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这处, 祁宁手指轻轻擦过了玉石扳指。
他想乔晚雪十分懂事,说服起来也是不难。
昨日自己离开时候,乔娘子还满眼依依不舍,恋恋情深模样。那时祁宁亦是如此, 竟生出舍不得心思。
这大约便是喜欢了。从前他跟纪妩相处, 定亲大半年了, 却总是吵闹,从没有这种舍不得离开的滋味。
可真也奇怪了, 淄川之地那么多女娘,这些年来祁宁一个也瞧不上。
倒是朝廷赐婚来的乔娘子, 他却看上眼。
念及此处, 祁宁心里更急不可待想要将乔晚雪接到自己府上去。
晚雪路上对谢娘子那般依从, 想来是初初离开父母,那么自然是依依不舍。她性子又柔弱,自然要挑个女娘来依从。
可遇到自己后, 那自然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祁宁也不觉得有什么波折。
可武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又睁开眼时,眼里却多了几分疑虑。
昨日他没机会见到这位谢娘子,可心里还是有些惦记的。
据说这位谢娘子颇有些手腕,当初查出京中连环凶案, 连元后侄儿都没放过, 很攒了一波名声。
后因为谢娘子的这个名声,便宣入宫中, 封了女官。
元后是什么手腕, 谁家能不知晓?
谢冰柔居然能全身而退, 还有名声官位,也是颇有些手腕。
祁宁甚至无不恶意猜测, 也许因为如此,谢冰柔才被打发到了淄川。可元后若真心要杀一个女娘,有的是法子,何至于如此曲折。
那么大约也不是了。
这越发显得谢冰柔神秘莫测,虽说是个女子,却也让祁宁十分忌惮。祁宁也忍不住想,定要寻个机会,好好见一见。
然后他又想到乔晚雪,手指轻轻拂过衣衫。
昨日他匆匆赶至,另有心思,故而也不及如此整理仪容。今日他着新衣,愈发衬得翩翩风度,人品出众。
如此打扮,他也有意诱乔晚雪答应迁居,暂住王府之中。
乔晚雪自是与那些朝廷密探不同,不必与之混在一处陪葬。
清晨街道渐有行人。
地上一团活物飞奔,似是一个毛团子。
那毛团子窜得飞快,哪怕身后小女孩儿叫着猫猫,猫猫,也是不肯停歇。
灰猫灵巧窜动,撞着队伍不免有几分惶恐,于是跑得更快。
一转眼,灰猫竟窜上了祁宁的轿子。
接着就是一声畜生含混的尖叫,灰猫从轿子里跑出来。
队伍听了下来,得了祁宁吩咐,有人亦替祁宁打开轿帘。
那灰猫闯了祸,哆哆嗦嗦的躲入女娃儿怀中。
随后跟来的老翁知晓大事不好,赶着按着孙女跪下,低声求饶:“老儿张四,儿子媳妇俱没了,只得带着孙女来淄川投亲。未曾想亲眷也没了,只能做些散活讨营生。那狸子是周遭散养的,小孙女有时会跟它玩一玩。”
老翁也恨不得将祖孙二人摘出去,也暗暗打量这位淄川王。
幸喜那畜生未曾真伤着贵人,祁宁手上并无抓伤。
他更示意孙女快些扔了那猫,小孙女却懵懵懂懂,仍将猫儿搂在怀里不撒手。
老翁也为之气结。
幸喜贵人却是温厚且通情达理的,也许他们出身尊贵,家世显赫,又自幼得良好教养,使得他们性情高尚,品格高洁。换做市井泥腿子被这么冲撞,少不得要骂几句粗口。
祁宁倒是眉宇温和,他手腕上还缠着一串佛珠,配上宽和神色,竟有几分菩萨面相。
“罢了,不过是些小事,何必在意。”
他矜持一笑,轿帘又这么缓缓滑落下来,将他身躯尽掩。
直到祁宁轿子远了,老翁才松了口气,伸手敲了敲孙女的头:“小翠,幸亏贵人并不计较,而且也未受伤,否则今日你我怕不是要吃挂落。咱们祖孙饭都吃不饱了,你还喂这个狸子作甚。”
小翠却将脏兮兮的灰猫抱得紧些,伸手细细顺灰猫的皮毛。
也许正因为生活太辛苦,所以才需要几分慰藉。
轿中祁宁面色却是渐渐冷下来,是,他确实没受伤,那畜生爪子也未来得及将他抓了。
可那老翁观察得却并不仔细。
猫爪子未曾将他皮肤抓伤,可他衣服却被勾破,挑出丝来。
这件新衣是今早才送来,花了三万钱。
祁宁特意换了新装,是有意打扮后现身乔晚雪跟前,如今却全无心情。
那些个宫中女官个个眼毒,十分挑剔,见自己所着衣衫都有一处挑出丝了,自然显得十分寒酸。
乔晚雪说不定也会看见。
念及此处,祁宁面色迅速冷了下来,只觉得十分扫兴。
他本来欲见乔晚雪的,如今可没有这般兴致,祁宁面色已经泛起了几分凉意。
他撩开轿帘,朝一旁侍卫说到:“你去办件事。”
那侍卫自然心领神会,知晓如何做。
祖孙这样回去,老翁要酒肆帮衬,小翠才十岁,也要赶去秀坊绣花。
他们二人所居成康坊大抵是些穷苦人家,白日里皆须做活,故倒显得十分安静。
灰猫刚刚吃了两条小翠喂的小鱼,正懒洋洋的晒太阳。
张四虽口里埋怨,却也惯着孙女,每日帮衬后,会带些剩饭剩菜跟孙女一起吃,还会给狸子带些吃食。
这大约就是辛苦日子里的一点乐趣。
这样的安静之中,却忽而传来一声惨叫。
灰猫已经死了,猫尸被一把匕首钉在了木板门上,尚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流淌。
就像林皎所说那样,祁宁在民间名声可并不怎么贤。
当初为禁百姓靠近山泽湖泊,老武王用了重刑,执行人便是祁宁这个武王世子。
但有违反,必受重罚。
那时府衙之外站笼站死了百余人,很起了杀鸡儆猴作用。
此刻祁宁人在轿中,眼底却不觉泛起了森森冷意。
换做从前,他也是这般怪诞性子,人前捏着佛珠斯文和气,私底下却令旁人狠下杀手。而他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维护自己名声。
毕竟让人站笼而死尚有礼法可依,胡乱杀人却易惹来朝廷关注。
近些年大胤对藩国愈发关注,见不得藩王得势,鸡蛋里也要挑骨头,自然不可轻易留下把柄。
祁宁自然不免要遮掩些,绝不能恣意痛快。
他做世子时,一边遮掩自己恣意妄为的杀性,一边花了无数银钱,在京城鼓吹自己贤明。
如今祁宁捏着佛珠,心里感慨这日子似愈发不好过了。
若换做他以往性子,这祖孙二人定不能活。可如今形势如此,也由不得他不收敛。
那谢女尚虽不足为惧,可指不定会给朝廷递折子,传什么消息,也会还会在乔晚雪跟前嚼舌根。
这虽惹人烦,可也抵不过那位新上任的青州郡守卫玄。
小卫侯颇有手腕,怕是不能如此罢休。
那么既是如此,祁宁也不免宽容几许,至少要等这样风波过去之后再说。
今日既不去别院,祁宁便想起前几日飞云苑下帖,邀自己选马之事。
飞云苑是蜀中姜家所开,做的是马匹生意。
祁宁素来爱马,又喜收集名驹,便也有意去瞧一瞧,趁势去散散心。
飞云苑内确实来了一批新货,祁宁到来亦使得飞云苑上下受宠若惊。毕竟飞云苑虽递了帖子,却未曾想到祁宁当真会来,就连掌柜也主动相迎。
马永远是一种极美丽的动物,其曲线十分优美,奔跑之际又有一缕澎湃的活力。
祁宁一向也喜爱马,大约是因为他喜欢一种征服的快意。
但他眼光也高,今日他遍阅飞云苑,却并无所得。
正当他有些无聊困乏之际,一匹马儿也映入了祁宁眼中。
那马通体乌黑,唯四足雪白,是乌云踏雪的品格,马阔鼻秀眼,四足匀称有劲,可谓上上佳品。
祁宁见之欢喜,别的也瞧不上了,只说到:“今日便选这匹。”
掌柜人在一旁,却顿时流露为难之色。不觉迟疑:“王爷,这匹马已有客人定下,付过银钱,已是她之物。”
祁宁并不在意,因近日里要收敛行事,故倒慷慨大方:“我不问价格,只许你三倍银钱,你自去与那客人交涉。”
他要什么东西,素来都是志在必得的。
这时女娘嗓音却是传来:“且慢,这匹乌雅踏雪我既买下来,便无意相让,恐怕是不能割爱了。”
说话的女娘纤细秀美,面颊微白,似有不足之处,可却并无半点退让之意。
祁宁蓦然皱了一下眉头,他不认识谢冰柔,可却下意识有些厌恶这个女娘。
他喜欢乔晚雪的温柔,眼前女娘看着也是温柔的,可这个女娘的温柔却又与乔晚雪是截然不同的。
祁宁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娘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哪怕她模样生得好看,却顿时让祁宁生出了几分厌意。
女人要温柔如水方才有些意思。
更何况淄川之地,从来没有人敢和他争,更何况区区一个陌生女娘。
所有人都应该顺从他,曾经他有过一匹爱驹,有一日爱驹将他摔下马,他立刻将之斩杀。哪怕从前再宠爱,又如何?
因为凡不顺他之物,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祁宁面色冷了冷,不过他不必说话,一旁已有人替他委屈。
“这位小娘子,这位乃是淄川王。”
第092章 092
谢冰柔听来便非淄川本地口音, 更不必说便算是淄川之地,也并非每个人都识得祁宁。
故祁宁身边之人报出祁宁名号,也免得眼前小女娘不知晓轻重。
谢冰柔面颊也浮起了一缕讶意,不过倒也并未如祁宁预料之中那般诚惶诚恐。
她见过礼, 方才缓缓说道:“原来是王爷在此, 昨日遇袭, 我又不在,亏得王爷相送, 乔娘子方才少了几分惊惧之心。”
“臣女是宫中女尚谢冰柔,随乔娘子一并前来, 今日总归见到王爷。”
祁宁蓦然一怔。
他也算听过谢冰柔名字, 却未曾想谢冰柔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娘。
可方才谢冰柔不知晓他身份也还罢了, 如今已然知晓,却竟无松口相让之意。这宫中女尚人在淄川之地,竟这般不知轻重。
祁宁眸凉如水,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未及说什么,便听着一道张扬男子嗓音:“谢冰柔,你说要送个什么礼物谢谢我,便是这匹乌雅踏雪。”
谢冰柔亦飞快说道:“这位便是随行校尉章爵, 沿途是他护乔娘子周全。”
谢冰柔和祁宁叙话时嗓音淡淡的, 可如今她声音却柔下来,就好似拂过一场软水。就连祁宁也听出来了, 也不觉拿眼看章爵。
而章爵本便是个俊美飞扬少年, 此刻随意一袭青衣, 衣饰也不如何华贵,却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更令人为之而心折。
这样逼人的少年气,让人瞧着都移不开眼。
但他对祁宁态度也十分倨傲,虽见过礼,神色却不显恭顺。
然后章爵却侧过头,朝着谢冰柔说道:“谢娘子,你送我之物若让个别人,我可不答应。”
谢冰柔与他旁若无人:“我几时说要让给旁人了?”
