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
容昀枢站在精心挑选的位置, 俯瞰A市的夜景。这个位置是整个露营地的最佳观景点，视野开阔，能看见城市的万家灯火, 也能仰望星空。
树上挂着的星星灯, 还有露营桌椅和上面的烤盘烤肉，都是容昀枢独自准备好的。
他和沈时澜经常外出露营, 但这些琐碎的准备工作, 向来是沈时澜一手包办的。
容昀枢只需要坐享其成, 负责吃喝玩乐就行。
在这一次的准备中，他体会到了露营的准备工作是多么琐碎麻烦的事情。
沈时澜能不厌其烦地准备那么多次，肯定是喜欢他的。
这两年以来, 每一次容昀枢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随着布置一点点完成，容昀枢心底的焦躁也被慢慢抚平。沈时澜本身就是温柔的人, 买了烤串让给女同学也很正常。
他转身，坐在露营椅上躺着看星空。
芙蓉山附近灯火不多，星星就显得格外清晰，星星点点。
容昀枢低头, 看了一眼时间。
差不多了。
他告诉沈时澜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但沈时澜习惯会提前半小时到。
容昀枢盯着时间, 七点三十，七点四十, 沈时澜始终没有出现。
他有些着急, 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 小昀？我快到了。”
听到沈时澜的声音，容昀枢放心下来，又抱怨道：“这次怎么那么晚？”
其实，现在才七点五十,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沈时澜也不生气，耐心解释道：“抱歉，刚才导师临时有事，出门的时候耽误了一会儿，路上又堵车。”
“好吧。原谅你了，你快点啊，要是迟到了我可不等你。”
“好。”
挂断电话后，容昀枢嘴角上扬，心情愉快，止不住哼起了歌。
时间又慢慢往前走了一段，八点二十。
容昀枢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来了。
“沈时澜！你迟到了，看我怎么罚……”
他猛地站起来，带着佯装的怒气转身，笑容却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冻结在脸上。
来的人是沈时澜，却不是他一个人。
沈时澜的身边，站着容昀枢在学校门口见到过的那个女生。沈时澜的手，还绅士地虚扶在女生的后腰，引导着她走上这段不太平整的坡地。
女生停下来，脸颊微红，气息因为爬坡有些急促。她对着容昀枢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抱歉，是我体力不好，走走停停的，耽误了沈时澜的时间。”
容昀枢只觉得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耳边的风声和远处的欢笑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向沈时澜，期待从那熟悉的眉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沈时澜还是那样温柔的看着他，和以往那个完美的哥哥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眼前的场景怎么会那么陌生，陌生得像是一幕荒谬的电影。
容昀枢听到自己问。
“你好，请问你是……”
然后，他听到沈时澜答：“小昀，这是我的女朋友姚棠，你叫她棠姐就可以。”
容昀枢又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干涩，不像是他的声音。
“棠姐好。”
姚棠有些害羞，低头笑了笑，又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容昀枢。
“小昀你好，这是我和时澜一起挑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一起挑的？
容昀枢机械地低头，看向纸袋，里面一套乐高。
不久之前，在家里他看着手机屏幕，随口对沈时澜提了一句“好想要这套乐高，可惜停产买不到了。”
当时，沈时澜只是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着说“贪心鬼，你的乐高已经堆满了整个游戏室了。”
原来，他记住了，还费心去找了。
可为什么会变成“一起挑的”？这份独属于他和沈时澜心照不宣的默契，怎么会被分享给另一个人？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容昀枢的头顶，熟悉的气息靠近。
是沈时澜。
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下容昀枢的头发，带着宠溺问：“怎么愣住了，看看喜不喜欢？”
多温馨的一幕。
容昀枢恍恍惚惚地伸手，接过袋子。
“谢谢棠姐，谢谢时澜……哥，我很喜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如同幻梦一般。
容昀枢切了蛋糕，吹了蜡烛，第一块蛋糕，他分给了姚棠。
姚棠接过蛋糕，笑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第一块蛋糕应该给寿星的。”
容昀枢看了沈时澜一眼。
沈时澜点了点头，带着欣慰说：“姚棠说得对，不过，以前过生日，你都是理直气壮地把第一块蛋糕分给自己的。”
他停顿一下，又伸手过来，“小昀是个大人了。”
容昀枢不知盼望这句话盼望了多久，在这两年间，每一天他都期待能从沈时澜嘴里听到这句话。
可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
“小昀？”
容昀枢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仰，躲开了沈时澜的手。
沈时澜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还挂着一丝错愕的表情。
容昀枢眨了眨眼，抱怨道：“知道我是大人了，就不要摸头了。”
姚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啊时澜，小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你可不能乱摸他头了。”
沈时澜悻悻收回手去，摸了摸鼻子，“小昀长大了，都不亲近我这个哥哥了，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气氛缓和下来。
容昀枢看着沈时澜又习惯性地开始照顾他，接过了烤肉的活。
只是，沈时澜烤好的第一串不再是给他的，而是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姚棠。
沈时澜烧烤的手艺还是那么好，但却不放辣椒了，因为姚棠吃不了辣。
结束之后，沈时澜和姚棠强烈要求由他俩负责收拾残局，容昀枢只能走到观景台上盯着远处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响起沈时澜的声音。
