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某高档KTV包厢。
点唱台独自放着情歌伴奏,吟唱的女生如泣如诉,幽蓝的光照下,气氛安静到吓人。
酒红色沙发上,商觅儿一撩长发,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身前的女生,眼神嫌恶。
“手机给我。”
“……”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最后一遍,手机,给我。”
女生咬了咬唇,抖着手把手机递过去。
商觅儿垫了张纸巾,好像在碰什么脏东西一样夹住手机,用一点点指腹滑开屏幕。
没有密码,她轻车熟路点进信箱。发件箱里只躺着一个号码,里面是一条条彩信。
从回国的那天起,一天一封。
里面的照片拍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的,呈现出的效果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商觅儿最满意的还是回国第二天拍的那张——
露台上,风温柔吹起窗纱,叶泠抬起的手落在她腰间,好似亲密无间的拥抱。
即便下一刻,叶泠把她推走了又能怎样?
被记录下来的只有这一幕。
她身上沾了她的香味,珍珠白的缎面衬衫上,染了嫣红口脂。
那是她特意选的留香持久的香水,和难以洗掉的廉价染唇膏。
没有哪个女人看到伴侣带着这样的痕迹回来,会不发疯的。
叶泠永远理智、完美、强大,讨厌聒噪和争吵,只要耿筱筱闹起来,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耿筱筱小门小户出身,接受的教育和她们截然相反,能依仗的,也就只有一个叶云珍。
但谁不知道,叶泠从不是会听妈妈话的乖乖女,叶云珍这手牌用得不好,只会适得其反。
这场婚姻满是暗雷,只需一个火星,便能轰然崩塌。
商觅儿悠然放了一把大火,等待爆破。
她做这些事时没有隐藏,更不怕被叶泠发现。
不如说发现了更好,叶泠会看清谁在是和她利益一致,是最适合她的人。
更何况,叶泠本来就该是她的。
一年前那场宴会,如果不是耿筱筱突然冒出来,带走叶泠的会是她,结婚的,也该是她们。
不过迟了一年也无所谓,没有对比,哪来的优劣?
然而,商觅儿等了一天、两天。
什么都没发生。
“真窝囊……”
贴了碎钻的穿戴甲滑过屏幕,很快翻到最底。
商觅儿抬眸,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名义上的堂妹。
“耿筱筱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商雅凡摇摇头。
商觅儿眯了眯眼,长甲挑起她的下巴,尖端几乎要嵌进肉里:“你不会是用别的手段联系了耿筱筱,跟她说了什么吧?”
“没有没有,”
商雅凡瑟缩了下,却不敢躲,“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有,说不定,说不定是……耿筱筱贪慕虚荣,所以不敢跟叶泠闹。对,一定是这样。”
“……倒也没错。”
商觅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施施然收回手。
商雅凡刚松了口气,下一秒,一个巴掌反手抽了过来。
指锋划过眼下,伤口薄而窄,一时竟感受不到疼。
“阿泠的名字,也是你这个卑贱的私生女能叫的吗?”商觅儿笑吟吟看着她,眼底只有寒光。
商雅凡捂住脸,她嗫嚅着,摆出最恭敬的姿态:“对不起……”
“叩叩——”
服务员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客人您好,我是来送果盘的,请问现在方便吗?”
“果盘?进来吧。”
商觅儿扬声答,同时踢了踢商雅凡的手臂,“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传出去还以为我虐待你。”
商雅凡不敢辩驳,拖着压麻的腿站起来,到沙发边缘坐下。
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擦开目光。
商觅儿没注意这点小动作,她从不留意“蝼蚁”的行为。
果盘放下,商觅儿看她一眼,说:“我记得我似乎没有点果盘。”
“是,”服务生不卑不亢地答,“您是大客户,果盘是经理特意吩咐给您送的,祝您玩得开心。”
说完,她轻点下巴,退了出去。
包厢的门再次关上,商雅凡犹豫了下,小声问:“姐,商小姐,手机,可以给我了吗?”
“着什么急。”
商觅儿垂眸继续翻看,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隐藏应用了啊,还挺会耍小聪明。”
“我,我没有,”商雅凡绞着衣摆,神情无措极了。“求求你姐姐,我真的没有跟妈妈说什么的,我只是想留个念想……”
“念想?当商家的人委屈你了?”
“不敢……”
“我想也是。”
商觅儿嗤笑一笑,素手一扬,“扑通”一声,手机落入酒桶,商雅凡眼里的光跟着暗下。
“不要让我抓到第二次,否则,你知道后果。另外,你不配叫我姐姐。”
“……好的,商小姐。”商雅凡捞出手机,淋漓出肮脏的酒液。
“我去清理一下。”她说-
卫生间的光亮得让人眩晕,商雅凡沉默冲洗着手臂。
酒液很黏,她一遍一遍地冲洗,直到指腹都泛白。
“雅凡……”
听到声音,商雅凡迟钝地抬起眼皮,嘴角牵起一个安抚的笑意。
她做了口型:“嘘——不要说。”
还不到时候,她们是在阴暗处互相依偎的老鼠,没积攒足够的实力前,一起走到光下,只会被捕杀。
服务生看起来要哭了,她忍住眼泪,站到隔壁洗手。
水声哗哗,她的离开和出现都是一样的静悄悄。
干燥洁白的瓷盆边缘,放着一小叠纸巾,好像它天生就在那。
商雅凡抽起一张,一个棕色的创可贴从里面掉出来。
她看着镜子,摸到脸上的伤口,指腹的水渍晕开干涸的血,姣好的面容上竟有几分狰狞。
这哪是一个创可贴能修复的呢,可惜了。
把它收进口袋,商雅凡抽出下面那张纸,打开,里面用黑色笔写下了两行字。
【果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来了,我按你说的,把他们安排进了隔壁包厢。但我觉得他们看起来不是好人,雅凡,不要做傻事】
傻事?
商雅凡对着水,把写了字的纸揉碎,冲进下水道。
她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就是以为商阳恒会对她有几分父爱,按他的吩咐,偷梁换柱进了商家这个龙潭虎穴。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反正,怎样都不会更差了-
回到包厢,商雅凡用余光撇了隔壁一眼。
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
她倒是没想到,一周前随手布下的一枚闲棋,还给带给她些许惊喜。
勾了勾唇,步子再抬起,商雅凡的表情已然变成了往常的文弱无害。
漂亮而又怯弱,仿佛一束谁都能踩上一脚、生来便只能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姐,商小姐,”她总改不掉称呼,像是妹妹对姐姐天然的孺慕。
商觅儿推开包厢的门,站在门口,“我刚想起陈姐下午来了消息,说叶总这几天没在公司,好像去了海城。”
“海城?她推迟和华工的合作,跑去那干什么?”商觅儿皱了皱眉。
“不知道……”
一被反问,商雅凡下意识反驳,见商觅儿脸上浮现几分不耐,忙道:“我记得你不是说,叶总和耿筱筱,就是在海城的悦鑫会所认识的吗,我用耿筱筱的信息查了航班,她明天也要飞去海城。”
商觅儿脸色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她们要去海城追忆往昔吗?”
“没有……”商雅凡不敢接。
“买票,去海城,”商觅儿霍然起身,肩膀撞着她走出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要去做什么!”
商雅凡踉跄了下,忙追上去:“可是,伯父派来的保镖还在外面,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把薛季青搅了进来,我怎么会被限制行动。”
商觅儿停下脚步,回身不耐烦地看着她,“想个办法甩开不就好了,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
“不用……我知道了。”商雅凡低下头。
……
两人离开后,隔壁包间出现一些响动。
“听到没有,海城,悦鑫会所,快查查怎么去。”
“……查到了,哥,这票价可不便宜,我们真要去吗?”
“你说呢?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去,等催债的上门,你还得起还是我还起?手指头不想要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妻凌久4溜叁起3O
“我就是有点害怕。”
“那么怂呢你!你想想,我们只是想要钱而已,她们不有的是钱,我们得手了还能不给吗?等钱到手,我们直接出国,把人质放了,再多转几个国家,谁找得到我们?”
“那要是抓不到呢?”
“说的什么丧气话!”
“怎么丧气了,她们身边都有保镖,尤其是那个姓叶的,根本接近不了……”
“所以我们不是换人盯梢了吗!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啊,她们要甩掉保镖,这说明什么?老天都在帮我们!”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而且我总觉得吧,刚才从门口过去那人,有点眼熟……”
“啧,还眼熟呢,我看啊,你就是见到个女的就昏头了。”
“我没有!”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急什么?有也无所谓,等以后有钱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哥都给你。”
“……”
“别纠结了,退一步讲,就算我们失败了,挟持不到人质也弄不到钱,那我们顶多算犯罪未遂啊!坐几年牢出来还是一条好汉,可要是成功了,我们就发达了啊!”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行吧,知道你胆小,打小连只鱼都不敢杀。我在牢里也认识了几个兄弟,要不是看在你借钱都要保释我的份上,我才不找你呢。”
脚步声响了两下,“你可想清楚,等我走出这个门,可就真没机会了啊。干不干?”
“……我干!”
第23章
孟连秋定的机票在周六的下午两点。
姜玉蘅有时间焦虑,为此,耿筱筱不得不在刚吃完早饭没多久后,又吃了一顿早早的午饭。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姜玉蘅还老大不高兴。
“你们公司怎么回事啊?还让人周六出差!不行,下次见到小叶我得找她说说。”
耿筱筱坐在后座——姜玉蘅总觉得驾驶座后的位置最安全。
她笑着劝:“有补贴的,不亏。再说了,你找叶泠有什么用啊,她是大大大BOSS,管我这个小卡拉米的事,被误会走后门怎么办?”
“我们清者自清。”姜玉蘅说。
“那还无风不起浪呢,我都要离职了,您就别给他们手里送风了。”
姜玉蘅哼哼几声,犹不满意,耿筱筱只好多哄了几句。
到了机场外,姜玉蘅把车停好,坚持要送耿筱筱进去。
陪着办完值机手续,姜玉蘅往候机的方向望了望,叹道:“上次坐飞机,还是去海城接你,一晃都这么久了。”
耿筱筱眼眸一暗,正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脸颊忽被掐了掐。
姜玉蘅收回手,说:“那会儿你瘦得呀,都快皮包骨了,我差点不敢认。”
“嫌我丑呀?”耿筱筱挽住她的手臂,头发散下来,恰到好处地朦胧表情。
“哪能呢,就是心疼,”姜玉蘅眼里泛起回忆,“当时我就想啊,才一年多没见呢,我的筱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然后就觉得,无论如何,她不能倒。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预感,姜玉蘅今天的话比往常要多很多。
“你妈妈当年是坐飞机走的,我这心里啊,就一直害怕这东西。你也不早跟我说,灵缘寺的菩萨老灵了,我好给你求一张平安符啊。”
“没事,”耿筱筱安慰她,“我不怎么信那东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姜玉蘅从腕上褪下一串菩提手串,“这是六年前,你姥爷生前去庙里给我求的,说保平安呢,你戴上。”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常跟在叶泠身边,耿筱筱见过不少好东西,那手串的做工一看就不是凡品,连忙拒绝,“这是姥爷给您的东西,而且您都戴这么多年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昨晚梦到你妈妈了,也不说话,就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旁边牵着个看不清脸的小姑娘,个头跟你差不多。”
姜玉蘅不由分说地把手串套在耿筱筱腕上,调整大小,“也不知道你妈妈是不是想你了,要真是啊,你身上有个我的物件挡着,她就来找我了。”
耿筱筱的眼眶瞬间红了:“不许你说这种话。”
“你还管起我来了?”姜玉蘅硬气没两秒,就在她的水汪汪的攻势下败下阵来。
“我就随便说说,梦里的事,哪就那么准啊。”姜玉蘅拍拍她的手,“戴好啊,这珠子我盘了六年,有灵性的,你拿着,姥姥才放心。”
耿筱筱低头,轻轻应了声“嗯。”
姜玉蘅继续道:“要去安检了,身份证充电器什么的,都没忘吧?”
“没忘,”耿筱筱打开小方包给她确认,“都在里面呢,身份证,纸巾,耳机,充电器还有手机。”
“没忘就行,”姜玉蘅看过来,仔细点了一遍,“你手机上老挂着的小娃娃怎么没了,忘家里啦?”
“没,”耿筱筱摇头,合上包说,“送给花崽了,它不是挺喜欢的吗。”
“小猫知道什么,”姜玉蘅不满,“ 给它撕个纸片子都喜欢,你那娃娃做那么精致,给猫玩多浪费啊,糟蹋东西。”
“没那么容易坏,您以前不是教我吗,自己的东西自己做主,那我就做主送给花崽了,”耿筱筱拉着她往安检口走。“您就别操心啦。”
“就你有理。”姜玉蘅嘟囔一声。
离安检口没剩几步路了,姜玉蘅停下脚步,说:“快进去吧,路上小心,到地方了也别太拿工作当回事,要多注意休息……”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耿筱筱松开行李箱拉杆,忽然抱住了她。
姜玉蘅一愣,老到皮肤已经松弛的手攀住她的肩,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柔声问:“怎么啦,筱筱?”
“没怎么,就是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您了。”
耿筱筱很用力很用力,才止住哽咽,把话说得像小女儿的撒娇。
“姥姥,您好好的,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知不知道?”
“知道了,快松手,别人都看我们了,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在家。”
姜玉蘅脸上泛红:“快去吧,我就在家等你,不跟你应奶奶去旅游了还不成吗。”
“那还是可以去的。”
耿筱筱破涕而笑,松开手,拖着行李箱走到安检口前。
她挥手,幅度大得像最后一次告别。
“姥姥,再见。”-
飞机落地时间比预计早了十几分钟,下了摆渡车,耿筱筱抬手挡在眉前,望了望天上的太阳。
海城的太阳很大,即使快到下午五点也没有衰弱的征兆。
她以往没有防晒的意识,大一军训时晒伤脱皮,回家后姜玉蘅吓了一跳,带着她看医生、擦药。
后来夏天来临前,姜玉蘅便总是会准备好防晒霜。
来海城前小老太太特意查了天气预报,除了防晒霜以外,还给她塞了把遮阳伞。
耿筱筱取出遮阳伞挂在手腕,给姜玉蘅发报平安的消息,又去找陈巧。
【手术时间跟医院约好了,过几天记得带花花绝育,小花打疫苗,别忘了】
【陈巧:收到,您忠实的仆人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少贫】
耿筱筱弯了弯唇角,眼中闪过一抹怅然。
她也只能用这种办法分散注意力了,无论是谁的。
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耿筱筱把手机放回包里,打开遮阳伞的暗扣,正要往大门去,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向她走来。
是孟连秋。
“耿小姐,”孟连秋向她点头致意,“叶总让我来接您,车就停在外面。”
耿筱筱从善如流:“走吧。”-
放下副驾驶座前方的遮光板,耿筱筱系好安全带,整理没派上用场的遮阳伞。
孟连秋敬职敬业开车,余光留意身侧的动静。
二十出头的女生举止娴静,左侧的头发挂在耳后,露出的侧脸线条流畅,鼻梁偏直,看上去有几分英气。
她垂着眼,盯着膝上的那把伞,仿佛世界里只有它,氛围安静到近乎忧郁。
孟连秋莫名有几分心慌,她把车载音响播放的纯音乐换成欢快一些的曲调,试图冲淡这股不明不白的氛围。
久石让的钢琴曲响起,跳动的音符声中,耿筱筱终于收起那把伞,孟连秋也终于看清楚,她看的是手腕上的菩提手串。
成色很好,但看款式和质地,不像年轻人用的。
因为心里的不安,孟连秋谨慎地挑起话题:“耿小姐最近对手串感兴趣吗?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师傅,可以向您引荐一下。”
“还是算了,我可没什么慧根。”耿筱筱摇头。
“谦虚了。”
红灯,孟连秋踩下刹车,更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串菩提子的雕刻手法很干净,像是大师作品,就是圈围大小好像不是很合适?”