谁都瞧出来两人必有情意,谢冰柔目光逡巡,总不离章爵左右。
祁宁几时受过这般冷遇,面上也微微一寒。
他虽不喜谢冰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谢娘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谢冰柔目光却全在章爵身上,不肯放半点给自己。
男人便是这样,哪怕不喜欢,也不免虚荣心作祟。就如当年他讨了纪妩,也只不过因纪妩有个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祁宁生来便是嫡子,家中是把他按照继承人那般栽培,也再未考虑过旁人。他生于淄川之地,自来便是别人关注中心。哪知这京城来的少年男女含嗔带笑,言语间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祁宁面上已有几分愠色。
章爵却扫了祁宁一眼:“听说老武王素来贤明,小武王当然也贤,于是这淄川之地自然绝不会有什么巧取豪夺之事。便算是有,谢女尚一封折子送去皇后跟前太远,总是能去青州郡守跟前哭一哭。”
谢冰柔也飞快说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小武王又岂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搭一唱,却也已清楚提点谢冰柔身份特殊,不但可将消息直通宫中,还能就近跟小卫侯哭诉。
甚至祁宁亦是知晓,之前那谢娘子离队,也去了小卫侯歇息之处。而送亲队伍被袭之时,也是卫玄跟前玄甲卫来解围。
可见谢冰柔也并非虚掩恐吓,也是有几分底气。
昨日乔晚雪十分好哄,可这位遇袭的谢女尚也是带着几分怨气的。
祁宁能在乔晚雪跟前伏地做小,温言款款,可如今在这谢娘子跟前,这戏也当真咽不下去了。
他只匆匆说到不打搅两位兴致,便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路,祁宁又回过头来。
那马已配上整套马鞍缰绳等,章爵已翻身上马,恣意招摇。
章爵策马小跑几步,又笑盈盈说自己喜欢。
他人在马上,如此艳华逼人,竟令人不可逼视。
那匹马已经不能要了,祁宁素有洁癖,从不要别人骑过的马。属于他的东西要完完全全属于他,是绝不能有半点瑕疵。
祁宁眼底蓦然浮起了极阴狠的凉意。
他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不过是区区一个校尉,自己有王爵在身,竟如此不知尊重。
祁宁已经转过头来,越走越快。
一旁侍从则小心翼翼劝说:“王爷息怒,如今朝廷本就忌惮咱们这些藩国,本来便绞尽脑汁要寻你不是。其用意不过是念着你立足未稳,趁机寻个由头打压。说不准今日便是刻意挑衅,使你遏制不住心头怒火。”
祁宁手里正捏着一条金丝马鞭,便不由得一鞭子狠狠抽去,那侍从再不敢言。
祁宁使得身边之人消声,然则总归知晓人家所说并没有错。
若非如此,他方才人前早已发作。
从小到大,祁宁一直便是个并不如何大度的人。他待身边之人也冷情,一旦遭遇背叛,便绝不会原谅那个人。
从前他身边有个婢女玉娘,生得也是十分温顺秀美,本来是要收房的。
可那年宋睿来访,对方是淄川之地有名才子,有意成为淄川王的幕僚,欲以此为近身之阶。
宋睿不但是个才子,还是淄川有名的美男子。
一个男人若有几分美貌,那便容易多情,只是说好听是多情,不好听便是风流。
那时节玉娘在祁宁跟前侍候奉酒,玉娘貌美,宋睿便多看几眼。
玉娘常年在祁宁身边侍奉,自然早知晓祁宁性子,亦绝不敢添丝毫反应。
那便显得宋睿不知进退。
什么样无耻货色,都敢觊觎自己东西。
祁宁心慈,也留了宋睿一命,他只不过伸出手掌,将宋睿脑袋死死的按在了水缸之中。
他的手按住了宋睿的脖子,感受着宋睿的垂死挣扎,操纵着宋睿的死。
这样滋味竟有些令人上瘾,使祁宁心下升起了无尽快意。
等到宋睿濒死之际,他才把宋睿给扯出来。也许是因宋睿是个有名才子,也许因为玉娘不敢造次,他到底宽容大度,饶了对方一命。
这淄川才子第二天就跑个没影,再不敢在淄川之地求前程。
他这么折磨宋睿时,甚至唤了玉娘在一旁观看。那婢子胆小,又猜不透祁宁心思,竟因此受了惊吓,没几日便生了一场大病,居然便这样死了。
玉娘是侍奉祁宁老人了,祁宁竟也并不如何伤心。
若玉娘问心无愧,宋睿拿眼睛调戏她,她自然该心生愤怒。她眼见自己折磨宋睿,应当欢喜才是,又怎会心生惊惧?
可见玉娘必定是动了心思,且对宋睿生出了怜意,故才受惊而死。
这心思向着旁人,哪怕是旧人,死了也便死了。
祁宁自来便是占有欲极强的人,凡是自己东西,是绝不能让旁人沾染半点。
可今日自己却受这般羞辱,是奇耻大辱!
那匹乌雅踏雪是自己看中想要的,可却让别人给骑上去!
祁宁面上的肌肉都禁不住轻轻发抖,他蓦然伸手,就这般死死捏紧了手中佛珠。
本来祁宁还想要忍一忍,可现在他自然觉得无须再忍。
他明面上可以忍耐,可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做。哪怕那个人不愿自己生事,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日乔晚雪方才午睡,就听闻武王前来别院探望自己。
两人昨日才见面,未曾想今日祁宁便来了。
传讯的婢子是别院里安排好的婢子,嘴甜得很,也伶俐打趣说王爷心里有姑娘,这么急急想见。
乔晚雪被说得双颊生晕,又匆匆去照镜子。
两人昨日才说好一会儿话,今日祁宁就眼巴巴的又要见自己,足见心中热切。
难道王爷心里也惦念得紧?
乔晚雪赶紧去照镜子,这镜中女娘连日里赶路,本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之色。可如今乔晚雪住入城里,昨夜睡足,今日又午睡了,整个看着也水润精神了很多。
像她这样年轻女娘,正是青春时候,其实无需十分打扮,也已经很是动人了。
乔晚雪这么一照镜子,也对自己状态十分满意。
女为悦己者容,女娘们总是希望在心上人跟前更好看些。
可她这么手指比着面颊照镜子时,便忽而想起谢冰柔告诫的话。
乔晚雪如被一盆凉水泼过来,面上神色微微一僵,心里也忍不住矛盾且复杂起来。
她怔了怔,旋即自己告诉自己,自己总不能将祁宁拒之门外。
自己不过去见一见祁宁,将他看得清楚些,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乔晚雪心情变得矛盾了,也没方才欢喜,却也多了几分警惕。
不过她仍挑了一套漂亮衣裙穿上,方才去见祁宁。
去时她也暗暗告诫自己,谢女尚说得也没有错,武王是极有可能想要杀死自己了结这桩亲事的。
昨日不过事败,方才百般哄自己,故而自己也应当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才是。
祁宁如今又换了一套衣衫,他发结白玉冠,衣饰华贵,浑身绣金缝玉,腰系四爪蟒带,衬托浑身气派不凡。
乔晚雪蓦然心中一酸,心头万般委屈,心忖他真是要杀了我吗?
两人目光相触,祁宁眼里却流转火热情意,那情意竟并非是假。
乔晚雪也微微有些恍惚,只觉一个人如若作伪,难道真能伪装到如此地步。
第093章 093
祁宁今日来, 却是来劝乔晚雪移居。
他缓缓道:“如今淄川之地多事,便算是此处别院,也未必当真清静。我在王府西南角收拾了一处院子,自有出入门户, 安排了婢女嬷嬷。不过隔了一条街, 却也有王府侍卫巡护, 有些变故必能照应。我便想你搬入这雪棠院中,离我也近。”
“待到孝期过去, 你便自能与我完婚,也在王府之中住熟, 不必觉得怯。”
他劝乔晚雪迁居, 倒是真心稀罕对方。
若按从前的打算, 这女娘本便安排在这别院之中。
祁宁这样说着,又目不转睛打量眼前的女娘。
乔晚雪虽不是什么绝色,可也是楚楚可怜。
他看着乔晚雪犹豫无措样子, 蓦然心头一热。哪怕他对别人再凶狠,也仿佛对眼前女娘生出了几分柔情。
乔晚雪本应该拒绝,可也说不出口,但也不好答允。她眼波轻颤,然后低低说到:“王爷容晚雪想一想。”
祁宁嗓音也压得低了低:“我想若你迁去王府, 便可将送亲宫娥女官留在此处, 用时再传唤便是。便算要教你什么礼仪,每日入武王府教你也是可以。那处都我的人, 这么盯着也无人敢造次。”
“乔娘子, 如今朝廷与地方上关系微妙, 可是这些跟你这个女娘没关系。皇后自有倚重之人,你不是那样性情的人。我想这些并非你的心意, 以你清雅恬淡性情,自然绝不是自己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
“我不愿你左右为难,淄川来了许多人,我一个不信,我只信你一个。”
乔晚雪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忽而觉得祁宁说得无不道理。丈夫和朝廷,她总要选一个亲近。如若她继续跟王后手下宫娥厮混,祁宁又如何自处?
武王不过是想待她好些。
可是若祁宁有意除了自己这个赐婚女娘,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忽而想起昨日遇袭,是宫娥卢晚按下自己,替自己受了一箭,然后自己才活下来。
一缕凉意涌上了乔晚雪心头,使得乔晚雪仿佛又清醒了几分。
卢晚是宫中女娘,会些武技,必定是皇后安排,可也是救了自己一命。
她恍惚着摇摇头,却被祁宁按住双手:“我知晓旁人疑心,可送亲队伍若在城外遇袭,尚可说是意外。但如若在王府之中出事,我岂能推脱?那便是拂去朝廷颜面。只要你去了雪棠院,你的生死干系便在我的身上。我岂会作茧自缚?我只是真心爱你,盼你周全。”
乔晚雪的退拒让祁宁生出了几分不悦,可越是如此,他越发想要乔晚雪依顺自己,为自己所俘虏。
他说:“我知晓纵然自己克己复礼,却总不免有些质疑之声,总会有人说我不是。我料你必然是听说纪妩之事,别人皆说我对她情意深厚。”
乔晚雪没有说话,可祁宁却留意到她确实在听。
女人总是会介意这些事,会想知晓另一个女人在自己感兴趣男人心里有怎样的地位。
祁宁断然说道:“可我从未与她两情相悦,你想来也知晓她素也不爱我这般男子。”
当祁宁对着乔晚雪这样深情款款言语时,他心内却在想,那个章爵也应该死了吧?
祁宁已派遣心腹杀手,以报今日之辱。
随行侍卫毕竟是些个男子,也不好混居一道。离乔晚雪别院两里处,便修了一处安园,用于送亲侍卫居住。平日里侍卫们在别院处巡逻看护,夜来却去安园歇息,并不在别院留宿。
如今天色尚早,安园内人并不多。
章爵却在那里。
祁宁在这里言语,心里却想着章爵的死,从没有人敢这般辱他。
这时节,他忽又想,那谢女尚此刻竟没在乔晚雪跟前照拂?
