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别的地方, 干别的事,是个人都害怕。
好在赵贞娘被鬼上身多了,有点习惯了。
看着询问她的邻居, 赵贞娘也不知道叶三姑出来干什么。
好在没让她疑惑太久,人格再次切换,睁眼时,已经来到了猪肉铺。
看着肉铺卖肉大婶殷切地召唤,和手里握的银元,赵贞娘才反应过来,叶三姑是要买肉。
叶三姑一个鬼精树怪也要吃肉吗?
父亲的丧事,公公婆婆好心给了她一百大洋办丧事,还剩了二十大洋给她, 赵贞娘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对公公婆婆感恩戴德。
这些钱, 她全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根本舍不得用。
但人有个奇怪现象,舍不得给人用,却舍得给鬼用, 自己舍不得吃, 给鬼供奉却不敢怠慢。
赵贞娘摸着手里的钱, 三姑的指示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要了二斤猪板油,和半斤肥膘,又被老板娘架着买了一些下水。
猪板油一斤一角,肥膘一角五分。
叶奚青和简禹安两个现代人, 拿着大洋就敢花, 赵贞娘可不敢。
从身上摸了摸, 找出了简禹安出来时抓的那一把零钱,一点一点凑足数。
卖肉的大婶看她手里钱富余,哪能让她空手回去。
天花乱坠地连推带塞,又给她切了半斤肥膘和一些板油,生生凑足伍角。
“小姑娘看着就是个丰余家闺女,疼惜这点肉末星子干啥,婶子再给你搭些碎膘,不亏哩!”
赵贞娘不是那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未来人,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孩,在这种老油条的攻势下,也招架不住,最后还是买了很多。
买完猪肉,熟悉的失去意识又来了,这次是买米,并且点名要白米。
白米要三分钱一斤呢,三姑可真会吃……
忍痛买了十斤白米,和十斤粟米,一共花了四毛五,叶三姑又要一瓶香油,四两瓶,一毛二分钱。
看着叶三姑选的香油,赵贞娘陷入沉默。
仙姑,你猜,我们家磨的是什么油?
正在赵贞娘身上待着的叶奚青恍然大悟,原来香油是人磨出来的。
她还以为是和香水一样,经过高端工序调制出来的呢。
嘿,你看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面不改色地把香油退回去,叶奚青的知识再次被开拓,香油是磨出来的,赵家磨的就是香油。
在此之前,她一直还以为赵贞娘家磨的是葵花油、花生油、大豆油。
结果是香油,好神奇。
赵贞娘:……
身体里的鬼这么能屈能伸,有商有量,让赵贞娘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不管是鬼还是神,全知才有神格,一出现纰漏立碎。
赵贞娘心里的恐惧和防备渐渐减退,开始小声和叶奚青打商量:“买三个鸡蛋可以吗?”
最近鸡蛋价格上涨,好贵的,八分钱两个,一毛钱仨,赵贞娘可舍不得买。
那叶奚青不管,她只想吃香油煎蛋。
这么一通购物,三姑带出的三枚大洋和许多零钱,只剩了光秃秃的两枚,摸着都空虚,赵贞娘快心疼死了。
将东西放到车上,赵贞娘很感激,邻居六叔居然愿意一直跟着她。
邻居笑得满眼花,不用谢啊,你还给了一个大洋呢,这么点事算什么,你坐上来也没事,叔拉得动!
赵贞娘陷入沉默:多……多少?
万万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居然又给她花出去了一块大洋,赵贞娘一下子被哽住了。
难怪六叔这么开心,半天包赚一块大洋,拉的活还不重,谁不乐意干啊!
赵贞娘一口气哽着不顺,但她心不狠,没有那种花了一块大洋,就一定要把钱用回来的狠劲。
都是乡里乡亲的,六叔家什么日子她也知道。
和她们家差不多,六叔家也是个“绝户门”。
为了追儿子,一连生了五个都是丫头。
不仅没有追到儿子,丫头也只活下来三个,一直被村里人说她们那风水不好。
不过六叔和她爹还是不一样的,就算全是丫头,依然吭哧吭哧地拉车干活,养活一家子,平时有事也去她们家帮忙。
看着邻居大叔骷髅一样苍老的身子,赵贞娘实在坐不下去。
所幸她爹懒得管她,没给她裹脚,年轻力壮自然有一把子脚力,跟着邻居一起走回去,也没觉得多累。
到了家,邻居六叔直接帮她把东西搬进屋。
自家买了那么多好东西,没有让别人眼看的道理,赵贞娘将一些下水给邻居包好,让他带回家,给孩子们解解馋。
其实以他们的关系,要一块大洋,就是多要着,邻居六叔本来就亏着心,根本不好意思要。
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收下了,没过多久,隔壁婶子就过来,手里拿了一碗腌黄瓜。
虽然价值不是很对等,也算表达一下心意。
乡下人没钱,日常就是这样的人情往来。
赵贞娘懂事早,已经会处理这样的事,把邻居婶子留下寒暄几句。
就算是同为一村人,也是有等级的,赵家肯定比邻居家更有势力。
邻居婶子特别会来事,想起好的事就一顿把她夸,聊到她爹没了的事就一阵抹眼泪,随后马上又好了,继续一顿夸。
她夸得太夸张了,赵贞娘根本不敢听,打断道:“六婶,我一会儿要熬猪油,熬得不好,你会熬不?”
邻居黄六婶一听,眼睛一亮,立刻打包票:“我来我来!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黄秋菊熬的猪油最透亮了!”
在一个家里有油坊的人面前说自己会熬油,也挺离奇的,但本来也是为了转移话题开的新话题,娘俩开始一起熬油。
赵家的油坊,柴火是必需品,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没必要省点柴火,就挑了一捆好柴。
黄秋菊一边往炉里添柴,一边大夸特夸,这柴真好,真好烧!
赵贞娘在旁边露出一个浅笑,把猪板油和肥膘切好。
黄六婶也没白夸,这柴全是干柴,不出烟,确实好烧。
备好调料,闷完米饭,洗净锅,闪开身,让黄六婶这个熬猪油能手去熬。
等猪肉下锅,黄六婶密密麻麻的嘴瞬间闭住,难以形容的香气越熬越浓,一不留神就容易掉出口水。
油坊里榨的不管是什么油,可都不便宜,猪油爱出货,穷人家都熬猪油过日子,当家妇女,自然没有不会的。
熬好猪油,锅底油再把切成细片的肥膘煎的金黄,又煎出了不少油,和喷香成块,肉质紧实的大块油渣。
最后剩的那层底油,混着油渣炒米饭,能把人香死。
赵贞娘留黄六婶熬猪油,当然不是单为了让她帮忙,等油渐渐冷却,给她盛了一碗带着油渣的新油,和一碗炒饭。
其实在赵贞娘留她熬猪油的时候,黄秋菊就猜到最后会分她一点。
理智上,黄秋菊也不想伸手和人要东西,但人穷志短,她们家已经很久没见过荤腥了。
脸皮发烧,最后还是接过了油碗,再次对赵贞娘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赵贞娘给自己花一分钱都难受,但给别人东西,却意外地有满足感,好像钱花到了当处。
她也不知道这种心理是什么,关上门,开始拿香油煎蛋时,又开始心痛。
这么点鸡蛋,费那么多好香油啊!
……
到最后,赵贞娘摆上一盆猪油炒饭、香油煎蛋、腌黄瓜,和半斤猪头肉到桌子上,跪地磕头,嘴里小声嘟囔。
“感谢三姑指点之恩,小女子略备宴席,虔心供奉!”
恭恭敬敬地磕完三个头,三姑就上身了。
等赵贞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来到王姑婆门前。
赵贞娘愣了一下后,恍然大悟,原来三姑让她备宴是这个意思!
赵贞娘暗责自己做事不周到,承了干娘那么大情,却没想着好好犒劳一下干娘。
连忙进屋把干娘请去家里,三跪九叩,算是在三姑的见证下,正式结为母女。
叶奚青操控叶三姑的身体,画了一个类似“介”的方正框,里面两个柴火人,一个拿着类似烟袋的长杆,一个穿着赵贞娘现在穿的裙子,示意她们从此之后住一起。
三姑这是仙家令,谁敢不从,赵贞娘立刻跪地磕头,发誓一定给干娘养老送终!
王姑婆活到这个份上,是金也无用,银也无用,就差一个能养自己身后事的,顿时喜笑颜开,连连感谢三姑送子。
仪式结束,该吃饭了,王姑婆是长辈,自然上座,但是叶三姑要怎么祭啊?
赵贞娘想了想,叶三姑现在就在她身上,要祭她,难道要她亲自吃?
和王姑婆相对坐在炕上,赵贞娘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以前她爹也从不在吃上亏待自己,经常买些好东西。
但他不亏待自己,和赵贞娘有什么关系。
好肉都是赵父自己吃的,赵贞娘在厨房里嚼几根带着筋骨和肉挂的鸡骨头,一直嚼磨到没味。
在厨房里捡剩下的鸡骨头,稍多余点肉就很开心,面对这一桌正经大餐,反而不知道该从哪动筷。
好在她不用担心,吃饭这种事,叶奚青怎么会找人代劳,一瞬间人格切换。
叶奚青在上个世界不食人间烟火太久,早怀念那一口饱和脂肪酸爆炸的不健康味了。
上个世界,最后进入了修仙模式,人类可以更快速高效地从外界转化能量,就停止了对动物的猎杀。
有口腹之欲的,精神系异能者也可以产梦,通过刺激大脑对应区域,产生和吃美食一样的体验。
既满足精神,又不用像现实中那样,担心诸如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之类的问题,可以敞开了吃,吃到腻。
身体进化到不需要通过食物摄取能量,梦食也可以满足感官,自然就不吃饭了。
但作为非本土人,总感觉对食物有点心瘾,好想亲口吃点简单粗暴的垃圾食品。
毫不犹豫将一个香油煎蛋夹到自己碗里,一口下去,油脂爆开,瞬间感到了救赎。
这才叫吃的,末世里的丧尸咸鱼汤叫什么玩意啊!
……
叶奚青是吃爽了,赵贞娘却对着磨盘发了半天呆。
她心里对着那一大桌好饭好菜,跌宕起伏了半天,结果一口没让她吃……
这么说也不对,最后吃到她嘴里了,满满的饱腹感,和嘴里回飘的油脂香,都告诉她已经吃了。
但是这个感觉,怎么有点怪怪的呢,比她在厨房里偷嚼鸡骨头的时候还怪……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很正常,神仙吃过的贡品确实会没味,不要大惊小怪。
第162章 《贞娘》 我们仨(五)
从犄角旮旯挂落着, 需要拼命舔舐的余香,好像总比正经的香味要让人上瘾。
赵贞娘闭着嘴,一遍一遍感受着那种感觉, 试图抓住舌尖喉管里所有味道,那种似有似无的牵绊,更让人魂牵梦绕。
就在她持续回味的时候,王姑婆喜气洋洋地出门:“闺女,跟我收拾一下东西!”
拜了干亲之后,王姑婆就住进了赵家,正好赵家现在也只剩了赵贞娘一个人,需要一个人帮她看门。
赵家的亲戚叔伯们,早对赵贞娘家的房子蠢蠢欲动。
但宋家下来命令, 要赵贞娘在家里给她爹守孝三年, 赵家的亲戚可不敢去拧宋家的大腿, 看着王姑婆要搬进去干着急。
状似无意地玩笑道:“大姑爹没了,还认个干娘。”
王姑婆是什么人,立刻听出了话里的音,也好像没事的大笑回道:“可托了仙家的福, 让我白捡了这么一个闺女, 伺候我下半辈子。”
“闺女啊, 我以后可要跟定你了,你可不能把我老太婆撇下,一个人享福去啊。”
赵贞娘被驯化得有些木讷,但不是傻,慢慢想明白了干娘话里的意思。
而且她答应了帮干娘养老, 肯定真会养, 就点头道:“好的干娘, 以后我去哪都会带着你。”
听她们这么说,一群人心里才痛快点。
赵家的产业,表面是赵贞娘的,其实是他们的,他们怎么甘心让一个外来婆子住进自己家的产业。
但要是赵贞娘嫁进宋家后,会把她干娘带走,那行那行。
说话的人立刻变脸,一脸笑意道:“王姑婆真有福,搬东西需要人不,我们帮你搬啊?”
使唤能问这些话的人,就要付出更多代价,那可请不起,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表面帮赵贞娘拆招,王姑婆心思其实一直在转。
仙姑送子这种事她以前也没想过,现在富贵上门,她当然要好好抓住。
……
赵贞娘操控身体的时候,叶奚青在一旁待机,一般人会觉得无聊,但对一觉睡八百年的叶老祖来说,很正常。
就是在人身上的观影位置,没有系统空间舒服,必须绑定一个活动视角,时间长了还挺心累。
叶奚青就对系统申请:能不能给她开个自由穿梭系统空间和任务世界的权限?
她在系统空间的大屏幕上看剧情也是一样的,还更方便掌握剧情。
发生什么重大的事,立刻回来,不耽误事。
既方便了任务,又方便了宿主,两全其美,不要太死脑筋,给她开一个。
系统:……
“我还得跟着你呢,你要开个随意回系统空间的权限?”