耿筱筱扬起唇角:“因为这是我姥爷送我姥姥的,专门按照她的尺寸订做的。”
她拿到手里就发现了,单凭做工,这串菩提就不会是什么庙里卖的批发制品,恐怕是姥爷订制之后,又供到庙里开光的。
姥姥从小在蜜里泡大,偏又大大咧咧不注重细节,才察觉不到区别。
“原来如此,他们听起来很恩爱。”孟连秋说。
“是很恩爱……”但人,总是抵抗不过命运。
耿筱筱不想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主动问:“我查到悦鑫会所从昨天开始就关店休息了?”
“是。”孟连秋回。
“这么大张旗鼓,”耿筱筱轻笑,“可以告诉我,叶泠想做什么吗?”
“抱歉,”孟连秋表情为难,“这件事,叶总多次叮嘱我们要保密,不能透露。”
“好吧。”
耿筱筱没有追问下去,她真的想知道的话,有更简洁有效的办法——
问系统。
手机、电脑、监控……凡是经过网络传输的数据或行为,都能被它捕捉、拦截,乃至修改。
在不涉及个人隐私和机密的情况下,系统对耿筱筱几乎是知无不尽、言听计从。
但还是算了,人活在世人,总要有未知做调剂品。
更何况,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五点三十分,汽车停到悦鑫楼下。
悦鑫建在约五米高的矮崖上,紧邻海面,耿筱筱下车,海风扑面而来,略带一点腥气。
门外,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正在跟工作人员纠缠。
“好不容易来海城一趟,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女朋友就想来你们的露台餐厅。”
“不好意思先生,这两天我们闭店休整,露台餐厅明天就开放了,要不您和您的女友明天再来?”
“明天老子就回去了,今晚我要求婚,求婚懂不懂啊,让我进去!”
“不好意思先生,这边确实……”
海城在五年前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后来被当地美食带火,才一跃成为旅游热门。
叶泠抓住先机建了悦鑫,集美食、娱乐、休闲于一体,不说运营收入,单地皮的价值都翻了几番。
而悦鑫最受欢迎的,除了顶层的星空房酒店外,就是四层的露台餐厅,因其独一份的海景,一度成为求婚圣地。
但求婚的人,真的会穿那么……邋遢吗?
不是耿筱筱以貌取人,只是男人的Polo领衬衫皱皱巴巴,实在看不出求婚的诚意。
正想着,孟连秋停好车过来,手里是她的行李箱:“耿小姐,请跟我来,叶总还有点事没有忙完,我先带您去休息。”
耿筱筱点头,要过行李箱跟着她从侧门进去。
男人看到了她们,当即不依不饶地叫起来:“凭什么那两个女的能进去?她们可没穿工作服。”
“这……”
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解释,男人更大声地叫起来:“我知道了,都说你们老板是同性恋,你们歧视异性恋是吧?!”
这话着实荒唐到了一种境界,耿筱筱和孟连秋同时停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保安登场,惊鸿一瞥间,男人头上的棒球帽在拉扯中掉落,露出一双通红的,仿佛一夜没睡的眼。
和话里的强硬不同,面对拖拽,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而是慌张地捂住脸,去捡地上的棒球帽。
他怕露脸?
耿筱筱抬眼,看向遍布的监控。
第24章
男人捡起棒球帽,跳上带有租车广告的汽车跑了。
他的举动过于奇怪,孟连秋让安保多留意一下,便带着耿筱筱去三层休息。
一路走来,电梯和走廊上半个人都碰不到,只有鞋底踩踏石砖的回响。
据说为了清场,悦鑫给提前预定的客人赔了不少补偿。
叶泠鲜少有不冷静的时刻,她到底要做什么?
耿筱筱沉思着,没注意孟连秋已经停在一扇门前。
“耿小姐,这边。”
“嗯。”耿筱筱回神,跟上去。
房卡插入,“滴——”一声后推开门,温度适宜的空调冷风吹起,携着海风的咸湿,撩起女孩额前碎发。
耿筱筱抬眼,略显游离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一片碧蓝。
一整面墙的清透落地窗,好似相框一般,忠实地向驻足的每一个人展现被它捕获的景色。
海天一线。
天边卷曲的几抹云雾,更像是被风吹起的波纹。
耿筱筱突兀想起被她删掉的那些旅游计划:爬山、漂流,异想天开的追逐极光,再去往冰天雪地的极南。
其中还有一项,是看海。
四年前,她和叶泠的初遇距离海岸线不足百米,只是无缘得见。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看到了。
耿筱筱定定望了半响,呼吸慢而平缓:“孟特助。”
“您说。”孟连秋依旧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打扰她。
“叶泠,还没忙完吗?”
孟连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两小时后,会有人带您去楼上的露台餐厅,但在此之前,还请您稍作等候。”
耿筱筱点头,拉着行李箱进去,立在玄关的位置。
又往里走了几步,她才注意到,卧室门外,立着两三排长长的衣架。
“这是?”
“叶总安排的,”孟连秋跟上,说,“夜晚的海景配上灯光,是必打卡的风景,您可以挑喜欢的换上,用餐后,会有专业的摄影师为您拍照。”
“这样。”
“其实还有化妆师,”孟连秋望望耿筱筱不施粉黛的脸,不确定地问,“需要我把她们叫过来吗?”
“算了。”
耿筱筱低头打开小方包,翻了两下,“忘带了……”
她抬头问孟连秋:“取美瞳的小夹子,可以帮我找一个过来吗?”-
孟连秋带着她想要的东西回来。
耿筱筱道谢后接过,对着小镜子,熟练取下黑色美瞳片,露出浅棕色,边缘带点红血丝的双眼。
孟连秋等了等,见她迟迟没有换上隐形、或者戴框架眼镜的意思,忍不住问:
“您不近视吗?”
耿筱筱摇头:“只是喜欢戴美瞳。”
她把东西还回去,孟连秋没有接,只说让她拿着用,便离开房间。
她走后,耿筱筱看着纸巾上,两个并排的黑色美瞳片,微微出神。
能是因为什么呢,只是瞳色无法更改,甚至很难用“女大十八变”的理由糊弄过去罢了。
而“耿筱筱”,恰好是深瞳-
离开后,孟连秋接了一个简短的电话。
“嗯,人已经到了。”
“没有排斥,很平静。”
“好的,我会让人盯好,暂时不让耿小姐上去。”
“好的。”
挂断电话,孟连秋蹙了蹙眉。
身为下属,一般情况下,她只会按照上司的吩咐办事,但偶尔,也会生出自己的困惑。
比如上司那,超出她理解的混乱的女女关系。
凭心而论,只谈客观条件,当然是商觅儿跟叶泠最般配。
但以叶泠的能力和地位,早不需要联姻提供助力。
更何况孟连秋怎么也忘不了,一年前,她按照叶泠的吩咐去送房卡时,耿筱筱和叶泠之间那暧昧旖旎的气氛。
事实上,叶泠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情况,甚至还曾有一次,有人藏在酒店床底,半夜赤.身裸.体爬.上她的床。
叶泠只需站在那,便足以让某些人头脑发疯,去赌一个不可能。
而能尝到甜头的,只有耿筱筱一个。
谁敢说,那件事没有叶泠的放纵。耂錒移正哩’7凌韮泗6散期散灵
后来知道她们结婚,孟连秋更没有半点意外。
她清晰地记得,四年前,见到耿筱筱的第一面。
那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孩子,把“救命恩人”咬得鲜血淋漓后,露出平静阴郁,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作为直面这道眼神的当事人,叶泠受到的冲击力比她只深不浅。
或许从那一刻起,耿筱筱在叶泠那,已经成为了“特例”。
只是拉拉扯扯四年,她们的关系,好像又走进了死胡同-
海城天气湿热,耿筱筱简单冲凉,从衣架上随意取下一条白裙换上。
19:50,有人敲门,耿筱筱跟着她上电梯,来到四层的露台餐厅。
西边的云层藏着最后一点余晖,天色将暗未暗,把一切都照得朦胧。
耿筱筱站在餐厅入口处往外望,眼底闪过惊艳。
这里比她想的还要漂亮,廊柱裹上白纱,由彩色花环束起,尾部随夜风荡开。
每张餐桌上,都摆放了暖橙色的玫瑰,插进瓷白细口瓶中,香味清雅。
视线再往外,露台的围栏巧妙用了花坛为基座,铺满蓝色绣球花,好似海的延伸。
难怪这里会被当做求婚圣地,也不算浪得虚名。
领她过来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关上了门,耿筱筱转回身,正想问问叶泠在哪,因明暗差可以当镜子的玻璃门上,便映照出一个高挑身影。
白和黑永不出错的穿搭,长发规整地盘成髻,见她回头,细边眼镜下的双眼,竟有几分慌乱。
慌乱?
耿筱筱定定神,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她一直知道叶泠有轻微的近视,但很少见她戴眼镜,许是一时没认清,看错了。
“这边。”叶泠的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耿筱筱跟她落座,不同于其他桌子的布局,她面前的玉色细口瓶中,插着的是红玫瑰。
颜色和花型都极其标准,花瓣厚实,比寻常玫瑰要大一些。
耿筱筱之前搜了悦鑫会所,刷到几个求婚笔记,后来首页就推了玫瑰介绍,刚好有面前这种。
卡罗拉玫瑰,象征真爱。
茶色餐桌上,甚至还摆了两座烛台。
叶泠递来菜单,耿筱筱垂睫接过,掩住眸底不自觉浮出的冷意。
到了这种地步,再猜不出叶泠想做什么,就有点傻了。
她便是这么以为的吗?一场迟来的求婚,就能让过往一笔勾销?
“主厨擅长西餐,应该会和你的口味。”叶泠说。
“是吗,”耿筱筱合上菜单,不软不硬地刺回去,“叶总听起来很了解我,不如你来帮我点?”
“筱筱……”
叶泠唤了一声,尾调长得像叹息。
她果真接过菜单,抬头向一旁等候的服务员报上几个名字。
“饭后甜点的话,就用鸡尾酒冰淇淋如何?”
耿筱筱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点完餐,服务员退下,将这方天地只留给她们两人。
夜风吹拂,叶泠端起柠檬水,试图用酸凉的汁液,冲破喉间滞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紧张。
甚至有点后悔用薛季青给她出的馊主意,毕竟薛季青自己的感情,都是一本理不清的烂账。
可叶泠又无比清楚,在布置场地时,她是很期待的。
求婚、订婚、婚礼,包括蜜月旅行,耿筱筱缺失的,她会一点点补给她。
所以,她会答应吗?
叶泠希望答案是“会”。
沉默的时间太久……也可能是上菜速度太快,毕竟今晚只有她们一桌客人。
没等谁先挑起话题,菜便已先后上齐。
一份肉眼牛排和上脑牛排,奶油蘑菇意面,法式浓汤,沙拉,以及据说是主厨最为拿手香煎鹅肝。
都是经典菜系,很难不让人怀疑叶泠是在求稳。
但确实没有她讨厌的。
耿筱筱拿起刀叉,准备分割。
“我来。”
叶泠的声音响起,下一刻,玉白的手指便已托住盘子,将肉眼牛排带到自己面前。
耿筱筱这时才发现,叶泠还要了一份备用刀叉。
看明白她想做什么,耿筱筱抬手,像孩童争抢玩具一样,又把盘子拽了回来。
她没有叶泠那么良好的仪态,拖拽中盘底磕碰桌面,发出“咯楞”一声。
“几年前闹的笑话,难为叶总还记得。”耿筱筱拿起刀叉,游刃有余地将牛排切割。
“抱歉,”叶泠发觉她有几分不开心,“我只是想帮你。”
“四年前的我需要帮助,但现在的我,就不劳叶总费心了。”耿筱筱的语气没有起伏,这通常出现在叶泠身上。
而从她回避的态度中,叶泠发现了一些,她不肯承认的事实。
叶泠忍不住发问:“难道迟到了,就无法再弥补了吗?”
“当然。”
耿筱筱干脆应答,话音落下,是更寂静的寂静。
直至来电铃声响起,叶泠的手机就放在桌面,耿筱筱抬眼,匆匆瞥到一个“商”字。
电话被无情挂断,很快再度响起,耿筱筱的视线没有离开,这次看清了全名。
第四次,她抽起一张纸擦擦嘴角,问叶泠:“不接吗?也许有什么要紧事。”
第五次,叶泠看着闪动的手机屏幕,说了声:“抱歉。”
她走到一旁,点击接通。
“喂……车祸?”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叶泠长久地安静。
耿筱筱盯着摇曳的烛火,在她的注视中,一滴洁白烛泪落下,堆叠出丑陋的痕迹。
“我知道了。”
叶泠挂断电话走回来,“抱歉筱筱,有点急事,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可以吗?”
耿筱筱抬眸,烛火映在她眼底,而后,她在叶泠眼睛里,也看到了小小的光。
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她,好似只要她不同意,她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次落座。
时间一秒、两秒地过去,耿筱筱垂下眼,想,今晚的叶泠,好像说了很多抱歉。
于是,在第二滴烛泪落下前,她轻声说:
“去吧。”
第25章
另一边,商觅儿和商雅凡买了十几班到不同地点的机票混淆视听,在傍晚时分,落地海城。
海城同样有修寰的产业,商觅儿让人送了辆车过来,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她被“禁足”的事,还没传到海城,没人报信的话,商阳恒没那么快找到她。
去悦鑫的路上,商雅凡开车,商觅儿坐在副驾,指甲敲在手机屏幕上,疾风骤雨般密集。
“叶总回消息了吗?”商雅凡小心翼翼问。
“你说呢?”商觅儿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回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止叶泠没回消息,就连总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秘书也闭口缄言,看起来句句都回了,但半个字的有效信息都没有。
她让人去悦鑫打听,只得到两个模棱两可的消息。
一个是说悦鑫清场,今晚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再一个,是悦鑫申请了烟花燃放,就在附近的海岸。
该是什么事,才值得放烟花庆祝?
商觅儿恨得牙痒痒,扭头看到龟速后退的路景,气不打一处来:“开这么慢,你是蜗牛吗?”
“附近有学校,限速。”商雅凡慢吞吞答。
“真是个废物,要不是我的驾照没在身上,哪用得着你!”