谁都看的出章爵跟谢冰柔有首尾,说不定还混作一处,也许便死了。
然而此刻安园里战斗却已到了尾声。
几十名死士潜入之际,园内早有埋伏,二百名亲随护卫竟集结近半,埋伏于章爵居所附近。
一场刺杀却是自投罗网,刺客们亦悉数被擒。
大局已定,章爵也正在裹伤。他麻利包扎自己肩头伤口,见着谢冰柔推门进来,便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将衣衫给拉起来。
他方才杀了人,身上一股子血腥味儿,便说道:“你快别过来,我要换衣服了。”
谢冰柔只得站住,又转过身。
想了想,谢冰柔又咬了一下唇瓣:“今日谁让你来的,我没让你将祁宁气成那样子。”
章爵杀伐之事也经历多了,也不怎么在意,也不以为然:“不是你求我,让我暗暗护着你。”
那日谢冰柔对章爵有事相求,章爵还开玩笑说让自己亲谢冰柔一下,便什么都肯答应。
那时谢冰柔所求,便是这件事。
不过章爵只是嘴上说一说,如今这少年郎倒有些害羞起来。谢冰柔虽背对着他,他却不好意思,迅速扔了血衣,换了一套干净衣衫。
谢冰柔轻轻说道:“小卫侯也问过我,可是元后刻意安排,我才领下这个差事。可这个差事,本来就是我自己主动求来的。”
而谢冰柔也已跟章爵说起过来龙去脉。
当年川中之地,发生一件血淋淋案子,有一男子被人斩杀,又被割去头颅与四肢,再被扔去闹市之中。
那麻袋血水渗出,有人大起胆子打开,却被吓得魂飞魄散,那桩案子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与谢冰柔相熟的秦家兄妹也掺和进这桩案子。
可因为涉入太深,先是秦羽冲被凶手所杀,被人砍去执剑的右臂,血淋淋的扔在了闹市。
后来官府也寻到了秦羽冲的尸首,这个朝廷的武将四肢皆被斩断,再被斩去了头颅。五娘子强忍痛楚和内心煎熬,替秦羽冲验了尸。
从出血和皮肉收缩程度来看,秦羽冲是活着时被人斩断四肢的。
其妹秦蓉已经决意离开川中之地,去别处修养,可有一日谢冰柔却瞧见一截白皙的手臂被放在树梢,和秦羽冲一样被剁去了三根手指。
那是秦娘子的手臂,秦蓉已经要离开川中修养,去抚平丧兄之痛了。可凶手却是并不肯放过她,更不愿意饶了她。
秦蓉虽不会武技,可仍然被剁去三指,因为凶徒是想要别人知晓,秦蓉是为了秦羽冲的多管闲事而被报复的。
因为这桩案子,林皎整整两年不敢靠近尸体。
她只能靠阿韶替她验尸,也因有阿韶的陪伴,她也熬过了那些个岁月。直到阿韶死了,她才重新振作。
但这个结一直在谢冰柔心里,是一件谢冰柔必定要完成的使命。
那年谢冰柔验过尸,虽没人认识第一个无名的死者,不过从其手掌、牙齿、脚步磨损痕迹,林皎判断了他的饮食习惯和出行方式,对方必然是出身富贵人家,却不知晓是哪家贵族公子。
其后衙门库房失火,档案付之一炬,也绝非普通贼寇能作得到。
那时姜三娘明哲保身,不敢细查,谢冰柔也不敢勉强。
库房虽已烧毁,可谢冰柔却早将那桩案子卷宗誊写一份。她替第一个年轻死者验过尸,画下那男子画像。
川中虽无人认得,谢冰柔却将这幅死者的小像随身携带。哪怕那时她已经不验尸,可也心里惦念。
之后谢冰柔被送回谢氏,到了胤都,她也带着那个陌生死者的小像。
京城的达官显贵很多,人也来自各地。
此刻这桩案子已经过去两年了,谢冰柔机缘巧合,终于偶然得知了真情。
有人识出了画中人,那人出自淄川国,原是淄川有名的才子,名叫宋睿。
当年宋睿好色而慕少艾,不免多看了世子的爱婢玉娘两眼,于是便被按入水缸中教训,之后再不敢留在淄川之地。
他来到了京城谋前程,时隔两年,于是便认出了那画中人。
两年前死的那个无名尸首便是武王府的二公子祁襄。
川中没人认得他,可宋睿一眼就认出来。
谢冰柔当然知晓那些个狗血故事,于是这桩案子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武王世子祁宁。
那时谢冰柔尚是宫中女官,祁宁远来千里之遥,更何况两年光景已过,再难觅什么证据。
再后来老武王自尽,祁宁承爵,这个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仿佛也要一飞冲天,遥不可及。
但谢冰柔反倒觉得是个机会,所以她自请入淄川,不是为了攒资历,而是为了探寻真相。
祁宁在京中素有贤名,但越接近淄川国,谢冰柔亦愈能从旁人言语里窥探出真相。
淄川百姓生活十分艰难困苦,但这些声音却传不到京城,京城里皆说祁宁为人有贤德,可堪大用。
有人使了金银,如此在京中造势。
唯一能听到祁宁的不好,也不过是祁宁未婚妻子与旁人私奔,因此落了脸面。可这大约也不过是刻意露出些不痛不痒的破绽。
老武王为人贪婪,对治下百姓盘剥极狠。有人告去青州,青州郡尉陈芳与之发生冲突。后来老武王自裁,京中上下却是将他形容得十分可怜。
至于祁宁,风闻气量素来狭小,人前装模做样,实则却是睚眦必报。
所以谢冰柔设了这么个局,她本就有意激怒祁宁。
她忍不住说道:“不是原本说好,由我惹他生气,你暗暗保护,你倒是跳出来。”
章爵跳出来抢人头拉仇恨,祁宁都恼上了谢冰柔了,却生生被章爵夺走注意力。
谢冰柔都忍不住吐槽,在拉仇恨这方面,章爵很有些天赋。
章爵却不以为意,他已换好衣服了,伸手握着谢冰柔肩膀,使她转身望着自己。
“有什么要紧,我护着你时还不是有一番厮杀,而且自保时还要留意你安危,岂不是更束手束脚。”
第094章 094
章爵说得轻描淡写, 今日是死了人的,送亲侍卫也有所折损。可也许见得多了,章爵也是无所畏惧。
谢冰柔瞧他那样儿便有些生气,一个人自恃运气便横冲直撞, 老天爷也不会总保佑他。
今日祁宁是被气疯了, 一日也等不得, 是要今日受辱便今日打脸,也是不肯迟一迟的。
谢冰柔忽而有些难受, 是自己把章爵搅进这些事里来。
当初在川中之地,姜三郎也默默不管了。姜夔于心有愧, 所以今日飞云苑特意依从自己安排, 诱祁宁动怒。
姜家也只敢偷偷打辅助, 再进一步,也不敢了。
谢冰柔倒觉得姜家能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大家存身于世,各自有各自的不容易, 只要心里存了一丝公道,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现在盯着章爵:“你瞧着也不聪明,自然不知晓招惹了什么,我懒得跟你说,和你也说不通。”
谢冰柔面颊也泛起了淡淡的嗔意, 若换做平时, 她一直温和宽容,绝不会这么嗔怒。好似她在章爵跟前, 便放肆一些。
章爵反而哈哈笑了一声:“谢冰柔, 你才能京城有多久?我出身世家, 来皇宫日子不比你长,知晓的水不比你深?我有什么不懂?你还小我两岁, 不要装出一副深沉模样。”
“再者人生匆匆几十载,若不能尽情痛快,畏首畏尾。如此痴活许多岁数,那也没什么意思。”
谢冰柔满心不高兴,她想起章爵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说相士替他算过命,说他是个短命鬼。
可她心尖儿却不觉微微一颤,生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女孩子总是矛盾的,姜三郎从前对她很好,隐隐有些情意。那时姜夔权衡利弊,明哲保身,谢冰柔一直也是理解的,也从来没有觉得姜夔有错。
可她也再没可能喜欢姜三郎。
现在她觉得章爵有些鲁莽,也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易,她也觉得很不对。可盯着这个鲁莽少年,谢冰柔却觉得自己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
人心就是这样的奇怪。
她面颊蓦然升起了一片红晕。
章爵瞧见谢冰柔面颊上羞意,也忽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别过头,随口找些话说:“其实这些话是小卫侯所说,但我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从此很多事情也没去纠结,只顺着自己心意行事。”
但谢冰柔只笑了一下,眼里仍只有章爵。
她想章爵虽然看着凶巴巴,但实则却是个忠直之人。
谢冰柔凑前些,踮起脚尖,亲了章爵面颊一下。
虽只如蜻蜓点水,章爵面颊却刷的红了,他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谢冰柔双手暗暗攥紧了裙摆,捏得死死的,似要攥出几分汗水。
她轻轻说道:“你不是说了,要我亲你一下,胆小鬼。”
章爵伸出手臂,重重搂了一下,然后才松开。
他意乱情迷,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这样腥风血雨的日子里,却有个姑娘来到自己身边,又是这样的干净温柔。
那女娘来到自己身边,什么都是很好。
章爵忽而想将自己一切尽数告知眼前女娘。不过这时却传来叩门声,这些被俘死士已有人松了口。
章爵这才清醒几分,心知如今是要紧关头,原不是自己意乱情迷的时候。
这些死士被俘后,谢冰柔就使其分别看押,逐个击破。
朝廷赐婚,卫玄又被任为青州郡守,本便大势将危。若这些死士不肯开口,她便将人打包送去青州。
卫玄手下握有麒府,据闻私底下用刑花样儿也不少。
但若有人肯率先招供,那便有些功劳,说不得会免些罪过。只不过若迟了些,那投诚也并没有什么价值了。
谢冰柔还点名主题,两年前祁宁可曾擅离封地,前去川中之地?
谁要先行抢答,那便有些功劳。
旁人闻言,也只会觉得朝廷如今开始罗织淄川王的罪状,乃至惊疑不定。
如此谢冰柔也是努力画饼,囚徒困境,博弈论等等都拉满。
如今也没多一会儿,便已有人抵受不住,决意先跪一跪。
也不多时,一名男子被拉过来,他去了面纱,面色却是有些惶恐。
“小人李青,见过谢女尚。”
能当死士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人,谢冰柔多少也知晓一点儿权贵豢养死士手段,肯定是会将家眷捏在手里的。
只是干杀人勾当的凶徒多半凉薄,心里肯定是自己更重要,也会有人并不那么将家人放在心上。眼前李青显然也是这样的人!
谢冰柔自然不喜这样的人品,可如今需得从别人口里套出真相,她面上也不露出厌恶。
谢冰柔也不忙着搭理他,慢慢饮下一口茶水,方才缓缓说道:“其实小武王两年前入川,朝廷早就知晓的,也没什么好瞒的。可要证据确凿,总还需要问一问。”
她这么一说,李青也忍不住冷汗津津。当年祁宁擅离封地入川,本便是一桩极隐蔽的事。未曾想这么一桩事,朝廷居然早就知晓。
其实谢冰柔也不过是猜到的。
那时祁宁身为王府世子,又栽培心腹,又豢养死士,其实自也可派遣旁人动手。
可杀手虽可杀了祁襄,却绝不敢擅自做主如此虐杀。
更何况还有死去的秦氏兄妹,若为遮掩凶事,便是灭口也需隐蔽,哪里能闹得这样大张旗鼓。
若非祁宁亲自,绝不能闹得这般满城风雨。
李青喃喃说道:“是,是!”
这些年祁宁花了许多手段遮掩,光只在京中宣扬,便使出许多银钱。可原来朝廷竟是一清二楚,甚至当年祁宁私离封地,也是知晓的
这时祁宁还在跟乔晚雪说那当年旧事。
他说到自己前未婚妻,乔晚雪从前甚至怀疑祁宁将纪妩除之,可现在祁宁却吐露另外一番说辞。
“当初定亲,是父王意思。我等本是朝廷顺臣,也无意联姻,寻个世家贵女也不过是平白惹猜疑。我等虽是皇亲贵胄,也不过是如履薄冰,什么都要小心谨慎,生恐受了猜忌。”
“纪妩家中行商贾之事,也宠女儿,她是盼我宠她。可惜,我大约是不懂得怎样宠女子。”
祁宁苦笑了下,便有些不解风情的男人笨拙。
“我从小便是当作继承人一样栽培,我心里念着是责任,是要照拂好这淄川之地,要光耀家族门楣。我承认自己不够有趣,也从不会那些温柔小意。我不是什么会宠女人的男人,所想的妻子是想她相夫教子,温婉柔顺,替我生儿育女,打理后院。”
“她自柔情似水,依仗夫君,我一双拳头也给她支起一片天!”