“小昀，很晚了，回去了。”
容昀枢坐在野餐垫上，抱着膝盖，没回头，“我才不回去。”
沈时澜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安抚道：“别闹脾气，我看你没准备驱蚊的东西，在这里睡一晚，你明天又要嚷嚷被咬一身包了。”
“有你在，蚊子只咬你不咬我。”容昀枢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习惯性的撒娇语气。
过去，他说过这句话很多次。沈时澜总会捏着他的脸调侃道“是是是，我就是你的大型驱蚊器。”
但这一次，沈时澜沉默了一下，才说：“可是，我要送姚棠回去，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那你送完她，还回来吗？”
“明天我还有事。”沈时澜停了片刻，还是说，“那我先走了，这个营地我们来过几次，很安全，你有事记得联系管理员。”
“嗯。”容昀枢应了一声，不太想搭理沈时澜。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还是忍不住说：“等等，沈时澜，你还记得两年前答应我的事情吗？”
夜晚的风安静吹过山顶，带起树叶阵阵的簌簌声。
身后始终没人出声，就在容昀枢以为沈时澜离开了的时候，才听到一句。
“什么事？”
“算了，没什么。”
过了十分钟，容昀枢站起来，转身看向身后。
没有人了。
沈时澜还是走了。
容昀枢看着不远处，其他几个营地都热闹得很，欢声笑语随着夜风飘过来，衬得他这边格外冷清。
桌上吃剩的蛋糕，还有那些凉透的烤肉，都在无声嘲讽着他精心准备的这场告白有多么可笑。
“骗子。”
容昀枢低声说了一句。
他坐回露营椅上，抬头看着天幕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试图把眼眶中的酸涩压下去。
就在他全心和汹涌的情绪对抗时，鼻子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诱人香味。
这是，A大小吃街的那家的炸串？
容昀枢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转身。
“沈……”
然而，突然出现的人不是沈时澜。
屈凌阳拎着个纸袋，正懒洋洋地靠在不远处的树上，晃着手里的打包盒。
“屈凌阳？你怎么来了。”
“怎么？失望了？”屈凌阳打开保温盒，愈发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那真是不好意思，不是你的时澜哥，是我这个讨厌鬼哦。”
容昀枢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地问：“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别告诉我你跑芙蓉山上来就是为了找我吵架的？”
“啧，小云朵，你这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屈凌阳一步三晃地走过来，把保温盒塞给容昀枢，“下午不知道是谁，眼巴巴地盯着人家手里的炸串，口水都快留下来了。你哥我大发慈悲，回去给你买的，赶紧趁热吃吧。”
“谁眼巴巴了，哼，唔，真香。”
容昀枢一口气吃了好几串，才停下来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屈凌阳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就，下午不小心看到的。”
“你不用……”
屈凌阳忽然打断他，说：“是沈时澜叫我来的，他说你一个人待在山上，有点担心，让我过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大晚上跑这荒山野岭来喂蚊子？”
容昀枢不说话了，拿出几串肉，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喂喂喂，给我留点！”屈凌阳见状，咋咋呼呼地扑了过来，“吃独食啊你！有没有良心！”
容昀枢抓过桌上的保温盒，敏捷地一转身，用后背挡住了他的“袭击”，回呛道：“哪有你这样的人，送人的生日礼物还要抢回去？”
“放屁！”屈凌阳立刻炸毛，嚷嚷道，“我是那样的人吗？拿点炸串就当成生日礼物，你瞧不起谁呢？”
“切，有本事你拿点别的出来啊。”容昀枢嗤笑一声，根本不信这家伙会正儿八经地准备礼物。
他俩从小到大，互送生日礼物的次数不少，但每次都是整蛊礼物。
容昀枢这么说，也不过是不想看屈凌阳太得意而已。
没想到，屈凌阳居然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在自己那个扔在一旁的背包里摸了摸，掏出个盒子摆在露营桌上。
“喏，给你的生日礼物。”
“是什么？”
“你自己拆啊，生日礼物，当然得是惊喜。”
“不会又是整蛊我吧？”容昀枢将信将疑，却还是打开了盒子。
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厘米高的机器人，银色的外壳，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容昀枢一愣，问：“机器人？”
“嗯，我做的，前段时间，不是拿了金牌的吗？”
屈凌阳一边调试，一边解释道：“不用太感动，我也就是改了几个程序而已。”
小机器人亮了起来，代表脸部的屏幕上露出一个腼腆的表情，随后开始跳舞。
作为机器人来说，舞蹈动作很是流畅，滑稽又可爱。跳了一段之后，机器人还开始唱起歌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云朵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声音很熟悉，虽然带着些微电流杂音，但明显是屈凌阳自己的弹唱。
一曲唱罢，机器人还鞠了个躬，说了一句。
“小阳祝小云朵生日快乐！”
容昀枢一愣，“等等，我记得你参加比赛那个机器人，名字叫小云来着？这个机器人说它叫……”
“没有的事，你听错了，这个就是之前那个，我没有特地做一个送你！”
屈凌阳吊儿郎当地蹲坐在一旁，扭开头看着另一个方向，还是那副熟悉的欠揍模样。
山间的风，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容昀枢垂下眼睛，轻轻笑了笑，“这机器人蠢死了，跟你一模一样。”
“喂！容小昀！你别以为你今天是寿星我就不敢收拾你了！”
屈凌阳哇哇叫着扑了上来，脸上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扑过来的时候，却放轻了力道。
两个少年滚做一团，进行着无意义的摔跤角斗。
翻滚中，容昀枢瞥见屈凌阳那几缕欠揍的银毛，心里又升起一个念头来。
好像，这样的十八岁生日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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