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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鹊桥初会


    自与周岚清走失之后,周梁清就连翠碧的身影都找不见了,只得于原地徘徊,不过看她的样子好似也并不着急,几经闲散地转悠,竟无意到了鹊桥。


    虽现在已是暗夜笼罩,鹊桥却还灯火辉煌,四处皆是新婚夫妻,或是少男少女成双成对。


    周梁清到底是头一回见着这景象,映入其眼帘尽是人人三三两两,虽不能看得清每个脸上的神色,可却能够感受处处洋溢着欣喜愉悦。


    相衬之下,倒显得她愈发孤寂起来。


    皓月凌空,步至桥畔,入目所及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万盏华灯浮于水上,璀璨夺目。更令人惊喜的,实属于不远处鹊桥塔下飘出的盏盏天灯:色彩斑斓,交相辉映于苍穹,和谐之美,难以言喻。


    她看了一会儿,不由的看痴了,已经忘却自己已站于鹊桥风景最佳处:各色的灯光夹杂着月光照耀在周梁清脸上笼罩的面纱,更添了几分神秘之意,气质出尘,宛若天仙下凡,引得过路人不由频频侧目。


    然而孤身一人不止周梁清,还有不远处立着的新进状元郎。


    今年算是戚长安于京城度过的头一个灯元,他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只为其欲领略这京城城内景色。但让其没有想到的是,自他暴露于众人眼前一刻,便成为京城女子眼中的肥肉。


    若是他没有记错,加上方才谢绝那一位姑娘的好意,已经是有二十八个了。


    戚大人算是明白京城的女子比温陵大胆得多,于是只得一路逃荒似,走马观花般简单见识了一下京城的繁华,不曾想竟一路来到了鹊桥。


    秉持着来了也不得白来的思想理念,戚大人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不想刚擦了把汗要上桥,却被一旁的灌木绊住了衣袖。


    待他整理好,抬起头正欲继续行程之时,一阵带着深冬的清风悄然而至,眼睛里映入了一位女子清美的容颜。


    鹊桥之上,周梁清整理好被风掀起的面纱,忽地察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且不断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可即便如此,也不见她的面容露出半点异色,甚至连身子也不曾转一瞬,只是自然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好让自己更融于人群中。


    那男子也开始上前几步,直到与少女的距离更近些,才开始行着微小的动作,欲传递给周梁清什么东西,待后者接过便打算悄然离开。


    却不想忽而身后好似有人忽然抓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紧接着一句:“你做什么?”的男声便传入二人耳里。


    在旁人看不见的视线中,周梁清的神色瞬间降低温度,而那男子脸上也浮现出杀意。


    但周遭已有人因动静而将眼神投过来,一时间,两人脑子里都闪过千万种想法。


    可当少女转过身


    来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并不知晓与惊慌的表情,先是看着了现况,像是确定了与自己有关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公子这是?”


    见其如此,男子也立马掩下了情绪,转而做出一副羞恼模样,全然一副被灌之天大的冤情模样。


    戚长安手上的动作并无松懈,他有些怒气地解释道:“方才在下看着了这位不知欲作何拙劣之事,见着竟要靠近这位姑娘,手中更是有动作!”


    闻言周梁清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微微攥紧,目光更是扫过那男子,面上露出的一对双眼里已然是带上几分惊吓,问道:“公子可是看清了?”


    可还不等戚长安多说什么,那男子就一副不甘愿的神情:“你胡乱说什么?你看到我手怎么了?休要血口喷人!”


    戚长安冷哼一声,此时他居高临下的蔑视这男子,无形中竟显现出几分朝野文臣的气势:“在下虽无见你手中动作,可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未经姑娘允许而肆意亲近!”


    此言一出,两人心中不由得松下一口气。周梁清目光似无意般流转于男子脸上一瞬,随即上前说道:“小女幸而得公子今日相助,可恰逢佳节,小女实在不愿因此事而坏气氛。”


    看着周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又补了一句:“也不愿因这事而坏在场各位心情。”


    戚长安听了她的话,瞬间想起此事有损女子清誉,闹大了是万万不能的,故此只得放开男子,板起脸恐吓道:“今日一事,是姑娘心善放你一马,日后若是再做此等腌臜之事,你且瞧着好罢!”


    那男子即便心中无奈,更不想多加停留,只是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一眼戚长安,又在众人指指点点中消失了。


    待人散去,周梁清才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位好心男子,只瞧着其鬓若刀裁,眉若墨画,面如朗月,目若秋波。


    纵使周梁清在画卷与后宫之中见过许多美人,可如这位的却是少见。再看其虽是便服,却已是偏上等的绸缎,更有稍稍显露的气势,想必身份定不是寻常人家。


    戚长安此时正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从而显得有些慌张。


    立在他面对的周梁清迟迟等不得对方言语,只得悄悄抬起眼睛,不想竟直直与其相对,不由得心下一慌,连忙低下了头。


    戚长安在与女子对视之时连忙偏过头去,看样子是指望不得戚大人开口了,只能由周梁清开个头:“方才真是谢过公子,还不知公子的名讳,以报方才的恩情。”


    戚长安算得上个机敏的男子,时刻遵守着临行前祖母同自己说过,对任何人与事都要保留几分警觉的嘱咐,斟酌道:“在下姓秦,不知能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而恰好的是,周梁清也是个机敏的女子,只见她面带温和:“小女子姓梁。”


    随后两位很有默契般一同立于鹊桥之上,可大抵是初次见面,且与异□□流甚少,竟是相对无言。幸而迎鹊桥而来的是几艘游船,其样式各异,于湖面增添人间烟火,也为两人有了共同的话题。


    戚长安余光见少女也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不由开口:“在下以为灯火辉煌之时游于湖上,人之风华胜乎舟楫之丽。”


    周梁清微微讶异,此人不仅是个才子,且善于察言观色,笑着问道:“秦公子何以见得?”


    “在下愚见,只觉其间有吹箫击鼓,高冠华衣,照明烛火,优伶仆从,列坐舟中,虽名为看月者,实不见月之面貌也。舟有楼饰,箫鼓之声与灯火之光相错杂,使人目不暇接,虽名为赏月,实则未睹月之真容。”


    “而另一侧有名妓清僧同舟共济,有乐且歌,把盏言欢,曼声放歌。其间箫琴悠扬,萧管和鸣,月下身影,赏月之情,更盼他人观月而观我。”


    几句话假借舟上之人赏月,而用来暗讽这几日朝中所遇的那些并不正直的朝臣。


    周梁清听出他的意思,笑而言之:“想来公子是个行事坦荡之士,方能说出此番见解。”


    说话间,湖面上的光亮更为显眼了些,戚长安问其所言,转头而侧目,将眼睛留在少女的面上,随即自知不妥,但因难掩心中波澜,一时间竟忘了避开目光,也忘了回答。


    周梁清并不感到其有冒犯之处,回之浅然的笑容,于轻纱中浮现,如出水芙蓉:“秦公子何不多加览之,或有人值得一看呢?”


    至此才使得戚大人回过神,连连称是,随即转头,不想却使得熟透的耳尖暴露于女子眼中。周梁清只觉得有些有趣,却并无多言。


    须臾之间,于熙攘之众中,有舟孤然异于他者,帷幔纤薄挂于床,茶几洁净,白瓷碗轻传。约佳人美女,邀月共坐,赴里湖以避嚣尘。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不刻意看月。戚长安见状道:“此船上之人可观之。”


    周梁清不改语调,温和声线一如既往:“看来秦公子是清流之士,才得以此船上人共鸣。”


    “实为姑娘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但我认为今日之舟皆可观也。”周梁清一改应同的态度,由衷抒发道:“毕竟舟与舟相较,乃得见所欲观之舟。且材质不优之人,愈显品质优良之人之重要。”


    闻言戚长安有些吃惊与其见解,也更加确定了眼前女子并不是寻常人家。即便他早已带着敬意,却还是被其言论所折服:“姑娘的见识之准确,使得在下受益无穷。”


    “实为公子谬赞,小女子不敢当。”


    似是也知时候不早,待群舟散去,周梁清也寻思着该去找周岚清了,于是开口问道:“秦公子可知京城有处最为繁盛的酒楼?”


    戚长安自是不喜酒色之类,正欲有所拒绝,但侧头便见女子带着几分期许,于是话头一转:“秦某前些日子才到京城,可是还不知道这等名处。”


    周梁清没计较其将酒楼说为“名处”,只是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小女是同阿姊一起出门,可竟不知何时走失。”


    “想起阿姊最喜去的便是福庆楼,说是京中最为繁盛的地方,故而才敢猜想,若是去此处,定能与阿姊相见。”


    听了周梁清的话,戚长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路走来,好似有一处过于辉煌的酒楼,其牌匾上正是雕刻有福庆二字。


    于是连忙说道:“梁姑娘,在下方才好似去过此处,若是不嫌弃,不如由在下带你去罢。”


    经方才三言两语的交谈,周梁清觉得眼前的戚长安算得上是个信得过的,于是她眉眼微弯:“那就太感谢公子了。”——


    作者有话说:我们文人墨客小情侣是这样的。


    其中对话参考张岱所作的(西湖七月半)


    第32章 出手多事


    福庆楼内。


    周岚清才从白楼弃那头出来,就看见面前一个仆从跪在不远处。


    只因那通报的仆从是个机灵的孩子,心中似明镜,他拿不准周岚清与白楼弃在里头做了什么事,便以为是打算按照饶了好事来处理,于是人还没出来就在那边跪着了。


    周岚清没在意,让他起来后,随即问道:“来的可是三名女子?”


    仆从先是一愣,像是仔细细想一番,开口回复道:“禀主子,先来的是桃春姑姑,随后又来了一对男女,其中女子姓梁,说是告知主子即可。最后还来了一位姑娘,跟着桃春姑姑一块去了。”


    周岚清听了他的话,便知道这是同她走散的人都回来了,只是这怎么忽然之间多出来一个男人?


    “行了,带我前去几位所在之地罢。”


    小仆从得了指令,手脚也快活起来,带着周岚清拐了几个弯,眼前瞬间就豁然开朗,酒楼内的热闹景象扑面而来。


    因福庆楼设有个内阁,与二楼的雅座是紧密相连,亦是通往楼下的必经之处。


    而整个酒楼因白楼弃的退场,大伙也开始四处走动,时不时有酒楼姑娘和贵客于房外勾勾搭搭。


    两人一前一后,逐渐进入了酒楼中最为哄闹的走廊。


    当周岚清与仆从穿梭于热闹之中时,不知怎的,总觉得好似身后跟着谁一般。


    果真,身后传出一阵动静,周岚清虽有所注意,但对此并不多加理会。


    不想下一刻竟被踩了衣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前边已然是多了几幅陌生的面孔。


    仆从大惊,先飞快看了一眼周岚清的神色,立马往身后走去,但不一会也遭到了训斥。


    周岚清微微皱眉,虽不言,但被面纱掩住的容颜已然显现出丝丝不满之意。


    为首的男人先是将周岚清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随后竟说道:“敢问小娘子今夜可有郎君相伴?不若同在下同渡良宵?”


    此言一出,立在他周围的男人即刻开始发出哄闹之声,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


    周岚清缓缓侧过身,在她施舍的眼神里,领头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看似已是大醉姿态,身子摇摇晃晃,面上带着令人不适的淫态。


    “尔等可知此为何处?竟如此口不择言冲撞人的兴致?”


    这句话足以令稍有神志的人缓过神来:毕竟能够在福庆楼三层走上的宾客皆是权贵之人,如今之事,可是开业至今都鲜少发生的。


    几人闻言虽有一瞬间的退却,毕竟他们可都是从二层刚刚上来一观风景,并无在此有位置一座的资格。


    如今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一时间没有顾及到其他,况且在男人看来,眼前这位女子虽被遮去大半容颜,可一双美眸却是勾人心魄,更有如此身段,想必是难得的佳人。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作为京城富商家的傻儿子,虽平日心性胆小,但今日兴致过高,再加上素来不喜读书,并不能懂得如此实在是流氓之举。


    见他隐隐有些动摇,仆从抓准时机又上前连忙劝解道:“这位客官,你瞧着咱们这还有很多姑娘等着您呢!”


