

    “自然,”裴良玉道。

    福盈听了,凑到齐瑄身边:“爹,福盈长大了!”

    齐瑄微微挑眉,应道:“嗯,长大了。”

    福盈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福盈可以出宫玩了!”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呢,”齐瑄轻轻点了点福盈的额头,“怎么成日想着往外跑。”

    裴良玉倒是头回听见这话,问:“福盈先前也提过?”

    齐瑄无奈道:“打从带他们出去过一回,她就惦记上了,前几日知道我们出宫,更是缠了我好些时候。”

    “福盈可是有想去的地方?”裴良玉看了一眼刘傅姆,“可是谁曾和福盈提过?”

    刘傅姆忙站出来道:“禀殿下,并无人同郡主提过,只是郡主喜欢宫外景色,故回宫后常会提起,还说要亲自画一幅画。”

    听得无人引导,只是小孩子玩心重,喜欢宫外,便记得久了,裴良玉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福瑜冷不丁开口:“姐姐画了一张墨,说是山景。”

    “那就是山,”福盈生气道,“福瑜坏!”

    福瑜听了,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但裴良玉却大致能猜到,福盈到底画了怎样一幅山景出来。

    福盈见他不说话了,哼了一声,又扭头和齐瑄歪缠。

    裴良玉见状道:“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年节前必是不能得空出门的,但福盈这么想出去,不如等到年后?”

    齐瑄这才道:“我本也是想着,等到正月十五,咱们一家出门看灯的。”

    裴良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是等着你闺女撒娇呢。”

    福盈听着这话,很快反应过来:“正月十五看花灯!”

    见福盈求证似的看着自己,齐瑄点点头,含笑看着福盈:“不过得先说好,那日叫人跟着你,不许乱跑,更不许跟着别人走,才许你出去。”

    “福盈记住啦,母亲说过的,约法三章!”

    裴良玉有些意外,脸上不自觉露了笑:“福盈还记得呢。”

    福盈骄傲的扬了扬下巴,看上去得意极了。

    一旁福瑜也凑近了裴良玉道:“母亲,福瑜也记得。”

    看着身边乖巧的福瑜,裴良玉心里一动,到底没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福瑜真厉害。”

    得了裴良玉夸赞,福瑜脸上的红满眼到了耳根,眼睛笑得弯成了两弯新月。

    裴良玉这才道:“今儿祭灶,你们可要去膳房瞧瞧?”

    兰枝听了忙道:“膳房一早新熬了糖。”

    福盈听见糖字,立刻离了齐瑄身边,来拉福瑜:“我们去替灶王爷尝尝糖!”

    小小的一个人,还想替灶王爷尝糖呢。裴良玉眨眨眼,努力将笑意压得没那么张扬。

    福瑜不大想去,可耐不住福盈上来拉了他就往外走,他只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跟着一起去了。

    “这两个孩子,”齐瑄无奈的摇摇头,同刘傅姆道,“仔细些看着,别叫他们用了太多糖,省得以后闹牙疼。”

    等刘傅姆也出去了,裴良玉才看向齐瑄,似笑非笑:“说起闹牙疼。”

    齐瑄眼皮一跳,忙道:“都多少年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有这点不好,但凡有几件坏事,大都很难瞒得住。而他齐瑄幼时的坏事坏脾气,又几乎都在裴良玉面前露过痕迹。

    “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要提什么了,”裴良玉到底放过了齐瑄,赶了宫人们去外头守着,才同齐瑄求证自己方才所想。

    齐瑄那话,指向性已很明确,裴良玉自然没猜错。但有一桩事,她却不大想得通:“母后重权,德妃贤妃调了人往自己身边也就罢了,还把手往尚宫局伸,母后就半点不知情?”

    “各家送两个人进宫伺候,都是有默认的惯例,就如当初我让寸寸给你传信,问带多少人进宫一样。”

    裴良玉微微蹙眉,这样默认的惯例,隐患实在太大了些。

    那些被混进正常小选宫女之中的人,在宫中有了后台,自然升迁比旁人更容易些,但等她们升到女官之位,是听宫妃还是她们娘家的?总归不至于是忠诚于皇家。

    “这默认的惯例,有多久了?”

    齐瑄仔细想了想:“大抵是文宗时,勋贵之女进宫开始。”

    裴良玉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难怪连紫宸殿都藏不住秘密,这么多年下来,伺候的人都不是能信任的,甚至不是忠诚于皇家的,怎么会有秘密可言?”

    “你说的是,”齐瑄面上带笑,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裴良玉忍不住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东宫就够乱了,没想到宫中更甚。

    “既如此,以后进宫之人,都得好生查一查才行了。”

    见裴良玉这模样,齐瑄安慰她道:“只是陈年累月下来,听着多罢了,其实正经小选进宫的,才是大多数。”

    “但勋贵之家送进宫的,大多有职阶在身。”

    “父皇如今不想理会他们,”齐瑄意有所指道,“还不是时机。”

    从文宗一朝延续下来的惯例,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没有连根拔起的把握,即便是皇帝,也不会轻举妄动,免得遗漏了什么小鱼小虾,反而危害自身。

    裴良玉听见时机二字,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齐瑄明明已经看到了这件事中的隐患,却半点不着急,甚至还笑得出来。只怕也是在借着这所谓旧例,来迷惑勋贵。

    想记着程司闺徐司闺不妥行为的册子,裴良玉问:“勋贵送进宫的人,父皇是否有名册?”

    齐瑄也没瞒她:“我也是惠宁死后,查到些许才知道此事。”

    “所以,父皇其实一直知道惠宁太子妃之死的内情?”

    齐瑄没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裴良玉闭了闭眼:“那么,父皇可是故意见死不救?”

    这回,齐瑄否认的很快:“父皇没有那么多精力盯着所有人。”

    按齐瑄所说,皇帝大抵也只是有名册,知道各家放进宫中人的底细,并不会事无巨细的要求知道这些人的所有事。

    裴良玉终于松了口气。若是皇帝连忠心于他的陈氏之女都能冷眼旁观,看她去死,那也太令人恐惧了。

    两人说完话不久,到了该用膳的时候,福盈福瑜提前从膳房回来,还特意带了糖给两人。

    福盈手里的糖,直接喂到了齐瑄口中,福瑜则是拿着糖,轻轻放进了裴良玉手中。

    “这糖膳房做的很好吃,母亲甜甜嘴。”

    “多谢福瑜。”

    裴良玉也不忌讳,直接将糖入口,丝丝甜意,直叫她忍不住笑着眯了眼。

    次日一早,裴良玉难得领了青罗,亲自去了司闺司中。

    郑司闺领人向裴良玉行礼:“拜见殿下。”

    裴良玉微微点头:“她在里头?”

    “是,”郑司闺应了一声,让开了路。

    裴良玉领着青罗往里,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坐在屋内的徐司闺。

    徐司闺钗环尽去,未施粉黛,身上只着素色单衣,形容憔悴。不过因为裴良玉昨日的吩咐,屋内生了碳火,倒不觉得冷。

    裴良玉只扫一眼,就知道炉子里烧的,不是什么劣碳。对徐氏这么一个罪人来说,这样的待遇,已是顶好。

    徐司闺听见动静,慢慢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跟前的裴良玉。

    “罪人徐氏,拜见太子妃!多谢太子妃!”

    裴良玉看她一眼:“你倒是知道,自己是个罪人。”

    听得此言,徐司闺直起身道:“一切如殿下所愿。”

    裴良玉微微挑眉:“你倒是看得明白。”

    “奴婢愚钝,也是昨儿才明白过来,”徐司闺道,“打从程司闺的事后,奴婢心里畏惧极了,日日担惊受怕,唯恐她的事,就这么轮到自己身上。”

    徐司闺说着,又看向面前的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笑:“如今事到临头,殿下却还能许奴婢仍在这屋里住着,奴婢倒久违的有些心安。”

    “你安心的也太早了些,”裴良玉往青罗手上捧着的口供看了一眼,坐到了主位上,“既然想明白了,你就该知道,本宫想要的,不止是这点。”

    “奴婢愚钝,未能解殿下之意,”徐司闺垂下眼睑,“此次事中,奴婢所接触到的人、事,俱已写清,无一疏漏。”

    “你若是愚钝,还能与程氏联手把控三司这样久,留你在司闺司,是本宫不想在年节里伤了喜气,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裴良玉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惠宁太子妃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司闺一愣,倒真没想到,裴良玉所来,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惠宁太子妃陈氏。

    “倒不曾想,殿下竟与惠宁殿下有交情。”

    裴良玉没说话,只当是默认。

    “难怪殿下会许奴婢在司闺司中,而非直接押往掌正司或是宫正司。”

    裴良玉轻笑一声:“是,本宫给你这个脸面,便是要问实情。”

    见徐司闺眼中划过几分异彩,裴良玉又不疾不徐道:“别妄想同本宫讲条件,实情如何,本宫猜也能猜的八九分,现今缺的,只是证据而已。”

    “你背叛东宫,先前的口供与证物,是换得你的家人不会如程家一般受牵连。而如今的,可以换一换你的身后名。”

    “身后名,”徐司闺不自觉紧张的吞了吞唾沫,“殿下说笑了,奴婢又不是要青史留名的老大人,要什么身后名?”

    裴良玉没说话,青罗适时开口:“听说徐司闺私下过继了你兄长的幼子,如今那孩子正跟着先生进学,很有几分灵性。”

    见徐司闺面色变了,青罗继续道:“您兄长一家,仗着你的身份,得了个庄子,便是你名声有损,他们手里却有实打实的好处,过得三五年,或许就没人再提。但徐司闺背主,有碍名声,那孩子走科举之路,只怕永远会有人记得。”

    “殿下好手段,”徐司闺长出了口气,“只是家中玩笑之语,您竟也能知道。”

    裴良玉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徐司闺这才向着裴良玉行了个礼:“一切如殿下所愿。”

    裴良玉听得此言,面上也没多少喜气,她昨儿才从齐瑄处听了一耳朵,对徐司闺这里能拿出什么样的证据,并不抱什么希望。

    徐司闺没等裴良玉开口,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内室的床边,推开脚踏,直接钻进了床底。

    没让裴良玉多等,徐司闺很快拿了一个小小的布包出来。

    青罗接了布包,徐徐展开,里头正是一封信并一根簪花。

    簪花是宫中制式,十分精巧,却没什么特别。但能被徐司闺这样藏起来,想必应当是什么信物。

    裴良玉借着青罗的手,看了那封信,不想里头正提到了这支簪花,说是务必于某日给惠宁戴上。

    徐司闺道:“这簪花惠宁娘娘有一支一模一样的,而这支特意做了中空。”

    裴良玉脸色一变,用帕子隔着,拿起簪花,不多时便找到了关窍,打开中空的簪棍,她竟发现了些许淡黄色的粉末,质地十分细腻,没半点香味。

    青罗见了,也不禁脸色大变。

    裴良玉凌厉的扫向徐司闺:“这簪子,是用过的?”

    “或许,”徐司闺道,“簪子被奴婢交给了梳头的宫女,具体用没用过,奴婢不知。”

    裴良玉对徐司闺的回答有些不满意:“那宫女如今在何处?惠宁去前,曾说闻到了花香,可是和这簪子有关?”

    徐司闺摇摇头:“那宫女已经死了,是从一口枯井中发现的。奴婢查过,簪中花粉是特制过的,并没什么香味。殿下说的,应当是当时的掌园受命重新布置过惠宁殿下后院的园子。”

    裴良玉立刻问:“你和那掌园是听了不同人的命令?”

    “是,”徐司闺道。

    “那么,你是听谁之命行事?”

