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上的珍珠。
昨日白绒绒仰着脸将礼物塞入他手中时的模样蓦地浮现在眼前。
那双圆润的水蓝色眸子盈满期待，倒像一只讨赏的小猫。
这般想着，溯壬忽然对那件被随手搁置的物件生出了几分兴致。
“洪声。”他慵懒地唤道，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上扬，“把白绒绒昨日送的东西取来。”
洪声闻言脸色骤变。
海神在上！溯壬怎么忽然想起此事了！
他的额角瞬间沁出细密汗珠，勉强堆起笑脸。
“陛下，那物件儿已按规矩收进库房了，不过是些寻常东西，哪值得您......”
话未说完，一道冷冽的眼刀扫来。溯壬垂眸睨着他，眼神满是冰冷。
洪声惊得连忙跪下领命，“老奴这就去取！”
溯壬平日最厌人多言，他真是昏了头才敢多嘴！
……
不多时，洪声战战兢兢地捧着那个镶满廉价小珍珠的锦盒，呈给溯壬。
溯壬打量着锦盒上那些小珍珠，问道：“这是他从库房里挑的？”
洪声将腰弯得更低，回答道：“回陛下，确实是白绒绒‘亲自’挑选的！”
洪声为表清白，特意在“亲自”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溯壬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心想这小东西倒还知道亲自备礼，还算有心。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锦盒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廉价珍珠。
这些小玩意儿虽然粗糙，倒显出几分笨拙的可爱，倒是挺符合白绒绒的作风。
溯壬优雅地挑开盒盖，随着“咔嗒”一声轻响，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飘散开来。
待看清盒中之物，溯壬瞳孔骤然一紧!
只见一块贝壳大小的劣等云琼脂静静躺在锦盒里，那粗糙的淡白色质地，这还是一块连中上都称不上的凡品。
“陛下——！”洪声眼疾脚快的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仆千劝万劝，可那小海兔就像海底的大石头，固执得很，非要选这云琼脂啊！”
溯壬缓缓抬眸，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几乎要将锦盒捏碎。
这偌大的宝库，每一样拿出去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倒也难为他从中找出最便宜的云琼脂！
送最便宜的云琼脂也就算了，他竟还舍不得给他送极品云琼脂！！！
他堂堂人鱼王难道还配不上这区区的极品云琼脂吗？！
溯壬锐利的目光猛地刺向洪声，质问道：“你没带他去黑院吗？”
洪声“咚“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仆第一个带他去的就是黑院啊！可那小海兔说......”
“说、什、么？”溯壬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眼中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
洪声闭着眼豁出去了：“他说横竖都是一个作用，贵的...还能拿去卖钱！”
“啪！”
锦盒在溯壬掌中瞬间化为粉末。
溯壬气得浑身发抖，耳鳍“唰”地完全张开，锋利的墨绿指甲闪着寒光。
他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鱼！
自己有对白绒绒这么差吗？他到底缺他哪了？锦衣玉食，绞纱云缎，哪样不是给他最好的？
拿他的东西送给他就算了，他还舍不得给他送贵的！
现在居然还想要拿宝库里的东西卖钱？！
他怎么不干脆把整座宫殿镶嵌的珍珠玉石拆下来卖了呢？！
“白、绒、绒！”
溯壬从齿间挤出这三个字。
他一字一顿道：“你、可、真、是、好、得、很、哪！”
……
白绒绒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随即舒展双臂伸了个畅快的懒腰。
芜湖~终于可以下班了！
他指尖点在海令，将字字句句又仔细复核一遍，确认无误后，眉眼间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手腕一转，利落地将海令卷成筒状，随手揣入怀中，步履轻快地朝殿外走去。
门外值守的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恭敬问道：“小殿下，可是要回寝宫？”
白绒绒神清气爽地挥了挥手，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下班的喜色。
“正是！朕要回去和爱妃用膳了，你们也早点下班吧！”
侍卫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恭敬却不失谨慎：“回禀小殿下，洪声大人特意嘱咐属下...护送您回宫。”
原句本来是“押送”，但侍从考虑到白绒绒是王唯一的宠妃，便稍稍美化了一下。
白绒绒扬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定是爱妃担心自己迷路，特意叮嘱侍从们给他带路。
“那就辛苦你们啦！”白绒绒眉眼弯弯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甜蜜。
侍从们沉默了片刻，屈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
白绒绒兴冲冲地大步跨进寝殿，嗓音极为清亮活泼：“爱妃，朕回来啦！”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溯壬面无表情地斜倚在王座之上。
洪声站在一旁，疯狂地朝白绒绒挤眉弄眼。
白绒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洪声，目光扫到案几上那个被打开的锦盒时，顿时恍然大悟。
他朗声道：“爱妃已经拆开礼物啦？”
洪声痛苦地闭上眼睛，恨不得当场消失。
溯壬缓缓撩起眼皮睨着他，朝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优雅至极，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白绒绒眼神一亮，像只小狗般蹦蹦跳跳地跑到溯壬跟前。
他仰着小脸，满眼期待地望向溯壬：“爱妃，你喜欢朕精心挑选的礼物吗？”
溯壬缓缓俯身，高大的身影将眼前的少年完全笼罩，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凝结成冰。
他修长的墨色指甲泛着幽光，轻轻划过云琼脂的边缘，慢条斯理道：“精心挑选？”
白绒绒正要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急忙伸手拦住溯壬：“爱妃！等、等一下！”
他表情严肃迅速拿起桌上的云琼脂，像藏宝贝似的塞进自己衣襟里。
肾虚，禁止涩涩！
白绒绒委婉的说道：“这个礼物...朕觉得还是先不送给爱妃好了。”
溯壬尾音危险地上扬：“哦？”
难道这小海兔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给本尊一个解释。”
白绒绒瞄了一眼身旁目瞪口呆的老人鱼，心想爱妃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肾虚的隐疾。
“这个.....”他支支吾吾地找着借口。