“那能一样吗,我必须拘在赵贞娘的身体里,你却可以到处乱跑,比我自由多了。”
“是我让你拘在赵贞娘身体里的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能回去,你也能回去,和世界商量一下呗。”
“世界那么好说话,能回系统空间歇会对你有什么损失。”
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但系统就像没人也非要员工一直站着的超市老板,看见员工歇着,能把它气死,那是必不可能同意的。
叶奚青叹了一口气,只能附在赵贞娘身上享受有限的空间,好在身体不用她动。
不值班没感受,赵贞娘就算干什么重活,劳累也传导不到她身上,但是饭她可以亲自去吃,闲闲的,很安心。
看着叶奚青意识体如此悠闲,系统这个终极周扒皮也受不了,开始找事。
“宿主,你要真喜欢好吃懒做的生活,那你就老老实实去当你的少奶奶啊!”
“那能一样吗,赵贞娘想甩了我得自杀,宋家甩了我需要什么成本。”
“你为什么非要想甩了的事呢,你不被甩不就好了吗!”
“你这话说的,别人要甩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以你的本事,还做不到不被甩吗!”
“以我的本事,当然不只能做到不被甩,那么问题来了,我有那么大本事,为什么要把那么大的本事,用在不被甩上呢?”
系统:……
转了一圈,逻辑又回到了原点,系统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有本事,可是赵贞娘怎么办?”
“在现代可以说女人不依靠男人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女人不依靠男人怎么活,一家的当家男人一死,连财产都会被亲戚刮走!”
叶奚青没有丝毫停顿:“男人也会丢财产,赵贞娘她爹就被仙人跳,把家当丢了一半。”
“想夺财产的怎么都会夺,关男女什么事。”
“有人见财起意,男人也照杀不误,赵爹那酒色掏空了的小身板,比赵贞娘还好杀。”
系统毫不犹豫回复:“那能一样吗!就算是谋财害命也要考虑成本,杀赵父夺财产,那是杀人罪!”
“就算是在这么乱的世道,杀人也是重罪,巡捕房要查的,并不是无成本作案。”
“可要是一家没有男人当家,没有儿子继业,那亲戚瞬间就有理由合理地夺走这家财产,不用付一点成本。”
“两个不同的犯罪门槛,发生犯罪的概率,那一样吗!”
系统拿着如此科学的理论,论证男人在这个时代的必要性,叶奚青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所以你也知道犯罪发生的概率,和犯罪成本有关系啊。”
“那把夺走女人的资产,变成一件没有成本的事,叫什么?”
系统:……
罪恶的开启需要阀门,犯罪需要考虑成本,每个人都心有恶念,但会被世俗的道德和法律约束。
对一个群体颁布法令,对她们的犯罪不需要成本,叫什么?
就算之前没有参考,在这个时代,总能感受到相似的感觉吧。
……
王姑婆家也没什么东西,都是她一些吃饭的家伙,至于钱嘛,当然要好好藏起来,偷偷去拿。
黄秋菊从赵贞娘那拿到不少好东西,一家子和过年一样,听见动静,立刻带着两个孩子来帮忙。
黄六婶剩的这仨孩子,大的比赵贞娘都大,在县城里给有钱人家当丫头,每个月都能带回来点钱。
俩小的一个十来岁,一个只有三四岁,还不懂什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让她跟着一群人屁股后面跑,大的看着小的。
生活不会对人宽容,但快乐还是一视同仁,就算过得这么艰难,一群人聚在一起说个笑话,还是能笑出来。
赵贞娘刚死了爹,其实不应该笑的。
但是将干娘的东西放到家里,干娘只叭叭跟她说话,不指使她干这干那,突然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不过这种轻松的感觉也就维持了一会,马上该为生计发愁了。
把存钱罐从地里挖出来,总感觉三姑今天花的,不止她知道的那个数呢……
果然,一点数,整整齐齐的二十枚银元,只剩了十五枚,加上剩回来的两枚,只剩了十七枚。
她从早到晚,累死累活磨一天芝麻,也就出三十来斤油。
香油在铺子里卖得贵,四两瓶就卖一毛二,油坊卖的时候没有那么贵,好的时候卖三毛五一斤,便宜的时候就三毛。
看起来很多,但还要纳油捐、磨捐,各种捐,磨香油的芝麻也比普通粮食贵。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家有磨,不用养驴,赵贞娘比驴能干,不用费驴的料,也不用担心驴生病,买驴钱打水漂。
刨去那些杂七杂八的支出,最理想也就赚两块来钱,不理想的事可就太多了。
比如她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每天都准时磨出三十斤油。
芝麻炭柴价格不可能永远不浮动。
磨出来的油不一定都能卖出去,不知道哪来的这个兵那个兵,这个官那个官,揪着个名头,就把油征走了。
三块钱,看着不多,靠卖油攒,却仿佛要攒一辈子。
心疼着心疼着,赵贞娘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怎么钱都在她手里呢?
以前她只在家里炒芝麻、磨芝麻,钱赚多赚少,她都见不到,掐她爹手里。
但现在怎么一罐子的钱都在她怀里呢?
发现这点后,赵贞娘缓缓坐直身子。
卖油是赚辛苦钱,但也不是不赚。
如果她一天磨三十斤油赚两块,一个月就是……六十块!一年就是……六百……总之好多好多,就算是赔一大半,也能赚二百块吧!
天哪,二百块都可以在城里买房了!
原来她们家的油坊那么赚钱吗,为什么她们家还那么穷呢,全被她爹吃用了吗?
赵贞娘想不明白那么复杂的问题,但她明白,以后她磨油,都是给自己赚钱了!
意识到这点的赵贞娘,再顾不上心疼那逝去的三块钱,数出几枚银元就往外跑。
芝麻现在6分钱一斤,她先买个一百斤,明天就开炒,后天就去卖,以后保证一天磨三十斤!
赵贞娘要出门,就留王姑婆看家。
都是神仙作保的母女了,赵贞娘也没瞒着王姑婆自己的存钱和计划。
听她这伟大的一天磨三十斤油计划,王姑婆目瞪口呆:“你先停停,你就是守孝三年,以后还是要做宋家三少奶奶的,哪用你费力磨油赚钱啊!”
赵贞娘顿了一下,好像是啊,她是要做宋家三少奶奶的。
她的公爹随便就给她一百块大洋办丧事,她成了三少奶奶,还在乎那磨油的两块钱吗?
明明有更容易来钱的路子,赵贞娘却本能地没去想,如今干娘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原本即将迈出的步子,停到门槛前,赵贞娘有些支吾。
不知过了多久,才嗫喏道:“我……我还是得攒些嫁妆吧,要不然去婆家手心朝上,会被人看不起吧……”
王姑婆啧啧有声,真是掉进米缸里,还想着外面那仨瓜俩枣,天生受累的命!
她要去吃那苦,王姑婆可不管,反正这三年的时间,待着也是待着。
赵贞娘犹犹豫豫地出门,突然停住脚步。
王姑婆原本还在看热闹,看着赵贞娘瞬间不一样的背影,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鞋都顾不上穿地从炕上出溜下来:“三姑?”
叶奚青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哪怕是同一具身体,“叶三姑”和赵贞娘也没有任何相似,叶三姑一出来,在她面前大口喘气都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
叶三姑出来就不闲着,直接开口:“不要去买芝麻,去找人支磨。”
赵贞娘是没办法和叶三姑直接交流的,但王姑婆转达很便捷:“为什么要支磨,我家有一口磨了?”
叶奚青:“不是给你支,是给你乡邻支。”
赵贞娘一愣,给乡邻支?
她虽然在吃食上很大方,但给别人支一口磨也太离谱了吧,支一口好磨得八块钱呢……
这种事,连赵贞娘都觉得离谱,叶奚青却表现得很淡定。
无私给别人奉献,确实很冤大头,但你现在的副本,是周围人都想吃你的绝户。
面对群狼窥伺的村里人,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谋生。
你只能成为这个村的村长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贞娘:我都要被吃绝户了,还能成为村长吗?
三姑:搞错因果关系了,是你不成为村长,就会被吃绝户。
第163章 《贞娘》 我们仨(六)
赵贞娘还没有反应过来, 系统先反应过来:“你要拉拢同村人?”
“这个年代越底层宗族观念越强,越排女,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人掌权!”
叶奚青无语地看向它:“不正是因为排女才要去夺权吗, 真要平等了,我费这劲干什么?”
“这个世界老是喜欢给剥削者一次征服,累世享用的特权。”
“一群人没皮没脸脱下裤子,四处甩尿占地,反而是我这个正常人要去躲了?”
系统:……
让你躲是为谁好啊!
叶奚青一笑。
大概是为她好,但在为她好的同时,也让占她空间的人更轻松了。
挺有意思的,旧社会男人把女人的空间占没了后,大家反而是劝女人去躲。
不管是嫁个男人, 生个男人, 还是自觉远离男人掌握的权力中心。
把女人的空间挤没了后, 男人倒成了女人活下去必须依靠的救世主。
男人宣布这个地盘是他们的,女人就要从自己出生的地方离去。
叶奚青没有舍身炸粪坑的爱好,大部分时间,她也喜欢躲。
耗费在扯皮上的精力, 往往比从零新建还要高, 与其和一团烂泥扯皮, 不如在外面做出一番事业,回来降维打击,快刀斩乱麻。
但是不管是躲还是冲,都是解决麻烦的手段,不是行事准则, 叶奚青从来没有固定的行事准则。
系统的鬼打墙, 真给她整烦了, 这次她还不躲了,就站在原地,看这片她诞生的土地,有什么理由让她出去。
但不能和赵贞娘这么说,她不理解。
叶奚青就直接说:“君非凡人,身携鸿运,逢此乱世,必有作为。”
“然君命犯孤鸾,忌独身,宜结群,独身则受害,结群则福广。”
“广施善缘,于君有益。”
叶三姑的神鬼身份,不只赵贞娘,连王姑婆都不敢不信。
赵贞娘没念过一天书,听不懂叶奚青文绉绉的话。
王姑婆这个经常摆弄神鬼的姑娘婆子,倒有点墨水,给赵贞娘翻译:“三姑的意思可能是让你多散财,多行善,多围一些人,积福报。”
赵贞娘:……
她就有十七块大洋,也要散出去吗……
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叶奚青继续道:“君命财如流水,财不出去,就不进来,财若出去,便引大财,你为邻居支磨,邻居便能为你引财。”
叶奚青为了装,说话云里雾里的,不说赵贞娘,王姑婆也不懂了,二脸疑惑:“三姑,啥意思?”
叶奚青:……
你好歹是个神婆,一点悟性都没有吗?
但别的神,可以惜字如金,天机不可泄露,让信徒自己悟,叶奚青只能自己亲自干。
“为邻居多支磨,则可多产油,于外开铺售油,油钱归乡邻,结善缘,浮利归自己,丰自己,不相误。”
王姑婆:……
赵贞娘:……
想法很好,但十七块钱,怎么完成给乡邻支磨,在外面开铺子的一系列复杂活动?
叶奚青表现得很淡定:“若无资金,可与乡邻众筹。”
王姑婆:……
赵贞娘:……
啊?
说着广结善缘,但要先找村里人集资,王姑婆和赵贞娘毕竟算半个古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操作。
村里前些年想修祠堂,都筹不来钱,靠她们两张嘴能筹来吗……
叶奚青一脸高深莫测:“别人不可成事,你却可成。”
“你命非凡,所欲之事无有不成,所遭之厄,化险为夷。”
“苍天相助,何惧之有?”
这话叶奚青敢说,赵贞娘都不敢信:“我的命有那么好吗?”
叶奚青毫不犹豫道:“自然,你家贫却得巨富之姻,遇厄即得本仙下降,若非鸿运,岂能至此。”
这么说的话,不管王姑婆还是赵贞娘,都有点信了。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却得到了嫁入宋家那种豪门大户的机会。
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到快得道的精怪点化。
这个时候的人,还是比较信命的,赵贞娘畏缩的身板,莫名挺直了一些。
“三姑,我该怎么做?”
“你命中女旺,得女贵人之助比较多,召村中姑姐婶婆议事,此事可成。”
“那我怎么跟她们说?”
“己命由己,外道之人不可多言。”
赵贞娘:……
已经说那么多了,还差这么点吗……
……
本打算买一百斤芝麻,开启一天磨三十斤大业的赵贞娘,开始辗转反侧,思索三姑说的,带着全村人磨芝麻的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卖油的,尤其是卖香油的,肯定是赚钱的。
但现在这个世道,命都悬在绳上,没有任何生意是好做的。
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磨油,赚多少,亏多少,都是自己受着,她还敢干。
可是要鼓动乡里乡亲一起干,她还敢吗?
赵贞娘辗转反侧,都快睡不着了,叶奚青直接接管她的身体。
你不睡觉,我自己睡。
第二天醒来的赵贞娘:……
不是三姑,睡觉的事你也要代劳吗?