“宠什么的我真是不懂,我大约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她亦并不喜欢我提什么责任,只想恣意快活,一点约束都没有。”
“这淄川王妃的头衔也自有一些责任在,她不喜欢我提。大概嫁给我的女娘,终究是要受些辛苦,我必然是要委屈了妻子。”
乔晚雪心尖儿也微微一颤。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祁宁握住,不过她倒并不如何反感,反而情不自禁将自己手掌叠于祁宁手背之上。
因为祁宁向她示弱,哪怕他是一方藩王,原来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处于下风,正等着一个女娘去体恤拯救。
乔晚雪未必意识到此般心绪,也许正因未曾意识到,乔晚雪也便情不自禁的升起几分怜意。
祁宁虽在自贬,可很多女娘都经受不住这样的示弱。
更何况乔晚雪本就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
胤帝贵女很多,有心思的女子也很多。就如裴妍君那样,也一心向往元后,有意入宫谋个前程,把玩权术,在朝政上有一席之地。
若无此能为,退而求其次,女娘盼着能握掌事之权,拢住银钱往来,投钱做生意攒家私也也不少。
不过每个人性子皆不一样,乔晚雪也只盼一生平安顺遂,无风无浪,与那夫君相敬如宾。
她也不介意家里男子立住门户,自己从旁协助。这世间夫妻,家里总归要个人来拿主意,不是男子,便是女娘,只是通常男人多一些,但女子也不是没有,全看个人能耐。而乔晚雪又不是个喜欢出主意的人,她本就惯于协从。
若祁宁要去忙那些大事,她也愿意从旁协理,只要夫君心里惦记自己。
她也并不反感祁宁这些大男子主义。
但当年纪妩好似跟祁宁并不如何和谐。
听着祁宁言语,她仿佛也看到了纪妩任性样子。
祁宁:“她始终不懂嫁给我应当如何,又有怎样的责任。她一心一意,只盼自己好似做姑娘时那样。我曾起心教导,只盼还是凑成夫妻,可她却嫌我管束,不但畏我,甚至恨我。”
祁宁当然也记得自己是如何教导纪妩的。
那日纪妩又忤逆于他,绝不肯听他言语。于是他便扣住了纪妩颈项,将她按入了水缸之中。
娇生惯养的女娘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遭,猝不及防,口中却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
她娇柔的身躯那样的挣扎,头发在水里如墨水般晕染开来,就像是摇曳的水草。
一个纤弱的生命就在祁宁的手指之间,他面色却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似的。
第095章 095
等他将纪妩给提起来时, 水珠一滴滴的从纪妩面颊之上淌落,那张号称青州第一美人儿的美丽脸蛋上尽数是惶恐。
纪妩一声声咳嗽,哪怕狼狈如斯,却也是极美的。
祁宁在一旁仔细端详, 便发现纪妩面上确实没有了那自以为是的倨傲之色。
这家里养娇的性子, 只要教一教, 似乎也好上许多。
女娘满腔的矫揉造作之气,不就被这一缸冷水给泡没有了?
把人头颅按入水缸似乎也是祁宁一种习惯性教训别人办法, 父王让他养名声,他自然不好留下什么十分明显伤痕。
他也是对纪妩十分宽容大度, 把纪妩从水里提出来后, 他才掏出手帕擦纪妩面上的水, 然后给纪妩讲些应该懂的道理。
“既已定下婚约,这夫妻之间也应该相互迁就,不应该一昧任性。身为女子, 总不能一辈子像未出阁姑娘那样,凡事由着自己性子来。”
他这般宽容,说出这般言语,纪妩面颊之上却透出了缕缕惧意。
祁宁继续说到:“我知晓你与你父亲议论过,说与自己性子不相投, 不知这婚约可解除?不过你也不敢得罪王府, 只说我若不乐意,若肯退亲才好。”
他面色冷冰比:“素来只有我不要别人, 哪里轮得别人不要我?”
“我淄川王府只有丧偶, 没有休妻。”
他一贯便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那些话让狼狈不堪的纪妩更加绝望, 一双眸子里渐渐透出了几分绝望。
她本是个千万娇宠的女娘,可因与祁宁定亲, 居然便落到这个地步。
如今在乔晚雪跟前,祁宁却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他说自己不过教导纪妩,可纪妩被宠坏了,自然不受教。
那乔晚雪自然并不知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晓祁宁是怎样教导。
也许祁宁心里当真是这般想的,若非还想跟纪妩成亲,他何须如此。但祁宁未必不懂,否则也绝不会在乔晚雪跟前春秋笔法。
那乔晚雪便忍不住想,纪妩骄纵任性,确实与武王性子不相投。
她的心已经渐渐偏向了祁宁了,觉得纪妩不懂事。然后乔晚雪心里又升起一缕羞惭,她觉得这是嫉妒所致。她便内心给自己找补,女孩子任性些本也没错,只是不合适,却不算错。
听说武王府次子祁襄倒是温柔体贴,要是当初纪妩许的是祁襄就好了。
然后乔晚雪便想到了祁襄和纪妩失踪,她忽而挣扎着生出一分清醒。
王爷自然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可这些年祁襄和纪妩怎么就没了踪影?
之前乔晚雪听了只言片语,竟疑纪妩是死了。
可乔晚雪胆子小,又欲言又止,终究是不好说出口。
也因如此,乔晚雪眼里始终有一缕犹豫不决的疑窦。
乔晚雪这样忐忑慌乱之际,祁宁也正不动声色打量她。
她这么一副情态落入祁宁眼中,倒颇有几分单纯可爱之处。
乔晚雪虽容貌秀丽,可也算不得什么绝色美人儿,但祁宁是真心喜爱她的。纪妩那般绝色,可性子要强,又十分自我。那么生得再美,也没什么趣味。
不过这时节,在谢冰柔跟前,祁宁身边亲卫却是另一番说辞。
当初不过是定亲,可祁宁性子霸道,已将纪妩视为禁脔。
两人性子不算相投,后来纪妩盘算想退亲,纪家虽是不允,却已将世子爷惹恼。
他便教起了纪妩,要纪娘子懂些规矩。
如若纪妩不从,祁宁便将纪妩按入水中。
谢冰柔听到此处,便问:“他是怎样将人按入水中?”
李青咽了一口口水,便说道:“世子爷喜欢本来好好说着话,路过王府里那些蓄水的大水缸时,将得罪他的人按入水缸之中,他最喜这般猝不及防。直到那人在水里要呛晕了,才从水里提出来。以此,以此作为惩罚。”
谢冰柔点点头,她忽想起之前宋睿也提过这样的事。
宋睿虽在京中立足,可提及往事时,他仍透出一缕惧意。
那年祁宁将他脑袋按入了水缸之中,后来又笑吟吟说这不过是桩误会,独他心里是知晓的,知晓祁宁那时是生出一腔恶意满满的杀念。
故而宋睿从此以后,再不敢入淄川之地。
那么大约便是一种祁宁用惯了的手段,祁宁还是世子时,就已经习惯用这等手段惩罚别人。
尤其那些暂且不必死的人。
谢冰柔:“想来祁宁经常用这等办法惩戒别人?”
李青只胡乱点头,颇有畏惧:“二公子虽是一母同出,但却绝不似世子那般勤勉。世子整日里忙于公务,他倒十分清闲,便是偶尔做件事,也办得一塌糊涂。老武王生前,也是很是不喜。”
谢冰柔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但以如今小武王的性子,这个弟弟必然十分对兄长十分恭顺,否则绝不能容他。”
祁宁当世子时忙于公务,也许不过因他爱好权力,所以勤劳得很。祁宁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身边不会有第二个有主意的人。
李青只得答:“二公子确实懦弱得一塌糊涂,那时世子时时将他带在身边,时时骂他不是。他自是瞧不起二公子的——”
祁宁瞧不起自家兄弟也不要紧,最恐怖却是那句时时带在身边。
红花要有绿叶配,祁宁自命不凡,自是需要旁人做衬托。
谢冰柔:“但后来多了纪妩,纪妩想来也有不同看法。”
她循循善诱,李青终于也避无可避。
“不知怎的,纪小姐却对他另眼相看,人前还会夸赞几句。”
祁襄是懦弱无能性格,李青纵然不过是侍卫,言语里也不免有些轻视。纪妩生得又美,家里又宠,本来大约也不会对祁襄这样软弱没主见男子有兴趣。
可谁让有个控制欲极强的祁宁在?
比起祁宁那样子的霸道,祁襄性子里的软和好似也成为了优点。
人生来便会辨美丑,祁襄也会分辨出纪妩的美丽,会暗暗痴痴打量她。
不过这身边亲近之人,自也知晓祁宁规矩,祁襄也不敢流露出半分端倪。
反倒是纪妩,她性子有些泼辣处,有次祁宁又在辱骂祁襄,倒是纪妩说二公子也没那么不堪。
纪妩有些可怜祁襄,有时会帮衬说两句。
祁襄也未必真那么无能,一个人若总是被诋毁羞辱,那么自信心便会差上一些。日子久了,他便会觉得自己不过如此。
可纪妩有时却会称赞他两句,那于祁襄而言自是极难得的经历。故而他瞧着纪妩,眼里也会生出欢喜。
那时纪妩还没被祁宁教训过,也不知晓这位祁世子厉害,所以她有时还会笑一笑。
后来她得了祁宁教训,于是便不笑了,还整日里神思恍惚。
谢冰柔问:“后来纪妩又是怎么死的?”
李青避无可避,也只得说道:“那日纪娘子又因什么事和世子生出龃龉,她大约是生气,那时二公子也在,而她也知晓世子善嫉,什么也不许。所以,所以——”
“所以她当着世子的面,亲了二公子一口。”
然后下一刻,她便被祁宁狠狠一鞭子抽倒在地。
祁宁眼珠子都红了,他气得发狂,也受不得这般挑衅。他对纪妩花了心思,可纪妩却不肯受教。他本想纪妩千依百顺,可纪妩偏偏是桀骜不驯。
一个小娘子,岂能如此忤逆?
