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不同时, 春去秋来岁几秋。时光如流水,转眼就是几年光阴。
又是一年春时。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门前的青山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江云苓背着竹筐走在青翠的山间。
一场场春雨淋下, 山里的野花相继都开了,橘红,粉黛,鹅黄, 淡紫……笼在雾气之中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烟霞。
他今日是来山里摘槐花的。
如今正是山里槐树开花的季节,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在柔和的春风里轻轻摇摆, 走的近了,更是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槐花香。
槐花不仅好看, 更是春日里的一口时鲜。
正好今日小文要从城里回来, 一家子也都尝尝这春日的味道。
踮脚去够低处的花枝, 摘下几串槐花, 又轻轻甩了甩上头的雨水和露水, 江云苓这才放进竹筐里。
回家的路上又偶然瞧见路边有开的正盛的山茶, 于是江云苓停下来摘了几朵, 顺手编成了一顶花环,打算给云锦带回去。
一推开门, 便见云锦踩着一块大石头上,站在院子的大水缸前,低头往里瞧。
水缸里养了几尾鱼,上头还浮着几片翠绿的荷叶。
其实平遥这边不怎么多见荷花, 还是霍青听江云苓说过以后, 有一次在城里的苗木铺子里见有人卖,又想着夫郎喜欢,于是买了几株回来, 种在院子的大水缸里。
后来又觉得只种荷花不免单调,于是又放了几尾小鱼进去。
云锦格外喜欢这一缸荷花和里头的小鱼,平日里没事儿就爱站在水缸前瞧,可他还小,不够高。
就为这个,霍青还特地比着小云锦的身高弄了块大石头回来,让他站在上头,刚好可以看见水缸里的鱼。
如今还不到荷花开花的季节,水面上只浮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几尾小鱼不时顶开水面上的荷叶浮上来呼吸,留下一圈圈涟漪。
小云锦睁大眼睛瞧着,不时软软的“咯咯”笑几声,金点儿一如既往的趴在云锦的后头安静的守着。
只要云锦来水缸前看鱼,金点儿都会跟在他的后头,万一他没站稳摔着,有它在后头垫着,也不至于摔疼了。
见了这一幕,江云苓也笑了,喊了一声:“云锦。”
云锦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一张圆圆白嫩的脸同江云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笑起来像一对弯弯的月牙。
“阿爹!你回来了!”小云锦欢快的叫了一声,几步扑到江云苓的怀里。
于是江云苓也笑了,摸了摸云锦的脑袋,又把编好的花环戴到了云锦的头上,笑道:“阿爹给你编的,好看吗?”
云锦摸了摸头顶的花环,又跑到水缸前照了照,一双眼睛亮起,笑着点了点头:“好看!谢谢阿爹。”
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云锦又问道:“阿爹,小叔是今天回来吗?”
江云苓正要把背上的竹筐卸下,闻言点了点头:“对,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爹关了肉铺子就去接他。”又问道:“怎么,想你小叔了?”
“嗯!想了!”闻言,云锦重重的点了点头,笑道:“小叔每回回家都会给我带好玩儿的,也会陪我玩,云锦想小叔了。”
“你呀!”江云苓失笑,忍不住轻轻捏了下自家小哥儿那白生生,嫩乎乎的脸颊。
不过小文待云锦确实很好,也难怪云锦那么喜欢他。
由得云锦在院子里玩,江云苓又问了句:“黎婶儿呢?在后院吗?”
黎婶儿是霍青请来在家照顾他们的人。
家里到底人少,自从江云苓四年前怀孕以后,霍青白日里要守着铺子,而江云苓大着肚子,不好再跟着霍青坐骡车日日颠簸,大伯娘那边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
是以,霍青便在请了个婶子在家,一是照顾江云苓,二也是给家里做点洗衣煮饭扫洒的粗活儿。
霍青的价钱给的不少,一个月一百五十文,干完了还能回家,村里好些人愿意干,霍青精挑细选了一番,最后定下了黎婶儿。
只因她干起活儿来麻利,为人又十分勤快老实。
相处一段时日以后,夫夫俩都觉得黎婶儿不错,于是就把她留了下来,江云苓生产以后也她一直留在家里,如今已经有好几年了。
霍云锦正在摆弄头顶的花环,闻言点头道:“黎奶奶在后院喂猪呢。”
“好。”江云苓应了一声,顺手把竹筐提进灶房,然后往后院走。
到后院的时候,黎婶儿果然提着一桶煮好的猪食在往猪食槽里添食呢。
两头大肥猪挤在食槽里哼哼唧唧的抢食。
这两头猪是养着他们自家吃的。
如今他们家铺子里卖的肉几乎都从方娘子那儿进。
一晃几年过去,方娘子,甚至整个石井村,都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养猪大村了,好些屠户都在那儿定猪。
“黎婶儿。”江云苓喊了一声。
黎婶儿闻声回过头来:“苓哥儿,回来了?”又笑道:“午饭要吃的菜我都给洗好切好了,这不是想起猪食还没喂。”
江云苓点了点头,他方才进灶房的时候看见了。
他走过来,一边穿襜衣,一边笑道:“行,我知道了。黎婶儿,一会喂完猪你就先回家吧。今天小文要回家来,中午这顿我做就行。”
闻言,黎婶儿并不意外,只笑道:“哟,小文今天回来?那行,等会儿喂完猪就走,明天我再来。”
在霍家干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每次霍文在城里休沐回家的时候,江云苓都会亲自在家给一家人做顿饭。
人家一家子团聚,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打扰。
说起来啊,这苓哥儿作为哥么也当真是没得说了,无论是霍文的身体还是学业,一直尽心尽力的,好在霍文也争气。
这不,去年还考中了秀才。
十六岁的秀才!