虽然被强制睡觉了,赵贞娘没感受到休息的滋味。
但早上刷新的脑子异常灵活,赵贞娘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试试。
这个年代,平头百姓,每个人都被当畜生一样使唤。
男人去城里或者地主家做活,女人哪怕是裹了脚,也要倒腾着尖锥一样的小脚下地干活。
看孩子、喂猪喂鸡、拾柴火挑水做饭,有地的料理庄稼地,不过有地的太少了。
隔壁赵六叔,虽然叫一声六叔,但不是亲六叔。
他们一家原是外面逃乱逃来的,后来为了不老被当外人对待,入乡随俗改了个姓,就叫赵六,小辈们才叫他六叔。
这也是赵贞娘家和他们家亲的原因,等以后瓜分财产,再怎么刮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没有利益纠葛,两家反而能好好相处。
根据三姑的指点,要找女贵人引路,赵贞娘立刻想到的就是隔壁黄六婶。
黄家那个十来岁的娃,和小时候的赵贞娘一样,已经开始抱柴火干活。
黄秋菊就专心坐在炕上纳鞋底,纳好一双让她男人拿去城里卖,一双可以卖一毛五。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可以补贴家用。
普通人家的钱,就是这样一分一毫攒下来的。
赵贞娘以前自个都顾不过自个,自然没精力看别人怎么样,现在她正在琢磨这件事,自然每一分都落在眼里,心不自觉就揪起来。
黄六婶前些日子得了赵贞娘那么多好处,见赵贞娘进屋,当然热情欢迎。
赵贞娘坐到炕上,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好了决定:“六婶,我给你说一件事。”
黄秋菊一开始还边纳鞋底,边笑着听赵贞娘说话,听着听着手里的动作停住:“你说啥,你要给我们家支一口磨?”
话出口后,赵贞娘慢慢找到主心骨,虽然还是有点嗫喏,但事说得很清楚。
“我……我给我爹守个三年孝,就要嫁人了,家里的东西也带不走,就想着把家里的磨坊,留给乡亲。”
“但是昨天我做了个梦,有个叫叶三姑的仙家在梦里给我托梦,要我给大家支磨,带着大家一起磨油,可以让大家得一笔大财,我以后也会有福。”
“醒来事挺真的,我就想来还一下愿。”
“村里的爷们白天都要出去做工,留村的婶子们要是有意思,可以来磨坊干活,不耽误家里事,也能多赚点。”
“就是我手里钱不多,买芝麻的钱,还要大家凑点……”
最后一句话说出去,赵贞娘都要抬不起头来了,怎么好意思和过得这么难的乡里乡亲要钱啊。
但是她没想到黄秋菊一拍大腿:“哎呀!大姑!你真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子,你这心怎么就那么好呢!”
赵贞娘:……
啥?六婶,你没听到后一句话吗?
黄秋菊却顾不上听最后一句话了,白给支个磨盘,这是多大的恩德啊!谁还能听进别的话啊!
就算是穷人和穷人也是有区别的,赵贞娘的穷源于她有一个吃喝嫖赌,好吃懒做的爹,赵家本身不能算是穷人,而是非常高贵的手艺人。
赵贞娘算账的时候,三十斤油,卖不到两块钱,感觉自己在白辛苦。
黄秋菊她男人拉车跑一天,也就赚一块来钱,还要交五毛的车租到车行。
油坊不仅可以卖油,磨油剩下的油渣也可以卖,又是一笔隐性收入。
那为什么油坊生意那么好,穷人却不跟着学呢?
穷人付不起成本。
一口石磨八块钱,一口好锅六块钱,一百斤芝麻又是六块钱,啥都没干,先付出去二十块。
二十块,普通人家攒好几年也攒不起来,就算是攒起来,也不会磨油啊。
旧时代的信息可没有现在那么流通,现代人上个网就能查到的东西,那时候真是行业机密。
现在赵贞娘一提供成本,二提供技术,没有任何人能保持冷静。
黄秋菊颠颠地先把相好的朋友叫来,关系不好的,害怕耽误赵贞娘的事,翻了个白眼,也叫了。
赵贞娘把众人聚在自家院子里谈事。
她说了好几遍集资的事,才把众人要乐上天的心情压下去,集资啊……
如果说别人集,众人心里会打突,但是赵贞娘不一样,赵贞娘是宋家未来的少奶奶。
宋家那么家大业大,赵家大姑从宋家回来,就开始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和变了个人似的,能贪图她们这几个子吗?
赵贞娘发起的众筹,说白了就是交学费,别的不说,技术她是铁定公开了。
行业和行业间有信息差,赵贞娘自己磨油,自然知道这行坑人的地方,但赵家村的人不知道,她们只觉得磨油就是磨黄金,磨盘一开,黄金万两。
因此把消息散出去后,众人回家在炕头上一商量,都愿意咬牙捐一笔。
赵贞娘:……
居然真能成?
三姑说得很玄乎,赵贞娘原本没敢全信的,结果事真这么顺利,她不得不信了。
莫非自己真不是一般人投胎?
不过村里人就算再愿意,人力也有极限,众筹也只集了三十三块,以寻常人家来说非常多,以战略目标来说,还差得远。
赵贞娘苦思冥想着这三十三块,要怎么用在当处,眼前突然出现一幅画。
自从有了王姑婆这个翻译,叶三姑已经不通过画跟赵贞娘传递消息。
但这个信息,还真得亲自传给她。
因为画上是两个小人,一个代表赵贞娘的的小人,举着托盘,送到一个老太太小人面前。
老太太小人的柴火胳膊上,有一个大大的圆圈。
叶奚青把那个圆圈,重重的圈起来,指到托盘里。
意思很明显:把你干娘的金镯子要来。
赵贞娘:……
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姑婆:不是,你们想干啥?
第164章 《贞娘》 我们仨(七)
叶奚青的画简洁明了, 赵贞娘立时能揣摩出她的意思,蹦起来:“这怎么行呢!”
旧社会的人,还比较老实, 重契约,认了干娘就是真娘,怎么能营磨干娘的体己!
叶奚青却再次出手,画了一幅画。
没关系,亲娘的钱也要。
……
筹过来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姑婆和赵贞娘点数起来,哪怕是过路财源,也异常开心。
王姑婆是数钱的好手, 噼里啪啦把钱码成捆:“这么多钱, 可赶紧花出去吧, 留在家里都不敢合眼。”
赵贞娘心里有鬼,正在激烈地做着斗争。
听干娘一说,一激灵,直接把钱推到干娘面前:“干娘, 我年纪小, 不顶事, 以后这个家里的钱,就您老人家拿着吧!”
王干娘吧嗒烟嘴的动作一顿:啥?
她正发愣,赵贞娘已经把家里的大瓦罐挖出来,把里面的钱全倒出来,和这一堆钱并在一处, 推到干娘面前, 一脸诚恳。
“干娘, 我把钱都交给你管,以后这个家,就您来当了!”
王姑婆看着这一堆钱,人都懵了:“丫头,你疯了,我是你干娘,不是你亲娘……”
赵贞娘紧张的手脚抽筋,但还是大声道:“干娘也是娘,我从小没了娘,您就是我亲娘!”
王姑婆再是个千伶百俐的人,也老了,唯一怕的就是身后无继,赵贞娘的一番话,让她当场震在原地。
先不敢置信地推几下,没推过,赵贞娘铁了心把自己的家当全奉她面前,王姑婆才意识到她这个闺女,竟是真心的。
一个白捡来的干闺女,这么有孝心,谁能不感动,王姑婆当场老泪纵横,拉着赵贞娘的手不放,开始讲自己这一辈子的委屈,和遇到她这个闺女的高兴。
到了晚上两人一边唠嗑,一边看钱,聊到大半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关系好的已经宛如亲母女。
有了这么好的关系,当然无话不说,聊着聊着就聊到村里人合作磨油的事。
“既然要干大一点,我想着就不要抠抠搜搜了,多置办一些家伙什,产的油多,卖得也多。”
“但是东西置办起来好贵,我家一口磨和一口锅,顶一个,六婶七婶家再安两口磨石,两口锅,钱就花出去一大半。”
“有了家伙什,乡邻乡亲们倒是愿意免费帮我出力,可是买芝麻也是一大笔钱。”
“建了这么多磨盘,芝麻怎么也得进个一千斤,就是六十块大洋,钱全加起来也不够,该怎么办,我先少进点芝麻吗?”
王姑婆懂鬼神的事,可不懂油坊的事:“一千斤芝麻,能打多少油?”
“一百斤芝麻大概能出个三四十斤油,按照少的算,一千斤芝麻打三百斤油。”
“零卖三毛钱一斤,要是铺子里卖,可以卖到一斤四毛八。”
“我现在也没钱开铺子,就想先把那三百斤油卖了回回本。”
“三姑说得好,开铺子卖得多,但乡亲们都等着米下锅呢,我得先让他们见到回头钱,还是先散卖了吧。”
能玩转香头师傅营生,一看就知道王姑婆是个脑子活泛的。
三百斤油卖九十块,真卖不一定卖到那个数,收油的,税捐,肯定要扣一些。
但是赵贞娘算产量的时候,也没顶着尖算,营收大差不差。
支两口磨16块,买两口好锅,12块,加上芝麻钱,一共88块,炒这么多芝麻,柴钱肯定也不便宜,给算满一百块。
卖三百斤油就差不多回本了,乖乖嘞,好生意啊。
如果是个看不见底的买卖,王姑婆就不说话了,但这门子生意,看起来还挺有前途。
一咬牙,从袖子里退下一只金镯子,金子不会被氧化,但带久了也脏,王姑婆使劲将镯子擦亮些,她多年的家当都在这里。
至于嘴里的金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当然死也不能拿出来。
将镯子擦了好久,终于还是放下,一狠心,递到赵贞娘手中:“干娘没什么好给你的,你把这个镯子拿去换钱,不用当,直接卖了!卖多些!”
赵贞娘被叶奚青指示着来这套,就是为了这只大金镯子,但真得手后,赵贞娘良心反而受不了。
“干娘,这是你的养老钱,我……”
她要痛快地拿了,王姑婆还要疑心,但她自然的表现太完美了,王姑婆反而更坚定:“没事,干娘以后有你养老,怕啥啊!”
赵贞娘左推辞右推辞,推辞不过。
拿着沉甸甸的镯子,陷入自我唾弃,自己怎么也成了一心骗老人钱的人了……
……
香头师傅,虽然是下九流的营生,但是真赚钱,王姑婆的一个镯子,卖了五十二块八角。
赵贞娘一点不敢拿,把钱全交给干娘管。
王姑婆虽然失去了所有镯子,但掐住了所有钱,就感觉挺好的。
但事实上,有时候把财权移交过来,不是为了让人享福,而是让人更无私奉献,王姑婆那么精明的人,也没躲过这个套路。
真开始经营的时候,那是花钱如流水,到最后,一分没剩,白套进一个大金镯。
好在钱没白花,真干出来一点事。
赵贞娘牢记三姑的话,动员村里每一个能动员的人,不能让一个人闲着,多少都借他们点东西。
给村里人发钱,村里人不一定能念赵贞娘的好,说不定还要眼红,希望她赔钱倒闭。
但跟村里人借钱,村里人怕她还不上钱,也不敢盼着她不好。
不过赵贞娘的性子就是柔弱,有个邪神在后面出主意,也狠不到头,将大权交到她手上,她就用心考虑每个人
她渐渐明白了三姑话的主要意思,将全村人能召来的都召来,对大家宣布,她要用守孝的这三年时间,尽最大的力量回报乡邻。
现在这三口磨是暂时的,等以后赚了钱,一定给村里每家每户都安一口磨。
但是单打独斗,遇到的事多,咱们一村的人把力量绑起来,赚得更多。
以后她给大家安的磨盘,都是同村的公共财产,每个人都有份,赚钱了按照出力多少,明账分红。
磨坊就算安到哪家,也不是哪家的,全是大家公产,任何人不得侵吞!
她的话一说出来,村里人立刻一片欢呼,不患寡而患不均,吃绝户也是有实力的吃,现在赵贞娘帮着大家干磨坊,每个人都能分到油水,自然乐意的人更多。
动员的人越多,活还越好干了,什么东西都是成体系的省成本。
芝麻一下买一千斤,卖芝麻的会给便宜点,拉芝麻也有村里人积极去拉,折工算分红。
人力成本是大成本,底层人却一点不把自己的人力成本当回事,凡是出力气就能得到的东西,都算白得的,每个人都想折工算钱。
那边建设磨盘,这边也不能闲着,赵贞娘用她们家现成的磨盘,教村里人香油怎么磨。
磨香油一开始说让女人来磨,但这么吃香的技术,男人当然不会放过,也要来学。
赵贞娘心里哽了一下,之前她爹絮叨的传男不传女的话,又从耳朵里冒了出来。
当初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想法,乖巧地就躲开了。
但是说让女人学的时候,男人来得这么自然。
赵贞娘嗓子眼被堵了一块棉花,她也不知道这种噎人的感觉是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好声好气对来的男人道:“建公磨是为了让大家多一个营生,婶婶婆婆们出不了远门,让她们在家磨油。”
“叔叔伯伯们身强力壮,还是出去干点大事吧!”
她说得挺明白,但男的一向精,啥好的来啥,就要死缠烂打。
还好底层过日子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一把将那几个赖皮子轰走,就你们事多!
钱当然是攥在自己手里好,村里妇女也想攥一些体己,哪能让那群赖皮鬼抢了自己的营生!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婆婆婶子们,赵贞娘突然想起三姑的话,原来真是女贵人比较旺她啊!