    徐司闺沉默片刻,道:“奴婢之命,从宫中来。”

    裴良玉也懒得和她绕弯子:“承禧宫,还是景明宫,又或是两者皆有?”

    徐司闺等了片刻才道:“奴婢也分不清。”

    分不清,那就是那二人都有传命来。

    “那你与王家是什么关系。”

    “奴婢本和颖侯府无关,但程司闺出自颖侯府,奴婢便也有关了。”

    程氏出自王家,徐氏为了隐藏背后的德妃贤妃,便也跟着程氏走,时日长了,自然也就打上了王家的烙印。

    “那掌园听的是程氏之命?”

    “是,”徐司闺道,“程司闺处有没有什么信物,奴婢不知。”

    程氏已经死了,谁还能让一个死人开口?何况……

    裴良玉看着手边的簪花和这封信,也明白了齐瑄的意思。

    徐司闺看似藏了不得了的证据,可信上没有署名,没有落款,连字迹,也是最常用的楷书,看不出什么笔锋。这些东西,虽然是一条新思路,却也没任何实质性的指向。

    如徐司闺自己,不也闹不明白,最后给她这些东西的人是谁吗。

    裴良玉想了想问:“东宫中,你知道背后有主子的,还有哪些人?”

    徐司闺一怔:“殿下不是说了,只要奴婢告诉您实情,拿出证据……”

    “你的实情,可有定论?”

    “你的证据,可能指认?”

    裴良玉所问,徐司闺一个也答不上来。

    “你在宫中多年,应当知道,无用的东西,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裴良玉对徐司闺面上的颓丧视而不见,“你要从本宫手上得到想要的,总得证明,你还有些用处,值得本宫为你花心思。”

    徐司闺咬咬牙,心一横:“若奴婢写了,殿下可能护我儿周全?”

    “本宫不必护他什么,”裴良玉道,“本宫离他远远地,才是他的周全。”

    徐司闺听罢,到底起身,走到桌案边。

    “徐司闺稍等。”

    青罗从袖子里取了一本册子,和一支裹好的炭笔来:“徐司闺用这个吧,若叫人知道你动了房中笔墨,只怕也要多生事端。”

    徐司闺写了多久,裴良玉就等了多久。等她写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借着这会儿的空闲,裴良玉将徐司闺的话,和齐瑄透露过的意思合到一处,大抵猜到,徐司闺给的这根簪子,或许真没能用的上。除非皇帝知道惠宁之死的内情是假的。

    青罗收好炭笔,又将徐司闺写好的东西合上,交到裴良玉手中,才收好了徐司闺拿出的小包裹,藏进怀里。

    裴良玉并没立刻打开看,直接收进了袖中。而后起身:“本宫这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徐司闺深吸一口气,给裴良玉行了个全礼:“殿下宽仁,奴婢多谢殿下。”

    裴良玉出去时,郑司闺等人还等在外头。

    “到底是三司的老人,她有什么要求,暂都许了吧。只不许她出门随意接触旁人,余的,等年节后再行处置。”

    “是。”

    徐司闺听见裴良玉离开,稍作整理,又揉红了眼睛,才开了门,正对上还没离开的郑司闺。

    “你们可真是好本事。”

    “不及徐司闺,”钱掌正嫉妒道,“竟能说动殿下待你如此宽厚。”

    徐司闺冷淡的扫了她一眼,轻蔑道:“所以我是司闺,而你,只能是掌正。”

    “你!”

    “钱掌正,”郑司闺拦下了气恼的钱掌正,“可别被一个罪人牵动了情绪。”

    钱掌正这才冷静下来,笑道:“多谢郑司闺提醒。”

    徐司闺一反平日端庄作态,嗤笑一声:“你如今,倒又成了旁人座下的一条好狗。”

    随后她又同郑司闺道:“我等着你也被这条狗咬了的时候。”

    “来人,”徐司闺不等两人答话,就吩咐道,“我要沐浴,将水送到我房中来。再多拿几个炭盆,这么大一间屋子,两个炭盆够什么。”

    眼见徐司闺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了门,钱掌正深深的吸了口气。

    郑司闺则是若有所思,微眯了眼,吩咐身边女史道:“按她说的做。”

    司闺司女史将徐司闺要求的东西送进屋后,就被她直接赶了出来,而后,众人都下意识的没再进去。

    等送晚膳的宫女到时,久久无人回应,推开门,只觉屋内气味难闻,等她屏息开了门窗,才发现徐司闺躺在床上已是人事不省。掌医离得近,赶过来时,也已回天乏术。

    裴良玉听说此事时,正在看徐司闺写的名单。她握着名单的手紧了紧,道:“到底是东宫旧人,又是在年节里,便以司闺之名收敛吧,让文栀去办。”

    等看完了册子,裴良玉按了按眉心,良久,才叹了口气。

    青罗安慰道:“她是自己选的,如今这样,殿下还会保她身后名声,若到了皇后娘娘手中,难保不是下一个程司闺。”

    裴良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捏着手中册子道:“你去拿个炭盆来,我要亲手烧了。”

    青罗依言将角落的炭盆移了一个到裴良玉近前。

    裴良玉亲手将册子引了火,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殆尽。

    “你让霜芯给家里传信,本宫有事要见娘,除夕那日,若是陈夫人也会进宫,便请她一同来见。”

    裴良玉烧了册子,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花簪和掌园上。

    花簪是德妃贤妃给徐司闺的,掌园那边,应当是程司闺得了王家的命令。

    但为什么,齐瑄查是谁为此事扫尾时,查到了德妃贤妃宫中?皇帝又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裴良玉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将炭盆端的这样近,”齐瑄从外头回来,看见裴良玉揉着头觉得不舒服,吓了一跳,赶忙吩咐姜斤斤将炭盆放得远远地。

    “可是觉得头晕?”齐瑄眉头蹙紧了,“姜斤斤,去药藏局叫侍医来。”

    “不必了,”裴良玉赶忙拦下人,“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齐瑄听了还有些不放心。

    裴良玉只得道:“若有不妥,我定会叫人去传掌医来的。”

    第五十三章 太子妃第五十三天

    腊月二十八, 户部姜侍郎致仕,皇帝立刻点了裴父继任。

    短短数月,裴父就走完了从入朝到四品京官的路。

    是以今日除夕宫宴, 李夫人也能堂堂正正的进宫来见女儿。

    裴良玉惦记着母亲, 早早拜见过皇后, 又将福盈福瑜托付在凤仪宫中, 就往外走。

    “这不是太子妃?”

    裴良玉才走到凤仪宫外,还没上步舆, 就听见二皇子妃的声音。

    “二弟妹。”  

    二皇子妃吴氏唇角露出笑意, 与裴良玉欠身:“拜见太子妃。”

    裴良玉侧身受了她半礼, 又回了一个平礼。

    吴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凤仪宫:“太子妃这是要往何处去?”

    “自是往康平苑去, ”裴良玉不慌不忙道, “二弟妹是来拜见母后?”

    “是, ”吴氏应了一声,见裴良玉要走, 吴氏只笑着侧身让了让, 目送她离开。

    等裴良玉走了,她才敛了笑意,问身边从家里带进宫的宫女:“听说前些日子,三司出了些事, 有个女官没了?”

    “是, ”宫女应道, “没的是司闺司主官徐司闺,听说是意外。”

    宫女见吴氏想听,便又多说了几句。

    吴氏听罢, 唇角弧度又降了几分,轻声道:“怪道母妃没送信来府里, 那徐氏也是个蠢的,没在司闺司里有什么用,掌正司宫正司哪个不是个好归处?”

    宫女离得近,听得此言,忙道:“殿下慎言。”

    “怕什么,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吴氏稍稍整理了面上神色,面上笑容精致和气,“实在是可惜了,要是徐司闺寻个好地方,说不得还能剐下我这好妯娌一身皮。”

    “姜侍郎也是,说着辞官辞官,偏在这当口,转过年,难道就少了他的好处?没得叫裴氏得了便宜。”

    宫女扶着吴氏进门,小声劝道:“殿下何必同她家计较,待明年老爷回京述职,一举进了吏部,可比户部还高半级呢。”

    吴氏听着顺心,才点了点头:“户部自然比不得吏部。”

    说着,吴氏眼中透出几分恶意:“且等着吧,明年三弟妹嫁进来,有她的好果子吃,那可是个家里有军权的,连我都得让一让她。”

    吴氏在背后怎么编排,裴良玉自然不知,她这会儿面上瞧着镇定,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总定不住。

    她心不静,不是因着马上要见到的母亲李夫人,而是因为陈夫人。

    康平苑是此次宫宴的地点,在长乐宫附近,裴良玉便借着李嬷嬷的便利,在那周围寻了个没人打扰的空屋子。

    行到那宫室外,裴良玉连青罗都没带,自个儿进了门。

    “拜见太子妃。”

    裴良玉见母亲与陈夫人一同行礼,赶忙上前去扶。

    陈夫人心里着急,才站直了,就带着几分期盼,匆匆问裴良玉:“太子妃今次特意传话要臣妇进宫,可是查到了什么?”

    裴良玉与母亲对视一眼,亲自引着陈夫人坐了才道:“夫人应当知道,旧日的程司闺徐司闺。”

    “是,”陈夫人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只等裴良玉的下文。

    “程司闺那头,因犯了事,被母后处置了,本宫无能为力,但徐司闺这边,本宫得了一些消息,却未必能作为佐证,夫人可还是要听?”

    “臣妇要听的,”陈夫人眼中浮出些许泪花,“殿下请讲。”

    “按徐司闺所言,当初摆花的掌园,与徐司闺接的消息,是两条线,”裴良玉便斟酌着将程、徐二人的关系说了,却没提齐瑄查到的事,而后又取出了那根簪子。

    “时日久了,这簪子到底有没有用过,也无从查证,本宫今日带来,也是想请陈夫人看一看,可有没有印象。”

    陈夫人看着裴良玉手中的簪子,红着眼认了半晌才不甘的闭了眼:“这簪子,臣妇曾见过一样的。但臣妇那日进宫时,惠宁已除了钗环躺在床上。”

    并不是意料外的结果。

    裴良玉垂下眼睑,正要将簪子收好,就听陈夫人开口道:“殿下可否将这簪子赐予臣妇?”

    “臣妇知道,仅凭这一根簪子,和故去徐司闺的话,没法证明什么,也再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可臣妇不想就这么忘了。”

    李夫人闻言,面色微变,劝道:“内情如何,谁也说不准,夫人何苦。”

    陈夫人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臣妇也不想找什么内情了,总归不过是这个成了,那个也未必没成,一两日,甚至小半日工夫罢了,谁也没什么清白可言。”

    裴良玉捏着簪子,也劝了一句:“簪子本宫留之无用,陈夫人想要,自然可以给你,但夫人听本宫一句,好好活着,才能看见恶人的下场。”

    陈夫人听着这话,眼泪顺着脸颊滴下,面上却笑出了声,她起身给裴良玉行了个大礼:“臣妇谨记殿下所言。”

    等拿到簪子,陈夫人又道:“当初殿下应了臣妇,如今,该臣妇来践诺了。但有陈家大房一日,必拱卫在殿下左右!”

    陈夫人稍收拾一番,便出去了,只留下裴良玉和李夫人在。

    到这时,李夫人方长舒一口气:“陈家大房是承宗之人,有大房在一日,陈家一系的清流,便都不会有害于我儿了。”

    裴良玉听了,唇边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很快她又道:“母亲,我觉得陈夫人的模样不太对,您回去后,一定要好生宽慰她些。”

    李夫人点点头:“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母亲也一定多注意她些。”

    “怕只怕未必是能宽慰得了的。”

    “到底是宗妇,”李夫人拍了拍裴良玉的手,“你瞧瞧你大伯母,再去比着想陈夫人,也差不离的。何况,除了惠宁太子妃,她还有儿孙呢,到了这个年纪,身上的牵绊多了,很多事,就做不得了。”

    裴良玉这才稍稍安心,又道:“说起大伯母,我也许久不曾见她了,异日大伯母得空,母亲可定要请大伯母一同来看我。”

    “知道你们亲,”李夫人面上摆出几分醋意,“我都记着啦!”