    说罢,便有很多姑娘闻声而至,面上带着足以疏解人心烦的笑容,试图借此阻止男人的无礼举动。


    男人此时被许多人围观,心下也清醒了不少,正要打算顺着台阶往下走,可一旁三两狐朋狗友且并不买账,不仅是大手一挥,将姑娘们拨开,更是指着仆从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泼皮烂儿?敢坏我们的好事?若是再多嘴,休怪手脚无情!”


    周岚清早已耐心耗尽,此时她的身边渐渐多出了一些福庆楼的面孔,他们皆是听到主子有危险而连忙赶到的,其中几位更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甚至多了些严肃的杀意。


    只见随后她猛地一拉自己的衣裙,男人并无防备,险些就此摔跤。可他眼下也生出了退却之意,并不想再做越趄之事,连忙低声对着同伴说道:“不若就此罢了。”


    几个人听见男人反倒是自己先起了退堂鼓时,不由的大怒:“你说什么!若不是你有意,我们又如何乱做什么?”


    说罢,又仔细端详了眼前的女子,露出了猥琐的笑意:“既你小子不识好货,就让我们自己独享了罢!”


    由于是在二楼发生此事,故楼下人是不容易看到的,何山青一口喝去杯中酒,饶有兴趣的朝对面人说道:“外边是起了争执?”


    闻言周治下意识往外看去,却猛地停下手中动作,似是怕认错了,还呆呆地看了几秒,而后蹭地站起来,把坐着的河山青吓了一跳。


    还未等河山青开口询问,对面人早已夺门而出。见此,他也只得连忙跟上。


    河山青没费什么力气就赶上了周治,倒不是他腿脚伶俐,是这条走廊上的人员实在是太过拥挤,以至于两人时不时就被卡在某处。


    刚想问些什么,可是看见此时的周治面色难看,也就自觉地闭上了嘴。


    周岚清自始至终都未曾出一言,只是最后将些许轻蔑的眼神留给了那几个位闹事的男人,随后转过身去,并微微朝身边给了一个眼神,围观的人群中便不知不觉间变换了许多面孔。


    那几位嚣张的公子哥大抵是被美酒迷失了脑子,竟以为周岚清是为此情景吓住而迟迟不敢回来,正欲开口继续他们那滔天的言论时,身后的人已然将手抬起,只会给予他们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中向四方震响,一下子将几位的动作和言语都堵了回去。


    待人纷纷将眼神传递过去,正在此动静的正门包房前走出一位翩翩公子,身上却仍带着几分弄武的气势,正是霍云祺。


    只见他蹙着眉,面上满是轻蔑:“我且说句,能勿在此丢人现眼么?”


    闹事的其中一名先是反应过来,大怒道:“与你何干?你是何人!”


    霍云祺微微舒展眉头,逍遥自在的靠在门边,挑起了几分笑意:“在下名不改姓,坐不更名霍云祺,敢问阁下又是哪位人物?”


    此言一出,几人浑身一惊,瞧着好似酒醒了一半。


    众人也纷纷起议论,望向霍云祺的眼神皆是带着几分敬畏。也难怪如此场面,毕竟如今大燕何人不知霍家郎?


    但霍云祺的目光却早已被那位妙龄女子所吸引,心底想着面熟,只是对方掩着面纱,一时也没法分辨。


    直至对方淡淡瞟过来的眼神,方才猛然想起这是哪位人物,于是连忙对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几人摆手训斥道:“还杵在此处做什么?我可没有多余的酒供你们喝。”


    几人听闻皆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弯腰忙不迭地就要退下。可霍云祺似是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们:“各位可是忘了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全然只当做霍云祺半路劫美色,皆有些不服,看着面前的女子,更是恨得牙痒痒:都怪面前这女子,平白无故出来招摇!


    可迫于霍云祺的权势,只得又弯着腰回来,低声下气地对着周岚清连声告歉。


    霍云祺则是瞧着她的脸色,立刻将那几个人赶走。


    人总算是散去些,他行至周岚清身旁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望殿下恕臣礼数不周。”


    周岚清被他着忽如其来的插手打诨弄得心中有气难消,但又不能对其说出,只得一边向前走去,任由着霍云祺在身边跟着,一边又说道:“霍大人多礼了。”


    此语气无任何情绪,既无对方才一事的任何表态,也无似前几次的热络,好似一颗石子沉入海底般平淡如水。


    霍云祺只顾着周岚清受人打扰,并不知道方才的具体情形,于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成?


    周岚清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到此为止,正当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之时,身旁忽而又窜出霍云祺的身影,实打实地把她吓了一跳,迫使她停下脚步,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霍大人可还有要事?”


    只见霍云祺虽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可语气里却是带上几分不解:“殿下,可是臣做错了什么事了?”


    细细一听,居然还带着不易察觉到委屈。


    周岚清采取简单回复策略:“霍大人没有做错什么。”


    霍云祺回之纠缠策略:“那为何殿下对臣如此冷淡?”


    周岚清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近,心知是避不开了,就不知道明明前几次见还是个举止有礼的人,如今怎么变成身侧这个叽叽喳喳的活宝了?


    见无法将他甩开,只得有些恼怒的停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本宫此时还有约会在身,对霍大人没有其他不好的意思。”


    霍云祺其实早就知道周岚清这幅样子是有旁的事,可不知怎的,就是对周岚清那副突如其来的冷淡有些不得心意。


    但又瞧着周岚清明明心中有气,却不得不憋着的模样,竟又升起些兴然,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前方有人往此处唤了


    一声:“妹妹!”


    第33章 两两相见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线,周岚清只觉得整个人恍若陷入了一片沼泽之地,心中不断祈祷着不要是所想的那个人,可期望还是在抬头那一刻砰然倒地。


    而霍云祺闻声望去,却正好与与前来的周治对上了眼,转而又瞧了下周岚清,心下了然,连忙行礼。


    到底是在外头,也不好声张,他便低些了声音:“殿下安康,臣竟不知两位殿下原是一块儿的,多有叨扰了。”


    听至此周治的脸色竟稍稍有所缓和,但很快在其身后的何山青也探出头来,与刚刚直起身子的霍云祺也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虽是算不上什么过节与交情,可两位的父亲却有着死磕到底的阵仗,便也只好连他们也带着染上了些相互瞧不惯的性情来。


    且不管这群男人们心里的动态,周岚清的面上却是已然不大好了:先是被些个破皮无赖碍了道路,这回又迎面赶上自己那惹人烦的二哥,使得她不由得认为今日出宫是没看好黄历。


    她叹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就顺带把一旁的霍云祺也看得过不了眼,将其方才的话认作了倒戈周治的话。


    但毕竟在场还有这旁人,面上的话自然是要说得好看些,只见周岚清语气平和,甚至带上些轻快:“真没想着二哥今日竟也来了,真真是巧了不是,早知出了门就差人去知会,好做个伴。”


    话虽好听,但话里话外却带着客套和疏离,让有眼力见的河山青有些尴尬,微微偏开头假装往外边的风景。


    而同样有眼力见的霍云祺一下子就发觉了不对劲,可是不好判断形势,正要低下头装聋作哑之时,周岚清却没有放过他。


    只见少女露出的眼睛转而望向霍云祺,方才的所有冷漠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都染上了点点星光,不仔细看也能瞧出带了几分仰慕。


    见此,后者猛然升起不好的念头,可还来不及细想,少女就开口了:“皇兄有所不知呢,方才若不是霍大人,我怕是被那些个无赖给欺负了去,现在可要去请霍大人杯酒吃,不知霍大人能否赏我个脸面?”


    霍云祺下意识看了周治一眼,只发现他的脸色真是沉地可怕,好似还有隐隐压抑不住的不满。


    唤作是旁人,面对面前这个炙手可热的皇帝候选人,大多是会避其锋芒,更何况近来霍家的处境确实是不安宁。


    可霍云祺又犯了一个英雄会犯的错误,当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周岚清期许的眼神时,嘴边拒绝的话就陡然一转:“方才只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既是殿下邀约,臣是必定要赴的。”


    周治至始至终看着周岚清的眼神都是平静中带着几分柔色。听了其所言,将自己的目光移至霍云祺时巧妙的失去那抹温柔,语气正是冷淡得可怕说道:“那真是感谢霍大人出手相助了。”


    霍云祺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由摸了一下鼻子:这两兄妹关系这么好的么?


    酒杯碰撞,灯光摇曳间,周治与河山青已被两人拋掷身后。周岚清忽然放慢了步子,连带着霍大人也走起了小碎步。


    二位自方才至今都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但找话王霍大人总能找到话:“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话还没说完,周岚清就来了个横打叉:“方才真是谢过霍大人,待往日有空之时,我定会言谢!”


    这又将霍云祺打得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错愕道:“殿下这是又赶我走啦?”


    周岚清也是头一回跟霍云祺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按理说以自己的身份,此言已是表明了自己认下一个人情给他,再说方才泼皮之事本就是他贸然出手,若是别人,此时也应该退下了。


    但就霍大人方才种种行为来看,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至此周岚清也没由来有些恼怒:“霍大人可是还有事?”


    霍云祺这下也不称劳什子尊称了,只是委屈又坦然道:“殿下不是邀请我喝美酒么?”


    这下请也不是,赶也不是。若是请了,免不得被周梁清一顿调侃;但若是赶,说不准自己到头来又被冠上个忘恩负义之类的荒谬名头。


    周岚清终是体会到什么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两位皆是惯于摸爬打滚于勾心斗角中的人,此时竟像幼稚孩童一般斗起嘴来。


    她突然记起,二人虽是算着有些青梅竹马之谊,可这人儿时在宫中的性子分明那般内敛,怎么和如今大不相同?


    就在此时,周梁清想着周岚清迟迟不出现,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提出要前去一探究竟。


    而戚长安放心不下一单薄女子于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独自行动,起身同她一并前去。


    果真两人一踏出门槛,虽有仆从引领,但来来往往有的是醉汉。周梁清微微一侧目,就见到有一只手并不明显的悄然抬起抬落,皆是戚长安默默为其遮挡去那些险些要碰着她的意外。


    行至几步,便见了周岚清往这里走,虽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其现在的举止可知晓,此时正有些气恼。而在其一边却是气定神闲的霍云祺,看模样到还有些欣然。


    周梁清连忙迎上去道:“阿姐,你可让我好找!”


    周岚清见其反常,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见其身边多了个俊哥儿,或许是怕霍云祺这人没头没脑地将自己的家门报了去,便先着说道:“出府前倒是唤你跟紧了我,桃春和翠碧可是找着了?”


    见周梁清点了头,这才将目光投掷于这俊俏的郎君。一旁的霍云祺瞧着周岚清的眼神移过去,不经开口道:“这不是戚大人?”


    戚长安听到男子唤他,有些诧异,又看了几眼对方,不确定地开口道:“莫不是霍大人?”


    周岚清先是看看周梁清,随后又看看戚长安,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面上有了些其他的颜色,和气道:“可是这位大人帮了你?”