……
一群人在一起就比较快乐,赵贞娘一小锅一小锅地教大家怎么磨芝麻油。
筛芝麻、洗芝麻、磨芝麻都不是什么难事,性子别急,慢转磨,缓出油就是了,炒芝麻却真是个技术活。
炒不到火候磨不出香,炒大劲,芝麻糊了。
芝麻要一锅一锅炒,赵贞娘就一锅一锅教。
村里的妇女都是常和柴火打交道的,上手很快,甚至有几个炒得比赵贞娘还好,赵贞娘异常震惊,连连夸赞。
被夸的妇女很得意,开始大包大揽,教笨的学不会的。
但火候这种东西,其实也有天赋,就像有人天生做饭就好吃,有的人就是咋学都不会,太笨的最后大家集体提议,别在灶上干了。
芝麻可金贵,不能滥造啊!
火候好的在锅边干,火候不好的就去转磨盘,炒好的芝麻磨成酱,还要再下一次锅,加水取油。
前面的工序赵贞娘一直淡定自如,到最后取油的步骤,她反而害怕了。
她爹在时,一直跟她说,取油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工序,只有老师傅来才能做,不许她碰油葫芦。
赵贞娘看着那圆圆的油葫芦沉下去,香油就柔顺地顺着两个眼进入油葫芦里,一直很羡慕,她也好想尝试一次,但她爹取完油就把油葫芦锁柜子里。
如今她终于可以把锁砸开,拿到里面的铜葫芦,但是她有点害怕,她爹还没来得及教她就没了,她根本不会自己取油!
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呢,她不能露怯,就一咬牙,将油葫芦沉进油里。
水油不相溶,熬好的油,会漂在水上面。
油葫芦底下是个饱满的球形,可以在肚子里装油,进油眼在上面,上层的油就顺着眼进入了油葫芦肚子里。
取第一瓢的时候,油还很厚,很好取,但赵贞娘太紧张了,油壶一满,就赶紧提出来,好像有狗撵一样,把取出来的油倒进细纱布里。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一个动作,她却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等做完甚至还有点心有余悸。
看了看铜葫芦,又看了看锅里的油,陷入沉思。
好像……好像……不难啊?
困锁了她之前整个人生的枷锁,打破起来居然如此简单,让她的灵魂都有点发轻。
劫后余生般将铜葫芦交给其她人:“你们都试一下吧,取油是个最厉害的技术活,既要把油全取出来,又不能掺进去水,出油多少全靠取油师傅手上的功夫。”
她这么说了,身边的人立时兴奋了,这么简单的活,却最有技术含量?
所有人你一勺我一勺,到了最后,肉眼可见最后一层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动。
一个纫针鼻,一纫一个准的婶子自告奋勇:“我来!”
她的手异常稳,将油壶沉下去,缓缓游动,刚好收走最后一滴油,人群立时一片叫好!
赵贞娘也看呆了,去称油,足足比她爹多了四两!
赵贞娘陷入沉默,原来取油真是个技术活,只是她爹不是个技术人……
……
在教人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几个好手,赵贞娘就给众人分了不同的任务,擅长什么就专门干什么,到最后一千斤芝麻,打出了三百五十斤油。
其实实数足有三百五十八斤,赵贞娘提议,都是乡里乡亲共同打出来的,那余出来的八斤,就给乡邻分了吧,取个整数。
那村里人当然同意,不说香油是个多么贵的东西,普通人家一年都吃不到。
在这个时代,香油本身也是一种硬通货,可以直接当货币使。
赵贞娘欠了村里人好多钱,回点香油也安心。
一人分几两,根本不舍得买的香油,就这么进入了每家的灶台。
香油打出来,就是到了卖的时候,三百斤不是个小数目,想卖出去也要找点门路。
赵贞娘在家的时候,专心磨香油,卖的事都是她爹干的,这事她还真不擅长,不过没关系,有事找三姑。
王姑婆自创了一套召唤仪式,不知道有没有效,但是她一召唤,叶三姑确实会来。
降下仙身的叶三姑,看向王姑婆:“吾之道行,在于卜因果、料凶吉、知祸福、攘灾厄,财源之道,非吾所长。”
“吾有一妹,姓胡,名二姐,精人心,通财术,善营家业。”
“二姐喜美服、美容,知我在此,前些日子,还来玩过。”
“她也算是受了供奉,不能闲着。”
“不如我教你们个法子,把她叫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推荐一个新神。
第165章 《贞娘》 我们仨(八)
简禹安穿越了, 穿越到自己之前看的电视剧里,但这个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宋家门口出来,瞬间跳跃到了新地点, 没一点预兆,跟PPT翻页一样。
简禹安快被整出心脏病了,面前还有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嘴里念念有词,又唱又跳的婆子。
看到这一幕,简禹安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吗?
王姑婆要来了请仙法,也时刻关注着赵贞娘的反应,见她睁开眼睛,神态完全不同, 立刻知道是三姑说的二姐来了!
当即放下手中东西, 一脸谄媚道:“是胡家二姐吗?三姑叫我们请您来!”
简禹安:……
三姑是谁?
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 早觉得有人耍自己,生气了,但简禹安之前有穿越的心理预期,很谨慎, 并没有露出不该露的神态。
揣摩着眼前人的姿态和话语, 抬起下巴:“她叫我来干什么?”
王姑婆看她这个样子, 对了。
三姑说了,二姐性子不好,不是好请的,就这个姿态,对味。
面对脾气不好的二姐, 王姑婆那肯定是恭敬伺候, 语气中全是讨好:“三姑说了, 您老人家有经天纬地之能,凡人得您点化,受惠无穷。”
“乡野小民,虽无大用,但愿诚心供奉你。”
“若能得您指点,日后必锦衣华服,金砌玉塑,供您仙身!”
简禹安陷入沉默。
在王姑婆低头说话的时候,她已看清,这里还是赵贞娘家,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成了别人眼中的“二姐”,好像还是一个什么神仙。
在这个还半封建的时代,被人发现是异类,可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好在现在还是仙的范畴,简禹安强自镇定道:“我是什么人,还缺你们那点供奉?”
王姑婆见状,姿态顿时更低,好个说软话。
三姑之前就说了,二姐性子烈,被打断修行叫来,必然生气。
她们得小心供奉,求她回心转意。
不然闹将起来,不好收场,三姑说了,二姐先修行,道行比她还高。
王姑婆的低姿态,让简禹安稍微放下一点心,抬手,让她把镜子拿来。
王姑婆见状,立时开心。
三姑说了,二姐好美服美容。
丑人千金奉上也不理会,但若召唤的是个美人,二姐往往舍不得美人皮囊,会留下来享用美貌。
前些日子去城里沐浴换衣的不是她,是二姐。
二姐既然愿意打扮打扮,说明对这副皮囊还是满意的,你们收拾干净,二姐说不定会额外开恩。
赵贞娘听到这恍然大悟。
难怪前些日子她突然失去意识,去城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她以为是三姑嫌她埋汰,原来不是三姑,是二姐来了。
二姐本家姓胡,那她是哪路仙家,已经很明显了。
胡家仙喜美色,这太合理了!
赵贞娘特意去洋行花五毛钱买了一面小小的玻璃镜,照人倍清亮,供到二姐面前。
更衣沐浴,收拾好头脸,等着二姐检查。
简禹安:……
镜子中映出的还是赵贞娘的脸,但眼前的状况似乎非常不对。
骤然面对陌生环境的简禹安精神高度紧张,一直判断着对面那个陌生神婆的状态。
在将镜子递给她后,那神婆明显露出了一个大事能成,势在必得的笑容。
也就是说她要镜子的行为,在那个神婆意料之中,且她觉得这个行为,代表她的目标可以达成。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简禹安觉得这里面有个关键的信息差。
但在知道这个信息差之前,简禹安不能做出不符合别人认知的事,毕竟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自己,那做什么都是自己。
要是扮演别人,就不能有一点出格的地方。
简禹安放下镜子,抬起下巴,维持人设,一脸纡尊降贵道:“先说说什么事,本仙考虑一下。”
听她松口,王姑婆顿时喜上眉梢,三姑说得果然分毫不差!
将简禹安带去油坊,把她们的产业给二姐介绍一下。
为了拉近关系,王姑婆说得很详细,让二姐知道这是一件扶危济困的好事,她要是做,必然对她修行有好处。
简禹安听着这熟悉的现代化油坊管理模式,越看越眼熟,某一刻突然反应过来。
等会儿,不会还有个穿越者吧!
一瞬间,什么不通的地方都通了,简禹安立刻抓住王姑婆的胳膊问:“三姑在哪!”
王姑婆被她突然发难弄得一愣,结结巴巴道:“三姑说您来了,给您让地方,她以后都午时后当值。”
简禹安:……
给她让地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共用一个身体!
一瞬间,简禹安想到之前莫名断片的事。
她从宋家门口,突然就到了这里,在她来之前,还多了一个守孝剧情。
之前一头雾水,现在全明白了,原来这具身体里还有个穿越者!
一瞬间,简禹安感觉荒谬极了。
穿越她都理解了,穿进来好几个她也理解,但怎么还能好几个穿一个呢,名额紧张你不穿不就行了吗!
简禹安心里有一万句脏话在奔腾,但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就只能在这好好过,好几个穿一个也只能好好过……
不得不接受现状的简禹安,开始硬着头皮分析另一个穿越者给她留下的信息。
刚穿越进来就去推迟婚姻,说明她也知道原剧情,知道赵贞娘嫁进宋家后下场不好,就延迟了进宋家的时间,回来创业。
而她又提到了一个时间点:午时。
简禹安不懂古时候十二时辰计时,午时却不需要懂,就能get到。
午时三刻问斩,说的就是在大中午阳气最重的时候砍头,午时就是中午那段时间。
另一个穿越者在提醒她,中午的时候,她俩的人格会切换,简禹安回忆她上次失去意识的时候,确实是中午的时候。
一瞬间简禹安无语了,本想着穿越进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原主的命运,但她连原主完整的身体操控权都没有!
环境再怎么恶劣,她都可以凭借自己先进的知识扭转乾坤,但身体打架怎么办啊!
……
搞明白所有状况,简禹安就只剩了无语,对王姑婆也更从容,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很显然,另一个穿越者也没料到会和别人共同穿越,直到那天她意外去了宋家,让另一个穿越者发现了她的存在。
编出一套鬼神说辞,自圆其说,算她聪明,但怎么还能真的在土著面前透露自己特异的存在!
这是一个什么年代啊,无法无天无人权。
装神弄鬼一时爽,稍有不如意,也会被当祭品浸猪笼。
她俩只是有先进的知识,不是有超人的体力,被人乱棍打死,再说自己是神仙又有什么用!
简禹安心里有一万句槽要吐,但很显然,和她共住这具身体的搭档,并不想那么多。
刚穿进来就去宋家延迟婚约,回来就带着村民集体致富,什么后果也不考虑。
好像自己还生活在文明守法的现代,村民会跟她讲理,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混乱时代,暴力才是永恒主题。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去嫁人,因为家里没个力气大的男人,女人往往无法自保。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拼命生个儿子,因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女人的财产就会被亲戚抢走。
别的不说,要是没有宋家人那边的关系,她们现在就得被村里人吞得骨头都不剩,哪还能好好创业。
现代人喜欢大女主,讲究凡事靠自己,不靠男人,但那个时候,女人是不能靠当大女主活的。
简禹安对另一个穿越者的做法,心惊肉跳,好在另一个穿越者只是延迟婚约,没有全退。
有和宋家这段关系在,村里人怎么也会投鼠忌器。
挥退纷杂的思绪,简禹安开始收拾另一个穿越者留下的烂摊子。
她虽然极不赞成另一个穿越者莽撞的做法,但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就只能做下去,要是失败,村里人闹到宋家面前,宋家人为了面子可能帮她平事,对她的印象肯定变差。
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印象不好,再想翻盘就难了。
看着这三百来斤油,简禹安瞬间有了主意。
……
旧朝廷解体后,革命并没有成功,变成了各地军阀割据。
军阀掌握地方大权,是实打实的土皇帝,宋家大院,就是太上皇的別邸,宋府的管家,就是太上皇身边的大内总管。
寻常人家,只敢拿香油救命,宋老爷遇到年节祭祖,佛法大会,香油都是几百斤几百斤的捐,更不用提日常费用。
宋家祠堂燃着九十九盏长明灯,一天就是八斤油,白烧。
赵家村合力磨出来的这三百来斤油算什么,轻松消化。
什么时候都是皇商吃香,有这么个关系,闲着干什么。
简禹安找到太上皇身边的大内总管,简述了一下自己守孝期间,回馈乡邻,为宋家祈福的举措。
并称自己虽然没过门,也想为宋家祖宗尽孝,若是能为宋家祠堂供灯油就好了。
当然,也少不了管家的好处,每收一斤油,都有管家五分回扣。
作为在宋家掌握大权的管家,自然每份采购都吃回扣,但赵贞娘在回扣之外,还有个未来三少奶奶的身份,内宅有人对他没有坏处。
好言好语地答应简禹安,一定帮她把话带到。
宋老爷听到管家传话,沉吟一下,就答应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祖宗那边怎么都要油点灯,老三媳妇有这份心,自然要先紧着她。
就是没想到她一个磨坊家的女儿,还有几分精明成算。
宋老爷本来没寄这方面的厚望,这下心内开心了。
来到祠堂,拜谢祖宗保佑。
家宅和谐,后继有人,祖业绵长啊!