    裴良玉赶忙哄她几句,才叫李夫人开颜。

    除夕宫宴过后,就入了正月。皇后于祭典后受了风,常常头疼,三皇子二月里又将要大婚,她便叫裴良玉帮着在凤仪宫中理事。

    等皇后头疼好了,裴良玉才算功成身退,能在长平殿中好好歇歇。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齐瑄亲自倒了一盏茶,推到裴良玉面前,才道,“后日我休沐,明儿要不要往庄子上去?”

    裴良玉在心底算了算,后日正该正月十五,便道:“不是说要带两个孩子看灯会?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忘了。”

    “灯会是晚上的事,下午进城不就得了,”齐瑄瞥了一眼正活动脖颈的裴良玉,“正好你能好生松快松快。”

    裴良玉心里一动,似不经意道:“这么在意我?”

    几乎是立刻,齐瑄脱口道:“就是见你乏的厉害,带你出去走。”

    “是吗,”裴良玉微微挑眉,没戳穿他,只转过头拨弄了一下小几上摆的水仙,“这花儿是谁挑的,选得不错。”

    见裴良玉将注意力放到花上,齐瑄也说不出心里是松口气,还是可惜她没继续问下去更多。

    “明日你先收拾好,我尽量早些回来,赶在城门关前出城,还能在庄子上住一夜。”

    “行啊,”难得不用在宫里住着,裴良玉也有几分兴致。

    齐瑄又问:“前些日子你忙着,也没来得及往裴家走动,你可定了哪一日去?”

    “不回去,”裴良玉用锦帕擦净手指上沾上的花粉,才道,“眼看二月里就是春闱,还是等殿试后再说吧。”

    齐瑄一怔:“你是担心咱们回去,会有人传他们的闲话?可会试出题之人,都在内贡院中,便是我,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可这世上,有脑子的人总在少数。何况,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会成真,”裴良玉看他一眼,“几位兄长都是有真本事的,我又不是以后都不能回家探望,何苦定要在此时授人以话柄。”

    这一次的春闱,是世家重新崭露头角的开始。正因为太过在意和重视,她才越发谨慎小心。决不能让任何一点小小涟漪,影响了族中安排。  

    裴良玉所言,有些道理,齐瑄虽觉得无妨,可见她已有了决断,便也没再说。只叫人去给福盈福瑜传话,说明日要出城去。

    次日,齐瑄果然回来得很快,裴良玉才午睡起来,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好,齐瑄便已回到了长平院中。

    “怎么这样早?”

    新提上来的杨掌严正给裴良玉挽发髻呢,裴良玉见齐瑄进门,就叫她重新将头发打散:“梳个民间常用的发式就是。”

    齐瑄面上淡淡的:“听说我们要出城去,父皇许了两个时辰的假,我就早些回来了。”

    裴良玉从镜中瞧见齐瑄面上神色,记在心里,口中只道:“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你也别杵着了,赶紧去将朝服换了。”

    又喊:“桂枝兰枝,你们往缀锦院去,问问福盈福瑜可准备好了。”

    齐瑄回来得早,裴良玉几个动作也不算慢,却也还是等到一个时辰后,才坐上出宫的马车。

    因要在外头住一日,两个孩子都带了不少东西,又有刘傅姆跟着,倒是难得没和裴良玉齐瑄在一辆车上坐着。

    少了两个人,并一些孩子吃用的物件,裴良玉只觉整个马车都宽敞了些。

    齐瑄听着外头叫卖东西的声音,忽然问:“你想不想吃雪阁的菜?”

    第五十四章 太子妃第五十四天

    “怎么突然想起雪阁的菜?”

    “只是忽然想起, 从前你我出宫,常在雪阁用饭的事,”齐瑄说着, 看向裴良玉的视线带了几分询问。

    裴良玉听他提起旧事, 也有些想念雪阁中的味道, 不过, 她稍稍推开车窗,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还是罢了, 天色已经迟了, 若往雪阁去一回, 只怕今日也不必出城了。”

    就这推窗的片刻, 街边一锦衣管事敏锐的看向这边, 眯了眯眼。

    “成叔, 您看什么呢?”说话的小厮顺着他的视线看来,只看见了三辆马车, “这阵势, 是谁家出行啊。”

    那成叔想了想,骤然起身:“你接着将单子上的东西买齐,我有事先回府去。”

    成叔一路疾行,进了巷子, 入了一大宅院。宅门匾额上, 颖侯府三字, 写得明明白白。

    裴良玉一行顺顺利利出了城,等走到庄子上,天色才有些阴, 待进了庄子,在屋中安顿下来, 已是夜色笼罩。

    用过饭,略歇一阵,两小便有些坐不住。

    裴良玉见状,便许了他们早些回去:“你们人小,只许稍稍泡一泡,至多一盏茶工夫,便得歇了。”

    “一盏茶?”福盈看了看齐瑄,“也太快了。”

    “你们年纪小,时辰久了受不住,”裴良玉淡淡解释了一句,便同刘傅姆道,“多备些热水给他们喝,免得泡完汤反倒不适了。”

    “是,”刘傅姆一口应下。

    福盈见齐瑄没半分反对,还好似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脸上的喜悦当即就散了,出门时也是被福瑜拉着走的。

    “这孩子,”齐瑄微微蹙眉。

    “到底还小,”裴良玉不在意的坐到妆奁边,拆起头上的钗环,“我要换衣裳了,你还要在这儿呆着?”

    齐瑄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耳房。”

    等齐瑄走了,裴良玉轻哼一声,招了青罗近前:“我叫你找的东西,可有?”

    青罗下意识看了一眼耳房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就好,”裴良玉勾了勾唇角,“外头不是有两个汤池?摆到中间去,动静小些。”

    青罗领命去了,裴良玉自己换了衣裳。

    等齐瑄出来时,裴良玉正在妆奁里挑拣带出来的木簪。

    都说等下看美人,裴良玉只穿着细软贴身的中衣,长发过腰,在灯火映衬下,更显得身姿窈窕,眉目如画。

    只一眼,齐瑄就陷了进去,神色间的爱意,也有些藏不住。

    裴良玉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看去,正好将齐瑄的神色收入眼底。

    裴良玉不由得在心中反思,到底是怎样的迟钝,才让她连齐瑄这么明显的破绽都能视而不见呢。

    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当初文晏看自己时,何其相似。

    “换好了?”裴良玉往他身上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极轻薄的衣料,因不贴身,在灯火下还只觉隐约有些透,若到了外头,一下了水,保管能和没穿一个样,紧紧贴在身上。

    只扫了一眼,裴良玉的唇角便又上扬了几分,好在,让青罗提前做了准备:“换好了就来帮我挑挑簪子,云裳给送了好些合适的木簪来,哪里用得完。”

    齐瑄听了,依言走到裴良玉身边,便只觉鼻尖嗅到一股冷香:“你抹了香膏?”

    “用了一点,”裴良玉低下头又在妆奁里挑了挑,取了一枝刻着梅纹的黄花梨簪子出来,“这个如何?”

    齐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衬你。”

    等裴良玉准备挽头发了,齐瑄忙道:“我来吧。”

    “你会吗?”

    齐瑄接过裴良玉手中簪子:“你上回还担心我不会画眉呢,我不也画的有模有样?”

    裴良玉将信将疑的给了他簪子,结果齐瑄画眉手艺还不错,到了挽头发上,就有些欠缺了。他能挽出来的,其实和他自己头上的款式,也没什么区别。

    裴良玉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却也还是拒了齐瑄再来一次的提议:“本来也没多少时候,将就将就也就是了。”

    齐瑄这才看着裴良玉关了妆奁,跟在她身后一同往外去。他注意力一直落在裴良玉身上,等裴良玉都站住了,才发现院子里两个相邻汤池中间,竖起了一个高大的屏风。

    屏风是用双层纱糊的,还绣了花,虽不至于完全瞧不见,却也影影绰绰的,半点看不真切。而屏风两侧的灯笼,更直接将屏风周围照亮,完全杜绝了有影子映在屏风上的可能。

    “这是……”

    瞧见齐瑄吃惊的模样,裴良玉自个挑了一边:“我叫摆上的,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用屏风挡着,谁也不必觉得尴尬。”

    齐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多余的话,一言不发的进了另一个汤池,又瞪了在旁守着的姜斤斤一眼。

    姜斤斤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等多泡了一会儿,齐瑄看着眼前落花,听着身边裴良玉撩水的声音,慢慢觉出了意趣,往后靠了靠,闭上眼,便只当没有中间的屏风。

    温泉水滑,洗去了裴良玉连日来的疲惫,却也叫她有些昏昏欲睡。

    “我打算歇了,你是过会儿,还是也歇了?”

    齐瑄面上微微发红,也不止是水汽晕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哑着嗓子道:“你先去吧,我迟些再进来。”

    裴良玉闻言,便没多留,起身裹了皮毛披风,便回了屋里换衣裳。

    等她都在床上歇下了,才听见齐瑄进门的声音。等齐瑄见到收拾,在她身侧躺下,便是一股凉气袭来。

    分明才从温泉里出来不久,怎么就冷了?裴良玉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沉沉睡去。

    等到次日,天色大亮。一家子用过早膳,踏雪赏梅,直到下午时分,才算着时辰进城,直接去了雪阁。

    他们进城时,街道上的人就已渐渐多起来,摊位上的花灯,也早挂上了架子。福瑜尚且还坐得住,福盈早趴在了窗边往外看。连进雪阁用饭都不大想去了。

    等用过饭食,福盈便迫不及待的催促:“爹,母亲,我们快出去,天已经黑了!”

    齐瑄无法,只得吩咐刘傅姆等人好好跟紧两个孩子,才与裴良玉一道打头往外走。  

    “今日咱们出来的早,竟然还有舞狮子的。”

    裴良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边围了一圈人。

    两个孩子身量不高,看不见,便只能叫侍卫将他们举在肩上。

    “爹,好热闹啊!”

    见两个孩子爱看,裴良玉两人便在此处停了停。

    “你有没有想去看的地方?”齐瑄问,“时辰还早,正可以多走一走。”

    “去看看灯吧,”裴良玉回道,“到了灯会不看灯,有什么意思。”

    “除了看灯呢?”

    裴良玉想了想,又摇头:“这京中好玩的去处,早都去遍了,还不如看灯呢。”

    齐瑄见周围拥挤,顺着人群悄悄挨裴良玉稍近了些,手上动作也成了护卫之姿,将她与周边人群隔开。

    裴良玉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当不知。

    正当前方舞狮告一段落,人群散去,一行人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边有人道:“臣见过两位殿下。”

    齐瑄说笑的神色几乎立刻就变得板正许多,抬眼一看:“王世子。”

    王世子?裴良玉站在齐瑄身后,却没想起来,这是哪家的皇亲。

    齐瑄侧身同裴良玉道:“这是颖侯世子。”

    裴良玉眼中闪过几分了然,原来是他家。当下只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福盈福瑜都准备走了,回头见裴良玉二人不动,让侍卫放了他们下来,跑到两人身边。

    福盈跑得快,直接问:“爹、母亲,怎么不走?”