    可回过神来的戚长安此时却有些局促起来,眼神忽闪忽闪,时不时偷偷落在周梁清的身上,后者虽没有多加注意,却落尽了周岚清的眼睛里。


    看来两人在这路上是有什么故事了,周岚清笑着说道:“我与阿清是自抚州进京落户,妹妹自小身子弱,是不大出府的。想必今日是劳烦了大人,阿青,还不快谢过大人。”


    周梁清这回是明白过来周岚清的调侃之意,可却也只得悄悄地嗔视了她一眼,转身对着戚长安道谢:“大人恩情,梁清感恩不尽。”


    可怜戚大人本应是舌战群儒的口才,此时却只得憋出一句:“姑娘言重了。”


    周岚清这信口胡诌的本事让霍云祺叹为观止,可他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添了一把火:“戚兄有所不知,这两位可算的上在下的表亲。”


    此话说的竟也没错,周岚清张张嘴,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言语。但眼下此处人多吵杂,实在算不上是谈论的好去处,于是道:“阿清是怎么遇到戚大人的?”继而转向一旁的仆从问道:“去备些贵酒佳肴。”


    周梁清拉着周岚清的手道:“阿姐,已然吩咐了,就等你与”这个词到底是没叫过,使得其先是卡了一下嘴,又看了一眼霍云祺,继而说道:“表哥。”


    接着几人移步房中,几杯下肚,也是放开了些拘束,从刚开始礼客相待到后来的高谈阔论,更有丝竹声声,美人歌舞相伴,好不快活


    而戚长安却一直忧心周梁清会对自己的隐瞒有所芥蒂,于是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其解释


    道:“梁姑娘,方才一事是在下有所隐瞒,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


    所幸周梁清就如自己所想那般善解人意:“小女子理解您,也自然不会多想,”说着她举起酒杯,酒杯里乘着清茶:“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随着两杯轻轻碰撞,戚长安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而看似无意与此处的周岚清,却早已悄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嘴角才刚勾起一抹弧度,一旁的霍云祺就凑过来:“殿下看什么呢~”


    闻此声音周岚清一脸无奈的拿起桌上酒杯塞进对方的手中:“霍大人不是说一人能抵千杯醉?怎么不喝了?”


    霍云祺不再多言,转而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直至离别之时,戚长安借着醉意大着胆子问道:“梁姑娘,在下可能否在见你一面?”


    清风月下,周梁清扶着翠碧的手正上马车,闻声回过头,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此时她也不似平常般冷淡,反倒是染上了几分灵动。


    只见着佳人嫣然一笑,轻启玉唇道:“倘若日后有机会。”


    言罢便钻进了车里,只剩戚长安还立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这时霍云祺搭上青年的肩,调侃道:“戚兄莫不是?”


    戚长安回过神,经过今晚接触,两人已经初步建立了友谊的小桥。只见他耳尖染上些嫣粉的颜色,宛若娇俏的小媳妇:“霍兄可休要胡言!”


    说罢,竟还将头如乌龟一般藏至一边。


    面对此举,霍云祺自有破解之法:“我还未说什么呢!”见戚长安又要恼羞成怒的奋起,他又连忙说道:“不若,在下还是可以帮忙传传信什么的”


    戚长安立即一改神色,立马反握住霍云祺手,面如春风:“那真是有劳霍兄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覆水难收


    马车从辉煌热闹的大街,逐渐进入静穆庄严的皇宫中,坐于其中的人也从欢愉吵杂的环境中脱离出,待兴奋的尽头一过,扑面而来的只剩疲惫。


    因明善宫离得近些,周岚清就在半路与周梁清告别。


    一下马车,桃春正扶着主子往下走,身边就有离宫期间掌事的宫女上前耳语禀告,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周岚清微微抬起眼皮,桃春立马道:“殿下,四殿下来了。”


    一进内殿,就看见周澈正一人独坐于此,殿内虽是烛火通明,可好似将其隔绝开来似的,一盏清茶,两三交椅,乘着月色,显得孤寂。


    周澈听到了声响抬起头来,见周岚清只身一人前来,身上还带着些烟火气,凑近了还能闻到胭脂和酒气。


    “今日怎么得空来到我这?你不是和皇兄一块过去了么?”


    周澈像是喝了许多的酒,多少有些醉态,只不过并没有丧失神志,反而有些过度清醒,整个人显得有些消颓。


    听了周岚清的话,似是被勾起些许不好的回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是怎么了?”周岚清以为是他那诗人的性子又上来了,又在感伤世间不公,所幸松散地靠在周澈一旁的另一把椅子上:“不过是今年特殊些,不同你一块儿过,这就不高兴了?”


    久久未见回答,周岚清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直起身来,将眼睛落在对面人的脸上,便瞧见周澈一副憔悴的模样,皱眉问道:“可是何人欺负了你?”


    周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幽幽吐出一口气:“阿姊,我”


    看着他这副纠结的样子,周岚清的脸色逐渐染上些复杂的肃然。


    “到底是怎么了?若是不说,怎么这样晚了,又要来找我说话?”


    周澈背靠椅子,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迷茫,斟酌一番,终于开口。


    “阿姊,若是若是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到底该怎么办?”


    周岚清心中一个咯噔,尚维持着的平静差点被打破,幸好面前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于是立即调整了心态,装作没事人一般笑道:“阿澈这是长大了?也有心仪的女子了?”


    见周澈像是被塞了一拳的表情,周岚清还是呵呵道:“是谁家的女子?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若说给我听听?”


    “不是”周澈忽然打断周岚清的话。


    “是么?”周岚清笑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和善的表情随着周澈严肃的态度而逐渐被压下了许多:“那是阿姊猜错了。”


    按照以往两人的性子与处事的方式,到此也应该止住话题,而不是接着再说下去了。


    可对于周澈而言,他实在是忍得有些过度辛苦,心事早已像一颗颗石子,聚齐成一座大山,压得他彻底喘不过气来。


    他急需发泄,他必须找一个人诉说。


    而这个人不仅应是他信任的人,还应该是具备能够解决此事能力的人。


    于是他最终还是看着周岚清,而他接下来的话也将撕开周岚清不断维持的体面。


    “阿姊,我实在没办法在隐瞒了,其实这个人,你我都认识,可是”


    其所言意指的到底是什么,周岚清早已猜到,而此事对她何尝亦是不知如何开口。


    一时间,二人皆陷入了沉默的境地。


    半响,周岚清语气里全是沉重:“你不能你知道么?”


    见周澈依旧是垂着头不搭话的怂样,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没由来的染上了些怒意。


    “有人同我说,宫中有男子间情愫交织,非独乐府、宦官,亦有尊贵之身。”


    周澈浑身一颤,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有些难堪,又似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又下意识嘴硬道:“又是何人胡言乱语?”


    “情爱之语,秘而不宣,然其情深厚,亦不可忽视。”


    她的话令周澈忽热心中一颤,似是想到什么,就连手脚有些发软。


    周岚清自然颇为生气,不过还是一直压制着,站起来道:“阿澈,事已至此,你还不同我坦白么?”


    此时她已至其跟前,看着周澈还是一副哑巴吃了黄连不开口的样子:“阿澈,断不得乱做事。”


    周澈偏着头没有看她:“我没有。”


    “既是如此?你今日又为何来?”周岚清语气里的愤怒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即来了,又为何不肯直面与我?”


    周澈神情怔愣,呆呆的仿佛被抽离灵魂的人偶,半响忽热说道:“是他”


    刚刚说出口,又马上回过神来似的,立马否认:“不是”


    晚了,周岚清的巴掌稳稳地落在周澈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在这个大殿中格外响亮。


    “你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她怒其不争,两手抓着周澈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


    而少年被打得偏向一侧的脸倔强着不摆正,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此周岚清心底有突然涌上无尽的无力和复杂的情绪,她放开周澈,缓缓立起来,似是喃喃自语:“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


    随后又心一狠:“你若是不想那该死的心思令众人皆知,就赶紧掐灭这些荒唐!”


    周澈忽而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女,立即大声道:“阿姊!你想做什么?”


    周岚清回头时面上带着是一丝狠绝:“母后向来偏爱于你,若是让母后知晓此事,又或是令旁人得知,你觉得皇兄不会被受到任何影响,还能稳坐太子之位么?”


    听到这里,周澈皱


    着眉,眼里尽是伤心和不可置信:“阿姊,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周岚清逼近周澈:“如若有一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有想过该怎么办么?”


    见对方脸上染上无措,她只觉得面前的弟弟天真地可怕,冷冷哼了一声,一副“我不管了”的姿态,转身就要送客。


    可下一秒,周澈猛地跪下,双臂环抱住了女子的腿,像是怕极了周岚清去告诉皇后,带着急切和哭腔悲戚地喊了一声:“阿姊!”


    周岚清被这道声音喊得浑身一颤,愣愣地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然。


    半晌,她才从口中飘出淡淡的言语。


    “你总是如此,阿澈。”


    总是如此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身后永远有人在为你兜底,好似世间所有自由都能任你享受。


    周澈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又断断续续地往嘴里迸出些字眼:“我今日,实在是心里难受但是又无人倾诉,故而才来叨扰阿姊与旁人无关的”


    周岚清扬起头来,今日圆月悬空。


    她本可如其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却酿成了如今这副境地。


    想至此,心底仍存的今夜玩乐所残余着的欣喜,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迷茫。


    世上血脉相连,关系最为密切的姐弟如今倒好似闹了什么大矛盾,虽是紧紧挨着,这一刻却好似有着无尽遥远的距离。


    周澈心中不解阿姊为何今日要生得如此大的气,明明从前她总是那么尽心的为自己和皇兄谋划,更是那么温柔劝解自己难解的心事,为何今日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漠呢?


    周岚清不明白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明明如此聪慧,为何深陷泥潭,好端端将自己的好前程拱手让人。


    于此,她又不得不稍稍地埋怨起那人来,为何不拒绝得更决绝些,好让这傻子断了那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若是这样,又总是不好的,毕竟他是宅心仁厚的人,倒不好伤了彼此情谊


    过了好大一会儿,终是回身,擦去周澈脸上点点泪光,这次,她还是选择了帮助弟弟护住体面。


    少女温柔又残忍道:“阿澈,今晚是阿姊误解了你,你别怪阿姊。好不好?”


    “阿姊只是怕,被有心之人知晓了,对你,对他,都将是万劫不覆之地。”


    见他垂着头,算上是默认了,又将其扶起柔声说着,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假象:“今日之事,往后莫要再提了,也莫要再想了,慢慢将自己脱离出来,好么?”


    周澈起身来,悄然脱离周岚清扶着自己的手,勉强扯出些笑容,再也不敢重复刚才的事情:“好。”


    周岚清收回手:“心中可怨我?”