……
管家接了老爷的命,亲自把钱交给赵贞娘:“现在市面上香油散卖都是三毛钱,但三少奶奶您是谁啊,我给您三毛五分钱,再凑个整,这是一百三十块大洋。”
谈事的是简禹安,但到了中午,简禹安已经下班,赵贞娘睁眼。
一睁开眼,就到了数钱的时候,看着这么多钱,赵贞娘震惊的话都不会说了,一叠声地对管家道谢!
管家:……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看着一会精明,一会憨厚,判若两人的三少奶奶,管家有点懵。
还好王姑婆全程跟着,见二姐离去,不顶用的干闺女上线,立刻接过接力棒。
将成摞的钱,数出三十块,递给管家。
“您说得太对了,取整好!取整好!咱们都取个整!取个整!”
赵贞娘原本对管家感激涕零,觉得这管家人真好,看到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第166章 《贞娘》 我们仨(九)
一群人欢天喜地拿着钱回家, 这么大的事,当然不能就俩人来,黄六婶她那拉车的男人也跟着来了。
王姑婆坐车, 赵贞娘走着。
一开始王姑婆极力让二姐坐,但简禹安毕竟是个现代人,看不得自己坐着,那么大岁数的老太太在地上跑,直接拒绝。
王姑婆还要再让,简禹安把眼一瞪,她就不敢说话了。
麻利地爬上车,没想到狐仙娘娘人还挺好。
转念一想,人家是狐狸, 走这几里路算什么, 搞不好现出原形, 一蹬腿就到了呢。
想到这,王姑婆安下心来,让狐仙娘娘走点路不算啥,听命才是要紧的。
就这么奔波了一整天, 能坐一会的王姑婆也没闲着, 众人又累又饿, 王姑婆就提议,要不在城里垫补点?
一听这,所有人都支起耳朵。
城里东西多,也贵,乡下人进城打工都自带干粮, 就着锅边的热气咽口水, 用口水软化石头一样硬的干粮。
如今赚了这么多钱, 能不能……
赵贞娘还在犹豫,叶奚青直接上线:能。
王姑婆:……
三姑,你也来了……
叶三姑、胡二姐,以及原装赵贞娘,差异非常大,相处久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每个人喜好都很不同,二姐好美服,是三姑说的,三姑好什么,怎没人说,也看出来了呢?
……
众人辛苦了一天,不只是前肚子后肚子贴一起,身子也干了,看着满大街琳琅满目的小摊,最后一致决定找一个馄饨摊坐下。
路边馄饨摊的幌子上,写那大个“馅大皮薄”,其实是一肉传三代,人走肉还在,手起皮落,没有任何肉馅受到伤害,路人买馄饨,主要喝那一口汤。
摊贩很聪明,在馄饨上使力成本太高,不如在汤上使力。
一勺子猪油就能出一锅汤,一锅汤能煮好几碗馄饨,撒上盐巴、酱油、醋、香菜叶子,比吃那点肉滋味还过瘾,喝的就是这碗汤。
馄饨一上桌,王姑婆和黄秋菊她男人就端起碗猛啜一口,汤气弥漫全身,那舒服劲,给个神仙都不换!
叶奚青倒是比较斯文,拿起汤勺舀。
物资再匮乏的年代,也比末世强,这么一口汤,还挺好喝的。
叶奚青举起勺子喝了几口汤,馄饨她一向不爱吃,哪个年代她都不爱吃,指示黄秋菊男人去外面摊子买一屉肉包子,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捞王姑婆碗里。
王姑婆正猛呼噜馄饨,突然看见闺女往自己碗里舀馄饨。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个从不亏待自己的人,饮食.精细,牙口好,饭量自然大。
看着干闺女给自己捞馄饨,可乐开了花,她命好啊,老了老了收这么个好闺女,啥都想着她!
一高兴就护着碗,一连说不用了,不用了,你自个吃吧!
随后反应过来,不对!这个不是三姑吗!
意识到这是三姑后,王姑婆脑子瞬间麻了,这是怎么回事?
叶奚青将馄饨转移给她,转头对着馄饨摊老板开口:“再给我们来三碗汤,要汤不要馄饨。”
做馄饨的夫妻俩一听这话,立刻应声。
在现代有鸭血粉丝不要鸭血,不要粉丝,在旧时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现代是不喜欢吃鸭血,也不喜欢吃粉丝的人,花着一样的钱,单买那口汤尝个味,旧时候却是穷人买不起整碗馄饨,单买一碗汤解馋。
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原价卖了。
卖馄饨的夫妻俩一个剁香菜,一个去舀汤,欢天喜地地招呼道:“汤半价,给您添点香菜嘞!”
叶奚青转过身子,那行,她爱吃香菜。
王姑婆则陷入沉思。
确实,三姑是叶家仙的话,比起吃饭,更爱喝水。
但是让三姑吃香菜,是不是相当于让她吃同类?
想到这,王姑婆立刻机灵地转头看向摊主:“两碗放香菜就行了,我们当家的不吃香菜!”
摊主虽然不理解,怎么有人不爱吃香菜,但有钱人就是有好多怪癖,立刻招呼:“中中中!”
还省料了呢!
殷勤地将那碗不加香菜的汤,推到叶奚青面前,王姑婆一脸谄媚。
哪能让您老人家亲自开口呢,小的亲自就给您办了!
叶奚青:……
端起碗,回手面向摊贩:“她说了不算,给我加上。”
王姑婆:哎?
……
叶奚青惨无人道的同类相食,让王姑婆心肝都在打颤,好凶的三姑啊……
好在这一顿众人吃得都挺好,一屉包子六个,正好一人分俩,两个白面包子两碗汤,吃完肚皮都撑了。
包子一屉六个,五毛钱,馄饨一毛一碗,汤半价,一共花了九毛五分钱,一块大洋就能付,摊主还得找不少零。
但王姑婆可舍不得动大洋,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碎币凑整。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钱币兑换并不像现代那样,一百块钱就等于十个十块,十块等于十个一块。
金融体系混乱的时代,各币种间兑换比例浮动非常大,底层人手中的碎钱,往往一夕之间就不算钱了。
大洋里面至少含真银,人们有大洋就存大洋,有银存银,有金存金,局势逼着人们不相信那些军阀的自发币券。
零用钱在王姑婆身上,整钱却在叶奚青身上,这个时代不太平,扒手很多,叶奚青亲自押送。
等安全回家,时辰虽然晚了,但因为夏天天长,天还没黑。
王姑婆白天有二姐护送,晚上有三姑护送,受宠若惊。
到了家,想起什么,趁三姑上身,赶紧将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叶奚青:“三姑,这是二姐让我给你的!”
叶奚青打开小系统的来信,知道有另一个穿越者共用身体后,简禹安当然要马上和另一个穿越者取得联系。
但目前的字,和现代的简体字已经很像了,被别人发现,很容易破译,简禹安就选择了一种特殊的通讯方式。
看着这久违了的字体,叶奚青好感慨,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熟悉的字体了。
伸出手,写下回信——
看不懂啊,思密达,can you speak Chinese?
简禹安:……
你有病啊!我写的拼音!
简禹安迫切地想和叶奚青取得联系,但叶奚青的神级回复,直接给她气晕。
受害者不只她一个,好不容易再次获得吃美食机会的赵贞娘,也在饭头上,再次被夺舍。
作为【离魂移魄】的使用者,叶奚青当然能控制人格切换。
但一直费心想什么时候切人格,太费劲了,叶奚青干脆给每个人都排了个班。
简禹安擅长打扮,就负责早起洗漱,赵贞娘勤劳肯干,就负责一天劳动,而她掌管所有人格,非常耗体力,非常耗精神,所以她要负责吃饭睡觉,中午晚饭都吃。
早饭没有,这个年代的人,不吃早饭。
都是为了这个身体做贡献,大家均等地分享身体资源,合理,非常合理。
她是合理了,简禹安却非常着急,和另一个穿越者根本沟通不上!
另一个穿越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赚了一百块钱,简禹安本来有更进一步的规划,但在她规划之前,另一个穿越者已经把钱规划好了!
……
又吃了一顿只有余味,没有实感的好饭,赵贞娘不知该说什么。
但怀里沉甸甸的大洋,又让她喜出望外。
一块块数着银元,银元落下,啪嗒有声,听得人神清气爽。
反复数了一遍又一遍,看着整整齐齐的十摞大钱,赵贞娘想了想,把村里人全召集起来。
王姑婆嗔怪女儿太实心眼,有多少给别人说多少,你偷偷拿几块,别人也不知道!
但赵贞娘觉得,实心对人,别人才能实心对你。
这钱是大家一起赚的,她偷着拿,亏良心。
将参与磨油,和帮着卖油的乡邻,全召集起来,把今天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村民听。
“那三十块,是给管家牵线的报酬,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不要出去乱说。”
“咱们还要给民计署油捐、磨捐,治安署治安费,城守厘金,我算了一下账,还要再花出去五块大洋,净剩九十五块,你们说这九十五块怎么花?”
底下人看着这一摞钱,也是嘴角都笑裂了,有人想憋没憋住,站起来努力压嘴角道:“那大姑,你要好心,就给我们分了呗!”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跟着一片哄笑。
不过笑归笑,大家心底其实都这么想的,一起看向赵贞娘,满脸期盼。
赵贞娘之前面对这样的场合,还有点怕,但她现在莫名不怕了,脸上还带了一些笑。
“我也想发给大家,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现在是九十五块,一人分几块,但要是用这钱把油坊的生意再变大点,每个月还有更多的九十五块。”
“我们为什么不用这些钱,把生意做再大一些?”
底层百姓,朝不保夕,能有几块花几块,是没有长远规划的,但这次不同。
这次能挣钱,全赖大姑投的本,他们也知道,没有赵家大姑,别说九十五块钱,一分钱也没有。
这个年代的人,是不把出力当出本的,集的那些资也完全不够做这么大产业,所以人们默认赵家大姑出力最多,最有话语权。
立刻附和:“大姑,你说!”
赵贞娘便娓娓道来:“咱们一个村的人,若不齐心,就绑在一起穷,若齐心,就能绑在一起富。”
“人家大油坊为什么那么赚钱,是因为人家有人又有本,咱们没有本,但咱们有人,为什么不合起来,凑一笔大本呢?”
赵贞娘的话很朴实,却正戳中了村里人的点。
越穷苦的地方,越团结,不团结活不下去。
赵贞娘产业已经有了,动员全村人就很顺畅,人们纷纷开口:“大姑,你说吧,我们听你的!”
赵贞娘便将自己的全部想法说出来。
经过这次大动员,赵贞娘发现成体系经营的东西,成本反而低了。
就像她一次进一千斤芝麻,卖芝麻的就会给她便宜,村里人全动员,人工反而不用花现钱了。
那她为什么不把村里人全整合起来呢?
村民要钱第一件事,就是为了吃饭,那她干脆就设个公灶,管村民一日三餐。
集体买粮食,会便宜,专门安排几个人做饭,也不用一到饭点,每个婶子都回家做饭,解放出许多劳动力。
保证能吃上饭,村里人对现钱的迫切感,就没有那么急迫了,可以省下更多的钱,投放在磨坊建设上,再多建几个磨盘,消化掉村里空闲的劳动力。
在家就有产业,以后村里人也不用出去给别人累死累活,赚那几毛钱。
咱们村里人赚了钱,村里人自己花!
来听讲的人目瞪口呆,从没有想过还能这样!
宗族统治下,当然也会有公共祖产,但他们这些人属于祖产的一部分,不属于祖产享用者,享受祖产的另有其人。
但现在大姑说什么,集体经营油坊,然后赚了钱一起花吗?
为什么总说理想者不现实,理想者却最有动员力,因为理想者描绘的生活真美好。
村里人还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已经愿意试了!
确定发展道路后,一群人就开始商量执行细则。
赵贞娘让黄六婶的男人,去外面采购,买够油坊参与者的食米油盐作为兜底。
剩下的钱还是先买芝麻,九十五块钱看着多,一花销起来也不够,得先保证基础产油。
黄六婶男人去采购米面粮油,黄六婶在家掌大锅给所有人做饭。
劳动人民只是没有本钱,不是没有智慧,黄六婶看着红红火火地商讨,举手跟赵贞娘提议。
啥都在外面买现成的也太贵了,油坊里产的油渣,喂猪可长膘了。
把油渣卖出去,也就是一斤一分五,养一口大肥猪,一头就能卖十来二十来块。
就算是不卖,油坊里的人留着自己吃,也省老钱了。
养猪也不费事,她做饭的工夫就给喂了。
养几头猪吧!
众人想了想,六婶说得确实有道理,油渣虽然也能卖钱,但作为源头的原料,肯定是没有尽头的成品赚钱,就像六婶说的,自己吃也节省,省下就赚到了。
一想到过年可以杀猪吃猪肉,每个人舌底都开始分泌津液,纷纷举手表示赞同。
就这样,眨眼功夫,九十五块钱全花出去了,简禹安一大早醒来,只剩集体开火,早上也可以分到的一碗饭汤。
看看如此先进的经营模式,又看看“can you speak Chinese”的纸条,简禹安气晕。
到这个历史阶段了吗!你就这么干!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不是我啊,思密达。
第167章 《贞娘》 我们仨(十)
简禹安还在试图和另一个穿越者取得联系, 村集体油坊的经营策略已经敲定。
第二天一大早,赵贞娘就叫上几个人去买米,正式实行公灶做饭。
做那么多口子饭, 也不是简单事,掌灶的人安排出三个。
人生在世,啥不是为了吃。
干力气活的,最缺一口能填饱肚子的口粮,赵贞娘预计在吃上多留点钱,就算不做多好,也给大家吃口干饭。
这大家当然同意,大家都在锅上吃,当然不能亏待自己。
一个村集体干一个营生, 集体吃饭, 在村里人看来好新奇。
但只要有人给饭, 他们当然端着碗等吃,简禹安上身后,已经来不及挽回。
按简禹安的构想,那一百块钱, 她要用来开一个铺子。
作为现代人, 比起种田, 肯定是经商更在舒适区,而且这个时代,需要尽快积累资本。
开个铺子,凭她现代学的那些点子,能让钱最快翻倍, 以后不管是扩大生产, 还是建工厂都好说, 结果另一个穿越者先把钱花在吃上了。
那她们要在这个村打转多久?