    福瑜慢慢走到裴良玉身边,离得有些近。

    颖侯世子见状,微笑着道:“两位小殿下同太子妃很是亲近。”

    “小孩子最是聪明,”齐瑄道,“谁待他们好,心里明白得很。”

    福盈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谁?”

    颖侯世子先向齐瑄点点头,又蹲下身,与福盈几乎平视,才道:“臣姓王,是颖侯嫡长子。”

    福盈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回头看向福瑜:“是舅舅!”

    “郡主真聪明,”颖侯世子很满意福盈的激动与雀跃,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福瑜。

    福瑜面上一派镇静,似乎并不因他这个舅舅而多欢喜,他面上笑容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福瑜看了看齐瑄,得到他的肯定,才拱手一礼:“福瑜见过王大舅。”

    福盈见状,也赶忙跟着行礼。

    颖侯世子紧了紧手中扇子,笑着和福瑜福盈说了几句,才起身同齐瑄道歉。

    “臣方才看见殿下,便想着过来拜见,倒是搅扰了殿下的雅兴。”

    他说着,又侧身往一旁站了站:“殿下请。”

    福盈见状:“舅舅不一起吗?”

    颖侯世子看了齐瑄一眼,摇了摇头,只说下回有机会的话。

    福盈这才有些遗憾的同他告别。

    福瑜则依旧拘谨有礼。

    等慢慢离得远了,裴良玉也不耐烦再和齐瑄走在一处,索性自顾自赏起花灯。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才从雪阁出来,因舞狮子的略站了站,就遇见了颖侯世子?

    齐瑄自知理亏,便只在她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同她一道分说花灯的优劣。

    而站在远处的颖侯世子,本也没想赏花灯,也没再跟,但他的脸色却实实在在沉了下来。

    “白氏在宫里都在做些什么,”颖侯世子板着脸恼道,“怎么放任皇孙如此亲近裴氏。”

    他身边成叔小心道:“听说皇孙另有教导之人,白氏半点插不上手。”

    “另有教导之人又怎样,再过几日,皇孙就实打实的四岁了,虚龄五岁,又是正月里生日,早些正式选个师傅开蒙,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五十五章 太子妃第五十五天

    正月十五过后, 没几日就是福盈福瑜生辰。

    白奉仪一心巴着两个小主子,在这种时候,自然早早到了缀锦院, 亲自服侍了福盈梳洗。

    “青罗姑娘来了, ”白氏同她笑笑, 便站到了一侧, 并不如从前一般,越过福盈福瑜说话。

    青罗先向着福盈福瑜行礼, 才同白奉仪致意。

    “殿下遣奴婢为两位殿下送长寿面, ”青罗说着, 让人将长寿面摆了出来,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才退出去。

    趁着刘傅姆去送青罗的空档, 白奉仪看着正用长寿面的福盈福瑜眼眶湿润。

    “太子妃待两位小殿下用心,殿下们也平安长大, 惠平殿下在天之灵, 定也十分欣慰。”

    此言一出,不止福盈,连福瑜也看了过来。

    白奉仪见状,忙轻轻拍了一下嘴巴:“今儿大喜的日子, 妾说什么胡话呢, 该罚!”

    “不罚不罚, ”福盈好奇的看向她,“奉仪再多说一说娘亲。”

    白奉仪小心的看了福瑜一眼,见他也没反对, 便道:“那,妾稍说一些?”

    “当年惠平殿下得知自己有孕, 很是高兴,当即卸下了手中事务,一心养胎。还特意请世子在外搜罗了东西。”

    “世子那时还常住在京中,得了惠平殿下的信,满天下的去寻摸好东西。”

    “世子?”福盈想了想,“我知道,是大舅舅!”

    “正是,”白奉仪笑意温柔,“郡主爱用的青玉瓶,皇孙书房里的歙砚,就是世子寻回来的。”

    这回,不止是福盈,就是福瑜也带了几分惊讶:“是我书房用的那个?”

    白奉仪故作考虑:“若殿下这半年来没换过,那就是了。”

    “福瑜很喜欢呢,”福盈说着看向福瑜,“改日去谢谢大舅舅。”

    福瑜听了,犹豫着没有答话。

    白奉仪眸光微微闪烁:“这却是不必了,两位小殿下日常用的,有不少都是世子送进宫的。当初惠平殿下也说世子送的太多,太过了。世子却说,是他嫡亲的外甥,他多疼些有什么错,惠平殿下才收了。”

    “那时还不知是双胎,世子便都挑了。只说若是位小郡主,必宠如掌上明珠。若是位小皇孙,只盼能文武双全,聪明俊秀。”

    “惠平殿下听了,还曾玩笑说,文武双全斯文俊秀,眼前可不就有一位?若是小皇孙,必要他这个做舅舅的亲自来教呢。”

    福盈福瑜听得认真,白奉仪却不肯再多说,只推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说。

    她见福瑜若有所思,唇角弧度又扬了几分,有的东西,说得多了,反而会过头。

    不多时,刘傅姆回转,福盈福瑜各自散了,白奉仪便也没在缀锦院中多留。

    等回到她自己住处,独自呆了片刻,便有一小宫女捧了茶进来。

    白奉仪看了她一眼,方压低了声音:“世子叫我办的事,已经成了。”

    小宫女头也不抬,只左手小指微微动了动,又悄悄退了下去。

    白奉仪却松了口气。

    二月初,长平院中。

    “这是怎么了,”裴良玉正无聊的拨弄了两下手炉里的香灰,就见齐瑄锁着眉头从外头进来。

    “今日有人向父皇进言,说福瑜到了年纪,该进宫学了。”

    裴良玉想了想:“福瑜前几日才过了四岁生辰,但若要按附学的年纪算,得加一年虚岁,倒也不算太小,你又愁什么?”

    “我原本想再留他一年,或是就让他在东宫学习的。”

    “这事儿你怎么想不算,得看父皇怎么想,”裴良玉道,“看你这样子,父皇是已经许了福瑜进宫入学?”

    “说是还要考教,但事实上,已有了这个意思。”

    “那你还有什么好愁的,”裴良玉道,“福瑜是你嫡长子,入宫学,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便想往后推一推,难道还能叫福瑜故意在父皇考教的时候藏拙?”

    裴良玉说着,又看他一眼:“你这怕不是愁,是舍不得吧。”

    “我能有什么舍不得的,”齐瑄道,“东宫离宫中不远,又有母后在,我连担心都用不上。”

    裴良玉微微挑眉,没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只道:“那进言之人,你可知道是谁?眼看没几日,就是三皇子大婚,这时候提出让福瑜进宫学,还得瞧瞧他有什么用意。”

    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大婚,又都入了六部,分了齐瑄不少风头。这时候福瑜作为现今唯一的嫡皇孙,进宫学读书,也算是给东宫做脸。

    “那位大人是父皇的心腹,只是他为何突然想起福瑜之事,已派人去查了。”

    听他这么一说,裴良玉无端想起正月十五那日遇见颍王世子的情形。

    若是颍王府,想借机帮齐瑄压下二皇子三皇子,将福瑜早些推到皇帝面前露脸,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她按捺下心中猜想,问:“福瑜入宫学,可是要带伴读的,你可想好了?”

    “只是略有了几个人选,”齐瑄说着,又偷偷看了裴良玉一眼,“你那几个侄儿里,可有合适的?”

    裴良玉一听这话,就板了脸:“你打我侄儿们的主意,也不怕小舅舅和我爹、兄长们找你闲谈?”

    伴读说得好听,其实还是陪皇子读书,有苦有罚伴读受,有奖有夸皇子得。虽说自来伴读与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是皇子心腹,福瑜也是个好孩子,可世家谁愿意耽误自家孩子的教养,去换这份信任的?

    有这个琢磨的心思,不如好好放到正道上,孩子教的好了,胸有沟壑,只要上位者不傻,就不会不用他。

    齐瑄忙解释道:“不拘嫡庶,我只是想着,福瑜身边有个亲近你的,也能便于你们的沟通。”

    裴良玉一怔,她先前只觉得是齐瑄想为福瑜添筹码,倒没想到他还存了拉近自己与福瑜关系的心思。是她一时忘了,齐瑄喜欢自己,这是想为自己寻个后路?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提了,”裴良玉看他一眼,淡淡道,“福瑜是个聪明孩子,我也不是那等掌控欲强的,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有些事,过犹不及。”

    齐瑄听得这话,转了转手上扳指,到底没再劝:“我如今暂定下的,是母后娘家侄孙,另一个……本是想择一寒门之后。”

    “你不会瞧上了陈家吧?”裴良玉看他一眼,“我可先说好,我是没这个脸去找陈家说的。”

    “我也没说是陈家啊,”齐瑄无奈道。

    “总归是先说断,后不乱。我话撂在这儿,你要说自己说去。”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齐瑄连声应了下来,又说,“总归我只是初初报上去几个名字,最后定哪家,还得看父皇的意思。”

    裴良玉这才点头:“那父皇可说了什么时候考教福瑜?另则,福盈与福瑜一般大,福盈这边,你又是个什么章程?”

    “怎么也得老三大婚之后了,兼之会试殿试之期,等月底再考教也未可知,”齐瑄说着又道,“福盈这边,就让她傅姆暂且先教着吧,等她大些,再将琴棋书画一并提上来。”

    齐瑄说着,忽然问裴良玉:“你从前,是几岁开始学这些的?”

    “我?”裴良玉想了想,“我娘说,打娘胎里我就听父兄念诗弹琴,笔还握不住呢,就被几位兄姐教着写字,到了三四岁上,就要闹着和大伯母学琴了。”

    裴良玉一扭头,瞧见齐瑄看自己时,专注的视线,和那只盛着自己面容的眼,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既是说到了,顺口问问,”齐瑄坐直了,随口道,“过几日老三大婚,你前些日子让人拿来的礼单我已看过了,都合适,没什么要改动的,就让底下人准备去了。”

    裴良玉点点头,视线扫过角落里的绣架,忽然起身:“我就说忘了什么。”

    “怎么?”齐瑄见她起身,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忙跟了上去。

    裴良玉打开妆奁底下一个小匣子,侧身对齐瑄示意:“早先答应你的荷包。”

    齐瑄先是一愣,又笑开来:“从秋到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要不要,不要我自己收着了,”裴良玉作势就要关上匣子。

    “当然要,”齐瑄眼疾手快抢了荷包在手上,当下就挂在了腰间,“你好容易做得的,我怎么能不要!”

    荷包上,竹纹的花样瞧着也算精细,但比起他腰间另一个宫中绣娘做的荷包,就有些不够看了了。

    裴良玉只看了一眼,只觉脸都臊红了:“谁叫你挂上的,快取下来。”

    齐瑄眼珠子一转:“行,我取。”

    他说着,顺手就把绣娘做的给摘了,只留下裴良玉做的那个。

    裴良玉无法,只得道:“不许在外头用。”

    又嘟囔一句:“早知道,就不给你了。”  

    齐瑄捏紧了腰间荷包,脸上笑就没下去过:“那不成,给了我的,可不能再要回去。”

    裴良玉将匣子收起来,见齐瑄还高兴着:“我针线这么粗糙,你都舍不得摘了,别是得叫侍医来瞧瞧眼睛有疾否。”

    “那能一样吗,”齐瑄理直气壮道,“千金难买我喜欢。”

    “喜欢?”裴良玉上下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那你是喜欢这个荷包,还是喜欢做荷包的人?”  

    齐瑄话到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但见对面裴良玉挑眉的模样,就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发热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自然是喜欢这个荷包,这可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行,嘴硬。

    裴良玉优雅的给了他个白眼,等着吧,一定叫你亲口认输。

    一遍不够,怎么也得认上十来遍!