    周澈却没有半刻犹豫,只是有些苦涩道:“我怎会如此呢?天色已晚,阿姊快去歇息罢。”


    说罢,没等对方有什么举动,逃也似的就离开了。


    人夹杂在关系的中间,总难免是会左右为难。周岚清自诩是干脆利落的人,这个道理她总是铭记于心。


    可血缘至亲总能打破冷静情形之人心中恪守的枷锁。


    于周澈,她向来狠不下心。


    如今只立在原地没有上前去追,怔怔地看着周澈离去。


    到底是舍不得,好在从尚敞开着的门陆陆续续闯入些宫女,迫使冷清的宫殿多些人气,才能让周岚清缓缓叹出一口气,松了松紧握着内衣袖子的手。


    “出了宫去,便会好的。”她心里悄悄地想。


    第35章 封王授地


    以大燕的规矩,封了太子,其他皇子封王亦是必然的。封了王,也应该赐给王府,分封出宫去快活了。


    但出了宫,班却是不能不上,故而高祖皇帝灵机一动,便在京城也安排了府邸供王爷居住。


    由此总流便是:先封称号,领旨去封地安排事务,回来之后基本就在京城的府邸居住,日常上班上朝领工资。


    后来大概怕是封地处“无人管辖”,皇帝“贴心地”安排了钦定的大臣“协同管理”,但实质就是监视。


    随着海顺公公一阵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是周治打了个头阵,得到的是贤王的称号,落座京城的奢华府邸一座,靠海富饶杭州封地


    到底算得上皇帝喜爱的儿子,才有如此大的手笔。


    周治一如往常,笑盈盈的让人看不出什么心思的接下来旨意,毕竟在这皇宫里,除却一人,他心中并无所念。


    被封为端王的周澈,听到“端”一字之时,在场众人的眼皮皆是一跳,都能想到是皇帝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达的,大抵是有警醒的意思。


    周澈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但在听到自己的封地在广州之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连接旨的事都给忘了,直愣愣跪在原处。


    直到身边的云逸小声提醒,才好不容易地将眼睛对焦回来,最后归至海顺公公手上的宣旨,半响,才木木地接了旨。


    接着是老七周城,说是被封了康王,不去富得流油的洪州,却自请远在西北的潼州,身为其母妃的娴妃却无多加阻拦,只是心大的表态:“孩子愿意出去闯闯也好。”


    最终便是周殊小兄弟,皇帝还是经过他人提起,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既不受宠,又无母族的加持,加上没什么政绩,皇帝就随意把建州封给了他。


    至于封号同样也是没有多加思索,就这样,周殊获得了人生中第二个名字:恭王。


    海顺公公宣读完最后一位王爷的册封,将旨意放入了周殊的手里,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这位恭王殿下,只见他尚年幼,身上也比旁人更加消瘦些。


    可不知怎的,这位却是有着和另几位很大的不同,但到底是什么,他混迹于皇宫那么多年,竟也说不出来。


    直至这位举止谦顺的恭小王爷抬起他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与海顺公公对上眼的一瞬,不由得使其心底生气一股莫名的情绪,这情绪来得猛烈,也使得他心慌。


    到底是人精,他不敢多加表露,连忙挤着笑容告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海顺公公脑子里回想着方才恭小王爷,不由得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只因他竟凭空想起一个人,还碰巧是个有着滔天罪过,大逆不道的人。


    身后的干儿子小李子心里头不知装着什么心事,光顾着埋头走路,却没瞧见咱们海顺公公忽然停下来脚步,一下子扑向干爹的后背,当场就来了个父子情深的场面。


    海顺公公本是被方才脑海中的想法惊得还没缓过神来,小李子这下可是险些没把他吓傻,缓过神来指着小李子又来了个泼天盖地的责骂,也将刚想着的东西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生气的可不只是他一人,只见这边的周澈脚步匆匆,正憋着一肚子怒意往皇后处赶,行至殿前又狠狠地压下情绪,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原打算是这头拜见了母后,回头再去明善宫兴师问罪。不料一进去就见着周岚清竟也在现场,一瞬间表情有些破裂。


    而周岚清分明见周澈本就不太上扬的嘴角更是往下弯了一个弧度,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皇后见其来了,立马站起来道,心情甚好:“本宫听闻今日是授封王位的日子,怎么到母后这里来了?”


    周澈却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周岚清,面色有些古怪:“阿姊怎么也来母后这里了?”


    周岚清也表露出疑惑:“我自灯元后就住在母后这里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闻言周澈先是一愣,紧随着表情更加难看,他压抑着情绪,用听起来还算平常的语气又啰嗦了一句:“阿姊怎么来母后这里,也不知会我一


    声?”


    周岚清像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她先是与同样感到不对劲的皇后对视一眼,而后开口试探地问道:“阿澈这是怎么了?是吃了醋了?”


    至此,周澈缓了一口气,低低的说道:“父皇已受封我为端王,授地广州,过几日启程。”


    话音刚落,皇后立马道:“广州?”随后一想,又道:“广州还是不错。”


    周岚清却是皱了眉:“怎么分到广州去?”说罢,看了皇后,又看了看周澈,面上有些忧虑:“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周澈观测着二人没有表态,落到皇后眼里,以为其不满,又细细想了一通,到最后竟叹出一口气:“是远了些。”


    周岚清见状,转头又问周澈道:“二哥呢?他封的是何处?”


    在得知是离得近的多的杭州,面上的不满更甚:“父皇莫不是偏心?定是那陈贵妃近来吹得枕边风!莫不得使得阿澈去到那般偏远的地方去!”


    像是越想越气,竟又转过头来同皇后道:“母后,不若让女儿去同父皇说”


    果真,一提到陈贵妃,周岚清话还没说完,皇后就立马打断:“既是已然昭告的旨意,怎会因你一两句来随意修改?”


    说罢,又是叹了一口气,安慰周澈:“广州虽是远了些,可算得上是富饶之地,且治安各项的都算得上是顶好的母后去同你舅舅说说,让你表哥同你一块儿去,你父皇那头,也由母后来说。”


    周岚清还想说什么,可一旁的周澈回答道:“母后所言即是。烦您费心了。”


    此一句,也算是应允了安排。


    待周岚清望过去,只有周澈挂着不知咸淡的神色,只得将话细数憋了回去。


    大抵是此一行至少也要大半年,周澈于皇后宫中也停留得比以往更久。


    时间流逝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该告退的时间。


    周澈站起来,按照大燕皇室礼数,子女出了远门之前都要向父母行三叩九拜之礼。


    周岚清作为其姊妹,自然是不宜坐着的,于是马上起身立在一旁。


    而周澈则是稍稍理好衣着跪下来:


    一叩首,三拜以明行将远游之实;


    再叩首,三拜以报母亲心忧之恩;


    三叩首,三拜以明自身此行之志。


    行礼之间,犹能互诉父母;礼毕之后,唯余两地相隔,互忧互念的现实。


    周澈缓缓抬起头来,座上的皇后早已泪眼婆娑,只能悄悄地用衣襟擦拭着眼角的水渍。


    而一旁的周岚清也是红了眼眶,她瞧着周澈一下又一下郑重的叩首,心里剩下酸涩的不舍外,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受。


    “去罢。”皇后语气哽咽,仿佛此时她不再是那个多年来披荆斩棘的后宫之主,而是一位心系孩子的慈母。


    似是不忍多言,也是怕多言多流涕。


    她又轻轻拂了拂手,连带着的华贵衣袖,才稍稍掩去眼前即将远行的孩子的面庞,仿佛这样才能稍稍遮掩去她心中的感伤。


    周澈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往皇后处又行了礼,才低着头辞退了。


    他一步往一步外走,先是母后,而后是阿姊,最后他想到了皇兄。


    那个于他而言,既狠心,又仁慈的人。


    自始至终,周岚清都没有说一句话。


    此前,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充当着一位敬爱父母的好女儿,在兄弟姐妹之间又算得上是一个团结兼爱的好角色,可如今,她却像一名局外者,清醒的观望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是她坦诚些,她就会很快地知晓,自己早在周澈叩首辞退之时,甚至是更早些,自己就会后悔。


    周岚清拂了拂身道:“儿臣想去送送阿澈。”得到应允,将忧伤的母后交给了静秋姑姑,自己就转身往周澈渐行渐远的身影去了。


    行至前殿离宫的花园,周岚清与周澈皆无话,眼看着路到尽头,后者突然道:“阿姊,你说我将广州封给我,只是父皇所想么?”


    闻言周岚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开口反问:“那会是谁?”


    言罢,似是想到什么,她停下脚步,将眼神定在了周澈平静的脸上。她忽然发觉,其虽面色如常,可周身所压抑的气氛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刚开始原以为是阿姊,竟也生些不满。”周澈低着头,像是在盯着地上的什么,“但现在看来,倒好像是皇兄。”


    说这句话时,又将头抬起来转向眼前的女子,周岚清看着他眼里闪烁,好似泪光。


    “可我知道后,却将不满化作了愤懑,最后也只是无力。我竟不知,他居然这样狠心。”周澈又说,同时也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往前离去,只留了一句:“回去看看母后吧阿姊,不必相送。”


    周岚清没有追。


    她自周澈转身离去时面色就彻底消沉下来,张张嘴,口中之言险些脱口而出,但又猛然咽了回去。她疲惫的合上了眼,随之而来浮现的是近日的那段浅显却有深刻的记忆:


    那日,周岚清是算准了时机,特地出现在周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的。


    待到人来了,又恰巧的出现,待对方惊喜的问起来,又一如平常的回复道:“这几日都住在母后的寝宫之中,今日不知怎的,生出些出来散散心的心思,不想却是在这里碰见了皇兄。”


    虽长宁宫与东宫确实离得相近,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合乎情理。但周岚清却刻意在面上做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好让周靖看出些什么不对来。


    果真,周靖看着周岚清脸色不对劲,却也不忍急于求知,而是说道:“自被封为太子以来,莺儿倒是鲜少与我走动了。”


    周岚清抬起凤眼,直直对上面前的男子,故作气恼的娇嗔道:“皇兄倒是也不曾邀我前去东宫,我怎的有机会与您想见?”


    “若是你乐意,随时都可以来。”


    周岚清字青莺,亲近且居高位之人才会叫她“莺儿”,而除却父皇和母后,也只有周靖会如此唤她。直至如今他已然是贵为东宫之主,那份真挚的情谊亦没有改变。


    见周岚清还没回答,周靖便开口道:“此时我正要回去,若是现下无事,不如同我一块?”


    周岚清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精心处理过的笑容:“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到所处,周靖便看着周岚清道:“莺儿,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岚清倒是将装傻充愣的绝技发挥到了极致,看得她虽语言上否认着,但面上却是隐藏不住的忧愁和烦闷。


    推脱到最后,她只得讪讪道:“皇兄怎知”


    周靖缓缓叹出一口气,“你总是这般单纯,怎藏得住事?自你我见面时,便可以看得出你心中忧虑,”话说到一半,本想就此打住,但还是道出最后一句:“本想着你自己说出来,可如今看来,若我不问你,怕是别想知道了。”


    周岚清连忙道:“皇兄莫怪我这般,实在是因为阿澈”


    像是一时说漏嘴,又立马止住了话头。


    周靖却像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有些收紧:“可是阿澈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我本是不太敢来找皇兄的,可实在是憋在心里头难受,也不能是让旁人知晓”


    周岚清一副慌张且无措的一边拐着弯,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旁人的神色:周靖虽面色如常,但细微处的神情却是看得出来他如今情绪的紧绷。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就想去找母后了”


    此言一出,惹得一向冷静自持的周靖彻底坐不稳了,眼见他快控制不住,周岚清见此话头又一转:“可又觉得此时是断不得令她知道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周靖始终没有改变语气,可一口气迟迟未舒,悬在上端实在难受。


    周岚清此时却好似是受了莫大的难处一般,一狠心就说道:“阿澈他,像是喜欢上了宫中的哪位,而那位好似好似还是身份不合的。”


    周靖面不改色道:“哪位?”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周岚清还是道:“我也不知,只是好似是乐府”


    说罢,又转向周靖道:“皇兄,你日日同周澈一处,你可知灯元那夜,阿澈可有去见谁?”


    周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响才回复道:“那日我身体不


    适,未晚便已经是同他分别。”


    夕阳下落,周岚清从东宫出来时,也卸下了面上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挂上了无悲无喜的表情。


    入耳几声雪落至地面作响的声音,倒是敲醒了她的心力憔悴。


    回想至此,睁开眼,引入眼帘便是不知何时在开在寒冬里的花,是什么花?她不认识。


    搭上桃春的手,漫天的雪花仓促地将花覆盖,见此,她也只得发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竟然又下雪了。”


    第36章 渐生情愫


    近来多雨,浇灌着皇宫中娇艳盛开的花团,万物新生,大有往事翻篇迹象。


    皇城里外正迎合这趋势,并无大事发生,无非是官眷家中发生的大小八卦,又或是后宫廷妃之间时常发生的小打小闹,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自周澈离开至今也过去几月有余,周岚清随之清闲了不少。


    若说有什么新奇的事情,那便是皇家马场里又来了一批新马。


    周岚清一有空就泡在马场里,在骑术之事也算得上有些建树,但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骥。


    旁人自然不敢在此有所苛待,而是她总觉得没有自己十分称心的,再加之不着急寻找,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闻讯而来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黑得发亮的骏马被人从远处牵来,在日光下尤为高大漂亮,从上而下来回打量了几番,越发的看过眼。


    牵马而来的是平日教导周岚清的驯马师,见了她后恭敬地行礼。


    “臣见过殿下,此马是霍大人特地献给您的。”


    “霍大人?”