于是他便生出了挫败感,他狠狠的一鞭鞭抽了过去,眼珠子都红了,心里也有了杀意。
纪妩这么亲了别人,本也不干净了。
纪妩先是怒骂,后是求饶,到后来已经没了声音,脸皮颜色也变了。她本来如花似玉,可就这么死了。
祁襄在一旁都呆住了,就像是木头人。纪妩鲜血飞溅在他脸上,他吓得一动不敢动,谁也没想到祁宁居然如此暴戾。
李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可如今眼里也流淌了惧意:“可怜纪娘子这么个美人儿,就那样活生生被打死了,何止我瞧得呆住了,二公子也一动不敢动,谁见了都会觉得害怕。我等在他跟前侍候,也是小心翼翼,动辄得咎。”
“二公子当时也实实是被刺激了,什么也不顾,容貌富贵都不要了,转身便逃个没影。”
若纪妩寻他私奔,他也未必敢。可眼见纪妩死在自己跟前,祁襄再也不敢留。
这时祁宁却对乔晚雪柔语款款:“后来纪妩跟二郎跑了,我又能如何?我也只能宽容大度。也就这么样,若真退了亲,没脸面仍不过是我,我也素来要颜面。”
他很委屈,也很大度:“其实纪家仍跟纪妩书信往来,多有帮衬,只是不敢张扬罢了。晚雪,你人在京城,自然只道我那二弟并纪妩再没什么消息。可你在淄川若呆久些,便知晓是怎么回事。如今上上下下,谁不知晓我那二弟与纪娘子暗暗搅一起风流快活。”
“两人不露在我面前,总归给了我几分颜面。”
祁宁张开就来,谎话说得眼皮都不眨一下。那乔晚雪自然不由得信了,仿佛这一切便是真实。
原来这其中居然有这么一桩公案。
第096章 096
下一刻, 祁宁却热切握住了她的手,这样子的情意切切:“晚雪,我此生能得到的东西是极少的。如今虽承了爵,可身边实是孤单得很, 我实在想有个人来陪陪我。”
他口里这么说, 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 实是真情实感。
难得遇到个可心之人,祁宁自是要死死握在手中。
皇后身边几个女官皆极有心机, 善于挑拨,若乔晚雪留得久些, 说不得会被教坏了。
这好好的女娘, 自然绝不能如此。
乔晚雪也瞧不出有假, 禁不住心驰神摇。她对眼前男子怜惜之意越来越重,然后便松了口气:“其实移院也是很好。”
□□说到一半,乔晚雪忽而又有些莫名的怯:“还是等谢娘子回来, 我问一问,然后再决断。”
祁宁一瞬间面颊泛起了几分异色,却也转瞬即逝。
不过乔晚雪并未留意到,故而并不知晓眼前的小武王有另外一副面目。
祁宁一再被拒也不恼,反倒愈加温和体贴和乔晚雪说话:“谢娘子虽然能干, 可毕竟是宫中女官, 我怕是并不能真正体恤你的处境。又或者她终究有自己难处,有些话终究也是不好说的。”
乔晚雪飞快摇头:“她虽是宫中女官, 可是, 却是很体恤人, 也并不是只占着皇后立场说话。这一路行来,谢娘子也很照拂我。”
祁宁心想, 谢冰柔,又是谢冰柔!
那女娘貌美,却轻视自己,性子也是极可厌的,还极会蛊惑别人。
祁宁眼底异色越浓,心忖谢冰柔定然也活不了多久。
乔晚雪嗓音却软下来:“王爷,你等一等,我不过问一问。谢娘子素来体恤我,也是盼着我好的。”
这时谢冰柔跟前的李青却招认了很多。
一个人一旦被突破,便会滔滔不绝。李青一旦松了口,说出了当年纪妩死去的真相,那自然便再无顾忌。
在淄川之地,小武王性子暴虐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凡得罪于他,必然是下场不好。
祁宁私蓄暗卫,豢养杀手,恶毒行事也不止一日。
谢冰柔不动声色听着,然后说道:“就连二公子也是他追去川中,然后将他杀害?”
李青飞快摇摇头,然后说道:“小人不知,当年二公子追去川中,却并未带上我。后来,后来我听得些只言片语,故而约莫猜得到。”
祁宁平素刻薄寡恩,手段又狠,下属也没多少真心实意。
李青既已开口,便也知无回旋余地,故而也顾不得许多了:“被抓住的薛环,当年曾随世子入川,说不得知晓一二。”
谢冰柔手掌心浮起了一层汗水,她让人将薛环带上来,一颗心却砰砰直跳。
那积年的案子写在卷宗里,谢冰柔将卷宗从川中带回了京城,心里惦念,始终不愿意放弃。
云雾下的真相好似真要露出来了,谢冰柔心内倒是浮起了些不真切的感觉。
她面颊浮起了一层潮红,那些急切心思涌上了谢冰柔的心头,仿佛要将谢冰柔就此击倒了,可她仍勉力支持,不露半点怯意。
章爵瞧在眼里,心内也生出了怜惜。他下意识想要握住谢冰柔的手,却也暗暗顿住。他知谢冰柔想要自己审出真相,那么自然绝不能流露半分怯态。
祁宁为人凶残,能在他手底下做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谢冰柔若要镇住这些人,自然绝不能露出半点怯态。
这般寻思之际,薛环已被压下来。
和李青不同,薛环眼神也坚定了许多。一个老板底下,大家待遇也是不一样的。薛环很明显是更得宠心腹。
薛环更很会说话:“谢女尚,我等确实是武王侍卫,今日前来,也不过是因之前争执讨回公道。所谓君辱臣死,武王受辱,我等下属便想替王爷来教训章校尉。”
章爵冷笑:“于是拿着刀剑,便想杀了我?”
薛环:“章校尉是朝廷命官,我等怎么敢。也无非是见章校尉为人轻狂,不懂做人,想削了章校尉一个耳朵,又或者剁去两根手指头罢了。当然此事也违了朝廷律令,我等也合该受罚。”
如此言语,倒是将大罪化作小罪。
章爵感慨:“原来如此!”
薛环更抬起头:“如若有人刻意小事化大,栽赃陷害,以此借题发挥。那纵然有些个不仁不义之徒松口污蔑,我等忠心之人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道及此处,薛环甚至狠狠扫了李青一眼。眼见薛环如此模样,李青也不由得生出那几分心虚。
虽为阶下囚,薛环却不为所动,甚至还带带节奏。
下一刻,章爵生出手指,狠狠一撕,竟撕下薛环一片耳朵。
薛环触不及防,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极凄厉惨叫。
几点鲜血飞溅在章爵衣襟上,也不过是让章爵衣襟之上多添几分殷红。
章爵举起那片撕下来耳朵凑自己眼前看了看,似笑了笑,然后随意扔在一边。他缓缓说道:“是准备这样教训我?”
他只不过对谢冰柔温柔腼腆,对敌人却是极狠辣性子。
谢冰柔下意识攥紧了手掌。
而薛环终究生出了几分惧色,也不好再如何言语。
章爵嗤笑:“看来是我和谢娘子太过于贤良,所以反倒让人觉得可欺。不过我听说,如今新任的青州郡守是卫玄,据说与淄川王早有嫌隙,且又是麒府之主。这麒府做些私底下的事,内里有些刑法妙不可言,可要送进去松松骨头?”
卫玄凶名在外,章爵这样祭出,也使得薛环面色顿时一变!
只不过薛环面色虽变,可终究没有说什么。他想了想,面颊也流淌一抹狠意。
这时谢冰柔轻柔的嗓音却是响起:“章校尉,倒也不必如此。如果薛郎君不愿意说什么,我等便传出话来,说薛郎君招出川中之事,指认小武王是杀人凶手。如此戴罪立功,别人都扣住,只放了他一个。”
此言一出,薛环面色顿时变了!
他不谢冰柔如何知晓川中之事,小武王又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是被擒之人招供?卫玄毕竟是京中前来,薛环对之了解有限。可对于自己主人,薛环可是十分了然。
一旦祁宁相疑,对方使出的手段实是可怕,想想竟令薛环不寒而栗!只不过从前,他眼睁睁看着祁宁将那些手段用在别人身上罢了。
谢冰柔柔声细语:“我想小武王一定是愿意相信薛郎君的一片忠心的,自然绝不会中这种粗浅的挑拨痕迹,那自也不会杀薛郎君灭口,更不会累及薛郎君的家人。”
那句句柔声细语,却好似打在了薛环的心口上,使得薛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些心思流转间,薛环面色亦不由得十分难看。
比起章爵的凶狠,谢冰柔也算得上是眉目似画,秀丽动人。只不过女娘纤弱秀美,落在薛环眼里却是比章爵还要狠辣可怖。
果然是皇后亲信,宫中滋养出的毒蛇,心机竟如此可怖。
谢冰柔倒是继续斯文客气,甚至不由得说道:“来人,将薛郎君请出来。”
薛环面色数变,终于开口说道:“谢娘子请慢——”
谢冰柔挥挥手,使得一旁之人退下,目光却落在了薛环身上:“二公子正是武王所杀?”
薛环面色虽犹豫不定,可终究开始开了口,喃喃说道:“当初小武王追去川中,一开始,他并未想过杀了二公子的。他只担心二公子性子怯弱,又不能严守秘密,遇到些有心人,说不定便会胡言乱语,说些不该说的话。”
“朝廷又盯着紧,想要寻个由头削藩。虽杀的是个平民女子,商贾之女,但若借题发挥,说不得就会翻起滔天巨浪!”
“之前纪妩身死,二公子整日酗酒,那时尚是世子的王爷也没怎么搭理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逃出封地。”
“本来,本来只是想将二公子绑回来来的。”
说到了此处,便算是薛环,面颊也透出了几分惧色。
“可是二公子见到世子的面,便崩溃一般,这样子的惊惶万分,接着竟说出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他一向很听从兄长话,哪怕被世子训斥,也是乖乖聆听。可是这一次,他却竭力反抗,说了许多任性无礼的话。”
谢冰柔将卷宗扔至薛环跟前:“所以祁宁不但杀了他,还杀人泄愤,将人四肢砍下来,扔于闹市之中。想来是恨极了祁襄这个二公子,所以手腕如此凶狠。”
薛环口干舌燥,说了声是!
哪怕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也觉世子未免太狠了些。
他轻轻说道:“也不知谁教二公子的,居然说什么世子擅离封地,若让朝廷知晓,那便是谋逆之罪。若世子执意将他带走,他便将这件事情抖出来。”
“还说什么纪妩本来是喜欢他的,忽而又哭哭啼啼,说什么自己对不住阿妩,说自己早该带她私奔。二公子那样聒噪,却没看见世子脸色越来越差。”
然后祁宁就一剑刺出,将祁襄刺了个对穿。
第097章 097
薛环:“其实他本没想杀了二公子——”
谢冰柔冷冷笑了一声:“他带着那些个死士, 祁襄只有一人,谁也拦不住。若将他捆住带走,也是很容易。他杀了人,也许一开始就没想要祁襄活。”
薛环答不上来, 其实以祁宁的为人, 好似真有可能是如此。
纪妩不肯垂青于他, 又去喜爱一个窝囊废,祁宁性子高傲, 又怎么能容忍?那时祁宁身为世子,为什么要亲离封地?那是大罪, 为何不嘱咐他们这死士入川带回公子?
哪怕是薛环, 也从未这般细想, 如今却打了个寒颤。
难道那年祁宁已经是心存杀意,所以才甘冒大不韪,离开封地?
薛环喃喃说道:“也许, 也许正是如此。我们亲眼见着主子杀了二公子,却犹自愤恨难平。”
那时他们见主子动了手,出了意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薛环也以为是情切所致,只不过祁襄眼看救不活, 做下属的也没必要张口触这个霉头。
他瞧着祁宁手在发抖, 还以为主上后怕,以为祁宁怒极了便后悔。可是祁宁下一刻手一挥, 却斩断祁襄的手臂。
那时二公子还没咽气呢!
祁宁满面愠色:“整日里无学无术也罢了, 还勾引女娘, 还跑来川中之地,可是想向朝廷告发, 毁去淄川基业?废物也罢了,却全不知何谓责任,何谓承担!”
祁宁甚至满面晕红,可见气得不轻。
他将祁襄大卸八块,然后装在布袋里弃市。
如此肢体不全,惨死异乡,方才能消除祁宁心头之恨!
薛环缓缓叙来,谢冰柔则说道:“难怪你那般惧他,听说我有意放你离开,你便这般害怕。”
薛环也反驳不了,也许确如谢冰柔所说那般,他是暗暗里早有所觉。比起祁宁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似连麒府的酷刑也算不得十分可怖。
然后才到了最为关键之处,那便是当初秦氏兄妹之死的真相。
越是在意,谢冰柔反而愈做出一副不要紧模样。她似漫不经心说道:“当年川中之地,有个年轻武将发现了祁宁行踪,于是祁宁便杀人灭口,是或不是?”