简禹安一头雾水,也没办法,钱都已经花出去了,且和村里人约定了花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能自打脸,出尔反尔。
看着can you speak Chinese的回复,简禹安强按怒气又给叶奚青回了个纸条:首先,我写的是拼音,不是英文,麻烦你好好看看!
其次,下次有什么关于这个身体的重大决策,麻烦与我商议一下,不然我没有心理准备,很难应付!
这张纸条简禹安没通过王姑婆传,而是在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握在手心,人格切换后,另一个人格自然会看到。
但中午的时候,上线的其实是赵贞娘。
赵贞娘看着手里的纸条,有些发愣。
二姐给她这么张纸条干什么,她不识字啊?
好在赵贞娘是个勤奋好学,不懂就问的好姑娘。
把字条趁吃饭的工夫,送给饭好了,准时来吃饭的三姑。
三姑,二姐这是啥意思啊?
叶奚青扫了一眼,就将字条揣兜里,转头对王姑婆道:“二姐让贞娘学字,她不仅喜欢女子美貌,也喜欢女子有才情。”
“我之前跟她说贞娘是一个又有才又有貌的人,才把她糊弄来,现在她发现货不对板了。”
“赶紧让贞娘学点文化,不然二姐恐怕就要走了。”
王姑婆听此恍然大悟,表示等贞娘回来,一定告诉她!
随后一脸殷勤地看向叶奚青:“三姑,要不给您老人家单做点?”
叶奚青毫不犹豫拒绝:“不用了,大鱼大肉吃腻了,想吃点清淡的。”
至于穿书者信里写的事,如果她利用她二姐上线的时候,先把事做了。
那同在一个身体上的她,自然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但如果她是用写信的方式,征求她意见。
那看不懂啊,思密达。
……
叶奚青随手回了个“下次一定”,也不管真不真诚。
反正定下一个目标就要经营一段时间,下次还有好远呢,等真到下次再说,现在先好好吃饭。
虽然赚了一些钱,一下实现顿顿吃白面馒头也不现实,村里人出去买粮的,买回来最多的还是玉米面和荞麦面,只买了一小袋白面。
黄秋菊是厨房里的好手,心思巧,公灶第一顿,肯定得让大家吃好。
乡下人家,不可能有一块地闲着,凡是能种菜的地方都种上菜,现在正是下菜的季节,菜不缺,尤其是韭菜辣椒。
韭菜留个根,都不用自己种,来年犄角旮旯自己就长出来,割一茬长一茬。
辣椒倒是比韭菜要上点心,但产量弥补了多费的那点心,一小棵秧,结好几个。
等熟了摘下来和老韭花一起压酱,没有现菜吃的时候就蘸辣椒酱、韭花酱添点滋味。
底层老百姓最常吃,最长种,也被叫作穷人菜。
剩下的豆、瓜、山药、茄子之类,能端上大桌的,村里人基本会拿出去卖钱。
现在不用卖了,都供公灶上,大家自种自吃,省钱就是赚钱,王姑婆给记账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要做好几口子的饭,但做饭这事真不怕费力气,就怕费张罗。
东家把菜米都备齐,又说不用省,那自然可以大展手脚。
黄秋菊把买来的半扇猪剁好,肉不管肥的瘦的,全下锅煎油。
这个时候没有冰箱,肉容易坏,把肉煎油可以延长保质期。
等把带着许多好肉的油盛进罐里,封好罐子,就把猪皮猪骨拆不下肉的部分,全部下锅!
这味一发出来,可把人香死了,每个人都和自带导航似的,来到黄秋菊家院子里扒着看。
熬香油的锅和做饭锅不能混用,会串味,又新买了一口做饭锅,就安在黄秋菊她们家院子里,黄秋菊家原来那口锅也用上。
大锅菜和骨头一起炖,咕嘟咕嘟冒香味,黄秋菊在一旁就着锅热贴玉米饼子。
如此一来,菜也熟了,饼也熟了,省了柴,饼又吸了菜里的油,一举两得。
这边炖着菜,贴着饼子,那边舀点猪油润锅,下新鲜韭菜熬汤,等汤熟了把葫芦瓢扎透眼,当漏勺。
荞麦面掺点白面和好,揉进瓢里使劲搓,一锅饸饹又弄好了,出锅后,还眼瞅着放了半勺香油。
村里人口水闭着嘴都堵不住,这不要说地主家的长工,地主都不敢天天这么吃!
众人拿着锅碗瓢盆,眼巴巴地等开饭。
在物资不充足的年代,吃可不是小事,最容易引发矛盾,叶奚青正好上身,就帮忙立了个规矩。
小孩身子弱,要是有肉,先可着小孩吃,大人靠后。
肉够了就均分,肉不够下次优先没吃到肉的。
在场的每个人都想吃第一口肉,但赵贞娘的话不能不听。
村里的小孩都叫来,听叫他们吃饭,立刻端着碗过去。
黄秋菊负责掌勺,当然不会亏了自家孩子,勺子一出溜,就给三丫、五丫一人一块好肉。
三丫十岁了,已经懂事了,见状连忙端着碗就跑,害怕被别人发现,进屋里偷着吃。
五丫还不懂事,看着姐姐把饭端走,在后面边哭边追。
黄秋菊暗责自己的小丫头,真没出息!
转头对着其他小崽子一脸和蔼道:“小孩多吃点肉啊,婶子给你打块大的!”
被别人看见又怎么样,大不了这顿肉她不吃了,别人能说什么,反正好的都给小的吃,东家下的令!
成年人怎么争都无所谓,和小孩子争就有点没品了,好肉给小孩,剩下的人都没发表什么意见。
肉锅里炖出的菜也不是一个味,大家虽然争抢前排,想抢点肉,倒也没撕破脸。
小孩一人半拉饼子,小半碗饸饹,一勺有肉的菜,大人一人一个饼子,一碗饸饹,和一些肉菜。
打到手里,等不及回家吃,蹲在院子里就呼噜干净,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叶奚青也收到了自己的份额,黄秋菊要给多打点,叶奚青摇头,不用了,当头的还是得以身作则。
农家饭,在于农家风味,她度过那么多世界,有时候还挺怀念第一个世界,在90年代乡村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条件比较艰苦,啥也没有,啥饭都当好的吃,她从来不挑吃的。
慢悠悠地扒着饸饹,咬半截黄秋菊偷偷给她埋碗底的那一小块猪皮,果然她还是那么吃苦耐劳。
夏天吃点饸饹,还是挺爽的,叶奚青端起碗,准备把一碗饸饹面全吃了,咯噔——
有沙子。
叶奚青耐着性子,思考是把沙子嚼碎了吞下去,还是囫囵吐出来。
最后她决定——
大姑,上线!
这么久以来,三姑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下线。
吃饭最香的除了鸡骨头上刮下来的肉,就是吃了那么多次半截饭后,被完全开放了吃饭权限。
赵贞娘立刻顾不上细思三姑咋突然走了,抓紧时间将菜饼饸饹全炫嘴里。
至于沙子的事,吃太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忘吐了……
每个拿到饭的人,都迫不及待往嘴里库库炫,根本顾不上任何事,眼里只有这口吃的。
等差不多快要打完的时候,三个做饭的人,也要美滋滋开吃了。
饸烙预计少了,到她们估计没有了,好在饼子还够,饼子就菜,蘸点辣椒酱也是好滋味。
黄秋菊心情好,心情一好就大方地要把自己家辣椒酱贡献出来,她们三个一起吃!
和黄秋菊一起做饭的,都是和她关系好的,不好的也处好了,众人都很开心,反正都有吃,吃多吃少这种事别太计较。
三人把剩下那点菜全盛出来,正要端进屋里开吃,门外突然咳嗽了一声:“嗯,都吃着呢。”
众人听这声,一个个立马全站起来,小心谨慎地问好:“叔公……”
赵叔公乐呵呵进门,来到灶前看了一眼:“还有呢,正好我也没吃呢。”
赵叔公旧朝廷还在的时候,就是本地的甲长,新政府来了,为了省事,地方上好多旧职位都没变,赵叔公还是这十几户的头头。
甲长不算是个正经官职,但人家毕竟能和上头联系,村里每个人都恭敬待着,听他那么说,忙殷勤道:“那叔公您吃!您吃!”
他们是吃饱了,可以让赵叔公吃,黄秋菊还没吃呢,听这话,火顿时拱上来。
在赵叔公往菜盆子上伸时,往菜盆子上一摁,一脸笑意道:“不好意思啊叔公,这还剩三个大活人没吃呢,您下次赶早来?”
赵叔公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忤逆他,抬起挤成褶子的眼皮,看向黄秋菊男人,缓声缓调道:“赵六,这就是你女人。”
黄秋菊面对赵贞娘的时候,嘴和抹了蜜似的,但她本来的性格,和好性子不沾一点。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赵六根本当不了他媳妇的家,他媳妇是村里有名的不好惹。
惹到不好惹,也算赵叔公惹对人了,黄秋菊生了几个孩子后,没啥吃的也长得胖,把粗壮胳膊往那一按,就是不让拿,一脸笑意地开口。
“叔公,不管是谁,没吃饭就得吃吧,不然饿死您侄媳妇,让你侄子打光棍您就开心了?”
黄秋菊寸步不让,赵叔公却并不怕,眼皮子一抬,就看向赵贞娘,等这个小东家的态度。
赵贞娘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她是一个怕冲突的人,顿时六神无主地跑过来。
捏紧衣角,紧张地看向冲突的两方,嗫喏道——
“叔公,您家要是揭不开锅了,您跟我借钱,别在这讨吃的啊。”
“一来,我们这吃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大家集体凑的份子,一分一毫都要清楚,您没入股,不能分您。”
“二来,您好歹这么大岁数,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小辈面前讨饭吃,也不太好看吧。”
赵叔公:……
啥?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怎么了,哪里听得不清楚?
第168章 《贞娘》 我们仨(十一)
托吃完饭没去睡觉的福, 叶奚青还能顶个线。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黄秋菊也只敢顶几句,赵贞娘这是直接撕破脸啊!
赵叔公彻底愣在原地, 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直不声不响,柔弱沉闷的赵贞娘之口。
震惊地看向赵贞娘:“你说什么?”
老年人耳背,叶奚青可以理解,再次直抒胸臆:“叔公,您老年纪大了,不要因为点吃的,在小辈面前闹得这么没脸,咱不值当的,大家说是不是?”
叶奚青的视线落在每个人身上, 这个时代最重孝道, 一般小辈和老辈这么说话, 不管对错,都有人出来制止。
但叶奚青的视线落下去,想张的嘴,不由自主就闭上, 大家不敢出来别这个苗头。
赵叔公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公, 他们却正端着赵贞娘的饭呢。
更何况赵叔公只是面上被尊敬, 背地里没有不恨他的。
他仗着高半截的身份,不知从乡亲们手里刮了多少钱,他家那套大瓦房咋来的,懂的都懂。
村民会怕他,却不会真心敬他。
叶奚青话刺耳的地方在于不敬老, 不在于不敬人, 底下的人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站出来。
没得到附和,也没得到反驳,叶奚青还算满意,转头看向赵叔公微笑。
赵叔公看着她强硬的姿态,厚实的眼皮缝一张,这么个小妮子,居然也敢和他别苗头。
其实他今天来,也是看这边动静太大了,莫名有点不安心。
如今一看,煮熟的鸭子,给他硬了一下翅膀。
赵叔公见状,杵了一下拐杖,慢悠悠道:“赵家大姑,你婆家让你守孝,你守的好孝啊。”
这话一听就是拿去宋家打小报告,说她不孝威胁她,这也是男权社会让叶奚青觉得比较有意思的一点。
阶级垄断,垄断阶层的人获得权力的原因其实非常草率,但他们得到权力,就喜欢给自己获得权力的过程加光环。
运气好,光环一辈子不会破,可以吹一辈子。
运气不好,展露了真实水平,马上割席,只吹光环没破的,光环也一直能在。
这种幸存者偏差式的吹法挺聪明的,毕竟上下五千年,那么大体量的样本,总有几个走运,光环没破的,可以拿来当公用资源吹,节省着用。
但没有的东西硬吹,还各个都吹,就会显得很搞笑。
在外面看一群人嚷嚷着权谋啊、驭下之术啊、生存智慧啊,热血沸腾。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教如何给上面的当狗,如何给下面的人作威作福。
小学生都不屑打小报告的手段,会被同伴嘲笑。
但因为男权和封建制度赋予的两重光环,赵叔公现在应该觉得自己挺威严,挺机智的。
欺善怕恶,仗势欺人,也能被称作智慧,挺好的,每个人生下来都会,降低了普通人参与权谋的门槛。
叶奚青一脸严肃地看向赵叔公:“叔公,我们这正是为了宋家祖宗尽孝呢,这些香油全是给宋家宗祠点长明灯用的,叔公,你来这闹事,是对宋老爷有什么不满吗?”