    周岚清一侧头,便看见霍云祺骑着一匹白马往这边来。


    霍云祺很快就来到少女的跟前,下马来:“臣见过殿下。”


    周岚清思绪不由得有些飘忽,少年的面庞与上回酒楼中的模样重合,只不过与当时的风流随性不同,此时的他整个人充满了朝气。


    “许久未见霍大人,我还要谢谢你送来的马了。”


    听了她的话,霍云祺显然很高兴:“臣一见到这批马,就想到了殿下,如今殿下喜欢,也算是了却臣的心愿。”


    周岚清一见到这匹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番好意,当即赐名:“此马确是契合我的心意,就喊做黑子罢。”


    许是没想到会以这么潦草的名字,配在面前这威武的大家伙身上,霍云祺愣了一下,随即加深了几分笑意。


    “殿下满意就好。”


    周岚清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霍大人今日怎会有空来这马场?”


    毕竟若单是送马来,是不必本人亲自到场的。


    霍云祺像是早知道对方会问到这个问题,眨巴了两下眼睛:“是端王殿下在临行前特地嘱咐,让臣前来陪伴殿下练练骑术。”


    听言周岚清瞬间在脑海中复现周澈那有些颓丧又不忘将为这些琐事的样子,抽了抽嘴角。


    但她面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倒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刚开始两人时常在马场中见面,在这你来我往的过程之中,关系也在此悄无声息地拉进了不少。


    可不过几日,霍云祺的业务又加了一项:帮助戚长安送信。而通过周岚清转交就是最好的一条渠道,毕竟两人时常见面。


    新一日到来之时,桃春前来告知霍云祺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就连周岚清不自觉道:“这戚大人怎么日日都写信?”


    即便如此说,但下一句便立马对桃春吩咐着说:“快些帮我打理。”待接触到后者带着几分别样的眼神之时,又后知后觉找补:“我不若是不想让旁人觉着邋遢懒散罢!”


    桃春却只是笑着道:“是。”


    这般弄得周岚清找不出错来,最后也只得有些羞恼地低斥了一声:“你这丫头。”


    待所想之人出现在自己的眼里,霍云祺也顾不得装什么深沉,轻车熟路地起身迎上来,眉眼间尽是欣然之意。


    女子也好似见怪不怪似的,连客套的招呼都免除了,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疏,轻巧的笑着地问道:“霍大人今日来,可是戚大人又送了信来?”


    闻言霍云祺才想起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封精心保存好的信封递上去,嘴上还说道:“戚兄也真是讲究,不过是几张纸,竟好似浸了香似的,呛了我好些时候。”


    周岚清接过信,带着几分调侃之意:“霍大人这可就不懂了,这是如今正时兴的,可是大有情调所在。”


    哪知霍云祺忽然蹦出一句:“那不如,我也这样写封给殿下?”


    周岚清不由得一怔,随即又立马用眼睛扫过了他一下,回复到:“霍大人与我日日见,有什么话都在嘴上说了,可还用得上纸墨?”


    霍云祺摸摸鼻子,依旧是不着调:“若不是戚兄一片痴心,近来也不会多叨扰,殿下可莫要怪罪于我。”


    哪知周岚清却像是听出旁的意思来似的,抬起原本微低着的眼眸,似笑非笑道:“霍大人也会有所顾虑?既如此,何不直接将信送至六妹妹?”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面前人却当真似的,收敛了些许,转而有些委屈。


    “殿下若是这般说,那臣就这般做了。”霍云祺俨然一副认真的模样,转身欲走。


    周岚清没想到他这般直脑筋,一时间不由自主的阻拦道:“嗳!”但在看见对方那充斥着笑意的脸,又立即反应过来,染上了些气恼,闭上了嘴。


    霍云祺本就是打算逗弄她的,故闻声立即折返回来。


    看着眼前因他的举动而被牵动情绪的周岚清,心中欢喜更甚,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


    “臣斗胆一问,”说着竟还悄然靠近这位素来惯于与人保持距离的贵人:“殿下这是不舍得臣走?”


    被戳中心事的周岚清恼羞成怒,不愿再多说,只是闷闷的坐在椅子上,也不再看眼前人。对于此人,虽感到颇为新鲜,同时不满自己时常为其变换情绪。


    瞅了一眼逐渐靠近的人,突然开始走神,只分明记得他儿时是极为胆小怕事的,怎如今变得这般胆大妄为?


    同她打交道的大多为客气有礼之人,故对于如霍云祺这般莽撞的,有时竟也招架不住。而对于那人的接近,她竟不会觉得反感。


    霍云祺这回倒是看出来对方是真有些生气了,连忙走至其跟前蹲下,仰头看着周岚清,一边大胆地细细打量着佳人,一边换上懊恼恳切的语气道:


    “好殿下,是我说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这回吧!”


    他的声音清润干净,又带上些讨好和可怜,倒是逗得周岚清散去了大半原本的脾气。


    四周的宫女早已是有眼力见的退下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这两人,一时间的气氛竟有些暧昧。


    见周岚清原本环绕在面上的不满逐渐散去,霍云祺更加放肆而干脆的将手枕在其坐着的对上,不待对方做出什么反应,立马道:“殿下,自我同父亲去北疆,你我可就不曾相见了。”


    周岚清听了这话,有些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哪里没见?”


    他们之间可见了不止一回,先是皇宫之中的两回,又在福庆楼见了一面,之后又频繁来明善宫,这人倒都忘记了。


    霍云祺被戳穿,笑了笑找了几句补,随后又认真地眼睛重新放置在垂眸望着他的女子:


    “你可还曾记得,孩童时期,贤王总是欺我孱弱,有次用石子打破了我的头,是你亲自为我包扎的伤口。”


    只见其眼里情愫不加抑制,如流水一般倾泻而


    出:“当时,你也是这般让我枕着你,还让我不要动。”


    正值初春,此时花窗半开,宫中早是悄然下起了微微细雨。外头走廊之间不是时不时传着远处宫女的交谈,就是行事之间发出的声响。


    周岚清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唯于自己口中说出了一句:“外头下雨了,允你在屋内多呆一会。”


    ————


    另一头,白玉儿跳上周梁清腿上安逸起来,周梁清一边抚着,发觉额前偶有缕长发不听使唤的滑落,又腾出一只手,纤柔白净的指尖将其别再耳后。


    这时翠碧推门进来,眉飞色舞道:“殿下,戚大人又来信了。”这副冒冒失失的模样,仿佛是写给她似的。


    周梁清笑着道:“放在那处即可。”


    翠碧瞧着主子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是随意穿戴,不由得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殿下,快些让我为您更衣!”


    话还未完,她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一直唠叨道:“这晚秋也是,我不若是出了一趟门,她竟也不明白过来伺候些,这天气变幻这般快,殿下万一是着凉了”


    周梁清还是一贯的好脾气,反而安慰道:“不怪她,是我唤她去外头理事。”


    而后又在转过身来时看着翠碧道:“再说,这不是有你在么。”


    翠碧小脸一红,扭扭捏捏的止住了喋喋不休,转而说道:“殿下,那戚大人是不是倾心于您呀?”


    但她很快就发觉主子没有言语了,随即立即反应过来,神色慌张地连忙补救道:“奴婢失言,望主子责罚”


    可少女此次却不似方才那般好言善语,转而换上了些疏冷:“翠碧,这些事,是不得使得外头人知道的,你可记得?”


    翠碧此时手上的动作已完成,低着头,仿佛犯了莫大的过错:“奴婢知错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周梁清的语调又如同先前那般柔和,方才一瞬间的冷然像是人的错觉,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我们的日子比不得三姐姐,不可因与其亲近而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好似与人相交,也断不得单是倚靠他人,须得自己也跟上才是。”


    翠碧点着头,有些惭愧道:“是奴婢越趄了。”


    待其出去,周梁清才归座于桌前,此时的白玉儿早已不知何处去。


    她缓缓拿起眼前信封,上边带着香气,里边有制作精美香囊,打开一看,竟是有着特制莲花瓣,可以保存良久。


    对此不由得有些怔愣,不若是上回灯元酒宴上随意提了一嘴鹊桥莲花甚美,没想到竟让对方记到了现在。


    将目光投于信纸之上,其中有着颇为醒目的一句话:“记姑娘曾言池莲清贵,吾亦感同。故涉泽采之,又觅材制此物,愿卿笑纳。”


    看至此,周梁清的心中仿佛被什么所触动一般,不自觉将手中的香囊又握紧了些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然大事将起,且待续述。


    第37章 隐锋藏拙


    已过戌时,屋内通明烛光倾洒于少女的面庞,面前正摆放着的棋盘,似是已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暗色服饰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屋内,得到了少女眼神的示意,上前坐于其对面。


    依照着她的方向朝对面看去,宋青已然摘下遮挡面容之物,随之开口道:“殿下。”


    周岚清伸手执起白子,稳稳当当的落下,走出了今夜的开场。


    仍旧垂眸,没有看向对方,开口漫不经心道:“魏源自回京以来,可有什么动作?”


    宋青执起黑子,紧随白子之后落下:“听闻是到了秘书监任职了,直管赵兴林。”


    周岚清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挑,她知道这位两位大人之间的过节,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岂不精彩?”


    “并非如此,”宋青又下一子,连吃对方两子,声音依旧平淡无味:“那位与赵姓不仅是毫无间隙,反倒是奉为上宾,二人关系日渐密切,竟好到众所周知的地步。”


    他说着,想起近来两人时常结伴而行,就差勾肩搭背了,如此说来,也并无多少夸张色彩。


    周岚清有些意外:“我虽未曾见过这位,可其忠直之名可是人尽皆知,莫不是这几年楚山贫寒,折损了脊梁?”


    宋青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初时臣亦如同殿下所想,可皇上圣明睿智,丞相早已是大权在握,又怎会凭空请人为他助力呢?”


    声音伴随着白子落下,周岚清的声音升起:“只怕这魏大人,并非完全依父皇所意,也不欲归覆于我们。”


    说罢,缓缓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道:“若此人不为我所用,那就相当于无用。”


    话说到这里,她又生生止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魏源自回京以来,虽是立即与陈有成打好了关系,对太子阵营的人避如蛇蝎,这摆明了就是不愿与之为伍。


    但仔细一想,却也有别的理由:毕竟对于魏源而言,现在的他势单力薄,每一步都需谨慎。


    若是其立马表明站队,只会暴露自己,如此一来,便什么事都难以办成了。


    这表明了就是一场双方针对彼此的观测。


    坐在她对面的宋青也很显然想到这方面,两人多年交往,有些话不必再多说。


    “那殿下的意思是…”


    “先予其权,资之以雄心,使之抗衡。”


    周岚清说着,很快就冒出个主意。


    “魏大人不是着急往丞相靠拢么?我们帮他一把好了。林言锦的手头上不是有些咱们的名单?让他交给魏源。”


    “但此事还是隐晦些来办,勿使其知道是我们所为,与他先通个气即可。”周岚清下了最后一子:“他是个聪明人,待丞相势力一倒,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宋青再看棋盘之时,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隔日,魏源于下朝后往后秘书监办事处赶着上午班。


    行至途中不知何处时,忽而身边出现一名样貌青俊的年轻官员,看样子有话要同他说,于是立即停下来,面上尽是和善之意。


    只见这位年轻的官员带笑,颇为恭敬道:“魏大人可是前去归职处?”


    虽此时四周并无他人,但魏源依旧是那副老实的模样,他急速在脑子里将眼前人搜寻一番,可惜还是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只知单从官服上看,算得上是从四品,年纪轻轻位于四品,不是极为有才华就是颇有权势。


    他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可有要事?”