薛环已经说到这里了,自然也不介意继续说下去:“是,那武将姓秦,倒也算得上有勇有谋。他寻到二公子留宿之处,查见蛛丝马迹,甚至留意到世子身上。”
“本来杀他灭口也罢了,可他竟伤了世子手臂,惹得世子不悦,查出他家里有个妹妹,也一并灭口了。”
薛环甚至不觉得这是什么极有价值的情报,也随口说得十分简略。他心里还盘算,看来朝廷果真盯了淄川王好些年了,这些小事也知晓。
谢冰柔看着柔美娇怯,却显城府极深,这谢娘子是皇后娘娘的人,也不知知晓多少内情。
可谢冰柔却听得耳朵嗡嗡响动,一瞬间心尖也浮起了冲天酸意。
她想到婉娘温婉可人的模样,一个人的性命就这般轻飘飘湮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于祁宁这个小武王而言,大约也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谢冰柔蓦然狠狠咬了一下淡色的唇瓣,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这时祁宁却正在对另一个年轻的女娘柔言软语:“其实你是怕谢娘子怪罪,怕她不允,心里十分敬畏她。你怕此刻允了我,过一会儿谢娘子回来,她不同意,你便使她下不了台。你这般温柔体恤,性子果真是极好的。”
祁宁那双手是沾染了鲜血的手,如今却轻轻握住了乔晚雪的柔荑。而他那些话,确实也是说到了乔晚雪的心坎里。
她怕谢冰柔不允,而自己先允了,便让谢冰柔十分尴尬。
而祁宁言语里却忽而有些促狭:“不如趁她没回来,你先和我走,那么不必商量了,她生气也没办法。”
乔晚雪也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她乌黑的眼睫毛轻轻的颤抖,看着祁宁那双手。她眼尖,忽而留意到祁宁手背之上有一道旧伤。那旧伤本来藏在袖子里,祁宁伸出手来时,便露出了这么一点。
乔晚雪忍不住想,王爷怎么会受伤?
她不知晓祁宁这道伤痕来由,心尖儿却忽而升起一种柔情,只觉得祁宁这么些年日夜操劳,很是辛苦。
那么乔晚雪心尖儿就生出了几分怜爱。
一个女人开始怜爱一个男子时候,她就会有一种冲动。
她忽而什么都顾不得了,顿时点点头。
李青、薛环皆招了供,被押下去。
直到此刻,谢冰柔方才好似虚软了一样,有些心有余悸。她安排好这些算计,也是殚精竭虑,更是危险之极。
如今略有些成果,谢冰柔身子方才轻轻一松。
她耳边却听着章爵冷静,沉定嗓音:“今日之事,要立刻传讯给小卫侯,甚至这些俘虏,也要尽快送走。”
谢冰柔蓦然抬起头来。
章爵比她要冷静,提出的建议也是顺理成章。而且卫玄被任为青州郡守,也许本便是朝廷的一步棋。
自己这些宫中女官随行,也许本就要与之打配合。
其实她应该比章爵早一步想到,只不过她下意识回避。
她也不敢相信卫玄能对自己有什么情意,可心里总是不免觉得有些微妙。于是那些心思流转间,谢冰柔便隐隐有些惧怕。
可如今之局势,他们这些朝廷安置于淄川之地的送亲使,本便要死死依附青州的朝廷之势。
也就是如今的青州郡守卫玄。
谢冰柔有千言万语,话到唇边,也只轻轻说道:“阿爵,是我不管不顾,为了真相,什么事情都要勉强。”
章爵轻轻弯下身,半跪在谢冰柔跟前,他的手掌轻轻按住了谢冰柔手掌。
“我喜欢你的不管不顾,什么也不在意,我一直也想这样。”
他就喜欢冰柔这种不管不顾,外柔内刚的性子。
女娘温柔秀美,却像是一团烈火,这样熊熊燃烧,又仿佛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谢冰柔黑沉沉的眼珠子并不冷,只是有些深,可如今却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笑意。
章爵因左右无人,然后不觉压低嗓音:“今日小卫侯便会入城。”
谢冰柔蓦然打了个激灵!
卫玄来这儿自然是为了公事,谢冰柔却听得自己心口砰砰跳了两下,竟有几分猝不及防。
她死死的攥紧了章爵的手,阿爵手掌心有一些茧子,握着硬硬的。可这样手掌相贴,也似给谢冰柔的心头带来了几分暖意。
谢冰柔望着章爵那双灼热双眼,一颗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卫玄倒是早有安排,自己等人才入淄川,卫玄便挟朝廷之势随后而至。
谢冰柔脑海里又浮起了卫玄面容,对方除了双颊微白了些,那一张脸孔实是没什么可挑剔处。
只是这么一张面容,整整十载,却纠缠谢冰柔入梦,仿佛要使谢冰柔喘不过气来似的。
如今因为一种女子的直觉,谢冰柔又不自禁升起了一缕窒息之感。
这时节乔晚雪已经上了马车,被送出别院。
她独身一人,就连宁嬷嬷也没有带。祁宁说宁嬷嬷身为老妪,又受了惊吓,且先在别院之中歇息。待谢冰柔归来,也好使得宁嬷嬷去解释一二。
乔晚雪也觉有些道理,故而允之。
只是如今人在马车上,乔晚雪心里也是生出了几分忐忑。宁嬷嬷虽然忠心,可是却并没有什么见识,也许会说话不妥帖。
她也是一时头热,糊里糊涂就被接走了,去祁宁安排好的那处棠雪院。
这时祁宁手指抚过自己手腕处那道伤,面色也微微生出了些古怪。
他面颊生出了几分恼意,自然不是冲着乔晚雪,而是当年川中那位秦郎君。这道伤就是秦羽冲留下的,因为划得深,任是用什么灵丹妙药,也是医治不妥。
于是这道疤痕便留下来,大约永也不能好了。
祁宁心中生恨,但想着方才乔晚雪面上柔意,心里也微微一动,生出了几分甜蜜之意。
乔晚雪也是心疼自己,方才随自己过来,而不是留在别院,跟那些朝廷众人厮混。
马车到了王府,却并没有停歇,仍向前行驶一段,然后乔晚雪方才下来,由几个仆妇抬轿去了棠雪院。
此处别院果然布置得极为精巧,奇花异草中掩着几间精舍,令人见之往俗。
祁宁也早就安排好婢仆,足见对乔晚雪极之上心。
这般细致体贴,乔晚雪想不通为何纪妩会觉得祁宁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乃至于非要私奔。
也许是因为纪妩性子太娇,性情太傲。而祁宁呢,又适合一个全心全意对他,满心只有他的人。
她觉得纪妩多少也有些不是。
这样目光逡巡间,乔晚雪目光又落在院中一口大水缸上。这水缸颇大,跟这精巧庭院仿佛有些不和谐。想来是淄川之地过于干燥,所以置下此物。
换做胤都,庭院里倒也不会如此摆设,形成如此格局。念及于此,乔晚雪也并未多留意。
正在此刻,有仆人向前,面色凝重,匆匆与祁宁言语几句。
祁宁蓦然容色微凝,神色变得极是冰冷。
第098章 098
谢冰柔归去别院时, 倒将宁嬷嬷吓了一跳。眼前女郎匆匆归来,未及换衣,衣襟处亦还有点点血污。
听闻乔晚雪已被接走,谢冰柔便问到宁嬷嬷跟前。
宁嬷嬷私底下对谢冰柔颇多抱怨, 但其实也对谢冰柔甚为畏惧。这谢娘子心思深, 宁嬷嬷心下亦绝不敢如何得罪。故而谢冰柔问及时, 宁嬷嬷也只敢小心翼翼说是小武王担心,所以将自家女娘迁去别院。
宁嬷嬷口里答得恭顺, 心里内却是另一番思量。
眼前女娘颇有手腕,据闻刚入京城, 便使得谢氏上下十分喜爱于她。后来那夺她地位的沈娘子莫名其妙没了, 谢家上下也无丝毫怀疑。此等手腕, 可谓绵里藏针。
就连那素来清寡的小卫侯,也对她另眼相看,颇为爱惜。
她早劝自家姑娘对谢冰柔多些提防, 可乔晚雪却总是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这次小武王要带乔晚雪离去,乔晚雪也还犹犹豫豫。
宁嬷嬷都觉得乔晚雪迷了心了。
还是宁嬷嬷劝服了乔晚雪:“谢娘子若真为你好,也绝不会想瞧姑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她心里在意你,也定不会因此含嗔。我看谢娘子是大度的人,也不会真生气。”
可瞧着谢冰柔如今模样, 宁嬷嬷心里也替自家姑娘不值。
谢冰柔面颊微冷, 眉宇间泛起了一缕沉沉怒意,当真看不出丝毫大度。
只瞧谢冰柔这么一副模样, 宁嬷嬷便觉得谢冰柔半点见不得乔晚雪好。
怕是在谢女尚眼里, 乔晚雪终也不过是一枚任其摆布棋子, 实不见半点真心爱惜。
宁嬷嬷亦禁不住言语:“乔娘子虽未住在别院,可她总归要嫁人, 早些与王爷亲近,以后也更为和顺。谢娘子来得迟,怕是还未见过小武王。”
祁宁生得英武,身份又高,性子又好。谢女尚惯会与男子暧昧,可小卫侯也不过待她含糊,总不见得真纳了。也不知是不是这谢娘子另作别想,见不得自家姑娘好。
谢冰柔当然是见过的,只怕还比任何人都了然些。
宁嬷嬷话一出口,面色便有些慌乱,只怕触谢冰柔之怒。这谢娘子是个玲珑心肝的人,自然也会听出自己言语之中讥讽。
可谢冰柔倒也没生气,她只是心头如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来迟一步,亦想不到祁宁会在乔晚雪身上这样下功夫。如今乔晚雪已入了王府了,她也没本事去抢回来。
她只望向宁嬷嬷:“嬷嬷是乔娘子身边亲近之人,可却也并未随行前去,于是拢共只有乔娘子一个移去王府。”
宁嬷嬷不意谢冰柔居然会这般说,老脸顿时刷的一红。
倒说得好似自己也被撇下,没机会攀上高枝。如今自己言语开罪,可还不是由着谢冰柔来管。
其实宁嬷嬷原也未想到自己会被留下得。她服侍乔晚雪惯了,这次也是从家里跟乔晚雪来到这淄川之地,那么她顺理成章自然觉得自己会跟乔晚雪一道走。
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可那时王爷却说,不如留下个心腹,好向谢娘子去解释。换了个人,怕也是解释不清。
于是自己便被撇下来。
如今谢冰柔提及,倒让宁嬷嬷老大不自在。
她却听着谢冰柔说道:“以乔娘子温婉软绵的性子,又念旧情,她必然是想带乔嬷嬷离开的。我猜是小武王开口,于是你才被撇下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冰柔也猜得很准确。
宁嬷嬷有些讶然,可又不乐意承认。她心里隐隐有些古怪,只说道:“我也未来得及跟小武王搭上几句话,总不至于得罪他。等姑娘在王府安置妥当,过上两三日,必然是会接我过去。”
谢冰柔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言语却不由得意味深长:“我瞧,小武王是不会接乔娘子身边的人过去了。”
这话宁嬷嬷听着大不顺耳,可谢冰柔嗓音里似也并没有什么怒意,平静得好似叙述什么事实,只是言语中又好似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时节,乔晚雪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散去后,她人在棠雪院中,确实也油然而生一缕孤独之感。
这一路上疲惫赶路,倒不怎么觉得。如今到了王府别院,乔晚雪忽而也生出了一缕异样之感。
那侍卫不知与祁宁耳语什么,使得王爷面色大变。
院中鲜花盛放,万般娇艳,几个婢子也在一侧恭顺站立,却是面目陌生,乔晚雪连名字也不识得。
自己这身边周遭,竟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忽而有些后悔,今日也应当将宁嬷嬷一并带在身边的。
宁嬷嬷不算很聪明,想法有时候甚至有些粗鄙,可倒也真心跟随,和自己这么一路过来。平日里宁嬷嬷话也多,若能听着她絮絮叨叨多说几句话,仿佛也是不错。
想到了这里,乔晚雪死死攥紧了手帕。
夕阳西下,天边残阳如血,如涂了一层胭脂,将院子里的花也涂上了一层昏黄艳色。
祁宁面色本来难看,可抬头望向乔晚雪时,他神色也温柔起来:“乔娘子,你先在此处歇息,下人们若待你不好,你便和我说一说,我定然不会轻饶。”
乔晚雪看着他面色神色温和起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她心情仿佛是系在祁宁身上,祁宁方才面色难看,乔晚雪也好似喘不过气来,竟惴惴不安。
她不免容色温婉,轻轻嗯了一声,略略有些羞意。
待祁宁走后,乔晚雪微微松脱,她这才发现院中婢仆面色恭顺里似也有几分畏惧。
乔晚雪忽而想起,方才祁宁说若有人服侍不周到,便与他说一说。
祁宁也没有说和他说了会如何,大约是会有几分责罚?只是不知晓是什么样的责罚。
乔晚雪也想不通透,只柔声说自己倦了,让一旁婢子带自己去歇息。
一旁的年轻女娘赶紧上前,殷切里又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
乔晚雪不动声色问了几个婢子名字,这几个女娘柔声作答,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恭顺。
乔晚雪忍不住想,王爷平日很是严厉?为什么这些侍婢竟怕成这副模样?