忽然急中生智，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糊弄道：“这么寒酸的礼物，怎么配得上爱妃呢？”
说完白绒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发间的小触角认同附和般微微弯曲，点了点触角。
白绒绒转念一想，这样把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似乎又太过分了些。
他思考片刻，沉声道：“明日！朕一定补偿爱妃，朕找遍四海也要为爱妃寻来最好的礼物！”
白绒绒这番表现，反倒误打误撞的让溯壬心中的怒火消了几分。
溯壬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眼神飘忽的小家伙，心中了然。
这小海兔定是意识到自己的礼物寒酸，才想着收回去。
毕竟他来自浅海，见识有限，眼光差些选错礼物……倒也勉强能原谅？
也罢，既然他诚心悔改，还许诺给自己寻最好的礼物，也算是将功补过。
自己作为人鱼王，合该展现王者气度，大度地饶恕他一次。
“罢了。”溯壬张开的耳鳍缓缓收拢，如薄纱般轻垂在墨发两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依你一次吧。”
他修长的指尖在王座上轻叩两下，眸光一凛：“若明日的礼物还不合我的心意……”
白绒绒立刻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发誓！绝对让爱妃满意！”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咕~”地发出一声长鸣，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白绒绒的脸“唰”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捂住肚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溯壬。
“朕勤勉了一天，肚子早就饿瘪了。”
溯壬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用膳吧。”
提到用膳二字，白绒绒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想起自己的重任，他转头对老人鱼认真嘱咐：“洪声，今天要准备海参炖蛋、清蒸牡蛎，还有海马汤......”
每说一道菜名，他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一分，仿佛在交代什么大事。
白绒绒负手而立，一脸深沉地望着远方。
爱妃的秘密，就让朕默默来守护吧！
有了前车之鉴，老人鱼没有对白绒绒的豪华菜单表示任何怀疑。
他笑眯眯地点头应下，并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
白绒绒眼睛亮晶晶，将自己的海参炖蛋递到溯壬面前：“爱妃，这海参炖蛋最是滋补了，你多用些。”
他一边说一边又盛了碗海马汤，捧到溯壬手边：“这海马汤也很是鲜甜。”
见溯壬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白绒绒立刻又夹起一块肥美的牡蛎，“这牡蛎可香了，爱妃快尝尝！”
他小嘴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溯壬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一见对方放下筷子，就立刻又殷勤地递上新的吃食。
溯壬只当他是在为先前礼物的事赔罪，便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周到服侍。
没过多时，溯壬便被白绒绒喂饱了。
他优雅地擦拭嘴角，却见白绒绒正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用剩的菜肴。
那些被挑拣过的牡蛎，略微冷却的汤羹，此刻都进了白绒绒的肚子。
溯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他这才注意到，方才餐桌上最鲜美的部分，都被白绒绒悉数送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必如此。”溯壬冷淡道。
“啊？”白绒绒叼着半块牡蛎茫然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爱妃察觉我知道他肾虚的事了？
他急忙咽下食物，满脸深情回答：“朕心甘情愿！”
溯壬听到这话，墨绿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无意识地地攥紧了扶手，小海兔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鱼天性最是护食，从不肯与旁人分享猎物。
若是主动将精心挑选的食物赠予他人...这在人鱼族群里，就是最直白的示爱。
溯壬突然意识到，这几天白绒绒不仅费尽心思为他誊写毒海葵条例、亲自挑选礼物，现在连最鲜美的食物都让给了他...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难道这小海兔……爱上自己了？
仔细想来，白绒绒失去了记忆，身边又只有自己相伴，会产生这种感情似乎也合情合理。
这个认知让溯壬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对白绒绒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之间本就应该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利用。
可现在...白绒绒这份突如其来的真心，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溯壬垂眸敛睫，声线压得极低，似有深意般提醒：“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他暗示白绒绒不必讨好自己，自己是绝对不会爱上他的。
白绒绒先是一愣，随即心头涌起一阵感动——爱妃竟如此善良，连这点小事都不愿让自己陪着！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朕心甘情愿！一点都不委屈！”
溯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没想到小海兔已经对他用情已深至此。
也是，人鱼向来执着，一旦动心，便是至死不渝。就算求爱不成，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良久，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白绒绒一眼，声音低沉道：“……随你吧。”
白绒绒闻言，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
那笑容太过明亮纯粹，仿佛得到了全海域最珍贵的宝藏，连殿内的明珠都为之黯然失色。
溯壬不自觉地别开视线，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这小海兔，当真是痴心一片……
白绒绒在内心暗暗发誓：爱妃的肾，朕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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