“对不起……”
商雅凡似乎只会道歉,逆来顺受。
好在学校路段很快过去,车速慢慢提了上去。
远远看到悦鑫的霓虹灯牌,车刚挺稳,商觅儿迅速跳了下去,三两下跑上台阶,才推开大门,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拦下。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今天休店,不营业哦。”
“滚,我就是要进去,”商觅儿撕扯着身前的两条胳膊,厉声喊,“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两人迟疑对视一眼,显然是不知道的。
“女士,您再闹下去的话,我们就要报警了。”
商觅儿咬咬牙,后退一步,恢复了往常千金大小姐的做派。
“行,我不进去,”她抬手理了理鬓发,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说,“让孟连秋出来见我。”
见她说出孟连秋的名字,工作人员不敢耽搁,连忙走开一人去请。
大厅里,商觅儿两手抱胸,食指点在手臂的频率越来越快,商雅凡没敢进去,等在门外。
不一会儿,孟连秋出现在大厅,商觅儿冷声问:“阿泠和耿筱筱是不是在上面?”
“商小姐,您怎么来了?”孟连秋选择把问题抛回去。
“路过,”她一指拦在身前的人,“告诉她们我是谁,然后,让她们让开。”
“好的,这位是修寰酒店的千金,商觅儿。”
孟连秋笑意得体,商觅儿倨傲扬起下巴,迈开步子:“算你识相……”
“商小姐可能误会了,”孟连秋闪身拦在她面前,“叶总吩咐过清场,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你给我等着。”
商觅儿瞪她一眼,怒气冲冲离开,见状,商雅凡连忙跟上。
把包往车上一甩,商觅儿重重关上车门,怒声道:“开车!”
“好,好的。”
商雅凡从另一边上车,后视镜中,有一辆贴了租车广告的汽车默默跟在后面。
商雅凡不动声色地,把车往僻静的地段开。
“停车!”
尖利的女生响起,商雅凡心头一紧,险些撞上护栏。
她就近把车挺好,唯唯诺诺问:“怎,怎么了?”
“用给阿泠打电话,”商觅儿把手机甩过去,“跟她说我出车祸了,让她去人民医院。”
商雅凡捂住被砸痛的肋骨,说:“人民医院,离这里很远吧?”
“就是要远,”商觅儿冷笑,“你以为我想见的是她吗?”
“把阿泠支走,我倒要去会会耿筱筱,看她到底给叶泠灌了什么迷魂汤!有没有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
“我知道了……”
商雅凡拨出电话,一次、两次、三次……
商觅儿的眼神越来越冷,商雅凡不敢看她,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第五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她按照商觅儿吩咐的,把说得颠三倒四,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哭着求叶泠来过来。
电话挂断,商雅凡顶着满脸的泪,神情恍惚,像噩梦初醒。
身侧递过来一张纸巾,她回神,受宠若惊地接过。
“没想到你演技还挺好。”商觅儿纡尊降贵地收回手,吩咐,“开回去,停在悦鑫附近,等阿泠一走我们就进去。”
“好。”
商觅儿应下,然而汽车刚挪出去不到两米便停了下来。
“熄火了?”商觅儿脸上的烦躁更多了。
“没有没有,”商雅凡连连摇头,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肚子突然特别疼,想去下厕所……”
闻言,商觅儿捏起鼻子,不耐烦地摆手:“快一点。”
“好的。”
商雅凡下车,小跑着离开。
两分钟后,驾驶座上的门被打开,商觅儿在看手机,头也没抬说:“这么快?那赶紧走吧。”
没人回应,倏忽间,商觅儿听到有人拉开了后座的门。
她悚然一惊,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你们是谁?!!”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鸭舌帽,身上有一股难闻的烟气。
“商小姐贵人多忘事,前几天在派出所,我们见过一面的。”
“派出所?”商觅儿皱了皱眉,把手藏在包后悄悄动作,“你是去墨鸢楼下闹事的那个人?”
“是我。”李度笑呵呵的,看起来并不生气。
商觅儿警惕问:“你们想要什么,我爸有很多钱,只要你们不伤害……啊!!”
怀里的包被夺走,她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后座的人目标是她的手机,抢到后,把包丢了回去:“哥,她想偷偷报警,别跟她废话了,我们赶紧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商觅儿紧紧抱着包,幼时被绑架的记忆涌上来,让她头晕目眩。
“不要着急嘛,说起来,这事还是要怪叶总。”
“阿……叶泠?你们绑架我是为了对付她?”
“是!”
“哥,我们不是说好拿到钱就走的吗?”
“你闭嘴,我跟叶泠还有账没算呢。”
察觉到这两人有分歧,商觅儿眸光闪了闪:“你们跟叶泠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恩怨,那可大了去了!”
李度重重拍了下方向盘,刺耳的笛声响起。
“她不肯给拆迁款,害我八岁的孩子死在医院,我老婆也跟着去了,你说这恩怨够不够大?”
他转过脸,眼里闪动着疯狂。
商觅儿浑身一抖,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计策,抢方向盘?不行,她可看到了,这两人都带了刀。
窗户都锁上了,呼救也行不通,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
“故人已逝,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回来,我可以出钱,为你的妻子孩子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车子突然加速,歪歪扭扭朝着路边花坛冲了过去,商觅儿吓得连忙噤声。
李度沉着脸打正方向盘,也不在乎刚才有没有撞到哪里。
“你们这种人,不就是会投胎,手里比我们多几个钱吗?算什么!我要让你们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你什么……”
“哥!你拉我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后座的男人看起来比她还激动,把商觅儿的声音压了下去。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喝酒了?!”
“老子喝点酒怎么了?要你个小屁孩管!”
“喝酒误事啊!你想清楚,要钱我们还有可能跑,要命,那可真要交代进去了啊。”
“那你下去,现在就下去,老子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哥……”
两人争辩不休,商觅儿自认已经弄清原委,清清嗓,强装镇定地说:“想让叶泠付出代价的话,你们找我可算是找错人了。”
李度瞥她一眼,嗤笑:“你是叶泠的未婚妻,找你怎么就是找错了?”
“我是假的,和叶泠只是在做戏。”商觅儿毫不犹豫地说。
“嘁——柱子你看,大小姐的脑子跟我们就是不一样,那我们当三岁小孩糊弄呢,哈哈。”
柱子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我没骗你们!”
商觅儿稳住声线,尽可能增加可信度,“叶泠早就结婚了,现在正在跟她妻子在悦鑫会所,你们查一下就知道了,悦鑫这两天闭店,就是因为她们。”
“真的?”李度有些狐疑。
“好像是真的,”柱子接过话茬,“我下午去踩点的时候,被人拦着不让进,但确实看到两个女人进去了,其中一个还拖着行李箱。”
李度摸了摸下巴,看向商觅儿:“你也听到了,悦鑫不让人进,就算你说的那又怎样,我们可混不进去。”
“我有办法,”商觅儿咬了咬牙,“我可以带你们进去。”
“你有那么好心?”
“没有,”商觅儿眼也不眨地说,“但叶泠身边的位置让出来后,我才能取而代之,你们做的事对我有利。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要相信利益。”
“啧,豪门。”
李度咂咂嘴,大声问:“柱子,音录好了没有。”
“都录下来了,一字不差。”起灵九泗陆姗妻姗令
“你们录音了?!”商觅儿脸色一白。
“你真当我们哥俩是傻子不成?”
李度嗤笑一声,说:“不想让这段录音流传出去的话,商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
汽车再次停到悦鑫楼下,门口的工作人员看商觅儿去而复返,身后还多了两个男人,眼神惊疑不定。
叫柱子的男人摘了棒球帽,找了口罩戴上,并跟鸭舌帽,也即是李度换了上衣,是以工作人员并没认出他。
商觅儿目不斜视往里走,不出意外又被拦下。
她强装镇定:“叶泠让我来的,她刚才走得急,托我转交给耿筱筱一样东西。”
话落,她有些紧张地等着两人的反应。
来得太晚,她并没有亲眼见到叶泠离开,如果谎言被拆穿的话,她的后果……
“可以让我们转交吗?”
听到这句话,商觅儿心口一松。
“不行,是贵重物品。”强硬拒绝完,她柔和了语气,“阿泠只是不让客人进来对吧?但我又不是客人,是她们的朋友。”
她捏住手里的包,半遮半掩:“这件东西很重要,你们应该明白它代表着什么吧”
工作人员犹豫了会,最终放行:“您进去吧,但请不要耽搁太久。”
赌对了。
商觅儿轻点下巴,往电梯的方向走。
“商小姐,您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商觅儿脚步一顿,转过身,带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盯着他,眼神阴厉。
他身旁,那个叫柱子的男人握着手机,大拇指缓缓落下。
“这两位……”
“他们是我的保镖!”商觅儿急急出声,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商觅儿板起脸,说:“让他们一起进来。”
“好的。”-
叶泠只动了牛排,她走后,剩下的东西全进了耿筱筱的肚子。
不知不觉吃撑了,耿筱筱走了两圈消消食,然后便倚在半人高的花坛吹风。
天上挂着细细弯弯的月亮,耿筱筱查了农历,竟和她穿来那天,原世界的日子一样。
时间的巧合一旦出现,总给人一种命中注定的味道。
耿筱筱低下头,这个角度,海面仿佛触手可及。
她注视着海浪,在脑海中问:
【小八,等脱离任务后,你是不是就走了?】
【不会,等你的新生活稳定,我的任务才算结束。】
【还有售后啊。】
耿筱筱惊讶笑笑,眼底却没什么亮光。
【还没问你呢,你推测的死亡方式里,剩下的10%是什么?】
【是未知。】
【未知?】
【是的。】
不能指望系统主动解疑,耿筱筱只好继续问下去。
【所以你也不清楚所有的分支?那万一我选错了怎么办?】
【不会的。】
【不会什么,选错?】
这次,系统八二三沉默很久,声音再响起,是长长的一段话。
【我所做的,是搜集关键人物的过往行为数据,并进行分析。】
【分析的结果并不一定百分百正确,因为情感是很难准确分析的存在,而人类,恰恰是一个情感丰富的物种。】
【人类在做出选择时,有很大概率依靠情感,面对相同的事,添加不同的情感占比,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差别,也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
【我的造物主告诉我,这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把有关前者的情感命题,称之为,奇迹。】
【循规蹈矩是命运,跳脱出来也是命运。命运流转而非固定,没有对错之分。你所做的,都是应有的。】
“……我刚才问的原来是哲学问题吗?”
耿筱筱低低笑了一声,寂静的夜色下,有脚步声响起。
叶泠回来了?
【是劫匪和商觅儿。】
系统捕捉到这一刻的脑电波,给出回答。
耿筱筱一怔,商觅儿不是出车祸了吗?
她下意识想要转身,锐物已先一步抵住她的后腰。
“别动。”
第26章
“别动。”
男人声音发哑,隐隐透出癫狂。
耿筱筱果断举起双手,男人顺势把刀移到她颈间。
“你倒是冷静。”
这一句话比较长,耿筱筱听出了他的声音:“李度?”
“你知道我?”
刀锋更贴近了一分,耿筱筱垂眸扫了一眼,刀把崭新,是一把普通的家用切菜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系统说的劫匪是李度的话,倒也不让人意外。
李度在墨鸢科技闹事后,耿筱筱虽没怎么关注事件后续,但有小淼在,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这件事在网上掀起的声波很大,人总是会共情弱者,李度丧子丧妻,对抗的又是资本,简直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墨鸢科技的竞争对手没放过这个添堵的机会,水军一茬接着一茬。
李度几乎要飘飘然,开了直播,就对着镜头讲他的孩子多可爱,妻子跟他多恩爱。
也不是没认识的人解密,但都进了黑名单。
直到事情发酵的几小时后,一桩旧闻忽然曝光在大众视野。
是两年前,警方捣毁赌博窝点的新闻,其中某个人的籍贯、年龄都跟李度对得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桩新闻是墨鸢科技的反击。
它没有人肉、没有威胁,只是淡然发布声明,再在热度的最高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话语权。
在此之后,更多的信息被曝光。
有人人肉了李度的信息,赌博被抓的记录比比皆是,更有人找出了法院的判决书,李度因意外伤人罪,现在应该还在服刑。
当地警方被逼得没办法,发出声明说他被保释。
就在风波稍稍平息时,当夜凌晨,爆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
——李度以孩子重病为由筹集到的善款,也被拿去赌了。
捐款人联名声讨,要求李度公开善款收支明细,否则就要以涉嫌欺诈起诉他。
李度当然拿不出收支明细,更拿不出赔的钱。
选择铤而走险,倒符合赌徒的本性。
现在的问题是,他挟持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为之。
心念起动,不过瞬间,耿筱筱谨慎报出一个中立的身份:“我是墨鸢科技的员工,那天见过你。”
“墨鸢的员工?”
李度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让人发毛。
耿筱筱动了动眉,猛然意识到,系统提供的人员信息里,还有一个知道她底细的人。
商觅儿。
“她说的是真的吗?”李度看向某个方向。
“……是真的,她是墨鸢的员工没错,但也是叶泠的妻子。”
叶泠的,妻子。
原来真是为了这个身份。
耿筱筱轻笑,目光锁定声音来源,对视不过半秒,后者把头扭开,表情羞愤。
“你肯承认了?”
“事实,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商觅儿依旧不肯看她,语气闷闷地。
“哦,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呢。”耿筱筱云淡风轻收回视线。
商觅儿咬咬牙:“当初你要是肯听我的离开阿泠,哪会有今天。这就是你肖想不该肖想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
“可我记得我当初也跟你说过,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应该去找叶泠谈谈。”
“你,不就是早到一步吗,你哪里比我强?!”
“不知道呢,”耿筱筱语气平淡,尾音甚至有些上扬,好似猫捉老鼠般游刃有余,“但我有个问题想问商小姐很久了,今天再不问,好像没有机会了。”
商觅儿冷哼一声:“说。”
“请问,”耿筱筱刻意停顿,让商觅儿不自觉地听得更认真,“靠撒谎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需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我撒什么……”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商觅儿瞪大眼,表情有一瞬间狰狞,不管不顾地朝耿筱筱扑过去。
“你什么意思?!”
爆发的力量太大,柱子又怕刀真的伤到她,险些没有拉住。
他低声威胁:“别动,想不想活了你!”
李度眯了眯眼:“柱子,换人,你看着她。”
两人进行交接,商觅儿死死盯着耿筱筱,眼球攀上红艳的血丝。
李度比柱子下手要狠,当即把刀抵在商觅儿脖间,压出一条血线。
商觅儿浑身一僵。
“老实了吧?”