她心里没有底,一颗心禁不住砰砰跳了跳。
乔晚雪忽而想,我竟有些怕王爷。方才祁宁流露出恼恨样子,乔晚雪也不免胆战心惊。可之前在别院之中,她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却也不敢细想,只告诉自己,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些。
祁宁人一离开棠雪院,面色却迅速沉了下来。晚雪胆小,人又小心翼翼,祁宁并不愿意吓了她。
可如今下面传来的消息,却显得并不那么好。
乔晚雪是顺利移入了府中了,可是章爵却没有死。自己那些个下属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就好似石沉大海,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听着下边人回禀:“园中安然无恙,也没什么动静,使人打探过,也只说捉了几个毛贼,已送去青州。我看是故意算计,守株待兔,否则绝不可能一个逃脱的也没有。”
祁宁便一鞭子狠狠的抽过去:“事后装什么聪明,打量着别人不知晓这些事似的。”
他一向便是这般喜怒无常,身边之人动辄得咎。
那侍卫长挨了一鞭子,也不好如何言语。
祁宁眼底也生出了几分阴狠,既然是处心积虑,那自然是有人早有谋算。他脑海里浮起谢冰柔的身影,这位谢娘子一向手腕厉害。
他身在淄川之地,却也打听京城之事,听闻这个谢娘子曾经算计元家大郎,使得元璧身亡。而且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哪怕元璧死了,元后仍是对她极之器重。
倒是个有手段的,谁曾想使计都使在自己头上来了。
祁宁轻轻皱起了眉头,心尖儿却微微一颤,他想起谢冰柔那张俏生生的脸,隐隐觉得眼熟。初见时不觉得,现在倒仿佛记起了些似的。
他想到今日选马,去的是姜家的飞云苑,哪里那般凑巧,姜家必然也是掺和其中。
姜家是川中豪强,听闻这谢娘子曾也寄养在姜家,必然是有些情分的。
那年他私自离开封地,入了川中之地,他杀了祁襄,又弃尸闹市,自己却偏在附近挑了个好位置瞧一瞧。
他也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旁人惊惶失措样子,仿佛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快意。
后来姜家三郎来了,还带来一个女娘,让那女娘验看尸首。
自己只看到一道纤弱秀美身影,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对方面孔。
祁宁渐渐想起来,是了,那时他还好奇,姜三郎怎么带了个女娘过来?
那个女娘必然是来追究川中之事了!
父王都不在意这些事,可这位谢娘子必然是猜出了什么,准备拿这件事情做筏子,如此定罪,接着便趁势削藩!
以为捏住自己错处,就能趁势削了自己家在淄川之地的荣华富贵!
而今日自己所派遣之人里,还真有几个当年的知情人,说不得就会被撬开嘴。
祁宁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杀意凛凛。
第099章 099
祁宁立刻浮起了一个念头, 那便杀了灭口!
无论是谢冰柔,还是章爵,联同那些宫娥女官,随行兵士, 统统杀了了事, 再烧火付之一炬。
那些心思凝聚时, 祁宁眼底也泛起了一缕狠意。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自己狠辣,而是觉得乃是谢冰柔咄咄逼人。如此行事, 必会惹来朝廷猜疑,他也不愿如此不留情面。入了城, 出事便是他这位小武王的过失。
可谢冰柔既已行事到这个地步, 那他也只能不管不顾, 来个鱼死网破。
这城内有三千人马,城外还有数万之众,还有那个人在——
一想到了那个人, 祁宁心里就噗噗一跳。之前祁宁还不能理解那个人为何会如此做,如今看来,本便是如此形势严峻!
然而侍卫长接下来的话却似泼了祁宁一盆凉水:“还有便是小卫侯方才上任,又遇行刺,竟一刻也不肯留, 要来巡视淄川之地。我看谢娘子所作所为, 怕是早就要与之里应外合。”
“如今,竟要入城了。”
祁宁面色顿时一僵。
如今卫玄乃青州郡守, 郡尉尚自空缺, 既调集青州兵马, 又带了麒府私卫,竟要巡视淄川之地?
从前陈芳每次来巡视, 父王就十分恼恨,又疲于应对。
如今换成卫玄,也是个更为难颤之人。
祁宁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要等一等,自己还是需些许时间的。至少自己要有几日时间去通知那几万军队,和那人筹谋里应外合。
祁宁性子暴戾,可真遇着关系到自己身上的大事,反倒是冷静下来,并没有胡乱行事。
要诛杀谢冰柔的言语已经到了唇边,又让祁宁生生咽下去。
他缓缓说道:“好生相迎。”
一旁侍卫长欲言又止,倒好似还有什么事要回禀。
祁宁也记得自己曾如何嘱咐了,面色凉了凉,缓缓说道:“我嘱咐你们替我查一查乔娘子,如今应有消息了。”
从前祁宁并不怎样在意乔晚雪,这乔娘子注定是要死的,故而也未如何上心。
哪知一见,这女娘单纯腼腆,极合自己心意。祁宁一向占有欲极重,自然要查个通透。这身边女娘必然是要全心全意顺从自己,绝不能有半点忤逆。经历纪妩之事后,祁宁这份心态更是变本加厉,不可遏制。
就连乔晚雪身边那个宁嬷嬷,他亦不欲带来。
那婆子粗鄙,又絮絮叨叨,望之生厌。她虽对祁宁十分讨好,但祁宁却不愿意自己心爱的女娘沾染上俗气。
晚雪的一丝一毫,他都要知晓得清清楚楚。哪怕如今祁宁处境不顺,又逢大敌,他也仍腾出心思留意乔晚雪,因为这是极为重要之事。
可他目光触及侍卫长面上神色,也窥出几分端倪,然后面色一变!
难道乔晚雪看着冰清玉洁,实则不干不净?
祁宁面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顺手翻开了卷宗。
那卷宗将乔晚雪家世、日常皆记载上,时间匆匆,虽记得不是很详细,可有一件事必然是记下来的。
那便是乔晚雪出发前,曾千方百计逃避这桩婚事。
祁宁捏着卷宗,手背上青筋浮起,蓦然恶狠狠言语:“卫玄!”
那样的嗓音狰狞里,亦不觉透出了几分恼恨,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
自己这一脉是皇族血脉,父亲是太祖皇帝子孙,老武王跟当今胤帝是同父兄弟。这天下都是祁家的,哪容外人置喙?
偏生卫玄不依不饶,如此羞辱皇室尊严。
之前安插陈芳时时巡视,逼得父皇尊严尽失,如今还玷污了自己女人,实在是可恨之极!
对了,连那谢冰柔都是这位卫玄的人。
祁宁眼珠红得好似要滴出水来,恨得好似要杀人。
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捏得咯咯响。
谢冰柔出城相迎,真见到卫玄时,也不似她设想那般尴尬。卫玄人前十分有威仪,他肩上估摸着还未好,人前却看不出半点。就连卫玄那微微苍白面颊,也别有一番冷肃味道。
真见到卫玄时,谢冰柔脑补的那些尴尬好似一下子都不存在了。甚至有几分令人觉得庆幸,此刻这位卫侯人在这里。
见着谢冰柔时,卫玄也只轻轻点下头,并没有多言语什么。
倒是谢冰柔生出了几分尴尬,隐隐有些自在。此刻她倒觉得自己果真自作多情了,幸喜那些猜测只在谢冰柔的心里,从未让旁人察觉倒。
马车之上传来一连串咳嗽声,车帘轻掩,内里有一具削瘦身影。
卫玄若有思,忽而开口:“谢娘子你会些医术,便再替陈郡尉瞧一瞧。”
谢冰柔轻轻嗯了一声,约莫也猜出来车上之上身份,大约便是那位青州郡尉陈芳。谢冰柔在京中之时便听闻了,知晓对方本便是卫玄的人。
只不知陈芳既然病成这样子,为何还送回淄川之地。
之前老武王过世,便是青州郡尉陈芳日夜巡视,使得老武王内心惊惧所至。那消息传去京城时,也有人想起前事,未免生出了几分感慨。
当年陈芳在京中,也是容光俊美,才名在外,只是性子有些轻狂。坊间传闻,陈芳也是靠卫玄搭线,进而被举荐为青州郡尉,也能算作北宫门人。许是因为踏错这一步,陈芳方才心性大变,行出此等忤逆之事,竟生生逼死一个皇族宗亲。
老武王过世后,陈芳便被拘了出来,也受了些折磨和羞辱。他虽留了一条命,却也是油尽灯枯。
这一路上陈芳只是咳嗽,也没别的什么言语,看着也并不是很好。
谢冰柔入了马车,只见陈芳用一片轻纱遮面,只露出了一双闪闪发光眼睛。
隔着几层薄纱,谢冰柔也隐约可见陈芳面颊之上有几道猩红伤痕,显然是被毁了容的。她也不敢多看,也替陈芳号脉。
男子手腕十分削瘦,亦是伤痕累累,脉细也是微弱之极。
谢冰柔一模,便知晓不好,对方也不过吊着一口气。对着陈芳,谢冰柔也不好说什么。
可她纵然不说什么,陈芳也已经窥出了几分端倪。
他让谢冰柔离开,又唤来卫玄,谢冰柔人在马车车头,也能听到内里传来言语。
陈芳嗓音微微沙哑:“我素来爱惜容貌,如今油尽灯枯,面目可憎,羞于见人,也是活不了了。但小卫侯,我此生行事,一向随自己心意,也绝不会后悔。我也不惧死亡,只是想要亲眼看到武王一脉覆灭。”
“我死之后,你挖了我一双眼睛,挂于城楼之上,使我能亲眼看见淄川武王一脉的下场!”