村里人当时都惊呆了,都说秀才难考,好些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霍文这才十六岁,咋就这么中了呢。
然而不管咋说,村里能出个秀才总是件大喜事儿,一时间恭喜的话不断,连村长都总爱往这儿跑!
无他,村里出了个这么年轻的秀才,他作为村长,走出去都觉得面上有光了!
当然,霍家也没吝啬,霍文中榜的消息传来以后,霍青当即便在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说起这些事儿来,黎婶儿还挺感慨。
所以说啊,命数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说不定。
想想几年前,霍家还是那样的光景,尤其苓哥儿刚来村里的时候,村里更是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的。
说这霍家的日子本就艰难了,这回还要再养多一个小哥儿,这日子可咋过。
可如今一转眼,瞧瞧人家城里铺子有了,天地有了,连霍文都考上了秀才,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如今村里人见着他们,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
福气哟!
————
摘好洗净的槐花下进锅里,再倒入金黄的蛋液。
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锅里的鸡蛋很快便呼气一个个气泡,香气冒了出来。
江云苓正在做午饭的时候,院子里也传来几声声响。
“爹!小叔!”紧接着便听云锦欢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霍青笑着蹲下身,一把接过朝自己跑来自家的小哥儿,往上颠了颠,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爹回来了。”
寒来暑往,岁月在霍青的脸上添了几分痕迹,却并不显粗糙,而是更添了几分沉稳和深邃。
小云锦被爹爹脸上的胡子刺的“咯咯”直笑,和爹爹亲近一会儿,又笑着去勾小叔的脖子,把软乎乎脸蛋贴在霍文的脸上蹭了蹭,笑道:“小叔,你回来了,云锦好想你!”
这下霍文也笑了,把云锦从自家大哥的手上接了过来,稳稳的抱在怀里,逗他:“哦?真的吗?是想小叔还是想小叔的点心了。”
霍文今年也已有十七岁了,早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了,一张脸张开了,同霍青有几分像,但跟霍青比,他长得更斯文俊秀一些,身子虽说仍显得清瘦,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健康的,性子也比小时候开朗许多。
由得云锦和霍文亲近,霍青笑了一下,转身往灶房里走。
江云苓正炒着菜,见霍青回来了,同样眼前一亮,笑道:“相公回来了。”
霍青也笑着应了声,又从后头抱了抱江云苓,洗了手帮江云苓端菜。
午饭吃的是腌笃鲜、槐花煎鸡蛋和荠菜丸子汤,虽说清淡简单,却是满桌春日的味道。
一家子坐在一桌高高兴兴的吃饭,云锦已经会用小勺子了,不用旁人喂,自己端了碗乖乖的吃阿爹给他蒸的蛋羹。
霍文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江云苓和霍青不免多问了几句,又见眼前清隽的少年早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一脸阴郁的孩子。
江云苓想起了些什么,道:“小文长大了,今年也十七了,也到了该踅摸亲事的时候了。”
本来去年就该相看起来了,然而去年时他忙着院试,正在加紧读书,无暇分心,只能等院试以后再说。
如今旧事重提,惹来少年一阵脸红,却温和的应说全听大哥和苓哥哥的安排。
见状,霍青和江云苓都止不住笑了。
饭后,江云苓去收拾碗筷,霍文在院子陪云锦玩。
等江云苓洗好碗筷的时候,回到屋里却见霍青看着有些乏了。
于是江云苓便对霍青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如今每日杀几头猪,早晨起来的时辰都很早。
霍青点了点头,也没争辩,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躺下了。
许是当真乏了,伴着屋外云锦的笑声,霍青很快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却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灿烂的夏天,太阳高高的挂在天顶上。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同江云苓初见的那一天。
午后连风都是热的,地里的西瓜都熟透了,饱满圆润,沉甸甸的挂在青色的瓜藤上,他正在后院的菜地里挖地龙玩儿,手里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却被他娘喊了一声,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赶紧出来。
于是他丢掉手里的地龙,从后院跑了出来,却见院子门口,一对眉目温和的夫妻牵着一个十分白嫩软糯的小哥儿,一双眼睛有大又圆,明亮清澈,可爱极了。
察觉到了他,于是小哥儿也朝他看了过来,杏子一样的眼睛随即弯了起来,软软的叫了他一声:“哥哥。”
那一刻,霍青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下一刻,梦境散去,霍青醒来。
午后清风袅袅,江云苓出去的时候给屋里的窗子留了一条缝隙,有阳光顺着窗沿攀了进来,院子里的娇嫩的野花沐浴着春光缓缓吐蕊开放。
耳边尽是云锦的笑声。
霍青忍不住推开窗子看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云锦正在坐在葡萄藤架的秋千下,霍文笑着在后头推他,云锦玩的很高兴,还一个劲儿的叫着“高一点,再高一点。”
高高荡起的秋千像是飞上了云端一般,小云锦眼角眉梢上的笑,像极了他的阿爹。
江云苓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瞧见霍青这就醒了,他还些奇怪:“怎么这就醒了?”
他还没睡多久呢。
闻言,霍青转过头去,没答话,却一伸手,把江云苓抱入怀中。
“怎么了?”江云苓只觉得霍青这会儿有点奇怪,于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霍青将头靠在他的小腹上蹭了蹭,缓缓的笑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了。”
春赏桃花夏听蝉,秋拾百果冬望雪。
云间有四季,林下隐千秋。
一方小院,里头有他最爱的家人,日子虽过得细碎平静,但霍青想,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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