    第五十六章 太子妃第五十六天

    三月初五, 正是会试放榜之日,福瑜也难得跟着齐瑄一道去了紫宸殿中。

    “孙儿拜见皇祖父!”

    福瑜清脆的嗓音,干净利落的动作, 都叫皇帝很是喜欢。

    “福瑜过来, ”皇帝招了他近前, “皇祖父听说你已习了几篇诗文?来写一篇给皇祖父看看。”

    福瑜点头应了, 在平日齐瑄的位置上坐了,略作思考, 便写下了诗经中的鹿鸣篇。

    皇帝站在他身侧, 见他写得似模似样, 字虽还有些松散, 却也没见错处, 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看向齐瑄:“福瑜虽小了一岁, 课业上却不差,你可给他选好伴读了?”

    “只暂定了一个, 是威国公嫡长孙。”

    皇帝闻言, 点了点头:“威国公是你舅家,又常年在外镇守,很该从他家选一个。”

    齐瑄又道:“至于另一个,儿臣本想从寒门之家选, 但寒门中与福瑜年纪相仿的不多, 按脾性筛选过后, 便更少了。”

    一旁福瑜听得这话,笔尖一顿,墨迹立刻晕染开一小块。

    皇帝瞥了他一眼:“静心。”

    福瑜忙屏气凝神, 专心将字写完。

    “寒门之中,”皇帝皱眉, “你可问过裴……罢了。”

    齐瑄眼皮子一跳,没开口。

    正好这时,福瑜写完了字,恭敬的立在一旁。

    皇帝道:“写字当专心致志,不可随意分神。”

    “孙儿谨记皇祖父教诲。”

    皇帝点了点头,重又看向齐瑄:“寒门之中,能与威国公大略等同的不多,便从勋贵中选吧。”

    皇帝先问了齐瑄,还有哪些人选,一一写下,正迟疑间,瞧见一旁福瑜动了动,看着这边。

    “福瑜可是有想选之人?”

    福瑜绷紧了一张小脸,先看了皇帝一眼,才道:“福瑜不认识他们,只是想看一看。”

    齐瑄看了福瑜一眼,微微蹙眉。

    皇帝倒不以为意:“那福瑜可想亲自见见他们?”

    “可以吗?”福瑜歪了歪头。

    “自然,”皇帝笑笑,“福瑜今日就在皇祖父处用饭,下午便可见到他们了。”

    “父皇?”齐瑄喊了皇帝一生,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

    福瑜见状有些局促,皇帝却没管他,只让人出宫传话。若能来的就来,来不了的便罢了。

    这话谁都明白,若来不了,便是剔出福瑜伴读候选之位的意思。

    除了威国公一家远在边关,其他几家大都离得近,但等到下午时,在场的小孩还是多了一个,正是颖侯世子嫡出的幼子。  

    颖侯世子到此,意思自然明了,为的就是福瑜身边的伴读之位。但他口中只说是让幼子与皇孙一同玩耍。

    皇帝眯了眯眼,轻笑着拍了拍福瑜的肩膀:“既是给你寻伴读,自然得合你脾气才好,你自去看看,谁最合你眼缘。”

    福瑜点点头,仔细看了看底下的几个小孩,又看了一眼面容板正的齐瑄。

    “看你爹做什么,你想选谁就选谁去。”

    福瑜犹豫片刻:“皇祖父,我还是更喜欢颖侯世孙。”

    听福瑜这么说,颖侯世子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到底是有亲缘的,”皇帝含笑点点头,又给了各家赏赐,才叫他们都回去。

    等殿中没了外人,皇帝面上笑意才淡了几分:“福瑜,你挑颖侯幼孙,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福瑜做出懵懂模样摇头:“福瑜只是觉得他最面善,皇祖父,福瑜选错了吗?”

    皇帝听罢,神色莫名,只摸了摸福瑜的头:“福瑜做的很好,只是定下了你的伴读,朕还有事要同你父亲相商,你先去吃些果子,再回去,好不好?”

    等福瑜乖巧应了,被带出去,皇帝看着齐瑄绷紧的脸色道:“往常都说福瑜比福盈稳重,哪知这一任性起来,倒叫人措手不及。好在此番,也算阴差阳错。”

    齐瑄艰难扯出了一个笑,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为之,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得很。

    “等回去之后,儿子好好教训教训他,”齐瑄深吸一口气,才道,“既然福瑜身边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这届学子殿试之时,父皇便可随意些了。”

    皇帝闻言,倒高兴了些:“世家那几个,果然不错,朕特意叫抄录了前二十名的卷子来,竟是个个都有,且都是言之有物,是难得的良才。朕竟有些不舍得让他们往翰林院平白呆上三年了。”

    “他们名次好,家中不缺钱粮,若不去馆选,怕会惹人非议,”齐瑄想了想道,“不若儿臣回去打听打听,若他们有外放之意,或额外长处,待入了翰林院,父皇再择机慢慢调出来就是。”

    等皇帝应了,齐瑄告退出来,再接了福瑜慢慢往回走,不禁为福瑜不时偷看他的举动给气笑了。

    “不是当着你皇祖父还敢撒谎吗,怎么到了孤面前,就做出这样畏惧的举动?”

    听见齐瑄自称孤,福瑜急了:“爹,我……我只是……”

    “只是知道孤特意没挑谁,便特意选了谁,”齐瑄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眼中那半分失望,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福瑜的头,“到底还是年幼了些。”

    东宫,长平殿。

    “殿下,”云裳从外头进来,行礼道,“奴婢有事禀报。”

    裴良玉才得了会试的好消息,正高兴着,见她进来,稍稍敛了面上喜气,示意宫人出去,才问:“何事?”

    “皇孙的两位伴读已定,是威国公嫡孙和颖侯嫡幼孙。”

    “颖侯嫡幼孙?”裴良玉念了一遍,“本宫记得,待选的没有他家,是皇上吩咐加上的?”

    “听说是颖侯世子自己领了幼子进宫,”云裳看了裴良玉一眼,“皇上让皇孙亲自选,皇孙以合眼缘为由,选了颖侯嫡幼孙。”

    福瑜自己选的?裴良玉听到消息,并没多意外,只没想到这是福瑜的主意。她心里有些许不舒服,但大抵是用心不够,也只这样了:“本宫知道了。”

    “太后娘娘那边有话传来。”

    “姑姥怎么说?”

    云裳道:“太后娘娘说,皇孙到底不同,殿下若要再继续观望也可,但应心有决断。”

    同与不同,自然是和皇帝比的。皇帝生母出身不高,养在太后膝下,才是半个嫡子,但福瑜不是。

    至于心有决断……裴良玉下意识看了云裳一眼,问:“姑姥今日可会午歇?”

    云裳面上闪过几分诧异:“传话那人说,殿下若这么问,必然要答没有的。”

    裴良玉闻言,轻笑一声,道:“本宫知道了。”

    随后,裴良玉叫了青罗来:“会试的榜单,可重新抄录好了?今年会元,是李家大表兄,咱们一道给姑姥道喜去。”

    第五十七章 太子妃第五十七天

    裴良玉走进长乐宫, 自廊下而入,还是那个殿门前,李嬷嬷正笑意盈盈的等她。

    “殿下来了。”

    “嬷嬷怎么又在外头等着, ”裴良玉忙快走几步, 迎了上去, 挽着李嬷嬷一同往里去, “今儿有大喜事,我来给姑姥和嬷嬷道喜。”

    “可是会试?”李嬷嬷问。

    “我还没说呢, 嬷嬷就自己猜着了, 这怎么成, ”裴良玉撒娇道, “嬷嬷快忘了。”

    “好好好, ”李嬷嬷笑道, “都听我们殿下的。”

    裴良玉这才满意。

    等进了门,就见太后问:“什么事这么可乐, 一早就听见你们的笑声。”

    “奴婢不能说, 还是请殿下告诉您吧,”李嬷嬷说着,便退到了一边。

    裴良玉主动挨到太后身边,给她行礼:“今儿会试, 大表兄是头名会元, 玉儿给您道喜了!”

    “果真?”太后其实已经知道了, 但见裴良玉这模样,也只当是头回听见一般,“到底没荒废学业, 不然他老子定不饶他。”

    “大舅舅要是知道您这么编排他,只怕要委屈了。”

    “让他自己委屈去, ”太后眼含笑意,“谁叫他不在京中,不编排他,还能编排谁去。”

    裴良玉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赶忙将袖子里的名单拿了出来,递给太后:“今次咱们几家的士子考的都好,俱在前二十中。”

    太后接了名单,又拉了裴良玉坐下,才翻看起来。

    几家考试的学子,都有靠后,却也都有在前的,顶尖的几个,名次更是靠的极近,等到殿试,一个不慎,怕就得比旁人低上几分。

    “都是好孩子,”太后说着,面上又露出几分可惜,“待到殿试过后总要平衡各方,倒不能按真才实学来排了。”

    “到底如今,对咱们更有利些,”裴良玉道,“从前都是勋贵占六七成,寒门三四成都未必,今次福瑜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也算表达了皇家的态度,那等到殿试,多刷下几个学识不够的勋贵,不也成的?”

    这话太后是赞同的:“总归不能都叫咱们家的孩子受委屈。”

    说完,太后像是想起什么,同李嬷嬷道:“不是叫膳房做了花糕?取些来给她尝尝味儿。”

    “那我可有口福了,”裴良玉眉眼灵动,恍然还似从前在闺中一般,“还是姑姥和嬷嬷待我好。”

    “才入春,也就这些花儿最合时节了,”太后一时想起从前,道,“总不能这会儿出门寻野菜去。”

    “姑姥要是想用野菜,我给您摘去,”裴良玉道,“不若过些日子得闲,您也同我们一道,出门散散心?”  

    听得这话,太后有些意动,却仍拒绝了。

    “哀家这老胳膊老腿的,又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再要我像从前一样出门,可受不住了。没得耽误你们的兴致,又要分心照顾我。”

    “您是我姑姥,又是齐瑄的嫡祖母,照顾您本就是我该做的,他更不敢有意见了,”太后虽拒了,但裴良玉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太后摇摇头,没再说这事。等李嬷嬷领着人出去了,她才问:“福瑜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姑姥的意思我明白,可福瑜还小,只从这选伴读一事,就定他的以后,会不会太早了?”

    “宫里的孩子,看着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大了,”太后面上带了几分冷漠,“今日是福瑜选伴读,没顺着长辈的意愿,又焉知明日在什么大事上,他不会有别的心思,以致于让旁人的努力功亏一篑?”

    裴良玉低垂着头,认真听着。

    “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又是个做事面面俱到的,相处的久了,便是养猫狗,也会多在意几分,福瑜打眼瞧着,大致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你也还算亲近,”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神色柔和下来。

    “重情是好事,但福瑜太过重情,太子精心教他几年,却也比不上他因白氏之言,对生母的濡慕,耽误了正事,这就不好了。”

    “太子选威国公府,可不只是为了皇后的脸面。威国公手握兵权,是他母家,却不是福瑜母家,借伴读之位,也能将他们联系得紧密些。这样一来,为了威国公嫡长孙的脸面,另一个伴读,起码不能比他差了。”

    “可你瞧瞧他选的什么?”

    剩下的话,太后没说,裴良玉心里也明白。福瑜没选齐瑄精心挑出来的各家长子长孙,只选了一个颖侯嫡幼孙。最关键是,这个嫡幼孙比福瑜还小几个月,听说多是在家娇养,刚刚开蒙不久,完全比不得他大几年的长兄。

    太后见她深思,又开了口:“太子没挑颖侯府,可也没将咱们家孩子的名字放在上头。福瑜年幼不懂,旁人就真不懂了?”