手里的麻烦解决,李度看向另一个更大的麻烦,“再说些有的没的刺激她,你就别想活了,反正人质这种东西,我们只需要一个。”
“哦。”耿筱筱淡淡飘开视线,一看就是没听。
脖子上的伤口刺痛,商觅儿暗自瞪她两眼,不敢再动。
行动受限,脑子一刻不停地转起来,今晚的耿筱筱给她的感觉和往常不太一样,好像换了个人,又好像还是那个人。
可恶,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注意力完全被分散,以至于被带着走出餐厅玻璃门,商觅儿才想起开口。
“人我已经带你们见到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因还在生气,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了骨子里的骄矜傲慢,颐指气使。
耿筱筱清楚看到,李度的脸色冷了几分。
偏因视角限制,商觅儿一无所觉,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她抬手一指耿筱筱:“从身份上来说,要威胁叶泠的话,她比我好用。你们是想先逃去免签国家对吧,带着两个人总归没有一个人方便。”
“更何况,如果发现我不见了,商家掘地三尺也是要把我找出来的。现在放了我,作为交换……我还可以帮你们拖一拖。”
这段话的威胁,谁都听得出。
李度脸色更差。
“商小姐真是大度。”
他松了手里的刀,商觅儿眼里的惊喜还没散,下一秒,冰冷的利刃重新压了上来。
“但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傻子。”
“你跟那个女人是情敌,放了你,谁知道你会帮我们拖,还是把我们三个赶尽杀绝?”
“我保证不会!”商觅儿竖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发誓。”
“动动嘴皮子的东西,谁还不会了,我能发一万个,屁用没有的东西,哪有商小姐你这个现成的大佛好使啊。”
李度呵呵笑,并不打算放过她。
“你!”商觅儿恨恨咬牙,心思都写在脸上。
对比起来,耿筱筱倒是平静得不可思议,让走便走,说停就停。
接近电梯,李度摘下帽子,把刀藏在下面,柱子有样学样,拿了商觅儿的包挡。
“待会儿碰到人,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否则,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
威胁完,李度淡声吩咐:“柱子,按电梯。”
“好。”
柱子空出另一只手去按,将要碰到时,耿筱筱开口了:“别按了。”
她看着电梯上方减少的数字:“有人来了。”-
一楼大厅,叶泠脚步匆匆。
前台处,坐着聊天的两名员工忙站起来:“叶总好。”
叶泠嗯了一声以做回应。
来到电梯前,她抬指按下按钮,目光随意一扫,凝聚在一个蓝色的小点。
一枚甲片。
眼皮重重一跳,即使已经反应过来这不是人甲,心头仍一阵恶寒。
忍着犯恶心的冲动,叶泠往侧边走了两步,拉开距离:“小徐,把这里收拾一下。”
“好的。”
被叫到的女生过来,用纸巾把甲片捻起,翻过来看了一眼,嘀咕:“看起来像商小姐的,不知道她还要不要。”
电梯门打开,叶泠正要进去,闻言步子一顿。
“商小姐?”
“是,”小徐没有抬头,没发现叶泠表情不对,“刚才商小姐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美甲好像是这个颜色。”
“刚才?”叶泠拧眉,“我不是说过,今天不要放客人进来。”
“不不,不是客人,”小徐连连摆手,“是修寰酒店的商觅儿,不是您让她来送东西给耿小姐的吗?”
“谁?”叶泠一怔。
“就是那个,商觅儿,”看着她的表情,小徐试探回,“大概十分钟前?她带着两个保镖过来,说您托她把一个贵重物品转交给耿小姐。”
“可是商觅儿出车祸了,现在应该在人民医院,”叶泠眸中疑色更深,“你确定是她?”
“是的是的,我绝对没有看错。”小徐呼叫外援,“不信您问小柳。”
另一个女孩子探头过来,说:“更早之前,商小姐和一个女孩来过,孟特助是这么介绍的。”
“对,孟特助,”小徐连连点头,“您可以问……哎?她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几乎话音刚落,叶泠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人,孟连秋。
叶泠接通,略微失真的声音响起:“叶总,我到人民医院了,护士说,今晚是收治了一位车祸患者没错,但不是……”
“报警!快报警!”
监控室里跌跌撞撞冲出个人,他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有些沉闷。
犹如黏腻的沼泽,瞬间将在场所有人吞没。
心,重重下坠。
“四楼餐厅有劫匪!!快报警啊!!!”-
“是不是你报警了,还是你?!”
李度掐着商觅儿的脖子,刀锋从空气中划过,把桌布削出一个洞。
关键时刻,柱子把耿筱筱往后拉了拉,躲过这一刀。
耿筱筱皱了皱眉:“按电梯的人不一定是冲你们来的,但你再掐下去,商觅儿就要没命了。少一个人,我保证你走不出悦鑫的门。”
柱子也跟着劝:“哥,你轻点,这女人背景大得很,你别失手给她掐死了。”
“……没用的东西。”
李度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但手是松开了。
商觅儿弓着腰,痛苦地捂着脖子,掌下透出丝丝血迹。
耿筱筱心有戚戚,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碰到刀背,她又把手放了下去。
“你看起来聪明点,”李度盯着她,面色不虞,“你说,来的会是谁?”
“不知道。”耿筱筱回答得理直气壮。
反正不会是叶泠。
既然车祸的事是假的,那叶泠一定是被支得远远的了,回来不了那么快。
而除了叶泠和孟连秋,她也不认识别的谁了。
李度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然而在前路未明,他不得不谨慎。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李度蹲在桌子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他注视的走廊尽头,终于出现第一道身影。酒捂貮⒈陆伶②八Ⅲ
白衣黑发,身姿瘦削而挺拔,如月下青松,缓步而来。
“不可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商觅儿,她喃喃出声,“来回至少要一个小时,她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李度没把她的嘀嘀咕咕放在眼里,专心盯着叶泠身后,就在这个间隙,商觅儿霍然站起,把身前的餐桌都推翻了。
“你快走,他们的目标就是你!”
“你有病吧!”李度匆匆忙忙站起,重新制住她。
耿筱筱同样被拉着踉跄起身,站稳后,听到叶泠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夜风拂起长发,叶泠抬指一勾,露出干干净净的左耳。
“阿泠……”商觅儿痴痴唤出声,两个字念得哀婉动人。
耿筱筱抬眸看过去,叶泠的目光落点,似乎正是商觅儿的方向。
这便是青梅之间的情谊吗?
一个奋不顾身地让她逃,一个赴汤蹈火要救。
耿筱筱有点想笑。
想了想,又觉得她最好笑。
于是她安静垂首,似一尊瓷做的雕塑。
垂下的目光,始终与人相错-
[你们想要什么。]
监视屏放大的画面里,叶泠孤身站着,冷静地跟劫匪二人谈判。
小徐握着手机,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
“我就打了个盹,”监控室留守的小张哭丧着脸:“这下完了,绝对要被开了。”
“你还想这个呢!”小徐气得牙痒痒,气他,也气自己。
海城天气闷热,监控里,男人取下一边口罩,漏出的脸分明是下午来闹事的那个人!
她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小徐急得跺了跺脚,嘴里碎碎念:“怎么就真让叶总一个人上去了呢,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圈,手中息屏的手机一亮,她连忙解锁点开。
“有消息了!小柳已经跟谈判专家汇合了,她让我们盯好监控,有什么不对的立刻向警方汇报……不行,这样太慢了。”
小徐匆匆跑出去一趟,拿着手机支架回来。
“小柳的手机占着,那只能加一下警察的微信看看……同意了!”
小徐架好手机,发起视频通话-
夜风猎猎,吹起四处可见的轻纱。
本是浪漫的事物,在这样的夜晚看,却有些阴森。
李度拿不准叶泠有没有后手,和柱子带着人分开站立,以保证手里都有人质进行牵扯。
耿筱筱被扯到露台边缘,转身时,腰侧在花坛边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皱眉。
她暗暗想,李度真的克她,前些天开车差点给她撞了,淤青还没消就又来了一下。
叶泠寒声道:“别伤到她。”
闻言,商觅儿的呜咽声更大了。
耿筱筱瞥过去一眼,位置和角度的问题,再加上朦胧的纱幔,并看不到什么。
但李度下手没有轻重,不小心伤到了也有可能。
耿筱筱没放在心上。
李度一直关注着她,包括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变过的表情。
他翻过刀,刀背危险地在商觅儿脖间滑动。
“差点就被你骗了,叶泠和那女人,看起来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回事。”
“我听说你和叶泠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感情一定很好吧,说,你是不是找了个路人甲过来骗我!”
商觅儿身子发抖,眼睛死死往下看,即使什么都看不到,刀刃滑动的触感仍让她遍体生寒。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最好是。”
抛下一句威胁,李度吊儿郎当地看向叶泠:“叶总,要不要做场交易?”
“你们想要什么。”
叶泠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差别不大,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到声线压抑,和发颤的尾音。
耿筱筱抬眼,与她对视,但只有短短片刻,叶泠就收回了目光。
收回后也没看商觅儿,只是盯着某个虚空的点,耿筱筱循着追过去,看到桌上的玫瑰。
卡罗拉红。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吗?”李度问。
“只要我能办到,”叶泠的回答紧随其后,“她们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放了她们,我都可以答应你。”
李度当即掰着手指开数:“那行,我要机票,算上去机场的时间……两小时后,去所有免签国家的机票,我都要一张,你们不能跟着我。”
“还有钱,两个人质,一人给我哥俩一个亿不过分吧?要现金,省得你们耍花招。”
“哥,”柱子忍不住劝,“四亿现金能把我们砸死,累死也拿不动啊。”
李度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表情有一瞬间凝滞,而后气急败坏地喊:“那你说怎么办,转卡上,她们联合银行把卡冻结了不什么都没有了!!”
柱子别骂习惯了,思考了会儿,给出回答:“坐飞机也不太安全,我要你用私人飞机送我们尽快出国。钱的话,要两百万现金,剩下的一半换成比特币,还有一半,等我们到国外办了银行卡后,你们转过来。”
“可以,”叶泠同意,“航线我立刻安排人去申请,你先把她们放了。”
“现在放?”李度冷哼,“但凡松了手,今天这个门没出去我就得死!”
叶泠:“不放人,我无法信任你们。”
“还信任,真不像叶总您会说的话,”李度啧啧称奇,“放心,人我肯定会放的,落地到国外放一个,钱全部到手了再放一个,如何?”
见叶泠沉默,李度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不行的话,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压低声音,对着商觅儿的耳朵,说:“撕、票。”
他早就发现了,商觅儿对绑架有一种不正常的恐惧,路上随便一套话,果然问出她以前被绑架过。
如他所料,听到“撕票”这两个字,商觅儿骤然爆发出高亢的尖叫。
她无助地朝前方伸手,胡乱抓握。
“我不要!阿泠你救救我,他要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的,求求你救救我……”
“啧,哭得真可怜啊,叶总,你这位小情人胆子真小。”
李度充满恶意地看着叶泠:“这样,各退一步,我先放一个,剩下一个,等安全了再放,怎么样?”
“……”
“可以。”叶泠说。
李度继续安排:“那就说好了,两百万定金,我要现金,你给我放到楼下那台白车里,车牌号……”
几分钟后,四楼上来一个人,小徐畏畏缩缩说:“叶总,都放好了。”
叶泠点头,再次看向李度:“放人。”
“可是我有两个人质呢,”李度左看看右看看,嘴角扯起一抹笑,“先把谁放了好呢?真难选啊……”
“不如,叶总你来决定?”-
死一般的寂静迅速蔓延。
露台餐厅、监控房,小柳和谈判专家,乃至围着小徐分享的监控画面分析对策的公安,全都安静下来。
“这简直强人所难!”
会议室里,有人哀嚎一声,痛苦地抱住头。
“攻心计,这两个人对叶总都很重要,李度完全就是为了报复她。”
“但是再难也要选,并且,是必须要选。”
激光红点打在屏幕,圈起一块区域。
“这里的地形……”
……
露台上,耿筱筱静静看着叶泠。
系统说,今天是她的死期,叶泠会选择谁活下来,似乎显而易见。
然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耿筱筱绝望地发现,她在期待。
期待一个幻想?
一个,叶泠亲手铸就的幻想。
求和,求婚,甚至为了她,在以为商觅儿出车祸的情况下,半途折回。
至少在决定回来时,她一定不知道商觅儿的车祸是假的,不然刚才上来汇报的,应该是孟连秋。
这还是四年以来的第一次。
为了她。
生死关头的危机让耿筱筱心跳加速,她几乎分不清,心脏在为谁跳动。
扑通——
扑通扑通——
寂静蔓延的第不知几个世纪,被打破的那一刻。
她的幻想,碎了。
夜色下,叶泠肃白一张脸,寒声给出回答。
“我选,商觅儿。”
那一刻,心跳一同停滞。
有声音响起,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听说那女人是你妻子,我还以为你会选她呢。”
是李度的声音,然后,叶泠看过来一眼。
就一眼,她挪开视线。
“现在,放人。”
“放放放,哪有人选情人不选老婆的,你们绝对是合起伙来骗我的。”
“阿泠!”
“剩下这位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美女,可是我们唯一的人质了,柱子,看仔细点。”
“敢伤害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你看我碰她一个指头了吗?听这语气,跟她真是你老婆一样。啧,看这小脸吓得,还没碰呢就惨白……”
不同的声音交织,震动耳膜。
其中最清晰的,是脑内忽然出现的系统播报。
【滴——检测到好感度上涨,当前好感度:92点。】
【滴——检测到好感度上涨,当前好感度:93点。】
【滴——……】
耿筱筱木然眨动眼皮,凝望着叶泠,还有扑进她怀里,哀哀哭泣的商觅儿。
露台餐厅的灯光是精心设置的,在夜间并不明亮到突兀,但也足够她看清所有东西。
比如,叶泠肩头沾的红色痕迹,是商觅儿血。
很巧,跟那晚,她从洗衣房翻出的衣服,是同一个位置。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好感度会上涨?
是愧疚吗?
是的话,也太可悲了点吧。
叶泠最爱她的时候,竟然是决定放弃她的时候。
真可笑啊。
可为什么,她的心更痛了呢?
耿筱筱捂上心口,那里空洞到仿佛有一个漩涡,要把她吸进去,撕碎。
扑通——扑通——
怎么办,她好像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叶泠。
怎么办啊……
【……当前好感度:100点。】
【恭喜宿主,附加任务完成,可在任务结束后返回原世界,是否选择。】
【是】【否】
突如其来的选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短暂带离情绪的涡旋。
耿筱筱顺着选项开始思考。
原世界吗,奶奶死了,她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但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她的容身处。
心脏泛开碎裂般的疼,当疼痛达到极致时,耿筱筱的反应是笑。
“不是了……”
她轻声开口,声音很小,碎在风里。
只有柱子听到了,皱着眉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了,我已经和叶泠没关系了。”
耿筱筱笑到仰起脸,眼睛里是星星一样的光。
她打开随身背着的小方包,从里面拿出对折的A4纸。
“离婚协议书,签字后生效,所以,三天前,我就和叶泠结束了婚姻关系。”
“……”
“噗哈哈哈哈,”李度最先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你俩还真是一对,今晚可让我看了场好戏。”
“美女,就凭这精彩程度,老子一定让你平平安安的,放心!”
绑匪让被绑架人平安,谁信呢?