    年轻人和颜悦色道:“先生可是忘记了,在下从小曾有幸拜读您的文章,更是受过您的点播。而今先生回京,我却没立即前去拜会,故而特此前来向先生告歉。”


    闻言魏源像是想到什么,语气有些不确定:“你是?”随即又稍加仔细端详一番,惊喜道:“莫不是言锦?”


    待得到对方的肯定,他更加高兴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言锦一番:“不想这些年不见,你竟这般大了!”


    林言锦也一改方才的客气疏离,转而亲近道:“家父这些年,一直很记挂您。这几日他老人家染了风寒,可得知先生回京的消息,身体立马康健了不少。”


    提到恩师,魏源的脸上先是关切的担忧,又夹杂着丝丝喜色,但又立即表露出悔恨惭愧之意:“只怕我实在是无法报答老师对我的挂念啊!”


    林言锦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不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魏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是我年少轻狂,行事莽撞,本就已是连累了老师,可不曾想他老人家那般爱惜我,竟不惜放下身段为我奔走。每每想起,我总是羞愧难当。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去拜见他呢!”


    言至此,他竟不自觉红了眼眶,可又不愿让学生看到自己的丑态,只得有些惭愧的将头底下。


    林言锦听到其言语,不经也有些动容,连忙道:“学生虽能明白先生这番情深义重,但还是恳请您切


    勿这般想!”


    “我口头之言难以传达家父对您思念之深重。因此特设家宴于府中,期盼着今夜能与您共聚。”


    他话中满是恳切,听不出任何假意。


    魏源抬头就看见对方带着期望的眼神,先是深深吸回一口气,才用衣袖拭去眼泪,露出些许笑容:“有劳了,魏某定当赴约。”


    ————


    年近六十的林良弼自天色未晚就在正厅中候着了,林府的正厅直至于正门是没有遮挡的,这在大燕里有头有脸的权贵中,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可这并非林大人对于房屋建构有何奇思妙想,只是为表明正直为官之志。


    近年来,他的身子骨是愈加不好了,现在也无法再从以往那般至门口等候,只能回院子里坐下,时不时抬抬眼皮。


    就这样一直抬到夕阳西下,暮色渐去之时,那个他盼着十年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魏源一见眼前的老人,与他记忆中已然大不相同,甚至隐隐有些迟暮之色,这使得其心中大有感触。


    脚步不断加快,直至其跟前跪下来行礼:“老师!”


    自幼时,父母早逝,魏源由原本家世显赫的少爷一朝沦落为旁氏宗亲所不容的弃子。


    好在与他们一家有故交的林良弼不忍魏源深陷困境之中,将其带回家,两人时师生缘分也就从那时开始的。


    林良弼也有些激动起来,待其坐好,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是:“秉文,你瘦了。”


    “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吗?”


    仅此一言,便使魏源藏在眼眶而一直没有落下的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


    他低着头,有些哽咽:“吾与师别,已十年三月余十六日矣。”


    林良弼手微微颤抖起来,伸手将他扶起。


    “我听言锦说,你现就任于秘书监。”


    “是。”


    “我听他人言,赵兴林正于你属下。”


    “是。”


    “我怎么记得,是他为你罗织罪名?”


    魏源还是老实道:“是。”


    可老实人魏源没有受到严师的体谅,反倒使严师有些生气:“那么你如今怎么会同他交好?这不是糊涂么?”


    这姓赵的不仅胸无点墨,更是贪得无厌,可不是个好人啊!


    哪知实诚的魏源此时又窝窝囊囊地把他那颗被冠之状元称号的头低下去了,只一言道:“学生不才,尝苦多矣。今惟憩息,分内事毕矣。”


    林良弼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恰逢林言锦在这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父亲,先生,食所已备妥。”


    至此林良弼也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罢罢,我固信你心之自有数也。”


    魏源张了张嘴,终归没说什么。


    就在他与林氏父子在途中经过院子,忽见有一松树立于其中,与一众花花草草中显得格外出众。


    魏源猛然记起,此树于十年前就在此处了。离开已久,周围的花草已然大有改变,可它依旧挺立于此。


    这一切看似是苦尽甘来,可是甘真的来了么?


    并没有。


    魏源自诩一直是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如今在看来,他像是成为畏首畏脚,唯唯诺诺,左右逢源之辈。


    虽“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这是自小便明于心中的人生践言。


    但“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面。”这是这十年楚山任职授予的道理。


    若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那就要认清问题的本质。


    而此次皇帝诏他回京,是要自己与陈有成争斗,以此抬太子一党上位。这便是要把他当作一枚价值较于廉价的棋子。


    若是二十八岁的魏源,他是会欣然接受的。


    但二十八岁的魏源已经死了,现在是钮祜禄成熟老小子魏源。


    现在想的是如何打破这个两头平衡的局面,以此来提高自己的价值。


    他明白皇帝是个颇具玩心的政治家,这使得自己可以有了个曲线行走的时间,为的就是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得到不一样的收获。


    殊不知,身在暗处的周岚清将会成为他的知音。


    “秉文?”


    熟悉的声音将魏源的思绪拉了回来。


    “来了。”


    第38章 借花献佛


    几日后,丞相府。


    陈有成看着眼前手里宛若铁证的慷慨文章,上面的字字句句使他心情大好,不为别的,只因其内容皆为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政敌。


    又反复来回看了片刻,他对跟前的赵兴林道:“文状元的文采实为斐然。”


    赵兴林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随即应承道:“魏大人自归京以来,事事亲力亲为,可谓是鞠躬尽瘁啊!”


    一旁的何明却面露讥讽地扯着嘴角,似是想起十年前自己常被唱反调的日子:“看来楚山虽为贫苦之地,倒是令魏源颇有心得。”


    赵兴林听后又道:“在下本以为自魏大人回京,又居于我直属上位,正恐于平添二位大人之烦,未料魏大人亲临拜访,又述朝中奸臣,我认为其是可行的。”


    当时的他听说魏源不仅回来了,还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心惊胆战了好一阵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家一见面就跟他宛若多年未见的亲兄弟,待自己更是没话说。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发现魏源早已不对往事介怀,使其心里横生出些愧疚之意外,竟还滋养出了些真心。


    也是,毕竟世上哪里还会有永恒的仇人呢?


    此言表面好像是在说魏源欲投诚,但陈有成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方面:魏源是由皇帝请回来的,虽明面上没有说,但其实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


    究竟是畏斗极深,抑或别有所图,对此他也有些知晓不得。


    作为一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从不会在顺境中轻易下决断。故而道:“此事未得其本,毋急。”


    一旁的何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是否要与刘大人商议?”


    陈有成却叹了一口气,好似想起那个年轻人有些踞傲的样子:“我难道不想吗?那位向来只有殿下才能够请得动。”


    “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隔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又是一个上班的好日子。


    赵兴林刚进单位门口,还没来得及拐弯就碰见魏源,还没等他开口,魏源就抢先着压声道:“人我已经为兄台找好了。”


    赵兴林大抵是刚睡醒迷迷糊糊,脑袋嗡嗡,稀里糊涂地问道:“什么人?”


    随后又后知后觉似的说道:“魏兄莫不是又寻到奸臣了?”


    “什么跟什么。”魏源恨不得拍醒眼前这个胖子,他的声音还是低低地:“替你交那些奏折的人呐!”


    “嗯?”眼见着这胖子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魏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难不成你要亲自交上去?这可不为良策啊!”


    “嗯!”胖子终于回过神来,智商也随之增生了一些,他有些感动地附上魏源拉着他的手道:“还是魏兄为我着想!”


    当看过去,发现此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魏源此时脸上表情更加真诚的了。


    或许是节约时间,他倒是免去了多余的话,而是介绍其那位帮忙的“好人”,于身份,于家世,于平日里的行为,那位“好人”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赵兴林听着,不住的点头,愈发感觉魏源真是自己的好兄弟


    另一头,周靖已然听说了皇帝根据那份奏折,一连罢免了许多人,其中有的不是太傅手中的走出来的


    学生,就是在任职于自己提拔岗位上的大臣。


    正于其对面的坐着一位样貌青俊的男子,此时正悠闲地喝着茶。见太子对此讯不为所动,不由问道:“殿下难道不为此感到着急吗?”


    周靖面上依旧没有变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父皇既如此,必是那些大臣有过错,我又有何妄议?”


    男子看着周靖虽一直是谦和有礼的模样,但每每与自己对话,话里话外皆是带着疏离和保留。


    这使得他虽已经在此处呆了许久,却还是摸不准对方的秉性,更莫要说能辅佐他了。


    对此,他有些无奈,心知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开门见山道:“殿下毋庸过虑,自入东宫之始,我已然是殿下的人了。”


    周靖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改平和的神色,轻轻地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谋士:“我本与先生无间隙,然先生有事隐于我,我岂敢以心奉于先生?”


    他口中所指,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靖之所以有时前来同他见面,甚至以最高规格相待,为的不就是等待对方交心么?


    说罢,见对方还是不打算开口,起身来,向他微微点头,算是给足了面子,紧接着便离去了。


    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眼睛投至窗外,嘴里还嘟嘟囔囔。


    “圣上,你要我辅佐你的儿子,可却未曾告知我,太子对你非全心啊!”


    他何尝不知周靖的心思,但这种事能随便说的吗,这父子两能不能关照他一下啊!


    ————


    而周岚清听追云来报时,其身边正坐着一女子,追云余光一扫,原是被封为襄阳县主的柳嫣然。


    看到追云,柳嫣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本是宋青身边的小丫头,没想到几日不见,竟被调来公主身边了。


    听到传报,周岚清微微点头,对其说道:“下去吧。”


    随后转过头来朝有些热络地对方说道:“这是昨日从我一位姐妹宫里拿来的好茶,你快些尝尝。”


    柳嫣然应下后微微抿了一口,赞叹道:“香气扑鼻,滋味醇厚,此茶真乃佳品。”


    听闻周岚清有些欣然,似有所感道:“本宫与你见面是于去年之岁末,真是岁月如梭,匆匆而过。”


    柳嫣然不由想起当时自己的处境,连忙道:“当时嫣然冲撞了殿下,还是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救我于水火之中。此等大恩,嫣然余生难报。”


    眼见她有些激动起来,周岚清连忙安抚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呢?本宫初见你时,你的果敢,”说罢,像是想起当时柳嫣然那决绝的眼神:“便知道你是值得本宫出手的。”


    柳嫣然微微低下头:“嫣然感念殿下大恩。”


    “莫说这般多了,”周岚清还是和善的笑着,又问道:“本宫还未问呢,你与林大人,何时办婚事?”


    也不怪她的直接,毕竟凡是知情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


    不料对方反而一愣,神色都带上些不自然:“嫣然还未曾想到这一层”


    周岚清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又调侃道:“本宫知道你与林大人情投意合,要不得你,林大人怎会帮本宫将那些名字交予那位?”


    可柳嫣然依旧是浅浅的笑着,可说出的话却颇有力量:“嫣然是不肯对殿下有所隐瞒的。若言我对他无情愫,这亦非实情。”


    “然而我已历经诸般苦难,情爱之事,与我而言,也亦非重中之重。且为殿下办事,本就是林大人心之所想。”


    这些话听得周岚清感到非常意外,她不经开口问道:“可女子怎会有不成家之理呢?”


    不想面前人不改神色:“我于往昔亦是这般想的,女若不嫁,何以存于世?”


    话到一半,柳嫣然侧过身去,眼睛不自觉看向外面的天空:“然我在寻找柳氏之冤时,乃是独立支撑。这件可是莫大的难事啊!竟能让我一名女子做成了,这事难道就不比婚嫁之事更大么?”


    “何况若我嫁入林府,虽尚能凭借身份处理事务,可到底是有了牵挂,便不能尽心尽力,放开手脚的做事了。”


    “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嫁人的理由呢?”