    原本福瑜的选择,难免是打了其他前来待选勋贵之家的脸。但在齐瑄撇开了妻族后,还选了颖侯府后,也就只剩了他对勋贵的格外亲近。

    “姑姥的意思,玉儿明白,但也正因此,兄长与几位世兄才有了更多不被打压的理由不是?”

    “他们的事,自叫他们自己去挣,才学本事骗不得人,”太后道,“你已身在东宫,也得好好想想自己。”

    “福瑜进了宫学,身边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且宫中伺候的,安知不会有颖侯府特意安排的?”

    “姑姥知道,你说什么不乐意生育害怕,是有被吓着的,可更多的,还是太子非你所爱。”

    裴良玉抿了抿嘴唇,将鬓角碎发撩到耳后,眼神却有些发飘。

    太后看在眼里,只轻轻拉着她的手:“其实孩子,也未必是为谁而生,你若有心,也能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生命延续。自己的孩子,管束起来,也不必如旁人的一般,束手束脚。”

    见她不说话,太后只柔声劝道:“三岁看到老,福瑜已经走偏,便想法子去弥补,也补不上。你若不愿,姑姥也不是非得逼你选什么,太子后院不是还有人?”

    “若你不介意,可提拔提拔她,东宫只有两个孩子,到底太少了些。等日后孩子多了,太子不会把眼睛只落在福瑜身上,能看出他更多问题,也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继任者了。”

    裴良玉抿了抿太后的话,鼓了鼓脸,做出气鼓鼓的模样,口气却并不冲:“姑姥您说的好听,不是逼我什么,可您这不是已经替我选好了?”

    太后正端了茶盏,才撇开面上茶末,听见这话也没辩驳:“这不是怕你心里想不通,早些同你说一说还有什么路?如今不是什么好时机,等福瑜再大些,你必然也考虑清楚了。到时不管是你自己生,还是另外抱养,前头有人顶着,你还能放他过一段自在日子,等大些再管教。”

    “你是裴家教出来的,又有哀家看着,还能教不好一个孩子?”

    “可,”裴良玉犹豫片刻道,“我现在仍觉得福瑜还可再看一看。姑姥您说的,我再回去好好想想?”

    “想想也好,”太后饮了茶,才道,“总归你要常来长乐宫中了,等过些日子,哀家也不这么劝你了。”

    “哦?”裴良玉起了兴致,“那姑姥要怎么劝我?”

    太后没隐瞒,眼中甚至还泛起了别样光彩:“为了家族孩子而生,怎么比得过为自己而生,怎么比得过权势。”

    “你是个聪明又有能耐的孩子,如今收拢了东宫三司,在东宫内院令行禁止,日后再继续驱使尚宫局,难道就满足了?”

    当然不,裴良玉听见自己心里道。只要身份够高,三司,甚至是尚宫局,又有什么意思。新衣裳新首饰,玩玩秋千看看书,过一阵还好,但过得久了,也得出宫玩玩,调剂调剂。

    “民间已开始重提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各家命妇入宫时的变化便可知,勋贵年轻一辈,不少人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早迟一日,便会有人出这个头,重提后宫不得干政。”

    “手里没有足够的权势,你便不能将自己的话传出宫廷。没有足够的权势,当初汾阳王妃才敢欺上裴氏,为你草草办了婚仪,改了婚书,假借你早嫁进了汾阳王府,以妻子之名为范文晏守孝。一年孝期变三年,甚至还想继续留你余生。”

    “在你封了太子妃后,汾阳王府是怎么做的?”

    见裴良玉眼眸中渐渐浮起的复杂情绪,太后往裴良玉的方向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直视她的双眼:“你愿意做理直气壮能对太子说不的人,还是做深深宫苑中,曲意逢迎,只能取悦男人为生的菟丝花?”

    裴良玉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中因太后的话,而沸腾起来的情绪。

    “姑姥您这张嘴,玉儿到现在才算是真正领教了。”

    太后并不生气:“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心性,哀家心里,明明白白。”

    “当初你喜欢范文晏,那是屈才,如今你做了太子妃,世家崛起又近在眼前,天时地利占尽,你爹因为你当年之事,都弃了闲云野鹤之心,成了世家入朝的第二人。你若先放弃了,哀家反倒要怀疑,当初是否看错了人。”

    等用过点心,太后也没多留裴良玉,直接将她赶回东宫,好好想想去了。

    裴良玉一路思考着回到东宫,才进长平殿,就看到了正坐在殿中看书,已经换了家常衣裳的齐瑄。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良玉扫了一眼齐瑄的外貌身材,如果按着姑姥的逻辑走,纯谈利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第五十八章 太子妃第五十八天

    “我还说你仍在清正殿中, 不想,比我回来还早些。在看什么?”

    “一本游记。”

    齐瑄听见她回来,便将书册搁在一旁, 倒了一盏茶, 往她惯常坐的位置一推, 恰好就是她坐下后, 伸手便能取用的位置。

    裴良玉从前,几乎从不在意这些小处, 但从长乐宫出来后, 她想起了一个, 她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她和齐瑄不可能永远不圆房。

    在想到这个问题时, 裴良玉就知道, 她已经欣然按着太后期待的方向而去。

    福瑜很可爱,但有陈家支持的裴氏注定与颖侯府不可能共存。

    她一直说着不愿生育, 夸大幼时阴影, 其间又有多少是因为不甘心与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若真是畏惧极了,在齐瑄应了她后,一碗药下肚,坏了胞宫, 此生再不能生育, 也省得在皇后面前再找理由, 岂非更加方便?

    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问自己,当初家去之后, 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只挑了齐瑄, 真是因为那一二三四条的理由?

    不,不是。

    她到今日才终于肯正视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了齐瑄,是因为她从那之前,就已经变了,变得自私,变得现实,变得渴慕权势。

    权势,让她离开了汾阳王府;权势,让世家贵女都只会称赞她的好;权势,让汾阳王亲口对她道歉,并视为亲女。

    或许她从前,不介意做一株生在暖房的花,可离开汾阳王府,她只更想站得更高。有站到云端,摘取日月星辰的机会,她又何必在其他世家的宅院里,做与婆婆妯娌争斗一府一房的管家权?

    见裴良玉坐下,捏着茶盏,却不肯喝的模样,齐瑄不由问:“可是这茶不合心意?”

    “并不是,”裴良玉抬眼看向齐瑄,眼中神采奕奕,“只是方才在长乐宫中,被姑姥点拨一番,方觉我在有些事上,一直懵懵懂懂、自欺欺人,想了许多理由,最后竟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什么事?”齐瑄有些好奇。

    “不是什么大事,”裴良玉笑弯了眉眼,“但要多亏姑姥点醒我。”

    没得到回答,齐瑄也不恼:“皇祖母待你,一向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齐瑄看她一眼,才带着几分迷惑道:“我总觉得,皇祖母有时看你,像是带着什么期盼。”

    期盼?

    裴良玉想起太后的循循善诱,心底了然。

    除了长辈对晚辈的善意,只怕太后也有些不甘心,没能碰上个好时候,只能居于宫苑中,便将心底的不甘寄托在她身上。所以今日福瑜才定下伴读,她便立刻寻了人过来传话。

    进宫半年多,世家接连入局,眼看大势将起,她还不醒悟,太后应也有些急了。

    “姑姥一向不与你们亲近,免得招了皇上忌讳,从小只有我承欢膝下,撒娇卖乖,可不得把我当亲孙女看吗。”

    裴良玉做出不在意的模样:“你可要当心了,我有姑姥做靠山,你要是敢欺负我……”

    “有皇祖母在上头看着,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哪儿有我欺负你的时候。”

    “你知道就好,”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便叫文栀去传膳,她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由着袖子下落,露出一截如玉的皓腕。

    齐瑄不自主的在那手腕上停了片刻,才问:“累着了?”

    裴良玉唇角勾了勾,只当没发现齐瑄的小动作,又动了动脖子:“许是今日午歇时落枕了,总觉得有些酸。”

    “我替你按按?”齐瑄说完,就有些懊恼,她定是不会乐意的。

    “行啊,太子殿下亲自动手,旁人还享不了这个福呢。”

    见齐瑄倏地抬头,裴良玉做出失言的懊悔模样,又很快强打起声势:“有什么好看的,我可是要评判的,要是按得差了,罚你今日只许吃素。”

    齐瑄难得有这样亲近裴良玉的机会,还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他自然不会放过:“那我可得好好按,免得太子妃殿下难受,还要罚我饿肚子。”

    齐瑄笑着起身,站到了裴良玉身后,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手,确认不凉,才小心的覆上裴良玉肩颈处。

    肌肤相贴,齐瑄花了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蠢动不安的手指。

    当齐瑄站定,裴良玉浑身都有些发僵,她放下手,也有些紧张。但等到齐瑄的手放到她肩颈,她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外,竟意外的并没多少排斥。

    她悄悄松了口气,而后发觉齐瑄的手法竟还很不错。

    “嘶,对,就是那里,再多按两下,稍稍重一点……不行不行,太重了,轻一点轻一点!”

    裴良玉开始安心享受,齐瑄却只觉有些难过,他耳垂不自觉染了红,说不清是想这一刻早些结束还是再久一些。

    青罗见状,领着殿中伺候的人都悄悄地,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等到晚膳摆好,才敢上前提醒。

    “不错,”裴良玉活动了两下,笑道,“不想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手艺。”

    “那是,”齐瑄将手背在背后,却不自觉的捻了捻,那柔滑的细腻触感还在指尖,叫他都不想擦手了。

    再坐到桌前用膳,裴良玉还是和从前一般模样,齐瑄则盘算着,等下回又要用什么方式,让裴良玉再像这样错应一回了。

    裴良玉看着有些食不知味的齐瑄,难得让青罗给她斟了一盏青梅酒。酒味酸甜可口,她不由满意的眯了眼。

    齐瑄见裴良玉饮尽一杯酒,还要再添一盏:“今日这么有兴致?”

    “自然,”裴良玉饮酒后,眼如秋水横波,潋滟光华尽在其中,“今儿有喜事,合该多饮两杯。”

    齐瑄只当她为世家亲眷名次好而高兴,也叫斟了青梅酒来,与她对饮:“今日只是会试放榜,你就这样高兴,过几日殿试结果出来,你岂不是要喝得酩酊大醉?”

    “那才不会,”裴良玉只顺着他的话,让他以为自己贺的就是此事,“会试糊名,能看到的反而多些,到了殿试,要考虑各方反应,人员多寡,名次还能有几分真?”