但耿筱筱没有反驳,她只是看着叶泠,把离婚协议随手一掷。
“筱筱……”
叶泠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似乎也蒙了水雾,哀哀地动人。
耿筱筱别过脸去。
【小八,我还是觉得,你之前说的死法太疼了。】
撞破护栏翻进海里什么的,骨头会断吧?
肯定会的。
她其实真的,挺怕疼的。
小时候针扎一下都要掉金豆子,因为这个,奶奶没少骂她娇气。
可骂归骂,把针收走的也是她。
所以骨折什么的,太痛了,她真的会受不了的。
现在想想就已经要哭了。
就任性一次吧。
最后一次了。
【结局都是坠海的话,我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也一样吧?】
小八没回答,耿筱筱就当是默认了。
反正小八也说过,她怎么选择都可以。
耿筱筱从包里拿出手机,同样丢在地上。
这个高度不会摔坏,而且落地的位置显眼,很容易被发现。
可以了。
耿筱筱默念一声,后退半步,两手往后一撑,坐到花坛上。
柱子站在她侧边,刀架在前边,往后移动的话,很安全。
近海不知道有没有鲨鱼……应该没有吧,但还是不要流血比较好。
就是可惜被压坏的花了,耿筱筱架上两条腿,摸了几下花。
柱子被她的行动弄懵了,一时都没想起来拦。
“你要做什么?”
“你猜。”
耿筱筱站了起来,白裙随风而起,飘飘若仙。
仙子,是要上天宫的。
叶泠望着她,心脏被巨大的恐慌感占满。
她上前一步,又被商觅儿绊住。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耿筱筱直视着她,眼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平静,骇人的平静。
“那我只有一个要求,照顾好我姥姥。”
“不,不是……”柒0久斯溜山栖3O
叶泠用力推开商觅儿,可已经晚了。
白裙少女仰头,可惜的是,城市看不到星辰。
只有月亮高悬。
她轻轻一跃,如同折翼的鸟,向下坠落。
“不要!!”
叶泠声嘶力竭,却微弱得不够任何人听到。
世界仿佛被按下慢放键,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放慢,放大。
叶泠拼尽全力向前奔跑,李度从纱幔后出来,举刀毫不犹豫奔向她。
“砰——”
一声枪响,有刀飞过来,划过叶泠的手臂。
李度倒下了。
第二声枪响,另一个劫匪也倒下了。
叶泠不闻不问,扑到花坛边缘,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紧紧地抓着她的救命稻草。
手臂的伤口因用力过猛而撕裂,温热的鲜血顺小臂流下,滴到白净如瓷的少女脸上。
她睁开眼,瞳色是清透的浅棕。
“筱筱,求求你,求求你活下来。”
又有液体滴下来,温热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我手心都是血,很滑,快抓不住你了,你抓住我好不好?”
叶泠祈求着,世上最忠实的信徒,恐怕也没有这一刻的她虔诚。
耿筱筱有一瞬间恍惚。
但只有一个瞬间。
“抓住你,做什么呢?”
她问叶泠,“做你永远的第二选吗?”
“筱筱,不是这样的,我……”
掌下的身体再度下滑,叶泠面色痛苦:“先上来好不好,我慢慢跟你解释。”
耿筱筱沉默,目光依旧往上,却没有看她。
手腕感知到的触感多了一层,像被绳子捆缚。
是姥姥留给她的菩提手串。
差点忘了,这样东西,也是要还回去的。
“那你可要,抓好了。”
耿筱筱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往上。
叶泠惊喜道:“没错,就是这样,抓住……”
掌心重量骤然一轻。
叶泠愣住,两手徒劳地维持着抓握的姿势。
烟花轰然,不合时宜亮起。
彩色的花开满天空,映在海面,白裙少女,是最不起眼的一朵-
“噗通”
【恭喜宿主,耿筱筱死亡剧情,已完成】
第27章
“叶总!我来了我来了!”
电梯门打开,小徐立刻拿出了五十米冲刺都没有过的速度,边跑边喊:“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她猛地扑到花坛边缘,顾不得撞疼的骨头,两手拼命往下伸。
“耿小姐……嗝!”
空荡荡。
空荡荡的海风灌进嘴里,激起一个脆响的嗝,然后,就止不住了。
小徐的肩膀在颤,每隔五六秒就会有一个嗝从喉咙里冲出来,偶尔能和烟花卡上点,很滑稽,但没人能笑出来。
埋伏在附近的公安冲上来,拉开警戒线。
有人探了地上两名劫匪的脉搏,说:“都死了。”
“绑匪的身份有待确认,先送下去。”
“好。”
那人领命,跟同伴拿了裹尸布,把尸体装好,带走。
小徐看看他们,又扭头看看叶泠。
她还站在原地没动,也不说话,灯光再暗一点,从背后看的话,没准更像木塑的像。
只这尊像被上错红漆,淋漓了半个身子。
小徐看了眼她手里的菩提串,洁白的菩提子有一半都变成了红色,佛门清静物都染上了血煞。
小徐被自己脑补吓得打了个哆嗦,一直不断地嗝倒止住了。
她想了想,劝:“叶总,您不去医院的话,要不要联系医生过来?”
听到声音,那木胎石像回了一魄,转动脖子,再是眼珠,定在她脸上。
小徐努力遏制住移开目光的冲动,几秒后,她说话了:“是你啊。”
“是,是我,”小徐偏开一点视线,绞尽脑汁地说,“救援队正在努力搜捕,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没准等处理好,耿筱筱就在您面前了呢?”
叶泠摇摇头:“这里视野好,有情况我会第一眼看见,筱筱水性很好,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她,很快。”
小徐嗫嚅了下,没再说什么。
“我记得耳机是你的吧?”叶泠问。
“什,对,是我的。”小徐点头。
叶泠想起电话还没挂,拿出手机,看到和小柳的通话结束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把手机放回,抬起右手,看到上面的血污后,用稍微干净一点的左手摸向右耳。
右侧垂下的头发涂了什么碎发整理液,像块厚布。
她从布下探进去,从耳廓摸到耳垂。
是空的。
她歉意道:“抱歉,耳机不知道掉哪里了,你稍后找孟连秋,她会赔你新的。”
小徐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那破耳机拼夕夕39.9包邮,很便宜的,能帮上忙也算死得……壮烈……对,是寿终正寝!”
话音落下小徐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好叶泠没有怪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情绪已经没有下落的余地了。
深感自己不是安慰人的料,小徐不敢再开口,只守在叶泠身边。
这是那位谈判专家吩咐的,她说叶泠的精神状况不对,刚受过刺激,48小时内,身边最好不要离人。
孟连秋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徐稀里糊涂担负起守护的职责。
只是,那位深谙心理学谈判专家,也没算到耿筱筱的那一跳。
事后,她通过小柳的手机,给她发消息,说帮她给叶泠说声抱歉。
小徐心想,真是天降一口大锅。
决策又不是她下的,她凭什么代人道歉。
就算她愿意顶这口锅,那她也不配啊!
无声叹了口气,小徐倚在半人高的花坛上,探出小半个身子。
耿筱筱跳下去时,在想什么呢?
无人能回应。
海水受月亮的牵引,一波波朝海岸侵蚀。
救援船开着大灯,寸寸扫过并不平静的海面。
海浪翻涌,波纹一圈圈推开,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数里外,无人野滩。
“噗通”
海面上露出个湿淋淋的脑袋,若是这里有人的话,保准会被吓一跳。
兰筱努力踏着水,把自己送到岸上。
她本想原地躺下的,但小八说要涨潮了,而且野滩疏于管理,贝壳、海草、塑料袋易拉罐应有尽有,看这状态,没准还有人类排泄物。
兰筱实在有点嫌弃,即使刚从水里出来的她,没干净到哪去。
她往外多走了几步,在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扑通倒下,不动了。
四肢及腰椎关节处,传来酥麻的电流感。
在电流变大前,兰筱警告:【再电我,我就跳下去。】
电流瞬间消失。
系统八二三的解释随之而来:【我只是在用电流,激发宿主身体的潜能。】
【我知道。】
没它帮忙,她也不可能游到这来。
【但我已经上岸了,让我休息休息。】
就一会儿。
兰筱仰面,摊开四肢摆成一个大字。
真的好累,她好几次以为自己会抽筋,但小八的电疗确实有点用。
闷热的海风从她面前拂过,兰筱打了个哈欠,差点要睡过去。
强撑着等衣服晾到半干,兰筱盘腿坐起,拍了拍手臂和脖子上的盐粒。
皮肤痒痒的,还有些发紧。
无可奈何,兰筱只能起来,在小八的指点下找到一个还有水的废弃水龙头,草草把裸露的皮肤冲了冲。
【线上办理入住的民宿找到了吗?】
她现在是个没有身份证的“黑户”,连手机都没有,还好系统早就为她伪造好了身份,至于那些app,它直接就能使用。
【找到了,入住已办理,房门密码******,距离,四百米。】
“那走吧。”
兰筱甩甩手上的水,鞋子游泳的时候就不知道去哪了,她干脆把袜子也脱了,光着脚,踏在人行道的石砖上。
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小心。
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即将开启,崭新的人生-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孟连秋的想象。
发现商觅儿不在医院时,她便意识到这是个局,庆幸叶泠中途折返,不至于损失太重。
然而那通电话打过去后,什么都变了。
绑架、劫匪、商觅儿和耿筱筱,孟连秋甚至无法理解,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但它就是这样发生了,以一种惨烈的方式。
悦鑫楼下,围满了当地小报记者,和闻风而动的自媒体。
烟花声和枪声响起的间隔不大,若是有人无心听到,只会都当做烟花声。
但落在一心挖热点的他们耳里,便是天降的热度。
猜错了也没关系,悦鑫会所进进出出的警察、被搬走的疑似装了尸体的袋子,都能证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件大事。
那么有枪响,便是很合理的。
甚至阴谋论一点的话,烟花没准还是为了掩盖枪声。
即便事实是倒果为因——
事发突然,没人去通知守在海岸边等着燃放烟花的人,听到枪声,不知谁走神了,跟着点燃引线。
然后便是一片,等他们收工回到悦鑫,才发现出事了。
除了他们,正享受假期的高管经理们,也被紧急召回,应付记者。
甚至有人是穿着睡衣来的,到地方匆匆换了件员工制服。
应付媒体这种事,他们早已驾轻就熟,悦鑫做为当地的网红打卡点,和媒体的关系向来在蜜月期。
过来前,大部分人都觉得,随便糊弄两句应该就能把人赶走,来了之后才发现,他们蜜过头了,像掺了502。
左右支绌间,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群手下宛如神兵天降,将苍蝇一样的记者和网红强制驱离。
孟连秋便是这时赶到的。
她停下车,食指点在蓝牙耳机上,挂断通话。
中年男人带来的手下守在门口,孟连秋刚接近,一位个子很高的女生抬手,做了个禁入的手势。
孟连秋还未说些什么解释身份,正和经理攀谈的人发现了她。
“停手,这位是朋友。”
听到声音,高个女生立刻站定,又连忙换到松散的站姿。
是便衣,或者军人。
孟连秋迅速得出结论,看向为她解围的男人。
“孙局长,”她上前与他握手,脸上扯出虚假的职业微笑,“还没庆贺您升迁。”
“副局长,副局长。”
孙志国纠正了她的称呼,表情却很受用,“庆不庆贺的不重要,也是巧,我刚好被当地公安局邀请来交流一个案子,正好碰见……”
“嗐,”他叹口气,问,“你去看过小叶了吗?”
“没来得及。”孟连秋说。
“快去吧,我听说,小叶的状态不是很好……”
……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差到了极点。
露台餐厅外,孟连秋定住脚步,不知该不该过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泠。
在孟连秋既往的印象里,叶泠永远理智,体面,游刃有余,她身上少了几分人情味,却是天生的商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脸上没有一分血色,只有干涸的血痂。
衬衫半边都被染成红色,挣扎间,手臂凝固的伤口反复被碰触、撕裂,有血不断滴落下来。
“我再说一遍,让我走。”
只有声音,是冷静的。
孟连秋倒希望她嘶喊出来,哭也好骂也罢,治理情绪就像治水,堵不如疏。
可她没有。
话语没得到回应,叶泠不想再浪费说话的力气,沉默地和禁锢着她的警察对抗。
两人身量相当,甚至叶泠还要瘦一点,然而在叶泠困兽一般的挣扎下,警察竟有些招架不住。
她扭头,叽里咕噜地对同事说了什么,后者点头,小跑离开。
她把头转回来,几乎是对着叶泠的耳朵大喊:“不要再动了!你手臂的伤需要包扎、缝合!别说去参与救援,你就是放着伤不管去睡觉,也可能会没命!听懂了吗!”
叶泠眉梢都没动一下,孟连秋知道,这是听到了,但不想听。
再走近几步,孟连秋看到叶泠的嘴巴一直在动,好像在默念什么。
她凑得更近,听到一串数字。
“……296,295,294,293……”
间隔完全相同的频率,配合没有起伏的语调,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她应该念了很久,往日里丰莹的唇瓣失去光泽,随着不断的念诵而脱水,如同枯萎的花,柔软,却遍布褶皱。
孟连秋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徐看到她,悄悄把她拉到一边,解释:“一直没有发现耿小姐的踪迹,天黑,而且海水马上就要涨潮,救援难度会变得更大。”
“队长的意思是,为了救援人员的安全,想要提前撤离,因为……她根据经验判断,觉得这么久还没发现踪迹,那个的可能性很高,更何况,耿小姐是自己跳的……”
“然后,叶总就受了点刺激,她说她有驾驶船只的经验,而且也会潜水,要自己去找。要不是警察姐姐来得快,我差点没拦住。”
“……”
这根本就是找死。
孟连秋闭了闭眼:“叶总嘴里念的数字是什么?”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想了想,应该是黄金救援期的剩余时间。”
孟连秋喃喃:“也就是说,只剩下不到六分钟了。”
小徐点头,鼻头一酸:“这么短的时间,加上叶总一个,又能改变什么呢?而且耿小姐的事,也不能算她的错,她只是按警察说的……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孟特助,你能不能劝劝她,叶总真的流了好多血。”
“……我劝不了。”孟连秋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叶泠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未成功改变过她的任何一个想法,除非叶泠自己愿意。
“那怎么办?”小徐呜咽一声,抹了把脸。
在和平年代成长的人,没几个经历过非自然死亡,小徐这会儿的眼泪,恐怕连她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耂锕移正哩’7灵韮寺陸叁起散聆
“明天,你和小柳,还有其他留值的员工,都挂个心理科的号看看吧。”
“嗯?”小徐擦把脸,有些不解。
“公司报销,”孟连秋说,“至于现在,我们只能等。”
“……”
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响起一前一后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孟连秋拉着小徐让开路,方才离开的警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医生。
她看到叶泠的状况,眼皮狠狠一跳:“搞咩啊,咁严重才来叫我?!”
和她一起过来的警察赔着笑:“不小心的,我们以为能把她带下去。”
谁知她确实是想下去没错,但不是接受治疗。
出去后往外跑就是空旷大马路,她们没办法,只好把人强行留下。
“止血再说。”
医生从医务箱里拿出一条止血带,走到叶泠面前,“靓女,手给我。”
叶泠看她一眼,没理。
“脾气蛮大的喔,”医生随手指了个人,“你,过来,把她胳膊给我伸直。”
“啊?我吗?”