    话还未完,只听柳嫣然又道:“再说,皇上有意封我为襄阳县主,欲以余生致力于此县治理。对我而言,此事重于婚姻。”


    随着面前女子张张合合的嘴,这些话宛若涓涓细流流入周岚清的心中。


    而她也已经不知道将目光留在对方的身上多久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说出的话竟如此坚定强大,更令她叹服。


    久久未闻对方的回复,柳嫣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的话,也以为引起了眼前人的不满。


    正想着说些什么来弥补时,却只听到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钦佩:“是本宫目光短浅了,若日后有何事需要,定要告知本宫。”


    柳嫣然知道对方并没有对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有过多的排斥,也感受到对方的真心,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也不由得对眼前少女更多了几分亲近。


    拜别柳嫣然后,周岚清拿起记录着今日刚被罢免大臣的名字,虽然他们的罪名皆为实属,但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几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丝灰尘呢?


    皇宫之内,权势之争,宛若迷雾锁深渊,变幻无端,难测其底。只因权柄之衡,本就受阴谋诡计驱策,摇曳不定,世人皆难窥其奥。


    可能那些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成就另一个人的牺牲品,其中也包含那位替呈奏书的“好人”,都只是成为这些身居高位者借花献佛的工具罢了。


    现在周岚清心中也有几分顾虑:毕竟此次的动静闹得这般大,皇帝是否对因此而起疑?


    第39章 探测深浅


    在周岚清的推动下,皇上将一干大臣罢免,致使原本就聚焦在太子一党的目光就更加炯炯有神了。


    除去老对头丞相一党,就连皇帝也对接下来局势的发展很感兴趣。


    备受瞩目的周靖近来密信不断,有的是要让这位太子爷表态,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大祸临头。


    而此时的太子爷正于东宫的豪华大床上悠悠转醒,好不容易有个时间不用上班,他才不想多为此耗费心神。


    贴身宫女正为他梳理,便有人进来传报:“殿下,卢大人求见。”


    传报者口中人为卢绛,现任翰林侍读学士,算为周靖的一位表亲,幼因明颖,资颜美丽而被皇帝特地挑选为周靖伴读。


    二人自小在书房一块长大,虽近些年已然鲜少走动,但感情也算得上不错。


    待周靖见到卢绛时,脸上带着些愉悦,朗声道:“久不见卢大人,近来可好?”


    来人闻声起身笑而答曰:“拖殿下的福,微臣一切安好。惟睹此假山似曾相识,不知不觉竟入了神。”


    闻言周靖看去,似是涌上些许回忆,有些感慨道:“还记得儿时你陪本宫玩耍而藏于此山,一直到夜色降临才出来,我以为你有事了。”


    卢绛的语气随眼前人的情绪不断转换:“未料殿下还记得,实乃臣之荣幸。”


    周靖示意他坐下:“本宫闻你的父亲身体欠佳,近来安否?家中皆安否?”


    卢绛一一回复:“一切安好。”


    随后就开始仓促的转开话题,可其中之言皆不是他今日来之目的。


    周靖却没有多问,即使已经看出来人另有他意,但也只当卢绛作为久别重逢的老友。毕竟自


    他登上东宫之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如今日一般谈天了。


    只可惜这份闲适没有保留太久,卢绛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两人大多是从儿时琐事和人谈起,就说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礼部权侍郎袁大人。”


    “嗯”周靖面不改色:“是曾共习于私塾。”


    卢绛低垂着脑袋,恭敬地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斟酌着开口道:“前几日臣新归于朝,初遇袁大人,听其曰:‘京中有善归者,能乱法。’臣只觉此为笑谈。”


    见对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周靖和善地引导道:“哦?竟有此事?”


    “臣是不信,然近来事多不谐,臣实在恐于对殿下不利啊!”


    见其这般认真,周靖这才收回平和的脸色,仿佛无意,神色间却逐渐深以为然:“你从前,并不会与本宫谈论这些话。”


    卢绛心中微动,但神情依旧:“臣因为担心殿下而终日惶惶,才出此言,还望殿下恕罪。”


    周靖轻笑道:“你看你,何罪之有?今日之言,本宫心中也有打算。”


    说罢,又漫不经心的抬起头,不再看眼前人。


    卢绛见其目中流露些许罕见的锐利之色,只当是对方对此事下定了决心,连忙道:“能为殿下分忧,此乃臣之本分。”


    可此时周靖忽而说了一句话:“我与你的情谊是同他人不同,而这非因儿时同习于私塾之故,若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仅此一言,从一位未来的帝王口中说出,实在是难能可贵,卢绛听言更是立马起来行礼:“感念殿下大恩!”


    周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说道:“你能明白就好。”


    直至卢绛离开,他的脸上再无笑意。


    明善宫深处的青玄殿内的一个窗头掀起一阵小小风,却在整个寂静的内殿创造出不小的声响。


    侧头望去,那处正好立着一只雀,模样普通,待人走进了,才可以见到身上的羽毛有种黯然的艳丽。


    周岚清解下那只雀腿上绑着的竹制小筒,拿出一张信纸。


    看完里面的内容后,行至桌案前取下一纸,提笔在其上写下些内容,最后绑在方才回来的雀身上,又督促其赶紧送信。


    可怜的雀,还没休息一会,又开始工作了。


    做完了事,周岚清便坐于桌前,桌上有被打开的一本书,此书记录着民间杂事,宫内是找不着的。


    此书为霍云祺于市井里专门挑选的,虽然内容有些粗俗,可读起来却被有一份风味。


    但眼下,她一手附于桌面,另一只手却先是将书页卷起,随即又抚平,最后又卷起周而复始,眼睛盯着书,可却能知道心思并不在其上。


    让她困扰的正是方才信上的内容,而那封信正是几月前奔赴封地的周澈所寄来的。


    依照他信上的内容,自己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这也在提醒自己那令人不省心的二哥也即将回京。若是在他回京后魏源还未取得陈丞相的信任,依照他那多疑不定的性子,只恐复添许多枝节。


    此外,周澈还在信中说明,本收服的南方之地,近来又有骚动之兆,而作乱之人,竟是前所未闻的异邦人。


    他们自渡船而来,貌似大燕子民,但其言语诡异,又令人难解。


    就在这时,桃春声音闯入周岚清的耳朵,待后者侧过身去,便见到其气喘吁吁,仿佛发生了莫大的事情,还未等她多问,桃春就急忙道:“殿下,皇上来了。”


    一路上,周岚清脚步匆匆,恐对方久候生不耐之意。


    行至半路,问桃春道:“父皇现可是在主殿?可曾备上父皇最喜的桃酥?”


    桃春连忙道:“禀殿下,正是候于主殿,桃酥也是一闻皇上来就上了,皆是最好的且新鲜的。”


    距离目的地只有几步之遥,周岚清突然停下脚步:“我现在如何?可有凌乱?”


    得到好的回复后,又立马调整了面部表情,一副惊喜的模样闯进来,皇帝正在吃着桃酥,周岚清这一下子差点惊得让他噎着。


    可她好似没有看见似的,也不行礼,直接往上前随意行了个礼:“父皇!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莺儿这里?”


    自周靖回京之后,周岚清不断促进与皇帝的关系,以至于在后者面前不复从前拘束,行事也大胆了些。


    皇帝看着她冒冒失失的模样,不仅没有任何不快,反倒露出些温和的笑意:“怎么了?朕无事还不能来了?”


    说着又指了指所剩无几的桃酥,有些嫌弃道:“此桃酥味素,没有莺儿做的可口。”


    周岚清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很是清澈,俨然一副被夸奖后的得意:“若是父皇喜欢,明日莺儿再做些送去。”


    皇帝一点头,话题立马掉转:“听闻霍家小子最近同你走的很近?”


    本以为会听到些许狡辩,没想到周岚清眼睛也不眨一下,立马承认:“是呀。”


    闻言皇帝脸色微黑,但还是耐心道:“是有何事吗?”


    周岚清也没有遮掩:“没事。”


    皇帝脸色全黑,有些不满道:“既无事,此后少同其来往。”


    周岚清有些奇怪地皱皱眉,又有些奇怪地回复道:“莺儿昔日也同表哥一块玩,今又为何不行呢?”


    这回换作皇帝愣住了,回过神来又记起自己这女儿自小是放在身边苦读书,对男女之事涉猎甚少。且霍家那小子自小也与她交往一段时间,想必也没往那处想。


    想至此,面上的不愉便逐渐消散去,又听其言道:“阿澈已出宫这般久了,皇兄又是日日有要务在身,故而莺儿才请求表哥进宫来玩的。”


    还没完,周岚清好似下定决心道:“若是惹得父皇不快,那莺儿今后就不叫表哥来了。”


    说完,再配上一副黯然失神的模样,皇帝这才没有再提及此事:“无妨,既是你愿意,都随你罢。朕只是想起你许久未去你母后那里,怕是她已经很想你了。”


    呸!甩锅!周岚清暗自腹诽,若不是她长了双眼睛,又受了那么多罚,真以为自己的父母琴瑟合鸣。


    但面上还是笑着道:“明白了,明日我就去。”


    此时即使她的脑子转的飞起,脸上也得一副乖顺的模样,以此保持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完美形象。


    只可惜皇帝的话就和他的人一样反复无常,又问了个和方才仿佛跨了一个大燕国土那般广阔的问题:“朕听闻前几日,柳家的孤女有进宫。”


    周岚清一愣,幸而低着头,对方看不清她那瞬间的意外,只见她下一刻抬起头,面露惊奇:“父皇您怎么知道?襄阳县主来的正是莺儿这!”


    说着,还自然地对桃春道:“快去将前些日子襄阳县主的茶叶呈上来。”


    待桃春应声而去,她又有些欣然地对皇帝说道:“父皇,你有所不知,莺儿因阿澈一事,本不喜这位县主。也有闻宫中娘娘拖她购襄阳的茶叶,却未料其特来造访,言阿澈之事深感歉意,莺儿看她态度诚恳,不似想象的鲁莽,不知觉竟已释然。”


    她倒也没有说错什么,只不过将事情从头到尾加工一遍罢了。


    皇帝还未表态,桃春已经将茶呈上来,茶香四溢,一下子充盈了这个殿堂。


    皇帝在周岚清满含期许的眼神下微微抿了一口,此茶竟与在陈贵妃的仁明宫中喝的茶颇为相似。


    虽他未明言其他,但是周岚清知道,自己这位疑心颇重的父皇至此打住了问题。


    将问题推给别人,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父女俩又扯了几句家长里短,皇帝终于要拍拍屁股起身走人了。


    送走皇帝,周岚清回至殿中往桌子上一坐,才将一直绷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第40章 舍本逐末


    魏源自一进宫门以来,右眼皮就反复蹦蹦跳跳,一直着急上班的魏大人起先还没多加放在心上,只当是昨日吃了多了酒。


    但当他终于准时站在自己的工位上时,却明显地感受到不对劲,只因周围总是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游离。


    于是,魏大人微微挺直些腰杆,妄图试探一番那些不善打量,只可惜那些目光却不减反增,令他不得不赶紧将头又归至原处。


    看来今日是有大事


    要发生,魏大人心中暗暗哀叹。


    来不及细想,皇帝已到位,常规的礼仪完毕后,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忽一人从群臣之中蹦了出来。


    魏源藏在群臣之中,还未来得及看清此人的模样,就听闻其发表惊天言论。


    “皇上,臣闻秘书监魏源在未能妥善保管国家典藏,擅自修改其上内容,致使朝廷蒙受损失,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在众人余光的视线里,那位被点名的魏大人依旧弯着腰,头也是低着,甚至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偌大的宫殿内,自那位大臣上交的控诉之后就再无声响,好似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昔日里习惯劈头盖脸的给对方一顿臭骂的魏直言,就此迸发往日的光彩。


    但很可惜的是此时带给众人的,唯有银针掉落于地尚可发出声响的沉默。


    就连坐于龙椅之上的至高者都缓缓发出一句:“魏源今日常安在哉?”