赵叔公瞬间被噎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一个小丫头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对宋老爷不满了!”
叶奚青淡定回话:“叔公,你在这耽误我们磨香油,不就是对宋家不满吗,宋家的长明灯可是在佛祖前许下宏愿,要时时燃着,但凡断一下,可要断子绝孙嘞。”
赵叔公气得跌脚:“我这么大岁数,吃你一口饭,你就这么说?”
“是吗,反正我下次去送油的时候,要和公爹说道说道,看他觉得您是想讨口吃的,还是要和他过不去。”
赵叔公在村里面眼睛长到头上,在宋老爷面前却一个屁不敢放,当即和被狗咬了腚一样,跳着脚要找叶奚青辩个是非黑白。
那叶奚青能和他辩吗,把脖一仰,就是你对宋老爷不敬。
赵叔公被她说得急眼了,抬起拐杖就要打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拉两人。
眼瞅着到了这个地步,黄秋菊连食都不敢护了。
忙把菜盆递给赵叔公:“行行行,叔公,你拿去吃吧,我不吃了!”
赵叔公一听更急眼,一拐杖把她递过来的盆打地上:“谁吃你的臭东西!”
看着饭砸地上,黄秋菊不淡定了,赶紧蹲在地上划拉饭。
造孽啊!造孽啊!浪费这口粮干什么!
饭盆子掉地上,这场无意义的口水仗,终于结束。
叶奚青蹲下身子,和黄秋菊一起抢救掉在地上的饭,没有说话。
等拾掇好嘱咐黄婶子:“掉地上就不要吃了,给牲口吃,你们仨没吃到的,再开火炒三个鸡蛋,额外的花销,记我账上。”
处理好这边,回头看向赵叔公,一副不愿再和他争执的样子。
“叔公,看在您年纪大的份上,我这次就不和您计较了,再有下次,别怪我当小辈的不留情面。”
赵叔公胸膛起伏,不明白明明是黄秋菊和赵贞娘先媳妇没个媳妇样,闺女没个闺女样,怎么成赵贞娘原谅他了?
赵叔公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但就像叶奚青说的,封建社会的上位者上位太容易了,靠妈靠爹靠运气。
只要幸运生在富贵人家,多识几个字,就能甩开一大截目不识丁的人,真实水平掺太多水分。
也就是旧制度让他们过得太舒服,底下人反抗成本又太大,能活就妥协让步,才让他们一直那么舒服。
赵叔公本来就人老糊涂,如今被叶奚青揪着辫子一刺,整个人脑子都糊涂了。
看他那副破防到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其他人没眼看,纷纷劝他回家吧,回家吧。
把人架走后,叶奚青回头看:“起锅,烧饭。”
黄秋菊拾掇起打翻的饭,吵架有人给撑腰,美死了。
但高兴归高兴,黄秋菊也有点担心:“大姑……虽然是叔公不占理,但你当小辈的,也不好说话太冲吧。”
“叔公管咱们这十几户的人头税,他要是一生气,给咱们穿小鞋怎么办?”
这也是所有人害怕的事,赵叔公身为这一甲的甲长,村里的命脉,全握在他手里,他想整个人,太好整了。
见众人不安的表情,叶奚青长叹一口气,一脸忍辱负重。
“我当然也知道不能得罪叔公,可这个公灶是咱们乡里乡亲一起筹钱建起来的,叔公这人你们也知道,有一就有二。”
“今天他夺三个人的口粮,明天他夺十个人的口粮,后天他就看上咱们的油坊了,到时候怎么办?”
“要是这是我一家子的产业,我就算孝敬叔公一辈子也没什么,但大家把钱都交给我,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充好人,把大家的钱往水里扔呢?”
众人:……
确实,站在岸上,都能对赵贞娘不敬长辈指手画脚几句,拖下水里,众人都不敢吱声。
叶奚青抬起袖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悲痛道:“反正我在这村里,也就三年的待头,以后被人戳脊梁骨也听不见,那我在的时候,能为乡亲们撑一会天,就撑一会天。”
“这三年,有我保着,大家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就使劲赚钱吧。”
“三年之后……你们有事就去找我,我会时时让人来看的。”
“放心,我不会忘了大家,有我一天在,就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众人:……
虽然因为赵贞娘是个女人,人们提及大事,自然而然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也正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人们就愿意相信她是真好心,女人心肠都软嘛。
更何况赵叔公是个啥样人,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如果不是用来压女人,男人也受不了他。
一听这话,都不吱声了。
见众人不吱声,叶奚青背转身,对着众人挥挥手背:“好了,就这样吧,大家吃完先去歇个午觉,一会儿还要上工呢。”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样,众人都没话说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去。
只剩仨人的时候,叶奚青指示剩下的三个人,重新生火做饭。
“多放点油,婶子,你自己给自己做饭省什么油,反正算我账上。”
因祸得福,剩下的三人没吃到大锅菜,但可以单吃一个炒鸡蛋。
既然如此,黄秋菊慢慢从篮子里多掏出个鸡蛋:“大姑,你吃饱了吗?”
叶奚青缓缓直起身子:吃饱了,但是可以再吃点。
……
有时候权谋就是如此简单,叶奚青对黄婶子的上道非常满意。
韭菜炒鸡蛋这么简单的菜,不管什么时候味道都大差不差,赵贞娘又开始咂摸炒鸡蛋的味。
三姑真是有好吃的就不落下,
不过咋又炒了个鸡蛋呢?为了平息叔公的怒气,三姑给叔公炒了个鸡蛋?
目睹全过程的王姑婆陷入沉默:哪能给他炒鸡蛋啊,差点就把他一起炒了。
跟闺女说完全过程,赵贞娘眼睛瞪得牛大:“那叔公不记恨死我了!”
本来叔公就对她不怀好意,这下还能放过她吗……
王姑婆安慰她,没事没事,三姑说了,二姐是个狠性子,有她在,出不了事的。
赵贞娘本来惊慌失措,听干娘提到二姐,终于把心放肚子里。
是了,她可是有两位仙家罩着的!
二姐!救命!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王姑婆就去拜新神了:二姐,你看这个事怎么整?
简禹安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拆另一个穿越者给她的纸条,就收到了王姑婆给她的消息。
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把纸条从兜里掏出来。
她倒要看看,那位叫“三姑”的舍友,给她回了个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不是啊,上章是青青代打,不是贞娘啊!
一点提示都没给,导致大家都误会了[笑哭]。
第169章 《贞娘》 我们仨(十二)
打开纸条一看, 再次被气晕。
这句“下次一定”,又像了上次的事,又像了这次的事。
合在一起看, 想骂人。
但简禹安再生气,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她和另一个穿越者共用一个身体,一个完蛋,两个都得完蛋。
忍住气,抬头问王姑婆:“她跟你说的,我能解决这件事?”
能指使动二姐的,当然只有三姑,王姑婆立刻点头:“是了, 三姑说了, 二姐你道行比她高, 比她厉害,交给你肯定没问题!”
要是正常情况有人这么夸她,简禹安早开心了。
但另一个穿越者能知道什么没问题啊,她明明什么都没考虑, 直接干, 把烂摊子丢给她!
要是能当面和“三姑”交流, 简禹安早就和她吵了,但现在只能纸面上交流,拦住了太多怒火。
简禹安试图用最简单明了的话,对另一个穿越者陈述女性在这个社会受到的约束。
有封建宗族作保,有三从四德压人, 越小越封闭的地方想毁掉一个女人越简单, 不要把现代那套带到这里来!
书面用语有的话就会显得很尖锐, 简禹安尽量注意用词,让自己的话语显得不那么尖刻。
费了不少力气,才写完一封长信,揣自己兜里,王姑婆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
二姐不愧是有才狐仙,提笔就写字,洋笔也使得这么顺溜,确实和三姑不一样。
三姑除了吃特别有劲,没展现出什么特别有文化的地方,连说个啥事都拿画比划。
小心捧着有文化的二姐,文化人都有性子,文化仙肯定也有,不能和在三姑面前一样。
被当文化仙伺候的二姐,其实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叶奚青前天没少吃,但赵贞娘不是一个能闲着的人,一直在油坊里跑东跑西,消化得很快。
简禹安以前习惯了不吃早饭,现在也忍不住喝一点饭汤。
但不管是脏兮兮的筷子,还是脏兮兮的碗,都很挑战现代人心理。
简禹安实在忍不住了,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那头肆意妄为,她也不想当个老实人。
拉过王姑婆吩咐道,下次赚了钱后,先开铺子!先开铺子听见没!
二姐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王姑婆立刻表示一切都听她的。
听完二姐的教导,就开始问,赵叔公那边的事怎么解决。
简禹安不喜欢惹事,但事真来了,她脑子也转得快。
人已经惹了,仇已经结下,再想弥补也弥补不了。
放他在外面使劲想坏主意,更糟糕。
不如把他的行动,攥到自己手心来。
……
自那日受辱后,赵叔公气得头顶冒烟,回去就想着怎么收拾赵贞娘。
但他虽然有点权,也就那么一点权,在村子里可以作威作福,就着征税征丁的空子,捞点油水,在外面屁都不是。
赵贞娘再是个小丫头,也是宋家未过门的媳妇,她进门后要是给宋老爷吹些耳边风,他这个甲长就不要干了。
赵老头恨得咬牙切齿,但对赵家那个丫头,一时还真想不出办法。
如果是一般人,知道实力不对等,也就识时务者为俊杰,暂时忍下。
但赵老头一辈子养尊处优,没受过委屈,哪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女人骑到头上,心里藏着恨,就不会轻易放下。
背着身转了几圈,顿时有了主意。
村里人,原来都是给他家干活的,赵叔公把原来给自家干活的长工们找来,磕着烟袋咳了一声:“你们最近好过活啊,连我这都不来了。”
被叫来的人面面相觑。
赵叔公是这附近最有钱的人家,附近的地都是他的,那些没地的穷人,都来给他家扛活换口粮。
如今赵家大姑带着村里人集体搞油坊,不仅给村里人分红,还管饭,所有人立刻改换门庭。
现在被老主家叫回来问话,众人哪怕不在这干了,也不敢硬顶,懦懦回了几句好话。
但是回来干活嘛,那还是先不回来了,租田的佃户,都有点想退了。
这年头朝廷越来越不像样,税也重,田租也重,租的那几口子田完全不够一家子吃。
大姑的油坊不收二道租不说,还给分红,那只要不是傻了,都想去油坊那干。
就是还不知道油坊能不能做起来,大家不敢彻底和赵叔公翻脸。
赵叔公看着众人犹豫的脸,一顿生气。
这群人吃他家的,用他家的,一用上他们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赵叔公心里发狠,等搞垮油坊,地也不给他们种,他去外面找人,这些人就该饿死!
但现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赵叔公笑眯眯掏出十块大洋,一人分一块:“这些年,我们家对你们怎么样啊?”
众人:……
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
一群人收了钱,没背叛赵贞娘,但也答应油坊有什么大消息,说给他听。
成了规模的大油坊,顶多怕卖不出去,现在有宋家这么一个大客户,不可能不赚钱。
一开始赵家村的油,只供宋家祠堂长明灯用。
后来简禹安指使油坊的人,每次送油的时候,额外送宋家厨房和管家一罐油,一是为了表心意,一是为了让他们尝尝味。
赵家村现在虽然多了几个磨盘锅灶,其实也不算成规模经营,都是小磨小锅,一点点熬的,比较有风味。
宋家人和管家拿回去一尝,味道很香,吃用的香油也换成了赵家村供。
如此一来,光是供宋家的油,就是一笔大收入,再加上一些铺行收的散油,生意算是维持下去了。
只要生意运转起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简禹安本想用这些钱尽快开个铺子,走进舒适区。
但她一直和叶奚青通信,真正做决策的赵贞娘意会不到她的意思。
二姐三姐都说过开铺子的事,赵贞娘也放在心上,但铺子肯定是有了钱再开。
她答应了乡邻让大家吃上好饭,得先管大家吃饭的事,好不容易赚的钱,又投到了吃上。
现在赵家村的公灶,猪油不断,猪油没了就再买半扇猪熬油,不能熬油的地方炖肉给大家轮流解馋。
早上小米粥就咸菜,中午饼子炖菜,晚上下两个鸡蛋,熬一锅鸡蛋清汤。
两个鸡蛋漂一锅汤,一人能分多点蛋花,可以想象。
但掌勺的不舍得放蛋,可舍得放油,学卖馄饨的,放水前先往锅底抹一层猪油,汤成了再往锅里撒一大把盐,最后还添点香油。
这一锅五味俱全的香汤,比什么都好吃,大家都舍不得拿饼子泡,干噎完最后一个饼子,再喝最后一碗汤,把香味在嘴里留得更久。
天天一睁眼就有饭吃,上工都有劲,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就是这么好的条件,也有人不知足,某一天,居然逮着一个要偷油葫芦拿去卖的人。
油葫芦怕生锈,都是铜打的,一个油葫芦光卖铜也有些钱。
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油坊对每个人都尽心了,居然还有手脚不干净,偷盗公家财产的,赵贞娘一生气就把他打出去了,以后不让他进油坊一步。
赵叔公在旁边打听了半天,没找到什么纰漏,正着急,突然听到了这么个消息,瞬间乐开了花,立刻把偷东西那人叫来。
偷东西的自己偷了东西被赶出来,怨气却比谁都大,听赵叔公一挑唆,立刻决定要帮着赵叔公整垮油坊!