小徐抬手指了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孟连秋已经上前了。
“叶总,抱歉。”
话音落下,趁着叶泠对她不设防,孟连秋迅速将她受伤的手臂伸展开。
另一名空着手的警官连忙跟上,不让她乱动。
止血带在大臂绕了个圈,医生凑近,仔细看了看伤口,皱眉:“不行,这要缝合的,还要打破伤风,把她给我带下去。”
“带不了啊,”牵制叶泠的警察苦笑,换了纯正的方言,跟医生交流。
孟连秋听不太懂,半蒙半猜,觉得她们是要给叶泠打镇静剂,忙道:“叶总的身体不好,麻烦剂量给小点。”
医生已经配好药了,针管朝上,折射出锐利的冷光:“身上都没几斤肉,药给多了也受不了哇。”
“你们,抓住她左手,一定抓紧了啊。”
镇静剂要打在静脉,怕叶泠挣扎,医生又叫了几个人才把针扎进去。
针管拔出后,所有人都出了层汗。
她们小心地松开手,观察叶泠的反应。
首先是口中的呢喃声慢了下来,接着用力晃了晃头,眨眼的频率变慢,闭眼的时间变长。
医生松了口气:“药效上来了,有用。”
见状,孟连秋忙拖了把椅子过来,刚放好,叶泠的身体就软倒下去。
医生眼疾手快扶住她,往椅子上一丢:“睡着就好啊,把她带救护车上去,脸看着有点失血,要带回去检查检查。”
刚说完,椅子上的人忽然睁开眼,颤颤巍巍站起来,步履不稳地往外走。
“筱筱……”
“小小,小什么小啊,我看你要小命不保啊!”
医生扭头就去调药:“看住她,再加点剂量,今晚我一定要让她睡觉!”
又一针下去,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制,叶泠晕厥过去-
“晚上补了几针……用量……可能会有副作用……”
“……暂时失忆,意识模糊……避免……你注意一下啊。”
“好的,辛苦您了。”
“我辛苦什么啊,哎,可怜喏。”
谁在说话?
病床上,叶泠动了动眉,脸和嘴唇几乎是同一个颜色。
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怔了怔。
这里,是医院?
她想坐起来,手臂撑在床板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叶泠咬咬牙,用另一只手臂撑着坐起。
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她靠坐着,缓解大脑的晕眩。
孟连秋心事重重走回病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叶总,您醒了?”她急忙迎过去。
“嗯,”叶泠皱着眉,目光从手臂移到病床,再到孟连秋脸上,“我怎么会在医院?而且还受伤了?”
“您不记得了?”孟连秋惊讶地喊出声。
她应该记得?
眼前闪过纷杂的记忆碎片,很快就搅成一团浆糊,连眼前的画面都开始模糊,好像身体不想让她知道。
还有心口,叶泠捂住左胸。
掌下,心脏泛起细细碎碎的疼,好似在被她不知道的存在啃食。
叶泠苍白着脸,尽可能压制住耸动的不明情绪,冷静分析:“记不清,而且我的头有点晕,是脑震荡吗?”
“是,对,是这样没错。”
孟连秋一连用了三个肯定句,叶泠看着她,心里有所怀疑,却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个点:“但心脏为什么也不舒服……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有人看悦鑫闭店,以为里面没人,想进去抢劫,我们刚好碰上,他们带了刀,不小心划伤了您,脑震荡是摔倒的时候磕了下。”
“……是吗,我好像是记得有人喊报警。”叶泠揉了揉额角,“人抓到了吗?”
“警察来的及时,都带回去了。”孟连秋说。
“听起来很危险,幸好筱筱今天才到。”
叶泠庆幸地叹了一声,没注意到,孟连秋的身体瞬间僵住。
叶泠掀开薄被,下床,刚迈开半步,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孟连秋忙扶住她:“您要去哪,医生说这几天最好卧床休息。”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只是有一点晕,没什么大事。”
叶泠说:“场景还没布置好,我不做完的话,求婚只能推迟。筱筱来了之后没准会觉得我耍她,跟我闹脾气。”
说这话时她眉眼带笑,只在某个眨眼的瞬间,眼神里会透出空洞洞的茫然。
“也不知道,季青的主意好不好用,筱筱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
心脏忽然一阵绞痛,叶泠弓起背,单薄的病号服下,嶙峋的脊骨依稀可见。
只是一夜的工夫,她似乎清瘦了一圈。
这次绞痛来得迅猛,叶泠缓了足足有一分多钟。
“明天,还是后天吧,天气预报说明天是阴天,温度没那么高,逛街正好,筱筱应该还没逛过海城。后天帮我约个号,拍个彩超看看。”
“……好。”
医院走廊上,叶泠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南极考察队的消息,记得帮我留意一下,筱筱一直很想去看企鹅。”
“好的。”
“对了,还有极光,但最佳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八月份能不能看到……还是去荷兰吧,没那么热。”
“嗯。”
“墨鸢科技的运行已经步入正轨,下个月新品发布后,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公司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
孟连秋错开半步,眼神里,有化不开的悲伤。
退潮后,搜救仍在继续。
没有耿筱筱的消息。
她不知道怎么跟叶泠解释,鸵鸟一样,只想把这个消息瞒住,希望药物的后遗症能多持续几天,再……想办法。
“我今天的话,好像有点多。”
叶泠自嘲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孟连秋紧紧咬住牙,眼皮颤了颤。
“以前忙着投资,忙着跟我母亲抢生意,后来就是创办墨鸢科技,一门心思扑了进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忙……”
走出医院,叶泠抬头,茫茫然看着天空。
浓云翻滚,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下来,似早行的雨。
“为什么就,一直挤不出时间呢?”
是觉得,她不会离开吗?
她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失忆很久,就到下章
ps.这是周四的更新~
pps.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村口的老黄牛在哞了在哞了
第28章
上了车,在药物的作用下,叶泠沉沉睡去。
两弯细眉轻蹙,苍白的脸上带着三分病气,就连眼尾一寸下,缀着的那颗小痣,都失去了以往的艳色。
等红灯的间隙,孟连秋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又叹。
昨夜叶泠昏睡过去后,她安排人去医院守着,独自留在现场配合警方调查。
及至夜半,警方给出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和李度同行的劫匪也姓李,是他一位堂弟,几天前,就是他把李度从狱中保释出来的。
但他也不是个好的,借了不知哪家野鸡网贷还不起,可能是想起李度用孩子卖惨得的那笔钱,这才咬牙把他保释出来,想再筹一笔,把网贷的窟窿补上。
结果李度被关了半个月,手早就痒得受不了了,出了警局就去赌,紧跟着,孩子妻子都死了。
来钱的方法没了,两人一咬牙,做了横幅和遗像,商量好说辞,李度便跑到墨鸢科技楼下,试图讹诈。
失败后,第二天便换了新的办法。
查到的监控显示,李度的那辆旧汽车在墨鸢楼下附近停了一天。
警方根据他后面的行为逻辑猜测,他是想盯梢叶泠,但叶泠那时已经去了海城,找不到人,盯梢的对象就变成了商觅儿。
在KTV那意外得知叶泠的行踪后,李度两人便买了最便宜的红眼航班,也来了海城。
落地后,他们一直在机场附近游荡,或许是在等商觅儿,但一直没等到。于是在下午时兵分两路,一个去租车买作案工具,一个去了悦鑫踩点。
再然后……
两名劫匪已死,这件事基本以寻仇及绑架敲诈结案。
至于出现的那件意外……警方说,会给予关键的几名人员以记过处理,并再次道歉。
孟连秋没受。
她不知道谁是最该接受这份道歉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该不该道歉。
论到最后,一团乱麻-
“叶总。”
“叶总早。”
悦鑫今日依旧闭店,只留了两名高管和五六名普通员工,配合警察的收尾工作及打扫。
来的路上,孟连秋简单说了叶泠因药物副作用暂时性失忆的事,让他们不要谈论昨晚的事,最好日期也不要提,把今天当周六过。
被她反复叮嘱过几遍,没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都怕自己不小心说漏嘴,打过招呼后立刻开启静音模式,躲得远远的。
昨天的小徐几人,被孟连秋强行放假,面前的这几张“新面孔”,似乎并没有激起叶泠更多的注意。
孟连秋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悄悄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麻烦。
四楼的警戒线和地上的血迹还在,叶泠现在过去的话,恐怕一眼就能把所有事想起来。
孟连秋想了想,劝道:“叶总,您好像没怎么休息好,要不先去楼上休息一下再忙?”
叶泠摇头,大脑因为这个动作又是一阵晕眩,连带着太阳穴都抽痛。
她抬指按了按,说:“早点布置完,我才能安心。”
昨天,叶泠太过于追求细节,确实忙了一整个白天。
孟连秋抿抿唇,撒了个小谎:“您可能忘了,昨晚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玫瑰中午才会空运来,您等它到了再忙也不迟。”
“而且,”联想到昨晚叶泠破天荒做了两小时妆发,孟连秋犹豫补充了一句,“不休息好的话,气色会很差。”
“……也是,”叶泠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走吧,先去休息。”
“我送您。”
孟连秋缓步跟上去,暗自猜测是哪句话起了作用。
没等她琢磨清楚,电梯升到顶层,孟连秋拿着房卡刚要去开门,脸色骤然一变。
叶泠看她停住动作,疑惑问:“怎么了?”
“昨晚有些混乱,我好像拿错房卡了,”孟连秋稳住语气,把房卡收起,“您稍等,我再下去一趟。”
差点忘了,那个房间里,还摆着“中午”才会空运过来的卡罗拉玫瑰。
匆匆到了楼下,孟连秋直奔前台,要了对面房间的房卡。
再回去,她说:“我想了一下,只用玫瑰做装饰可能会比较单调,附近有个市集专门售卖精美的天然贝壳,拿来装饰的话应该别有一番韵味。”
见叶泠没出声,好像听下去了,她继续道:“我带几个人去都买一些,但这样的话,待会儿少不得要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您先在隔壁休息一下,可以吗?”
叶泠确实累了,没有拒绝。
危机解除,孟连秋忙给她开门,然后闪进原来的房间。
窗帘紧闭,卡罗拉玫瑰被闷了整整一晚,香气浓郁到了一种呛人的程度。
孟连秋屏住呼吸,往卧室走。
入目可及都是鲜红的花瓣,孟连秋极力避开,还是踩到了几朵,鞋底印出花汁。
去卧室拿完衣服,她看了下猫眼,确定叶泠没有出来才开门出去。
几乎刚合上门,对面房间的门就开了。
孟连秋惊出一声冷汗,机械地上前一步,把衣服递上:“我想您应该不太愿意一直穿着病号服。”
“谢谢。”叶泠伸手接过,“我正想找你说这个。”
“那没什么事的话,”孟连秋试探问,“我就先去忙了?”
“嗯。”
叶泠拿了衣服进门,孟连秋看着她的面孔消失,又再一次出现。
“你今天用香水了?味道不错。”
说完,叶泠彻底把门关上。
“……”
孟连秋轻轻,舒出一口气。
混过去了,-
大厅,前台正东张西望,见孟连秋一个人下来的,小心翼翼问:“叶总还好吗?”
孟连秋抿唇,说:“暂时还好。”
“监控室有人值守吗?我想看一下昨晚的监控。”
“有的,就是这会儿有警察在里面,可能要等一等。”
孟连秋点头,在大厅找位置坐下。
大约四分钟后,看到警察离开,她起身过去。
路过前台,刚才说话的女生提醒她:“孟特助,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孟连秋一怔,道了谢。
打开包,被她以“医生建议不要接触电子设备”为由拿来的叶泠的手机,正反复响着来电铃声。
她和叶泠的手机是不同的品牌,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翻过手机,亮起的屏幕上的名字是,薛季青。
抿了抿唇,在对方挂断前,孟连秋点了接听。
“喂,我刚下飞机,你要的东西我可查到了啊……”
“薛小姐,”孟连秋打断她,“是我,孟连秋。”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下:“怎么是你?叶泠呢,不会是沉溺温柔乡出不来了吧~~”
孟连秋笑不出来,她低声说:“昨晚,出了点事……”-
不知什么鸟儿落在窗台,发出啾啾两声鸣啼。
叶泠从浅眠中惊醒,用腕表确认了时间。
大约睡了二十几分钟。她坐起身,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
大脑的晕眩感缓解了不少,孟连秋说的没错,她是需要休息。
自觉已经休息好了,叶泠穿鞋下床,扬手在床头柜上一捞。
没摸到手机,她才想起是被孟连秋拿走了。
这几天忙着选购材料和布置,她只能在中午和晚上休息时,用电脑和手机回积压的工作消息和邮件。
如今手头空空,还真有点不习惯。
叶泠脱掉病号服,刚洗过的长发在后腰一摆,遮住曼妙的曲线。
她细细思量着手头剩余的工作,将往后的一个月排得满满当当,之后,就要想些办法挪出时间了。
而这一个月的工作里,除了新品发布,最重要的就是寻找新材料的合作方。
原本她比较看好华工,但现在看,已经不合适了。
豪门世家间,因圈层的重合,随便抓两个人都能数出七拐八绕的姻亲关系。
比如商觅儿和张总。
那晚生日宴后,叶泠就和商觅儿讲明,不要再擅自编造传播“订婚宴”的消息,以免将事情闹到无法收场。
商觅儿口头答应,背地里似乎并没有放弃。
叶泠清楚记得,和张总聊合作那天,张总对她的称呼还是“叶总”,到晚上,发来的消息就成了“小叶”。
后来更是连已经谈好的合同,都挑出了一两点“不合理”的地方,想要更改。
这种行为,往大了说便是不守诚信。
张总敢如此拿乔,无非是听商觅儿说了什么,且相信了,于是把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
叶泠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她创办墨鸢前,也做过些小打小闹的东西,因为母亲的人脉广,没少碰上一些只有几面之缘的“长辈”。
看她年纪太小,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摆起架子,先是言语打压,发现她不是闹着玩的,眼睛里就闪起算计的精光。
第一次,她被骗得血本无归。
她想去找叶云珍,却听到她和旁人说“废物不配做我的女儿”。
于是,叶泠没向任何人求助,重振旗鼓,开始第二次创业。
站稳脚跟后,再没有莫名其妙的“长辈”出现。
张总的行为,倒送给了她一点熟悉的“新鲜感”。
她便也给她一个“礼物”,华工那边的合作,就先无限期推迟吧。
它是当下的最佳选择没错,但不代表,墨鸢只有华工一个选择。
至于商觅儿。
季青说的对,是她这十几年来,一点点喂大了她的胆子。
从海城回去后,是时候切割了。
答应过的帮她摆脱联姻……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
电梯降到四层,穿过休闲区域,透过清透的玻璃板,隐约可见黄色的警戒线和两个身着制服的人影。
这里为什么会有警察,不是说在一楼出的事吗,难道是劫匪逃上来了?