    “你放心,”齐瑄忍不住道,“有我在呢。”

    “你?”裴良玉借着酒气,装出几分醉意,“算了吧。”

    她这么说,倒还真激起了齐瑄的气性:“别的不说,这状元和传胪,必不会落在别人身上。”

    裴良玉歪了歪头:“做了状元和传胪,有什么好处?不都是要进翰林院磨几年。”

    “不必这么久,”齐瑄勾起她的好奇心,又不肯再说,只给她夹菜,“仔细饮酒多了,明早起来头疼。”

    裴良玉看了一眼,这菜恰就是她喜欢吃的,便也没多说,只慢慢用了。

    倒是齐瑄见状,眼睛发亮,忍不住又给她夹了一些。

    眼见齐瑄不吃,只一心给她布菜,裴良玉不知不觉用进去不少。

    “够了够了,我不要吃了。”

    裴良玉打了个呵欠,借着休息的借口,先离席洗漱。

    齐瑄这才收手,三两口用完饭,也跟了上去。

    “喝醉”的裴良玉可难得一见,他当然不肯错过。

    拦下青罗才拧干的帕子,齐瑄亲自蹲在裴良玉面前,仔细为她擦脸。半途对上裴良玉雾蒙蒙没有焦距的眼,他强自镇定等着裴良玉开口,哪知裴良玉什么也没说,就闭了眼,他松了口气之余,还特意又拧了帕子,给裴良玉擦了第二遍脸,才替她擦手。

    十指纤纤,因保养得好,连关节处的纹路都特别少。齐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为她擦得干净极了。

    等到青罗等人替裴良玉拆了头发换过衣裳,又服侍她躺下,放下帐子。背对着帐门的裴良玉才睁了眼。

    那一双眼,还带着薄雾,可眼神却十分锐利。

    她动了动被子下的手指,笑自己实在太过迟钝,齐瑄表现得,其实早就不能更明显了,只她还等到红云提醒才明白。

    若说从前,是凭着胜负欲而想赢,那么如今,她就是冲着得胜的奖励,不管她做了什么,齐瑄都必须要包容。

    裴良玉听见响动,闭上眼,不急,世家刚刚入朝,连殿试都还没过呢。她与齐瑄青梅竹马,有的“印象”,也要慢慢改变,才显得难能可贵。  

    今日这一场“醉酒”,就当是道开胃小菜吧。

    等次日早晨起来,殿中已没了齐瑄的身影,裴良玉不以为意,只故意喊了青罗来问话。

    “本宫仿佛记得,昨儿不是你给我擦脸?”

    青罗闻言,看了看裴良玉才道:“殿下昨日醉的厉害,是太子殿下帮您擦的脸,还不许我们告诉您。”

    “我还当是我记错了,”裴良玉揉了揉额头,“本宫昨儿喝了多少?”

    “也就一壶。”

    裴良玉垂下眼睑:“当真是许久不饮,就喝不了了,从前好歹能饮一壶半呢。”

    “那也不能再像这么喝了,”青罗絮絮叨叨说了一叠少饮酒的话。

    裴良玉听得满脸笑。

    她的酒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壶半,但青罗几个都是后来的,谁也不知道她酒量多寡,而知道真相的,如红云,则半点不会将此事吐露。

    容易不胜酒力,在这宫里,是个极好的借口,若要坐实,自然得让身边的人都信才真。

    “好青罗,本宫都记得了,若没有像这样高兴的事,本宫必然也不会喝这么多了。”

    青罗这才住口,却又为自己方才的反应过度而有些脸红:“奴婢给殿下传膳去。”

    裴良玉含笑看她出门,又问文栀:“今日初六,等到十五就该殿试了,贺仪可都备好了?”

    “都已经备下了,”文栀道,“各家公子的笔墨纸砚都是相同的,按着殿下的吩咐,又给各位公子另添了东西,价值大略差不多,都是他们喜欢的玩器、花木等物。”

    裴良玉点点头:“别忘了家中有妻女的,要额外备几支步摇头面。人家未必真心喜欢,可她们几家入了朝,拿出去做客就是长脸的事了。”

    “殿下放心,几位掌严、掌藏都领着名下女史仔细赶工呢,必然件件精细,再没有她们不喜欢的道理。”

    裴良玉点点头,道:“做得好了,都有赏。”

    文栀忙笑着行礼:“奴婢先替她们谢殿下的赏。”

    昨儿既是醉酒,她今日也该有些不舒服才是,裴良玉便只在长平殿中听琴,哪儿也没去。

    待得齐瑄回来,裴良玉早听见有人行礼,却不见人,不由好奇起身,正好抓住在殿门处犹豫着的齐瑄。

    “这是做了什么坏事,都不敢进门了?”

    “只是天边夕阳甚美,便多看了两眼,怎么到你口中,竟成了心虚。”

    裴良玉微微挑眉:“我看夕阳可不会盯着殿中。”

    见裴良玉转身,齐瑄也不再迟疑,直接跟了进去。

    “昨儿饮了那么多酒,今日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只还有些乏,”裴良玉安待他坐下,倒了一盏茶,突然问,“你昨儿是不是给我擦脸了?”

    齐瑄正要喝茶,听见这话,手一抖,撒了不少在自己身上。水滴顺着脖颈往下,洇湿了领口。

    裴良玉见状,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绢帕扔到了他手边:“瞧你那心虚的样子,不打自招,还不赶紧擦擦,让姜斤斤服侍你换衣裳。”

    齐瑄将裴良玉的帕子捏在手里,作势擦了擦脸,帕子却半点没沾湿,待他换过衣裳,裴良玉的帕子自然也跟着换下来的衣裳一道没了。

    裴良玉故意问:“我帕子呢?”

    齐瑄镇定道:“都被我用脏了,你哪里还使得,过会儿我赔几匹缎子给你,你想要多少帕子尽管做。”

    “一块帕子换几匹缎子,”裴良玉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我这生意可真不亏。”

    第五十九章 太子妃第五十九天

    三月十五, 齐瑄还没走,裴良玉就醒了。

    青罗几个打起帐子,裴良玉半撑起身, 青丝倾泻, 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齐瑄穿着朝服, 威仪济济, 等看见她,又减了几分难以亲近:“这么早就醒了?”

    裴良玉听见声音, 抬眼看他。

    “今儿不是殿试?心里惦记着, 倒睡不着了。”

    齐瑄轻笑道:“今日才是殿试, 等放榜, 还要再迟两日, 到那时, 你岂不是要夜不能寐了?”

    “那倒不至于,”裴良玉道, “放榜是名次已定, 结果我也未必是到放榜才知。但殿试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在场中,未成定局,才更叫人觉得难捱。”

    齐瑄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殿试要到日落时分才结束, 待我回来了再同你细说。”

    裴良玉应了, 却也仍在齐瑄走后起身更衣, 殿试结束的迟,她也不是无事可做,等到午歇再休息, 也是一样的。

    见裴良玉起来,青罗就让往膳房递了话, 等她梳洗更衣后,早膳就送了来。

    “殿下今日起得早些,不如先用些粥品。”

    裴良玉扫了一眼,叫盛了两勺小米粥。小米粥下肚,身上也暖起来,裴良玉胃口打开,才开始用其他吃食。

    “本宫记得,司则司今日会过来送钗环?”

    “是,云司则与潘司则还怕殿下不得空呢。”

    裴良玉停了停筷子:“怎么她俩凑到一处了?”

    “殿下忘了?”青罗笑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赔您的料子,您全送去了司则司,她们不敢耽搁,赶紧做了身衣裳出来。”

    “还挺快,”裴良玉微微挑眉,看来被云裳压制久了,潘司则也有意要展展本事,“你去多装几个荷包,她们用心做事,我也乐意赏。”

    裴良玉又用了一个春卷,吃得六七分饱,就叫撤了早膳。

    三司时间掐的好,裴良玉才捧上一盏茶,就有人进来通禀。

    “殿下,云司则、潘司则领着几位女史到了。”

    裴良玉动也不动,捧着茶盏道:“宣吧。”

    不多时,云裳与潘司则各领了一队人,分两边进来,一同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裴良玉叫了免礼,先看向潘司则:“本宫记得料子才送去十日,你们就做得了?”

    “回殿下,”潘司则恭敬道,“云锦妆花织金,奴婢等便先配着做了一身春衣,丝缎轻薄,宜做夏装,奴婢等还未得。”

    女史适时捧了托盘上前,裴良玉看了针脚制式,夸道:“不错,知道因时而做,青罗。”

    青罗领人上前看赏,潘司则等赶忙行礼谢赏。

    “做得好,本宫是从不吝惜赏的。”

    潘司则眼前一亮,见裴良玉还要和云裳说话,便识趣告退。

    等潘司则退出去,得了裴良玉示意,云裳便笑着靠近了些。

    “托殿下的福,给各家夫人、姑娘的钗环,都已得了。”

    钗环做得多,云裳便领了杨掌严与三名女史同行。知道裴良玉要亲自过目,装着钗环的锦盒此刻都是打开的。三名女史捧着托盘一字排开,只架势就足了。

    云裳功课做得好,一早就寻青罗文栀打听了各家女眷喜好,是以要分到各家的钗环,都是按着各家喜好而做。

    爱素雅些的,便多用檀木、黄花梨等做底,再配以珍珠、珊瑚、玉石等好看,又没那么耀眼的饰物。爱华丽物件的,就以金饰做底,挑的都是亮眼的宝石。

    裴良玉一一看去,也不得不夸一句很用心。

    见她满意,云裳才做出松口气的模样:“殿下瞧着好,奴婢等这些日子,才算没白熬。”

    云裳说着,又叫捧了一个大些的匣子来:“这里头都是些不成套的小花钗,样子都是奴婢特意挑过的。”

    裴良玉挑拣着看了看,这些小花钗算不上多华美,却件件精致,都是些日常佩戴或是赏人用得上的。  

    “你们用心,本宫就是不厚赏也不成了。”

    云裳也没推辞,领着杨掌严等人一同行礼:“奴婢等谢殿下的赏。”

    裴良玉笑着点头,又道:“本宫还有一桩事要交代你们去办。”

    “大皇孙已经定下了伴读,你们去收拾几样物件出来,本宫要赏人用。”

    裴良玉这话,指向性就很明白了,她要适合小孩子穿戴的东西。

    云裳听在耳中,一口应了下来。

    “既是要给小公子们使,用香木做的珠串,另配上寓意好的玉佩、镂空香囊,殿下觉得如何?”

    “可,”裴良玉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颖侯嫡幼子生在京中,一向娇养,他的喜好你看着办就是。倒是威国公嫡长孙在边关长大,又是老威国公亲自教导,他的东西,你们上心些。”

    见云裳等人出门,青罗才道:“时辰差不多,殿下可要往凤仪宫去?”

    “要去的,”裴良玉起身稍作收拾,若不去凤仪宫,怎么把自己为威国公嫡孙花的心思,展现在皇后面前?

    裴良玉算着时辰到的凤仪宫,却意外的发现,众妃还不曾离开,原有心避一避,岂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已经听到消息迎了出来。

    “娘娘请太子妃殿下入内。”

    裴良玉轻声问:“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凤仪宫大宫女也小声答道:“贤妃娘娘向皇后娘娘道喜,说二皇子妃有孕了。”

    青罗听得此言,下意识看了裴良玉一眼。

    “贤妃娘娘向母后道喜?”裴良玉只有些奇怪。

    二皇子妃是德妃儿媳,怎么轮到贤妃向皇后道喜,这是挑事呢还是扎皇后的心呢。

    裴良玉行到殿外,恰好听见贤妃带笑的声音:“二皇子妃进门比太子妃还迟上三月,如今就有了,怕不是洞房之喜吧?”

    着人通禀后,裴良玉才进门:“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本板着一张脸,见裴良玉进门,才稍稍松了几分。

    裴良玉起身又和两个妃位欠身行礼,到了嫔位,就只是点头了。

    众嫔起身同她回礼,唯有德妃贤妃安坐。

    裴良玉站到皇后身侧,知道她心情不虞,却也故意提起方才之事:“儿臣方才听见说二弟妹有喜了,还未恭喜德妃娘娘。”

    德妃微笑颔首:“多谢太子妃。”

    只这一句,裴良玉就知道,德妃心情正好,她与贤妃今日,是特意来给皇后添堵来了。

    果然,贤妃接口道:“有了太子妃这一声贺,二皇孙必然也欢喜的,只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听见太子妃的好消息,到时,我等必为太子妃送上大礼。”

    这才几个月,就这么确信一定是二皇孙了?