两个人秘密谋划,被赶出来的人扒着赵叔公耳朵出主意:“那咱们在她们的油里加点东西,坏了她们油坊的名声?”
赵叔公连连摇头:“那不行,香油都是供宋家的,一旦闹大了干系不小,巡捕房来了就不好弄了。”
偷葫芦的人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一脸生气地看向他:“那该怎么办?”
赵叔公干瘪的嘴一咧,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你找个机会,坏了赵家丫头的身子。”
偷葫芦的人:……
“那怎么行!那可是宋家的媳妇!我不想活了!”
赵叔公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你怕什么,那丫头的身子坏了,宋家还能要她?”
“到时候整个油坊不费吹灰之力到咱们手里,我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
听起来挺美好,偷葫芦的人却还是不敢应承:“你莫糊弄我!到时候你卸磨杀驴怎么办,我是奸夫我肯定死了,你怎么不让你小子来!”
“我小子她们不信啊,哪有机会!”
“不行不行,除非你让你小子来,你敢不认账,我就跟宋家举报你!我让我媳妇把她骗来!”
这种事,能别人做当然别人做,但偷葫芦的人也不是傻子,梗着脖子不干。
赵叔公犹豫了一下,终于同意了这个提议,那就让他小子来,反正被抓住了,也能说是赵贞娘耐不住寂寞,勾引他儿子。
宋家怎么会为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媳妇出头,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赵家有仨儿子,两个在城里干大事,还剩一个最小的留家里,被惯得无法无天,也是个没正行的人,听到这好事,立刻摩拳擦掌地预备去干。
赵叔公给他一下子,让他别得意,得手了就跑,到时候他带着人去捉奸!
天黑后,偷葫芦的人果然让自己媳妇把赵贞娘骗来。
赵贞娘进屋,看了一下黑洞洞的屋子,说了一句:“这么黑,怎么不开灯。”
听声音确实是赵贞娘的动静,提前躲在屋里的赵家小子立刻乐了。
猛然窜上去,要实现自己的大业。
……
赵叔公在外面趴着,收到屋里传来的事成讯号后,立时乐了,满村敲锣,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聚到偷葫芦那家人的院子里。
天已经黑了,正是村里人要睡觉的时候,不解地看向赵叔公:“叔公,这么晚有啥事?”
赵叔公拄着拐杖哀号:“你们自己去看吧!我都不好意思说!”
众人在他带领下,一窝蜂涌去偷葫芦那家人院子,整个院子被火把照得透亮。
门已经被打开,最先进去的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顿了顿,好容易才忍住抽搐的嘴角,看向赵叔公:“叔公,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不用叫大家都看吧……”
赵叔公一愣,这反应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呢,别过众人亲自去看,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小子光着腿,敞着身子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底下那一嘟噜东西明显没有了,赵叔公缓缓瞪大眼睛。
二姐的主意是很好的,赵贞娘一直严密执行,但夜间上班的,不巧,正是叶三姑。
不同人执行起来行动,细节当然会有些不同。
叶奚青看着这热闹的局面,一脸遗憾。
“哎,叔公,怎么回事啊,我和婶子在屋里正谈事呢,没开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狗吠。”
“一出去,就看见令公子抱着婶子家的大黄狗又亲又摸,嘴里全是一些不好出口的话。”
“我和婶子都看傻了,连忙去拉开,结果阿黄急眼了,一口咬在令公子的宝贝上。”
“哎呀,这人哪能和狗耍呢,叔公你也是个知事的人,怎么不看着点。”
“现在断子绝孙了,又有辱门楣,可怎么好啊。”
“哎,家门不幸,伤风败俗,祖宗无光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哎,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我要把你们逐出门。
第170章 《贞娘》 我们仨(十三)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 赵叔公立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趴在地上看自己宝贝儿子的宝贝。
但这东西一刀两断,怎么可能断肢重生。
赵叔公瞬间失去理智, 也顾不上别的了,指着叶奚青怒骂:“毒妇!毒妇!”
叶奚青在火把下抬头,一脸诧异:“叔公说的哪里话,我好心救了你家公子,你怎么还埋怨我?”
“哦,我明白了,叔公是觉得令公子干下这种丑事,脸上无光,败了祖宗的名声, 想让他直接死在狗嘴里是吧?”
“那不行啊, 叔公, 新时代了,不流行为了名节杀人那套。”
“令公子就算有点不成体统,虎毒不食子啊,您怎么能让他为了这点事去死呢?”
赵叔公胸膛起伏, 说不出话来, 发生了什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但赵叔公突然想起来,他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一句话都不能说!
他不说,别人也知道了。
天这么黑,人家娘俩关上门说话, 你小子进人家屋里, 想干啥, 还用说吗?
要真说明白了,贞娘的名声肯定也糟了,宋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哪怕没得手,也会让贞娘殉节。
村里人都仰仗着赵贞娘活呢,见此怒火上头,冲上去揪着父子俩就是一阵打:“你们两个不是人的东西!什么畜生事都干啊!”
赵家的小子先被痛晕了一次,又被打醒了一次,哭爹喊娘地求饶。
众人打痛快了,才给赵家小子裤.裆里撒一把炉灰止血,揪着二人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这么大的事,就是把两人浸猪笼也不为过,但谁让叶奚青是个心肠特别好的姑娘呢。
拿出一张纸,写下字据。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为难你们。”
“你们做出有辱门楣的事,就捐一千块大洋给村里修坟,给祖宗请罪,让祖宗原谅你们。”
“这事要宣扬出去,我们赵家村十几口子的祖宗,可是在九泉下也抬不起头啊。”
“让你们花钱赎罪,真是便宜你们了。”
众人一听,立时反应过来:对,不能这么放过他们!赔钱!
人一聚群,胆子就大了,气氛到这,赵叔公之前的威信荡然无存。
一千块钱,也太多了,父子俩正要强辩。
上去一个人,手起刀落,砍下赵叔公一根小指头,按着他画押。
赵叔公哪受过这待遇,当即忍不住哀嚎:“我画!我画啊!”
之前村民揍人是出于义愤,有钱后顿时每个人都乐了,颠颠地把契约书递给叶奚青。
叶奚青收回带着指头的画押书,摊开吹吹上面的血迹。
还是土匪的活来钱快,早知道去当土匪了。
……
收到一笔额外资金,王姑婆立刻给二姐送去,二姐念叨着开铺子好久了,现在终于有钱了!
一边给二姐递契约书,一边讲这契约书怎么来的,把二姐好个夸。
难怪三姑老说您足智多谋,生财有道。
要不是您出的主意,还不知道在哪弄这么多钱呢!
简禹安:……
她的主意是这样的吗?
在赵老头那面安插自己的人,确实是她的主意。
赵贞娘宋家未过门媳妇的身份,在村里还是有点威慑力的,赵老头应该没办法光明正大给她使坏。
与其一味防御,不如卖个破绽给他。
简禹安提前和身边的人通气,赵叔公有事找他们不管干什么都先答应下来,给好处就收着,自己拿着,她不要。
但是回头把赵叔公跟他们说的话,也跟她说一下。
又能收钱,又不犯碍,这些人当然愿意两头跑。
说实话,赵叔公说出那句“我们家过去对你们怎样”的时候,他们就怒火上涌,想免费帮大姑了。
那个偷油葫芦的,明摆着就是苦肉计,骗赵老头上钩,但没想到那个死老头,心思那么毒。
这个年代坏一个女人的名节,和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简禹安也生气,就想趁这个机会给他个教训,让他在全村人面前露出把柄,将他送官,一劳永逸。
但“三姑”怎么还把赵老头儿子给阉了!
不说阉了人家的宝贝疙瘩,会结怎样的死仇,单说一个女孩家家阉了一个男人,在这个年代能有什么好名声啊!
简禹安再次奋笔疾书,问叶奚青:你把赵家三小子阉了干什么!
叶奚青异常不解地回复:不是你说搞铺子缺钱吗?我给你搞点钱啊?
简禹安几乎要咆哮了: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搞钱啊!赵老头家还有两个儿子在城里呢,他们要是被惹怒了,回来报仇怎么办!
叶奚青立刻回复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没有事,交给我吧。
简禹安看着这个异常可爱的表情,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
有个效应叫破窗效应,
废弃的屋子,完整的玻璃可以保持很久,但只要出现一个洞,往窗户上扔石头的就会越来越多,窗子坏得越来越快。
所有法理都认可女人被剥夺资产的合理性,那女人自然是天然的破窗,看见女人就有人想打这块已经破损的窗户。
而现在,一直扔别人石头的赵叔公,自己也成了那面破窗。
拿到赵叔公把柄的村民,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天天去他家讨债。
一千块大洋,一分都不能少,拿不出钱,就拿地抵债!
赵叔公又丢手指,又天天被人上门骚扰,终于受不了,带上一家人逃去城里儿子家。
他大儿子在宪兵营干事,等他大儿子回来,他要这群刁民全死!
想法是美好的,他们得先从刁民手里跑出去,村里人早派人守着路口。
见他出来,立刻把他身上藏的值钱物全搜刮出来,连嘴里的金牙都抠了出来。
抠完才嫌弃地挥手:“走吧走吧,你家的院子和地就当抵债了,不和你计较。”
赵叔公:……
为了逃跑,他身上带了挺多值钱的东西,这次都被搜刮走。
好在破财免灾,一行人还是来到了大儿子家,赵叔公立刻哭天抢地跟儿子痛陈冤情,家里那群刁民造反了!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儿子脸都绿了,看着家里那一群人:“原来是你们给我惹的事!”
赵叔公和赵家三儿子一愣,老大听了这事,不为他们出头,怎么还埋怨他们!
赵大嘴唇都在打哆嗦,又不知道话该怎么出口,只能一闭眼,把裤子脱下。
赵叔公的眼神落下,不对,大儿子底下怎么也少零件了?
赵大扭过头,不敢回忆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天他喝醉酒回去,就看见路边一个女人对着他抛媚眼。
那女人长得不怎么好看,但送上门的肉谁不吃,赵大瞬间秒懂,跟在女人身后就进了巷子。
他还以为自己能打一顿野食,结果一进去,立刻被一群人一拥而上,堵上嘴,按在墙上。
如果只是一个寻常的打劫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些人还脱了他裤子。
一阵剧痛过后,赵大就失去了什么。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赵大瞬间绝望嘶吼。
面前的“女人”却扔下假发,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叫吧,叫吧,把人都叫来,好好欣赏赵大队长的风光。”
一听这,赵大立时不敢叫了。
一个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那点东西吗,如果被别人看见,该怎么做人啊!
众人见他老实,开心地扒走他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谅他也不敢报官。
赵大屈辱地穿上裤子,偷偷回屋,媳妇过来问他咋了,被他一顿骂骂走。
原以为是哪个缺德的瘪三干这种事,结果是老家那边的人惹出的事!
赵叔公一听这,天塌了,哭天抢地要让赵贞娘那个毒妇赔命!
赵大却捂住他的嘴,让他闭嘴:“你少说点吧,要是他们把我的事抖搂出去怎么办!”
这个年代,可没有不谴责受害人一说,把这事抖搂出来,赵贞娘确实能上古今毒妇排行榜榜首,但赵大也成了笑话。
赵家如今全靠着他在宪兵队的营生过活,他变太监的事传出去,还有谁服他!
赵叔公哭天抢地,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就是想收拾一个小丫头吗,怎么会惹这么大祸啊!
……
在一个注重名节的年代,毁掉一个人的名节,是最容易拿捏一个人的。
叫狗儿的男人一回来就眉飞色舞地给叶奚青报喜,他也是“偷葫芦”那人。
赵家三个儿子,一个在宪兵营,一个当老师,就大的那个费事,搞定他,老二掀不起风浪。
现在是完全掐住老赵家的把柄了,他们有苦也不敢说!
叶奚青很满意,从赵大身上摸来的钱,让他们自己拿着,又一人给了两块,底下的人顿时开心。
论功行赏完,叶奚青乖巧给二姐回信:搞定了。
简禹安:……
你这么搞定的啊!
简禹安都要爆炸了,叶奚青却在信尾附赠从赵家收缴来的巨额财富清单。
赵叔公人都跑了,他家的房和地自然没人收,以后就归村子所有。
在他离开之前,村里人从赵家抠出来的钱,足足有三百大洋!
以前也知道他富,却没想到他那么富,一想到他的钱都是怎么来的,村里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么多钱,想分也分不均,干脆都交赵贞娘手里,村里人现在只信她。
简禹安平时爱看一些当家主母,执掌中馈的小说,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能执掌“村馈”。
好离谱啊,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离谱的事就越来越多。
她们这是一村自治,自立为王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没有啊,只是顺应时代,这个时代吃绝户很正常,只是简单吃个绝户而已。
文中行为是特殊年代,特殊对待昂,请不要套入文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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