    而在下一秒,在不远处,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立马有声音回复:“魏源在焉。”


    皇帝不经有些奇怪,耐着性子提醒:“既在,对此可有异议?”


    魏源这才慢悠悠踱步而出,先是恭敬而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一出看得皇帝愣愣的,忽然想起是需要经过自己的允许才可以发表见解,只不过是从前魏源总是急不可耐的跑出来破口大骂,久而久之自己就对默认了他的做法,可如今这般转变倒使人有些不习惯。


    于是抬了抬手,算是走了这个流程。


    魏源这才开始了他彬彬有礼的辩前提问:“我听闻这位大人说我的失责,方才思前想后,可还是未思出何处失职,望大人明指。”


    “你擅改大燕史书,将诸名将之性别改为女流,岂非谬哉!”


    得知了缘由,他背终于得以不用再弓着了,而是悄然直立了不少。


    “此非我擅自篡改,乃是与众大臣共议共商得之结论。其次,于三处的更改,皆是我等详查核实而后定,非泛泛之言也。”


    说完,背不仅挺直了,头也抬起来了。


    殊不知这位大臣既是敢于揭发,那便是有备而来,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敢问魏大人,在更改之前,可有上报天子?再者,若已成定局,何须擅自更动?史书乃大燕子民所传颂,若让其知有女统国事,岂不乱矣?


    魏源皱眉不解道:“有何乱矣?大燕子民里无女子?”


    那位大臣顿时被噎住。


    就在这时,一旁又出一位大臣,接过话:“臣以为,女子本宜主内,国事固宜由男子操持,魏大人,您更改史书,岂非欲乱大燕之安宁乎?”


    妙,妙,妙!说得甚妙!


    魏源简直要拍手叫好,这下子自己简直就要成为霍乱天下的罪人了!


    但眼下还不足以到一碰三尺高的程度,他缓了缓神,稳重道:“若因指正史书而动摇大燕的命运,究竟是我的过错,抑或是尔等之不作为?”


    话还未完,他和和气气地道出最残忍的言语:“我若没记错,林大人,您前日又纳美妾,且私下多收五百两,此事恐怕已传遍京师!”


    不去看那位的表情有多精彩,魏源又马不停蹄地将矛头直指后来站出来的那位:“赵大人,闻您广收门徒,想必学术造诣已深矣。可为何以我于您所出科举试题中,仍能觅得相似之处呢?”


    不愧是魏怼怼,仅仅两句话,打得两位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发出一句话。


    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尘埃落定,只等皇帝评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扭转了局面。


    此人就是一向不大在朝廷上持明态度的周靖。


    只见他由最前端的人左侧走出道:“父皇,儿臣以为魏大人所言甚是,但未事先禀报,违逆规程,于礼于法皆不合。”


    此言一出,不仅是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而是在对于魏源这个人的表态。


    若是有心人观察,便可以看到告发魏源的两位大臣皆是太子一党的人。周靖这个举动,正是说明了他对魏源今后的态度。


    对此,魏源只得认命,自己即使可以斗天斗地,可给他十个脑袋都不敢和皇帝的最为看重的儿子对上眼。


    正当魏大人要自认倒霉地举白旗时,却有一个年轻的官员站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自入朝始,这位只在两个事情上张嘴,一件是申请减少百姓税务,另一件事便是现在的魏源改动史书事件。


    只见青年声音清朗,毫无惧色:“陛下,大燕在您的治下而盛世繁华,臣子百姓皆感荣幸。”


    “可若一国欲刻意掩埋既存之事实或正勃兴而尚理的思想,此诚可悲也,盖此乃国之衰颓之兆也。且臣以为,不论男女,他们的价值若不获认同或被曲解,岂非一种不自足的嘲讽?”


    青年人音吐明畅,音容洪壮,结尾还不忘补充:“此岂能与陛下所治之盛世相符呢?魏大人此举虽失于规程,然其初志良善,陛下之仁慈与厚德,为天下苍生所感。尚祈皇上从轻治罪!”


    魏源看着眼前这位俊后生,其一身傲气的背影中,恍惚间好似看见十年前同样意气风发的自己。


    但这位比那时的魏源会说话太多了。


    一句句“仁善”,一声声“盛世”,台阶被高高建起,皇帝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只是浅浅的罚了魏大人些许俸禄。


    青年就这样用自己的口才,硬生生将原本悬在重罚线上魏源捞了回来。


    一个风波悄然离去,只是令魏大人不免感到奇怪,自己与这位青年人此前没有任何的交集,如何可以使得其在不惜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出手相助?


    带着疑问,于下朝后,特地看似无意确实有心地前去与其搭话。


    对于魏大人的问题,青年人即无过多浮华词藻来恭维,也无烦闷死板的拒之千里,而是平和地对他说了句:“余不识人,唯识理与义。”


    还记得当时微风渐起,落于魏源眼里只有肩头的嫩叶和青年人潇洒离开的背影,他最后只在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戚长安。”


    纯臣,即为忠纯笃实之臣。


    纯臣之心,始终如一,守道而行,不以祸福为念。戚长安就是这样的纯臣,也是为历代励志有为的君王所追求之人才。


    想来是皇帝对他有惜才之意,不忍人才寒心,以至今日的事情迎刃而解了。


    经此一事,魏大人彻底在宫中处于孤立无援的处境,每日除去戚长安偶尔与自己打个招呼,就是按部就班的打卡,就连赵兴林这几日也对自己疏离不少,使得魏源不由得在心里大声疾呼:“职场霸凌!”


    同样感到奇怪的还有周岚清,皇兄已经表明立场,怎么反而还将魏源推得离陈有成更远了呢?


    自己明明只想做个牵线的红娘,怎么就这么难,这也使得周岚清在心中怒喊:“该死的陈老贼!”


    被两人暗暗腹诽的陈有成不由觉得有些冤枉,其实这事还真的不能怪他。


    自上次魏源勇刚两位大臣,陈有成就看到了他的实力;而太子表明了立场,加上魏大人的投诚信,更是让他仿佛回归情窦初开的青年,回想起十年前魏源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不经开始心里痒痒,对魏大人也动了收编的心思。


    于是在赵兴林这个红娘二号的撮合下,就打算要将情书——入伙同意书密信发出去。


    在这皆大欢喜的结局就要发生的时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陈有成飘忽的心思给打散了。


    是夜,于丞相府中忽而传入通报,在陈有成听闻来者姓名时不由得有些惊诧,毕竟这位向来是在暗处,怎么今日会忽而大驾光临,于是连忙将其请入。


    只过了一小阵,就见一位身形消瘦,披着黑衣的人出现于几位的眼前,待放下装束,赫然出现俊美样貌,面若明月,气质宛若淡菊,然眼中暗含精明,反增俗世之风采。


    “刘大人,”陈有成及率先热络地招呼:“敢请上座,今日何以光临敝处?莫非有甚大事发生?”


    何明虽不与刘墨书相熟,平日里也无多少交集,但知道他是自己人,此人论才学,论手段,都是自己不能够怠慢的,于是也紧随其后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赵兴林更不用说了,自己与这几位都差


    了百八十里,连忙摆出恭恭敬敬的模样再一旁候着。


    “陈大人,何大人,赵大人,深夜到访,多有叨扰。”刘墨书一贯如常的和善谦逊的神色,一一招呼过后,待众人归座后,方才安然入座。


    “今我来诣诚有要紧之事,闻大人有意合魏源,不知其真否?”


    陈有成先是一思量:“不知刘大人闻何人之所言?怎会知晓如此一说?”


    刘墨书本已掀起茶杯,听言又悄然放下:“大人自不必有顾虑,刘某的心意,在座的大人皆能了然一望,我所行处,皆为众人计。”


    闻言陈有成先是一愣,而后展颜道:“刘大人多心了。”


    随后对方才的问题作出解答:“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意,然尚未决,不知刘大人有何高见?”


    言已至此,在场另两位虽没有发言,眼睛却不由自主在眼前这位青年人身上来回打量,不过二十有三,立于朝中却已有三年。


    在旁人眼中,青年于政事颇有贤名,于待人不偏不倚,正是大燕奇才。


    但只有真正少数的人能够知道此人心计之深沉,尤其善借他人之手染血。


    “陈大人太高看我了,今日忽来拜访,其实受贤王殿下所托,不过传口信罢了。”


    刘墨书打着太极,将话推到周治的身上:“殿下认为,此人尚不宜归于咱们。”


    面对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疑问,他开口解释道:“诸位莫不是忘记了,皇上为何将其召回罢?只怕此人的心思不一定如你我所想一般简单。”


    “真心也就罢了,只怕是以身入局,这样的人,可不好对付啊。”


    仅一言,立即敲醒了差点被迷惑了的陈有成,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反而被人拿捏住了心思,不由有些羞愧。


    将目光投至一旁的何明,只见这位老伙计也表示刘墨书言之有理。


    至于赵兴林的后背已经蒙上冷汗,若真如刘墨书所言,倒霉的第一个就是自己,于是也立马掉转口风给陈有成急需的台阶下:“大人,在下认为刘大人所言即是啊,不如让我们再多加观察,以防其藏祸心。”


    陈大人点点头:“如此甚好。”


    见目的已然达到,刘墨书也不欲多加停留:“天色甚晚,在下不欲多加叨扰各位大人,待改日定登门拜访,就先告辞了。”


    彬彬有礼,有理有据,使得在座几位都挑不出毛病,但也生不出好感来。


    过了半天何明摸摸鼻子,悻悻的调侃,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此子肤色白皙娇嫩,倒像是女子之姿。”


    时间线倒回下午。


    周梁清立于女子旁侧,自是不难发觉其心神不宁,不经有些担忧:“姐姐可是有心事?”


    周岚清微微叹口气:“久居于深宫,能有什么心事?”


    说罢又伸手,将眼前开得正鲜艳的花朵随手摘下,不甚在意地任由其滑落于地上:


    “只不若是近几日看了一本闲书,其中一事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双玉手缓缓搭上还欲摘花的手:“姐姐不妨与我说说,直言虽伤,可胜于隐忍成疾。”


    “也无大事,”周岚清这才说出心中疑惑:“只是阅得一事,其言有两商贾之家于一地,面上和气,实则久已因争市而暗斗。”


    “其中一家有一能干之仆,欲投效于另一家,费尽心机,却终不得接纳,甚至落得一无所获的下场。此仆何以至此呢?”


    周梁清微微思索,后开口道:“我不知能否解姐姐心中之惑,然我曾闻有这样一说。”


    说着,又拉着周岚清坐下,轻柔的声线似是能抚慰人的烦郁:


    “从前有养狐者,能与狐相通语言,盖以术授焉。后欲售于富商换取钱财,人告富商其所能,富商疑其欺己,以得金之后,恐复呼其狐。”


    “其人归,乃谋于众曰:‘吾当为法以信之。’遂于众前,取狐狸的孩子一一斩其首,富商睹之,遂市其狐。”


    周岚清听闻幽幽道:“如此说来,若欲使此伙计成功投靠于别家,必先显其与原家断得无丝毫牵挂。了结旧缘,方可得新主之信。”


    周梁清又道:“得其要者,一本万利;失其要者,劳而无功。倒也难为这伙计,即失了旧主顾,又讨不得新主顾。”


    周岚清如梦初醒般,忽而了解魏源于此事不得志的缘由:魏大人就如故事中能干的伙计,陈有成则为新主顾,而一直以来,自己和魏源都将皇兄放在旧主顾的位子上,故而一直做的都是表层的无用功。


    想至此,竟不自觉将对方的手抓的紧了些,听到的微微发出的反应声又立马回过神来,松开手问道:“可是抓痛你了?”


    “不打紧的。”


    应是与周岚清待久了,再加上她本就是心思细腻的性子,周梁清此时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心绪已是平稳,应该是心结已解,连带着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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