那她布置的东西……
叶泠心头一紧,加快脚步,想去问一问具体的情况。
两名警察背对着她,其中一个低着头,似乎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闲聊般开口。
“救援队有消息了吗?”
“没有,退潮后就扩大范围去找了,还是没有消息。”
救援队?
叶泠停住脚步,苍白的面孔上有些茫然。
是有人落海了吗?
可能吧,毕竟这里临近大海,每年都有不听警告野泳淹死的,应该不重要。
叶泠想上前去,双腿却像是钉在地上的一样,挪不动半步。
警察没有发现她,仍在闲聊。
“我听说都拉住了,就差那么一点给滑下去了,才二十出头吧好像?”
“是啊,今年才刚大学毕业嘞,还是个学生呢。”
两人唏嘘了一会儿,一人走到一旁,摸了摸露台餐厅的置景。
“这些东西漂亮是真漂亮,繁琐也是真繁琐。刘队的手多稳啊,省里的狙击金牌都拿过两块了,要不是被挡住视线实在瞄准不了,还选什么选啊,也就是她两颗子弹的事,人质肯定都能救下来。”
“嘘——这话你在局里说说就行了,来这说什么。”
“怎么不能说了,我今天刚来就觉得这里奇怪,不是餐厅吗,把这些东西挪了多摆几张桌子不好?”
“所以说你不知道啊!这是人家特意挪的!人老板亲手布置就为了给女朋友求婚用的!”
“老板?老板不是昨天那个……等等,那她女朋友?”
“嗯,就是你想的那两个人。”
“我说你们怎么都,嗐,那岂不是说,精心布置的求婚置景,反而把人给害了……”
“当啷——”
清脆的瓷器掉落声,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回头看过去,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后,多宝格前的地上,躺着一尊碎裂的瓷瓶,较大的那块圆润瓷片还在轻轻晃动。
“风吹的吗?”
“我们都站在这,刚才哪有那么大的风啊……”-
卫生间内,顶灯在大理石上映下浅黄色的光,一圈又一圈。
一道清瘦的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凌乱的脚步踏碎光晕。
“呕……”
她扑到洗手池前,一团秽物沿着喉管冲出来,散发难闻的气味。
早上没吃多少东西,胃里很快就无物可吐,但她仍在干呕,浑身痉挛,一下一下,仿佛要把胃袋都呕出来。
黏连的液体从嘴角垂下,刺激性的胃液、淡黄而苦涩的胆汁,到最后,呕出来的东西已然泛红。
又一次强烈的呕吐后,身体似乎到了极限,控制不住的痉挛被强行停止。
叶泠再吐不出什么,只微张着嘴,脸侧的碎发被涎水和胃液打湿,紧紧贴在脸上。
狼狈。
叶泠抬头,镜子里的女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样的脸,表情难看得,让人想笑。
叶泠尝试扯起嘴角。
更难看了。
她垂下眼,打开水龙头。
“簌簌”的水流冲洗掉污液,叶泠漱了口,洗了把脸。
冰冰凉凉的水扑到脸上,她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水珠掉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叶泠不去管,对着水流继续洗手。
右手中指的指甲裂开了一点,可能是刚才呕吐时抓握太用力了,搓洗手指时,刮得掌心刺痛。
叶泠找到那处裂口,定定看了它两秒,用左右拇指与食指夹住边缘。
撕开,肉色泛白,而后迅速涌上殷红的血。
她再次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夹,更新会比较晚,下一章在明天(周六)的晚十一点半左右,之后就稳定在晚十点更新啦,不更或晚更会说
第29章
“……后来,劫匪要求叶总做一个选择。”
监控室,孟连秋尽可能简略地将昨晚发生的事说明。
“您过来时应该也看到了,悦鑫的地理位置特殊。当年建造露台餐厅时,为了打造身临海面的沉浸感,向外延伸了数米。这也导致,附近的建筑几乎都不跟它在同一水平线。”
“昨晚,警方在楼顶,悦鑫大门正对位置的隐蔽处,以及六百米内,唯一能瞄准露台餐厅的建筑都布置了狙击手。”
“但因为人质和其他东西的遮挡,无法做到同时狙击。”
“警方原本的计划是想以退为进,放李度他们走,使他们松懈后在楼下空旷的地方射击。”
“没想到劫匪主动提出了可以先放一个人质,综合当时的地形,以及人质的身体状况考虑,警方建议,先救下受伤且情绪不稳定的商小姐。”
“然后,耿小姐就,跳海了,至今还没找到踪迹,生还的可能,很小……”
最后一句话,孟连秋说得异常艰涩。
薛季青茫然听着,仿佛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薛小姐,节……”
“我要去找叶泠。”薛季青霍然起身,不让孟连秋把那个词说完。
“她凭什么选商觅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薛季青一脚踹翻凳子,“我要把那个死女人的脑袋打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狗东西!”
“薛小姐您冷静点!”孟连秋飞一般冲到门边死死把住,“没人能想到耿小姐会这么做,那只是当下的最优解……”
“放屁!叶泠要有那么听话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马桶!”
“倒也不必……不是,您现在去问也问不出什么,叶总昨天差点失血过多,为了让她冷静下来,医生用了过量的镇静剂,她现在暂时性失忆了。”
“那就让她想起来,我自己去说,让开,再不让开我要动手了!”
“薛小姐……”
“连秋,听她的。”
这道声音太过陌生,孟连秋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门被拉开,她踉跄后退了几步。
一只手扶住她,门完全拉开,露出叶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她嗓音嘶哑,如同被砂砾磨过:“季青,我们谈谈。”-
孟连秋提心吊胆守在监控室门外,生怕薛季青脾气上来,真把叶泠给拆了。
但里面安安静静,久久没有激烈的声响。
门内,叶泠在监视器前坐下,调出昨天的监控,八倍速播放。
薛季青直勾勾盯着她,目光从她右臂上渗血的纱布,到缺了一块指甲的中指。
随着鼠标的点击,裸露的肉吐出血丝,凝固成可怖的血痂。
胃里发寒,薛季青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选商觅儿。”
“明明先把筱筱救下来,等劫匪到楼下了狙击也是一样的。”
“孟连秋说那是最优解,但我不信你会这么配合。”
“告诉我。”
“……”
长久的沉默,叶泠轻声说:“因为我,自作聪明,愚蠢至极。”
她问:“如果你是劫匪,在手里有两个人质,且需要舍弃一个时,你会保留无关紧要的,还是,留下更重要的?”
“……”薛季青明白了什么,回答,“后者。”
“是啊,但可惜,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赌桌上,永远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牌。
虚张声势、以假乱真,是最基础,也最有用的手段。
李度在已经挟持到商觅儿的情况下,还要冒险来悦鑫,是因为贪心,也因为,他想获取更大的筹码。
二选一不过是试探,是赌局陷入僵持时,故意抛出的饵。
选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度只会抛出价值更低的筹码。
叶泠在赌,赌商觅儿的身份背景,加上她的选择,能让李度心中的天平倾斜。
李度也在赌。
赌耿筱筱,才是定局的关键。
……
事情发生后,叶泠一遍遍回忆,从每一句对话,到每一个细微的眼神。
她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第一眼就锁定的视线;是看到她皱眉忍痛的表情后,下意识的那句“别伤到她”;还是……
复盘来复盘去,她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我以为,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我把筱筱换出来。”
可这一次,她依旧没有选择权。
“筱筱水性很好,我听到有人说,正是因为水性好,才自持不会出事,想用这种方式摆脱劫匪。”
“怎么可能,筱筱那么聪明,她一定猜到了我上来就是为了拖住劫匪,好争取时间。”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用这种蠢办法……”
“而且,而且,悦鑫建在五米高的矮崖上,算上楼层的距离,有十几米,她没有破坏水面张力的话,跳下去会很疼。”
“你不知道,筱筱特别怕疼,有一次她偷偷煲汤,被烫了两个很大的泡,听说要用针筒抽液,怕疼,死活不肯去医院,后来我还是趁她睡着偷偷处理的。”
“这一点点疼都忍不了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咳,咳咳……”
叶泠捂住嘴,咳嗽声像尖锐的哨子。
薛季青慌慌张张递了纸巾过去,面露不忍:“最近发生那么多事,筱筱一时冲动也是……”
话没说完,她惊恐地看到,叶泠指缝里透出了鲜艳的红色。
“你吐血了?!是胃病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慌里慌张地要去打120,叶泠抓住她,挤出气声:“没事。”
缓了缓,叶泠把染血的纸巾丢进纸篓,声音更低了:“大概是喉咙受伤了,没事。”
“还说没事……”
薛季青张张嘴,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叶泠的声音多好听啊,她常常打趣,说叶泠也就是投在了有钱人家,不然现在早就是大杀四方的知名CV了。
可现在那把好嗓子,低沉、粗粝,甚至嘶哑,像拉坏的琴,随时会崩断最后一根弦。
“真的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一句话,她停了三次才说完。
薛季青咬咬牙,倒了杯水递过去:“润润嗓子。”
“谢谢。”叶泠发出一声气音。
握着杯子,她低头安静了一会儿,说:“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想过,但同样不可能。姜老师只有她了,筱筱绝不可能寻死,她跳下去一定,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说了太长一段话,到最后,叶泠几乎发不出声音。
“还能有什么理由啊,”薛季青急得跺脚,“跟我去医院,看看你的嗓子怎么回事。”
叶泠摇头:“我想到了。”
“你别想了,嘘,不要说话。”
薛季青站起来去捂她的嘴,然而叶泠的声音,依旧在掌下响起。
断断续续,嘶哑嘲哳。
“或许那人说的对,筱筱是为了摆脱某个处境。”
“不是绑匪的话,那好像,只能是我了。”
她仰脸苦笑,一双桃花眸几乎要被哀伤浸透。
“季青,这是她对我的报复,对吧。”-
孟连秋频频看向腕表,正犹豫要不要找借口进去看看情况时,薛季青出来了。
一出来就奔去前台要水,面如菜色。
孟连秋试探问:“您跟叶总聊得怎么样了。”
“不太好,”跟前台小姑娘道了谢,薛季青走开几步,说,“我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等回去后,最好让叶泠去咨询一下。”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孟连秋叹口气,“去年的事,您还记得吧。”
“合作厂商临时翻脸,材料供应链断了后积压了成千上万的订单。”
“为了这事,叶总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后来胃出血被送进医院,下了手术台刚醒就要出院,不让出就继续在电脑上工作,病情差点恶化。”
“后来是耿小姐一气之下砸了她的电脑,叶总才肯配合治疗。”
“身体上外显的病症她都这样,精神上的问题不显山不漏水,叶总怎么可能会去‘浪费时间’?我们总不能把她五花大绑送过去。”
孟连秋怕气氛太过沉重开了个玩笑,没想到薛季青听了,却煞有介事地点头。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薛小姐……”
“紧张什么,还用不上这么极端的办法啦,我推荐的那位心理医生,叶泠一定会去的。”
薛季青说得笃定,孟连秋仍是将信将疑。
不等她想明白到底是不是玩笑,薛季青忽然问:“我听叶泠总提到,昨晚她没离开就好了。我怕她再说话嗓子坏了没敢问,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走?”
“因为,”
“因为我接到一通电话,以为商觅儿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快要死了。”
叶泠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A4纸,字迹凌乱。
“询问一下警方,昨晚的劫匪,名字叫李柱的那个,手机里的相册、或者录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
“好,但特别的证据,是指什么?”孟连秋问。
“商觅儿亲口说的话,或者做的事,且能对她产生一定威慑效果的。”漆淋旧斯陆三7三灵-
“看这里。”
回到监控室,叶泠把监控画面定格,放大。
“商觅儿离劫匪的距离至少有三米,可以说已经暂时摆脱了绑匪的劫持。”
“而在距离拉开后,劫匪没着急追上去,就像知道她不会跑一样。”
“然后是李柱的动作,他拿出了手机却没看,只盯着商觅儿,紧接着,商觅儿就帮他们进来了。”
薛季青转着脑袋看了看:“好像是这样,但他们为什么会有商觅儿的把柄?”
叶泠简练说:“祸水东引。”
薛季青皱着眉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你跟筱筱隐婚,那劫匪知道筱筱和你的关系,只能是商觅儿说的!是她说了什么,才把引到筱筱这儿来的!”
叶泠颔首。
“有这个证据的话,”薛季青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她是受害人,只要说是太害怕了或者为了自救就可以了……”
“证据本身不重要,”叶泠说,“我有个猜测,需要验证。”
话落,孟连秋从外面进来:“已经问过了,说稍候给答复。”
叶泠颔首,鼠标一点,切换不同视角的监控,二倍速播放。
薛季青想起自己还有个问题没问完,问孟连秋:“昨晚打电话说商觅儿出车祸了的人是谁?”
“应该是商雅凡小姐。”孟连秋说。
“商雅凡?”叶泠微一蹙眉,“商家有这个人?”
“是商家那个私生女,叶总您见过两次的。”
私生女……
没记错的话,商阳恒的弟弟是跟人撞车死的,然后才接回了私生女。
叶泠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两条短线:“查一下商阳恒弟弟出车祸的另一方受害者是谁,还有和商雅凡的关系。”
“是,但是为什么?”孟连秋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过来的。
薛季青想了想,说:“你怀疑他们撞到的人和商雅凡有关?”
“嗯,”叶泠缓慢地说,“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很惶恐,说不知道该找谁求助,那种浓重的不安,简直要从电话里透出来。”
所以她才会以为,商觅儿真的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认识的人出了这种事,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后来路上给筱筱发的消息都没得到回复,不知道是没看,还是觉得她在骗她。
怕筱筱不吭声离开,她才折返回去,让孟连秋去帮忙。
“不是近期刚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演不出这么逼真的表现。”
说了太久的话,叶泠的嗓子逐渐发不出声音,为了保证沟通效率,她干脆让孟连秋拿来电脑,打字沟通。
而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薛季青已经琢磨差不多了:“是有些不对,且不说重大车祸发生的频率,单说商雅凡这个人……冒出来的确实是巧,以前都没听说过风声。”
“我听说商雅凡以前是跟妈妈相依为命的,但出车祸的另一方是亲爹的话,她还能跟谁求助呢?”
叶泠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商阳恒。
薛季青看着那三个字,脑海里仿佛有灵光一闪,快得让人难以抓住。
“叶总,警方那边给了回复。”
孟连秋拿了电脑回来,“他们李柱的手机和行车记录仪都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信息,要么和案件无关,要么就是一些劫匪的正常对话。”
叶泠垂眸打开电脑,敲字:你只问了李柱的手机对吧?
孟连秋怔了怔:“是。”
[欲盖弥彰。]
[海城的警方里,有商阳恒的人。]
“商阳恒,”孟连秋想起什么,说,“我昨晚在楼下见到了孙志国。”
[他为什么会在海城?]
“说是来交流一个什么案子,我后来打听了一下,已经来了有几天了,应该是巧合。”
薛季青看看屏幕,又看看孟连秋:“谁给我解答一下,孙志国是哪位?”