哪怕是油尽灯枯,陈芳嗓音里亦透出了几分狠意。
听着这般血淋淋的要求,卫玄眼皮也不眨一下,他眉宇间似凝结了高山的枯雪,冷静得没有一丝动容。
他静了静,然后说了声好。
马车里也没说话声音了,只有陈芳略粗重呼吸声,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闷声咳嗽。
那咳嗽声停止时,内里也就静悄悄,连那重浊的呼吸声也是没有了。
谢冰柔便知晓陈芳人已经没了,她听着马车里有些动静,却不好去看。
也不多时,卫玄从马车之中出来,脸上却添了一张青铜面具。
据闻陈芳从前容貌俊美,虽武技出色,却易被人看轻。后来陈芳来到青州做了这个校尉,便做了一个狰狞些的面具,总是戴在脸上。
如此剿匪平乱时,旁人也不敢轻瞧了去。
谢冰柔忽而微微有些难过。
她和陈芳不算相熟,不过为了对付祁宁,也打听了一些淄川之事。过世的老武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但对治下百姓盘剥厉害,横征暴敛,还酷爱修建陵墓。每年老武王都征召民夫,为自己大肆修墓,百姓除了各项苛捐杂税,还要服役修墓,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直到陈芳身为青州郡尉,常来巡视,老武王方才收敛一二。
据说当初以陈芳的出身和名声,也会又更好的去处,可他偏偏却来了淄川之地。想来也是年轻气盛,自有一番抱负。
未曾想不但客死异乡,死前还遭受了一番折辱。
如今这张面具却戴在了卫玄脸上,入了淄川王城,大约武王这一脉也会觉得这场噩梦经久不散。
杀人诛心,大约就是如此。
谢冰柔心里猜估着卫玄的用意,人又向马车里看了一眼。
陈芳已经死了,眼眶处却是两个血窟窿,观之触目惊心,一双眼睛竟当真让卫玄这样挖了出来。
谢冰柔不知怎的,并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察觉到了卫玄的决心。
无论整个淄川之地有怎么样的血色迷雾,遇到卫玄这样锋锐之人,大约必定是会被清扫干净。
谢冰柔想起那个纠缠自己的噩梦,隐隐也猜出几分端倪。卫玄是有意削藩固皇权的,只看他如此布局,步步为营,就能看出卫玄的打算。
南氏是吴王的心腹,就如眼前的淄川一样,也属依附于一个藩王。
难道卫玄后来是杀红了眼,行事越来越极端?
谢冰柔心里沉甸甸,这倒并不是谢冰柔所乐见的了。
第100章 100
这时侍卫长亦小心翼翼试探:“王爷可要将小卫侯拒之城外?”
卫玄两千精锐入城, 祁宁处境便显十分被动。
祁宁面色却是变了变!
若按朝廷之制,青州郡守、郡尉是有权巡视监督藩王属地的,亦是中央对地方藩王一番掣肘。
若非如此,父王也不至于受制于陈芳, 乃至于束手束脚。
如今拒之, 旁人瞧来, 便是已生出忤逆之心。
加之如今朝廷本就有心挑剔,说不准还会趁势发落。祁宁虽万般不愿, 可终究也说不出拒之。
天空残阳似血,卫玄戴着这片狰狞面具, 宛如一尊凶神, 如此缓缓入城。
谢冰柔忽而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 她觉得淄川王这一脉,许是会没了。
如若祁宁不管不顾,今日非要将卫玄拒之城外, 说不准还能苟一苟。如今卫玄却仿佛一尊凶神,这般踏入了淄川心腹之地。
旁人只觉卫玄强势,可谢冰柔却隐隐觉得卫玄雷厉风行,说不准是处心积虑,早有成算。
卫玄却蓦然侧过头, 望向谢冰柔:“谢娘子, 你随我一道,我与你有些话说。”
他本戴着面具, 这么向谢冰柔一望, 谢冰柔竟好似喘不过气来。
马车车轮滚滚, 谢冰柔不是第一次跟卫玄同处一车了,却还有些紧张。
卫玄察言观色, 自是看得到,心里却想你我情分原和旁人不同,谢冰柔也不必如此。
他带了面具,露出真容,马车里似蓬荜生辉,谢冰柔倒好似能喘过气来来了。
无论如何,卫玄裸着脸蛋,也多了几分人味儿。
他望向了谢冰柔:“谢娘子,你可知晓老武王祁胡是怎么样的人?”
谢冰柔还真不怎样清楚,她关注祁宁是因为川中案子,只知晓老武王绝不似京城传闻那般软弱胆小。
有祁宁这样儿子,祁胡这个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祁胡人在封地,亦是横征暴敛,地皮都要刮上三尺。
但谢冰柔了解也不深。
她只说道:“也算不得十分了然。”
不过卫玄言语里必有深意,谢冰柔也禁不住绞尽脑汁,琢磨小卫侯这些言语有何暗示。
卫玄缓缓说道:“当年老武王祁胡也去过京城,在胤都流连了快三年。这期间他出手大方,为人豪爽,倒有几分当年吴王世子的品格。”
谢冰柔听到此处,也忍不住抖抖。坊间传闻,吴王世子是死在卫玄手里的。如今卫玄却拿老武王跟那位被太子砸死的吴王世子做比较,那就很有点儿意思了。
卫玄这是在暗示什么?
谢冰柔不得不想多些。
“可后来,随老武王过来的二公子祁恩却犯了事,惹来官非。那时他在京城,因与人生出争执,竟生生将人给打死。被打死的人,却是一位太学学子。”
“这学子虽有些家底,家族却万万不敢得罪一位宗亲。可他却有一个同窗,四处奔走,召唤太学学子齐齐上书,闹出很大的阵仗,京城上下也议论纷纷。”
“于是乎朝廷也不得不在乎一下这些事。祁恩份属八议,罪减一等,本不必死。可祁恩好颜面,居然是自尽身亡。”
“当时老武王痛失爱弟,十分悲伤,恳请离开京城这个伤心之地。”
“这个逼得老武王十分狼狈的太学学子就是你的父亲谢云昭。”
谢冰柔蓦然一怔。
她未曾想到还有这样的公案,居然还有这样故事。难怪大夫人神色十分奇异,听说自己要去淄川之地,便透出那么些欲言又止。
卫玄缓缓说道:“如今你也因川中之事对上祁宁,针锋相对,好似你们父女都克他们一脉。”
谢冰柔蓦然冷汗津津,连这卫玄也知晓?
她只觉自己一举一动皆在卫玄观察之下,也不免很不自在。
“想来你也听说过,景娇祖父景重当年嫉你父亲得势,故而刻意缓些救援,令你父亲战死。可若景重早些到来,你父亲原本也不必死的。”
谢冰柔当然也是听说过这件事,韩芸心是恶的,但也许这件事是真的。
只不过后来景重也死了,那么这些陈年往事也就揭了过去。如今景家又失势,也没办法再跟谢冰柔如何的为难。
“但景重之所以生出了这样心思,可没那么简单。当年川中之乱,有一人擅离封地,居然赶至川中。他与景重交谈一番后,景重就按兵不动。你猜这个人是谁?”
这个答案也并不难猜:“自然是老武王?”
卫玄眼中透出了一缕异芒,平素淡漠眼里透出热意,点头:“正是如此。”
谢冰柔蓦然攥紧了手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乱跳,乱糟糟想卫玄这些话究竟是何用意?
韩芸当初用意恶毒,看自己日子过得顺,所以将过去的旧事给翻出来。那卫玄呢?卫侯肯定不是想要自己死,可是却需要自己依顺于他。当初他给自己看川中卷宗,其中多有提示。
一个女人若怎么样都很难完成目标,那是不是依附于一个强者,事情就变得十分顺利?
谢冰柔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知晓卫玄善于笼络人心,手下对他死心塌地的也是不少。大约就是这样的明谋与阳谋,他发掘一个人的欲望,让一个人先有了需求,然后才加以满足。韩芸跟过卫侯,可韩娘子也不过学了个中皮毛。
她还有些悲伤,是为了死去的谢昀昭和何穗君。
这个身躯的父母是光风霁月之人,谢冰柔听了那些故事,也有敬佩之心。而且这个谢家女的身份也使得自己衣食无忧,还有一个安身之处,以及一个贵女身份。
无论是感情还是因果,她终究不能对那些阴谋算计无动于衷。
谢昀昭夫妇本不必死的。
然后她冷静下来,忍不住心想,卫侯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毕竟祁胡已经死了。
谢冰柔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里却禁不住咯噔一声。
她隐隐有一些含混的猜测,流淌于心尖,却到底不好道出来。
卫玄嗓音却在谢冰柔耳边响起:“而且你以为老武王对其弟当真有什么感情?当年祁胡在京中与之兄弟情深,可一旦回到封地,便匆匆将其弟薄葬,并无如何上心。”
“若多打听几句,便知当初与死去学子发生争执者乃是老武王。不过那时祁胡正在京城之中养名声,纵与人争执,自己也绝不会动手。于是他吩咐,令祁恩教训,不可停手。”
等到出了人命,闹出事情,获罪的却是老武王的胞弟。
有些事情别人替自己动了手,便能全自己贤名。
谢冰柔听出了端倪,她忽而也想到了祁宁与祁襄,也是两兄弟,也是一个名声极好,一个名声极不好。
旁人都说祁宁能干,当世子时就能担事,反观祁襄却无学无术,甚至拐走了兄长的未婚妻子。
可说到底,祁宁骨子里残忍自私,反倒祁襄有几分柔软心肠,多少有些人性。
祁襄都被祁宁杀人分尸了,却还被祁宁用来掩饰纪妩之死,背上一个逆伦不堪的名声。
这父子二人许都一样,都是连至亲兄弟血肉都要利用殆尽。
夜色渐深,祁宁也并无睡意。
他知晓那位谢娘子出城迎接,如今正和小卫侯一道。祁宁也算是卫玄同辈,可名声和本事皆大大不如,除了有个宗亲身份,别的什么都比不上。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也不免隐隐嫉恨。
除了嫉恨,更多的还是惧怕。
祁宁忍不住想,谢冰柔那个女娘如今又在和卫玄说些什么?
他已猜到谢冰柔是为了川中之事而来,姜家也在替她打配合。说不得会说起那桩分尸案,会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那些念头涌起,他便平白生出了惧意。
不是为杀了亲弟弟后悔,而是怕这件事情被扯出来,也不知如何收拾,自己名声也是尽毁。
他亲手弑弟,是与时下伦理道德相违的,圣人也说要兄友弟恭。
可一个窝里生出来的崽,本也只有一个能获得最多,其他人不过是血包罢了。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太子,他们这些藩王勋贵本来是长子承爵,分去爵位和大半资产。后来朝廷为了削弱藩王势力,才试图推什么推恩令。
淄川王爵的继承人就应当占尽风势,将血脉兄弟打压至尘埃,踩到鞋底。
二叔当年如是,祁襄也如是。
他们都是不服管教,所以有了非分之念。当年祁恩因活活打死一个太学学子获罪,后来真落了刑,二叔害怕之余也不甘起来,要去嚷嚷自己不过奉兄长之命行事。
二叔不肯体面,父亲就替他体面。
一根白绫绞杀,扮作自杀样子,又顺势攒了一波同情。
他知阿父恨透了那个谢姓学子,如果不是谢云昭咄咄逼人,把事情闹这么大,也不至于这般。
祁恩惊惶无措的时候,阿父就有些代入,仿佛看到自己被逼入绝境。
一旦获罪,说不准他会被褫夺世子之位,甚至回不了封地。那谢云昭使得阿父招惹如此惊恐,又岂能安生做官?
祁宁面上肌肉恶狠狠轻轻抖动一下,他蓦然想到,谢冰柔好似也姓谢。
自己在川中之地看见过她,他依稀听过谢云昭的女儿那时未曾送回京城,还有个义女替身的感人故事。
祁宁蓦然打了个激灵,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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