    裴良玉轻笑道:“多谢贤妃娘娘,不过这大礼怕还得再多等些时候。”

    “哦?”不止贤妃,连其余众妃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孩子毕竟要看缘分,急是急不来的,何况福盈福瑜还小,有他们在,正好叫我再多学学怎么做母亲。”

    贤妃故意往皇后面上看了一眼:“原来是这样,但要妾说,太子妃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已是位好母亲了。”

    “还有得学呢,”裴良玉说着,又带着几分感激看向皇后,“儿臣能这样任性,也亏得母后体恤,不催儿臣。”

    当初齐瑄亲口所说,暂不生育是他的主意,但此刻当着众妃,裴良玉全揽到了自己身上,便她说的是实话,皇后自然也更信自己的亲儿子。

    皇后因贤妃挑拨,心中有气,却也知道好歹,更感念裴良玉对齐瑄用心,倒把气散了些,只觉得这个儿媳实在合心,温和道:“当年本宫生育冬郎,也是成婚二三载以后的事,你们才成婚几个月?”

    皇后说着,又看向贤妃德妃:“倒是你们,比本宫迟不了多久进府,老二老三却也比冬郎还小两岁。”

    就算当初是因为皇后这个嫡妻没生育,先给她俩用了避子汤,又等齐瑄一两岁养住了才停药,她俩也只能忍气笑着道:“娘娘说得是。”

    皇后淡淡点了点头,才又同裴良玉道:“二皇子妃有孕,是件大喜事,你这个做嫂嫂的,可不能吝惜了礼。”

    “母后放心,儿臣回去便好生收拾了派人送去。”  

    “你做事,母后一向放心,”皇后看向德妃,“方才倒忘记问了,有几个月了?”

    德妃忙道:“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裴良玉故作失口出声,等众人都看过来,才同皇后道,“儿臣逾越,但二弟妹身边伺候的人,和府中的府医很该申饬一番,二弟妹有孕三月余才查出来,合该是他们的失职。”

    “玉儿说的是,前些日子,老三成婚,人来人往的,吴氏还前去贺喜,听说还饮了几杯酒?”皇后微微挑眉,“不管吴氏怀的是二皇孙还是二郡主,都不是做奴婢的能轻慢主子的理由。”

    “德妃,你是老二生母,吴氏是你儿媳,你这个做母妃的,也好好替他们管管身边人,免得两个孩子在宫外住着,奴大欺主。”

    裴良玉在边上听得都快笑了,分明直说小皇孙小郡主就成,偏要特意加两个二,不是且等着德妃和二皇子夫妇怄气呢?

    再有自己提醒的奴婢一事,皇后不插手,只让德妃去管。德妃一脉正是用得着吴家的时候,此时动二皇子妃身边的人,岂不是打吴家的脸,觉得吴家的闺女管不好家?

    就算二皇子府是特意等到三个月后,坐稳胎才说,德妃却也不得不挑人出来罚一罚,才能交差。毕竟宫里,常常请着平安脉,也没有三个多月才知道的道理。若不是身边人轻慢,那就只能是主子脑子不好使。

    不等德妃辩驳,皇后又同贤妃道:“你一向是个爽直跳脱的性子,可如今有了儿媳妇,可不能在和从前一样。德妃这样稳重的人,在吴氏的事上,也有疏忽,你平日也多警醒些,别叫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

    第六十章 太子妃第六十天

    “还是母后厉害, ”等众妃都走了,裴良玉亲自为皇后换了一盏茶。

    皇后摇了摇头,不乐意再提方才之事, 只拉着裴良玉坐了:“这些让宫人做就是, 你陪本宫说说话。”

    裴良玉依言坐了, 又答了几句皇后的问题, 才提起过来的缘由。

    “父皇点了表侄与颖侯幼孙做福瑜伴读,儿臣正想着该为两个孩子准备什么礼物呢, 就来请教母后。”

    皇后听了, 先问裴良玉拟定了什么。

    “颖侯幼孙就在京中长大, 儿臣便循着从前的旧例准备, 但表侄在边关长大, 又是头回见着, 除了旧例,儿臣做亲戚的, 也很该再备一份见面礼才是。”

    “小孩子家家的, 也不用什么特殊物件,添两样用得着的佩饰就是,”裴良玉对她的亲戚用心,皇后自然高兴, 便多提了一句, “春郎那孩子打小就立志要向他父祖一般, 做个大将军。”

    “这可好,”裴良玉笑道,“儿臣知道该送什么好了。”  

    皇后带着几分好奇:“是什么?”

    “儿臣嫁妆里恰有一本兵书, 是前朝武国公的手抄本。”

    皇后惊道:“《武公兵法》?”

    “是,母后听过?”裴良玉不动如山, “侄儿想做大将军,儿臣思来想去,大抵也就只有这本合适了。”

    “听过的,”皇后看裴良玉的神色更温和了,“当初你们外祖得了一残本,受用无穷,曾想过要求一全本,可惜《武公兵法》存世甚少,本朝竟再没听说谁家有,一时引为遗憾。”

    “竟还有这么一段,”裴良玉道,“不若儿臣再叫抄上两本,母后异日叫人送信去时,一并带去?”

    “这……”皇后十分意动。

    “既是儿臣的嫁妆,儿臣便可处置,”裴良玉又道,“说来儿臣祖上还和武公有些亲缘。”

    “那母后就舔着脸收了,”皇后说着,又好奇追问裴良玉和武公的关系。

    “武公姓李,正是西南李氏出身。”

    “原来是这样,”皇后想了想,“如此算来,太后娘娘也是武公后人了。”

    因着武公之事,皇后又留裴良玉说话,让她用过午饭才回。

    裴良玉自然也早早将书册寻了出来,预备亲自抄上两本。

    青罗见她要自己动笔,忙道:“抄书这样细致的活计,不如交给奴婢们?”

    “要送给母后和威国公的东西,还是本宫自己动笔的好,”一是孝敬,二是诚意,三也是为了让威国公府记下这个恩。

    威国公嫡长孙是福瑜伴读,那么威国公难免就和福瑜亲近。裴良玉既已意识到,以后她和福瑜定不是一条心,那如今就该好好埋线了。细水长流,方是相处之道。

    裴良玉记性好,说是抄录,倒不如说是默写,但因是要送人,字不能写得差了,短短一个下午,她才默了三分之一。等太阳渐渐西沉,她便收了,预备明日再写,免得坏了眼睛。

    她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自鸣钟:“太子还没回来?”

    霜芯知道裴良玉的心思,上前道:“参与殿试的考生,都已于酉时离宫,太子殿下怕是要再迟些才能回。”

    裴良玉点点头:“今日殿试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霜芯正摇头,就听见齐瑄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一切顺利。”

    “你回来了,”裴良玉站起身,“如何?”

    齐瑄见裴良玉如此心急,也没瞒她:“父皇略看了看,都很喜欢,只是在名次上还有些疑虑。”

    名次一时差了,却也还在二甲前列,就不妨事。忍一时委屈,却能简在帝心,日后官路亨通,青云直上,便是大好事。裴良玉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齐瑄见她得了想要的消息,便坐了回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好歹做个样子,迎我一迎。”

    裴良玉心情松快,看他一眼,索性借着手边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齐瑄常坐的地方,拉长了声音:“请太子殿下用茶。”

    齐瑄忍笑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太子妃倒的茶,就是香甜些。”

    “你一口干了那牛饮样,再香的茶,也尝不出味儿来,”裴良玉说着,却也还是敛眉替他重新满了一盏。

    裴良玉的手好看,倒茶的姿势更好看。

    齐瑄这回端着茶,眼神却落在裴良玉方才握过的提手上,也不知道是品茶还是品人。

    裴良玉见他出神,眼珠子转了转,又重新活动起手腕。

    不过片刻,齐瑄便开口:“手腕不舒服?”

    “是有一些,”裴良玉道,“今日多写了几个字。”

    “你这么活动根本就不行,”齐瑄将小几中的茶壶茶盏往后推开,向裴良玉伸出手。

    “怎么?”裴良玉猜到他想说的,却故意装作不懂。

    齐瑄微微叹了口气:“我替你揉揉。”

    裴良玉停下手上动作,特意想了片刻,才迟疑着将右手伸了出去。

    齐瑄毫不迟疑的握上裴良玉的手腕,以指腹用巧劲推揉起来。

    齐瑄习六艺,除了书文,射御也常常练的,他指腹上带着茧,有薄有厚,按在裴良玉手腕与合谷,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将手握紧。

    “你不是下午才从凤仪宫回来,怎么就一会儿工夫,便把手腕都写疼了?”

    来了,裴良玉心道。

    “威国公世孙到底是母后的亲侄孙,头回见面,他的礼,我总得备厚一些,便去向母后打听。”

    齐瑄顿了顿,才继续按揉:“问我不就成了,怎么想起问母后?”

    “问你当然不成,”裴良玉道,“既是要叫母后看见我的用心,自然得向她请教。”

    “你说的是,”齐瑄自认在和母后相处的事上,他是不如裴良玉的,至少这短短一年,裴良玉便将他和皇后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那你问出什么了?”  

    “问出威国公在找《武公兵法》。你知道的,我出嫁时,带了不少书,恰就有这么一册。我便想着抄上两本,一本给侄儿做见面礼,一本由母后送给威国公,也算全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齐瑄仔细想了想:“我还是幼时听过此事,你若不提,都要忘了。”

    “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是记得的?”齐瑄手法不错,就这一会儿,裴良玉的手还真就舒服了不少,便叫他停了。

    她伸出手,活动了两下,是真觉得惊奇,拉着齐瑄的手翻看:“你如何学的,连这个都会?”

    齐瑄巴不得同她多亲近,只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看,面上只做不动声色状:“我打小学骑射,若不会这个,总不能次次都为手酸叫太医。”

    是了,裴良玉险些忘了,朝中对齐瑄的评价好,不是他入朝之后,办事妥帖才有,而是从他自小文武皆优开始的。

    齐瑄说着又道:“这两年忙着,倒没行秋猎春狩,等过几日休沐,你若想出门,咱们也能去庄子上跑马。”

    “那敢情好,”裴良玉道,“前几日姑姥还说有好些年不曾出门踏青,你说咱们到时奉着姑姥一起出门父皇可会允许?”

    这话,齐瑄也说不准,便只道:“我得空先探探父皇口风。”

    裴良玉本只是想说兵法的事,太后出行,不过随口一提,不想齐瑄直接就记在了心里。便是裴良玉清楚,自己并不爱齐瑄,也不禁为他的用心而动容。

    但她的分神,也只是片刻,很快重新扬起笑:“不成也无妨,我没和姑姥说定。”

    言罢,又道:“你可知福瑜入宫学到底定在了什么时候?可是要等威国公府送人入京?”

    齐瑄摇了摇头:“福瑜已经定了伴读,离入宫学怕已不久了。”

    “再说,从京中送消息去边关,又再回转,没有近两个月工夫是不成的,何况春郎还小,不能入大人般赶路,只怕时日更长些。”

    虽说春郎出神威国公府,但福瑜到底是皇孙,再没有皇孙入学,必须要等伴读到齐的道理。

    “这么一算,等春郎进京,怎么也得六月间了,”裴良玉心里一合计,“我得叫人多备些小孩子的夏衣。”

    “福瑜若进宫时候早,衣裳佩饰也得再整理一遍,到时候不管他住在宫中,还是能时常回来,都是用得着的。”

    裴良玉在一旁吩咐,明儿要再叫潘司则来一趟,齐瑄则把玩着茶盏听她说着,分明只是些琐碎,他面上却没半分不耐。

    一如齐瑄所言,殿试过后,还没等到四月初放榜,东宫就先等来了福瑜入宫学的日期。

    好巧不巧,正是在四月初一,殿试放榜之日。

    那一日,正该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而后进宫领宴。怕也没几个人在意,宫学之中,是不是要多一个皇孙入学。

    “这日子,是谁挑的,”裴良玉蹙眉问,“要么早一日,要么迟一日,非得和放榜凑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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