孟连秋说:“是商觅儿生母的表妹的丈夫,几个月前破了个陈年案,升了副局长。”
薛季青只随便搞了些小打小闹,没接手家里的生意,不太需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因此才没怎么听说过。
“那就是说,是他包庇商觅儿咯?”
[有他在,想扣下一点不影响案件判定的小线索确实容易。]-
“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切良好,就是情绪不太稳定,她小时候被绑架过是吗?”
“是,六岁的时候。”
“应该是有点PTSD,你们家属最近要多注意一点,多关注她的情绪,身边不要离人。”
“嗯,我会的。”
告别医生,商雅凡回到病房。
商觅儿脖间包着纱布,看她关上门,连忙追问:“姨夫那边来消息了吗?录音删掉了没有?”
“都销毁了,不会有人知道。”商雅凡温柔注视着她。
商觅儿无助地确认:“真的吗?”
“当然,”商雅凡微笑,把她抱进怀里,“不用担心姐姐,叶总不会听到那段录音。”
“我只是害怕,我太害怕了……”商觅儿小声呜咽,商雅凡轻柔抚过她的发丝,唇角弧度冷淡。
对,叶泠不会听到,但那又怎么样呢?
猜不出来是你做了什么的话,那她还真有点瞧不起叶泠了。
所以啊,就不要做春秋大梦了,我亲爱的姐姐。
……
哄睡商觅儿,商雅凡轻手轻脚离开,在空无一人的楼道,回拨方才的未接来电。
刚一接通,对面就是一声斥责:“要不是志国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叶泠已经结过婚了,你和觅儿合起伙来耍我是吧?!”
亲生女儿躺在病床上,当父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
商雅凡眼底闪过冷意,说出的话却如小绵羊一样温顺:“姐姐实在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您知道她喜欢叶总,找别人做戏您肯定不信,我们实在没别的办法。”
“哼,我就说,怎么前脚让她多跟你杨叔的儿子培养培养感情,后脚人就消失了,回国说要跟叶泠订婚。”
商阳恒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叶泠的老婆正好死了,你姐没准还有希望,是不好草草嫁了。”
商雅凡脸一僵,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她真的很难把说出这种话的蠢货,跟妈妈嘴里英明神武、英俊智慧的人联系起来。
也难怪商家一直在走下坡路,当权人没本事,才总想着把女儿送出去联姻。
商雅凡目光冰冷,顺着商阳恒的话说下去。
挂了电话,她在楼道站了站,往病房的方向走。
商阳恒把她接回商家后,她以为是新生活的开始,没想到,竟比以前还不如。
名义上的亲爹已经去世,实际上的亲爹对她不闻不问,老太太只把她当成一个逗乐的物件,想儿子了抱着哭一哭,哭完一脚踹开。
商家的每一个人,甚至连最底层的保洁都能踩在她头上。
主动找上商觅儿,是血亲的天性使然,想与商觅儿亲近、想求一个庇护。
发现商觅儿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后,商雅凡对姐姐多年的期待转成嫉恨,只想把商觅儿也扯进泥里。
她们是亲姐妹,凭什么一个享福,一个受苦呢?
要做的第一步,是让商觅儿在商阳恒眼中失去价值。
而商觅儿最大的价值,就是叶泠的救命恩人身份。
商雅凡真想不通,商觅儿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连九死一生的绑架,都能得到一份机缘。
好在,商觅儿似乎只幸运过这一次。
在她的引导下,商觅儿做出不少蠢事。
到今天,事情的走向大大超出预期。
却都是对她最有利的结果。
顺利到,就像是上天都在帮她。
如果还处在爱看少女漫的年纪的话,她会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主角也说不定。
商雅凡弯了弯唇,心情很好的回到病房。
商觅儿还在睡,商雅凡从被子下掏出她的右手,展开。
红润的掌心里,有一块硬币大的皮肤紧缩,颜色发黑,是烫伤后留下的疤。
这就是救命恩人的“信物”吗?
商雅凡盯着那块疤,眼底闪烁着精光。
李柱偷了妈妈的钱,害她没日没夜跑滴滴、拉货,才出了车祸,勉强保住了命却也失去了双腿。
所以李柱死了。
那么,生而不养,十几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只给些打发叫花子钱的商阳恒,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砍了双腿去路边要饭好了。
商雅凡很快得出结论,紧跟着惆怅起来。
她的起点太低,只靠自己的话,要布局好久好久啊……
没有过多犹豫,商雅凡拿出手机,对准那块疤,拍下一张清晰的照片。
既然叶泠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那么,她伪造一个应该也……
“呜……不要,不要杀我……”
睡梦中,商觅儿忽然发出一声啜泣。
商雅凡表情一空,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抓着的手。
温暖而柔软。
心中期盼已久的空缺被填满,溢出隐秘的快意,强烈到,几乎要让她手脚颤抖。
她要用尽全力去忍,才能不把商觅儿惊醒。
病床上,商觅儿眉头紧锁,泪珠挂在耳侧,脖颈上的纱布,像一道枷锁。
多么脆弱。
商雅凡想,她改主意了。
这是她的姐姐,她期盼过无数次的姐姐,她再没可能拥有第二个的姐姐。
商阳恒那边,就让他以为商觅儿这步棋还有用吧。
至于商觅儿……
她会让她信任她、依赖她,捧她上至高点,然后,将她狠狠摔落。
就像驯狼、驯鹰一样,只要方法得当,再烈的动物,也会对主人摇尾乞怜。
她要一点点,把商觅儿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姐姐的样子。
她的好姐姐,就应该信任她,依赖她。
然后,
成为她最好的盟友,和养料。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到一些评论,辟个谣哈,叶泠忙是真的忙,陪商觅儿也是真的没陪过(划重点,是 没)
不说别的,前文写过商觅儿在巴黎留学,地理位置上都陪不了一点啦
然后几次同框,不是有目的,就是谈正事的时候商觅儿自己插进来,没有叶主动的嗷
PS.还有很多没解释到的东西,后面都有,在码了在码了
第30章
叶泠安排了一连串的事,孟连秋忙着在外面打打不完的电话,监控室内,薛季青从包里往外掏文件。
“你之前要我查的东西。”
“晚宴的受邀人名单、在场工作人员,还有负责晚宴食材酒水采购的人员名单,关系网,我都尽量给你找来了。”
“但毕竟过去一年了,酒店人员流动还好,都有归档,但晚宴谁来谁没来不好确认,我又不能挨个去问,出卖色相才搞到这个名单,全是全,但没来的估计也算进去了。”
“……”
叶泠垂首在键盘上敲字:[我是说能查到多少查多少,没让你努力到牺牲自己。]
薛季青摆摆手:“也不算牺牲,就是跟前任约了顿饭,不亏。不过我看你也在受邀名单里,是有什么事一年前不查,非要现在查?”
叶泠这次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始敲字。
[告诉你也没什么,一年前,有人在这场晚宴上给我下了带催情效果的迷药。]
“?!”薛季青瞪大眼,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文字。
[筱筱及时出现,把我带走。]
“还好还好……”
[但太及时了。]
[你懂吗,她几乎是直奔我而来,没有多问一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准确找到了无人的休息室。]
[恒悦酒店的布局你清楚,追求繁杂,第一次去的人很容易被搞得晕头转向。]
薛季青皱起眉:“没准,就是筱筱以前去过呢?”
[不可能,第二天孟连秋告诉我,她在一楼看到筱筱乱转,好像找不到出口,是她把筱筱带出去的。]
“……”薛季青沉默下来。
[那晚意识清醒后,我旁敲侧击地问过筱筱,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支支吾吾半天,说是路过。]
[我甚至不想把这个答案称为敷衍。]
[而如果她提前知情的话,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我母亲筹谋布局,再安排筱筱在合适的时间赶到。不管她同不同意这个计划,总归都会来的。]
[因此,一年前我并没有追查下去。]
“难怪,我说你一直很抵抗叶阿姨插手你的生活,怎么去年突然……”
薛季青沉思了会儿,说:“叶阿姨确实像会做出这种事的。毕竟筱筱刚满十九岁的时候,她就在跟你施压,让你和筱筱订婚。”
“说起这个,我一直觉得奇怪,不管怎么说,十九岁也太小了,这么早定下,不像是真的想为筱筱好。”
“因为这事,当年我其实怀疑过,叶阿姨是不是自己看上了筱筱,但碍于年龄和伦理,就想让你帮她给筱筱娶了,当个遮掩的挡箭牌。”
叶泠:“……”
[想象力很丰富。]
“就真的很像啊,而且类似的事又不是没有。”
薛季青嘀咕一声,说,“我还偷偷提醒过筱筱,但那傻孩子好像没听出来,也察觉不到叶阿姨对待她超出了‘母爱’的范畴。”
想起往事,薛季青一阵唏嘘:“结果都是我想多了,你俩结婚后叶阿姨不仅没做什么,还跟心愿达成了一样,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公司丢给职业经理人不管了,连跟你外祖那边关系都破冰了。”
叶泠压下眼睫,掩住眼底的嘲讽。
因为,她确实心愿达成了啊。
经年来的遗憾,终于在女儿身上得到满足。
胃部一阵蠕动,叶泠喝下两口温水,压制隐隐的反胃感。
薛季青没注意到她的表情,问:“既然如此,你干嘛还要让我查?”
“……”
[因为,筱筱似乎真的是从别的渠道,得知的我被下药的事。]
“还能有什么渠道,圈子里,她认识的人也就我们几个,”薛季青掰着手指数了一遍,“总不能是未卜先知吧?”
叶泠手下一顿,恍惚间,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似乎被吹散了一分。
但依旧,不够她窥清全貌。
“不行,”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薛季青一拍桌子,说,“等下次见到筱筱了,我要,”
玻璃窗外,海浪拍岸,一遍遍冲过礁石。
薛季青蓦地愣住。
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两公里外,某家一室一厅的民宿,兰筱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正叼着冰棍,拆堆积如山的包裹。
手机、衣服鞋子、遮阳伞、帽子、洗漱用品,还有她一时兴起买的两顶假发。
都是外卖app上点的闪送,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快递正在送来的路上。
线上申领的身份证邮寄过来至少要一周,等待的这段时间,她刚好可以筹备出国要用的东西。
跟陈巧和姥姥说过的不算假话,她确实打算去留学,不过,是以兰筱的身份。
和叶泠领证的当晚,系统八二三给出了死亡剧情的预计时间。
从那之后,兰筱便决定留学,并放弃了本校的保研。
总归无法读完,倒不如把机会让出去。
而在准备申请学校的材料时,系统八二三帮她伪造好了“兰筱”的一系列身份数据,包括学籍。
有它伪造的记录在,兰筱去年就补办过一次“兰筱”的身份证,借旅游的名义去外省考完雅思GRE等必要考试后,就把它销毁了。
留在身上实在是不安全。
唯一比较冒险的,就是“兰筱”的推荐信了。
系统的能力只能应用在虚拟数据上,无法将实物从无变有,只给出了计划和建议。
无可奈何,她只能拿着写了“兰筱”名字的身份证,硬着头皮骗老教授说改姓了,才拿到了推荐信和签名。
虽系统保证万无一失,但兰筱仍旧忐忑不安生怕暴露,直到一个月后,得知老教授睡梦中与世长辞的消息。
那时她才知道,系统还有扫描别人身体状况的能力。
后来,便找了机会,让它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扫描了一遍,有病治病,没病预防。蹊09肆刘3起衫0
只有叶泠,系统检测不出问题,仿佛她天生就该比旁人病弱。
……
怎么又想起她了。
兰筱苦笑一声,取出一顶假发试戴。
由于放弃了回到原世界,系统便把附加任务的奖励兑换成了奖金。
加上主任务的剩余奖金,兰筱基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但挥霍地过完后半生。
说穷人乍富不大妥当,但兰筱确实燃起了不小的购物欲,怕东西多了不好带,她便只往贵了买。
比如这顶假发,足足花了四位数,做工看起来确实精致。
至于戴上的效果嘛……兰筱没戴过其它假发,无从比对。
正要摘下来,系统八二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是她提前吩咐的,救援队和警方那边有任何“耿筱筱”的新发现,都要告诉她。
【宿主,你的包冲到海滩被人发现了,要去看看吗?】
兰筱动作一顿。
“去看看吧。”
远远的,看上一眼-
近二十个小时后,搜救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数百平方公里。
但,声呐返回的结果依旧只有礁石和鱼群,没有任何一辆船只或无人机,发现耿筱筱的踪迹。
沿海岸线的监控,也未曾发现耿筱筱上岸的画面。
就像,她从那一望无垠的大海里消失了。
被冲上岸的斜挎包,是她留存过的唯一证据。
包是被两名游客发现的,见里面有身份证,她们以为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在失物招领台广播后,由于一直没人认领,便报了警。
叶泠一行人赶到时,警察已经调查完了现场。
“从监控画面和目击者的描述来看,包应该是三个半小时前冲上岸的。”
“筱筱呢,”薛季青连忙问,“她有没有上来?”
“这个……很抱歉,附近并没有发现任何耿筱筱女士的踪迹。”
“……没发现也未必是坏事,”薛季青喃喃自语,“你说对不对叶泠,叶泠?”
薛季青转过头,叶泠几乎是背对着她,正望着某个方向,怔怔出神。
她上前两步,问:“你在看什么?”
话音未落,叶泠已经将沟通用的平板就地一甩,长腿一迈,飞快像某个方向跑去。
人群中,穿淡紫色防晒服的长发女生脊背一僵,按着帽子扭身离开-
风呼啸而过,肺部不断充盈收缩,喉间有腥甜味涌上,但叶泠都感觉不到了。
她看到了。
是她。
绝对是她。
胸腔被剧烈的欣喜填满,叶泠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得快要飞起来,只想追上她,告诉她……
告诉她……
她会想听吗?
抑或者,她还想见到她吗?
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脚步沉重下来。
“滴——!!”
外卖电动车即将呼啸而至,薛季青终于抓到叶泠的衣角,狠狠往后一拽。
叶泠受力不稳,跌坐在地上。
薛季青也不去扶,带着哭腔骂:“疯了你,红灯看不见吗?!找死别在我面前死!”
末尾的话有些耳熟,叶泠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筱筱的场景。
不该对她那么凶的。
她撑地站起来,右臂刚换过的纱布再次渗出血色痕迹。
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睛亮亮的,像某种璀璨的宝石。
她说:“季青,要打个赌吗?”
薛季青:“……”
“你发什么神经?”
叶泠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努力。“我是认真的。”
“……”薛季青认命妥协,“说,要赌什么。”
“赌,救援队永远都找不到筱筱。”
“如果我赢了,就代表……”
她会在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好好生活。
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嗯,没关系-
道路另一边的小巷,兰筱脱掉防晒服,跟帽子一起抱在怀里。
“小八,”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记得抹掉监控。”
【好的。】
“……”
“算了,修改监控。”
“把我的身形稍微调整一下,去掉口罩,脸也改变一下,只保留眉眼三分像,剩下全改,然后在某个镜头下露出来。”
“做自然一点。”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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