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肖恩飞快地说,“这枚亮晶晶的小戒指是朱诺用来复活她丈夫的?”


    他环视了一圈,没有人暂时提出异议。至少, 没人有这个意向。


    瑞贝卡, 他的好搭档, 正充耳不闻地测量“魔戒”的具体数值, 手里的仪器滴滴地响;她看着它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阿尼姆斯一样, 既为了它造成的灾难咬牙切齿, 又忍不住为它能带来的便利心动不已。


    加拉哈德,一个圣殿骑士,不知为什么也在这个房间里。他没有费心给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只是靠在墙上, 在那个离魔戒最远的地方打着哈欠。当注意到肖恩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这个圣殿骑士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


    埃利奥, 把魔戒带来的那个新人刺客——当然,在听说了他近几个月所做的事情之后,再把他称为新人似乎已经不那么合适了, 但他还有的学呢,至少肖恩是这么认为的。那孩子正坐在那里, 鼻梁上包着绷带,下巴搁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魔戒发呆。


    “继续说吧, 肖恩,”阿尔文看了他一眼,“我在听。”


    “谢谢你,兄弟。”肖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我假设你们都读过指环王,要是你们没有,那么你们真的应该去看一看它——在第二纪元,索隆将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注入了魔戒,而且在整本书中,他都在想方设法地得到它,恢复实体。这听起来熟悉不?”


    “你是指‘索隆’可能是朱诺的丈夫艾塔。”阿尔文总结。


    “她尝试复活她早死的丈夫也不是头一天了。”肖恩摊开双手,“我认为这听起来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你知道的,就像是把他的形体或者什么我们没法理解的伊述概念转存到‘魔戒’云盘里,然后找机会下载下来。”


    “然后有人想尽办法阻止了他的复活,”瑞贝卡一边唰唰抄录数据,一边一心二用地接话,“把魔戒丢进了火山口里。我得说,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考虑到他们所处的年代。”


    “所以弗罗多是刺客?”埃利奥被他们的讨论吸引了注意力,“还是说护戒小队的所有人都是刺客?”


    “既然你提到了,”阿尔文摸了摸下巴,“我得说霍比特人的隐匿设定听起来有点像刺客。”


    “还有他们投石子的准确性。”瑞贝卡补充。


    肖恩正要补充他的意见,靠在墙边的圣殿骑士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女士和先生们,我无意打断这场你们即兴建立的托尔金粉丝交流会,”加拉哈德拖长了语调,“但比起写作‘魔戒:伊述历史与文学创作的比较研究’,我更希望你们能注意到魔戒的另一个特性。”


    “哦,那真是太棒了!”肖恩用夸张的语调说,“哪一个?”


    埃利奥几乎以为是两个英国人在对话。一个是腔调上的英国人,一个是语气以及血统上的英国人,而这两人正神情微妙地对视着。说真的,这个房间里阴阳怪气的浓度忽然超标到埃利奥都有点不太习惯了。他左右看了看,瑞贝卡扯了扯肖恩的胳膊,阿尔文捂了一下脸,“…所以是哪一个,西尔?”


    “它控制其他次级戒指的特性,而且远远不止于此。”加拉哈德瞥了他一眼,“‘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黑暗中’。埃利奥带回来的这枚戒指,可以吸引,找到,甚至控制其他的戒指,这就是我想说的。”


    “其他的戒指?”瑞贝卡敏锐地抬起头,“无意冒犯,加拉哈德先生。但你听起来像是你很确定还有其他的戒指散落在世界各地。”


    在所有刺客的目光下,加拉哈德轻轻地,但笃定地点了点头。


    “太棒了,”肖恩翻了个白眼,“我们才刚发现这枚戒指,就得知了外面还有一堆小戒指的好消息。它们就像金苹果那样泛滥成灾,是不是?”


    “是的,黑斯廷先生。”加拉哈德挑眉,“而且它们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他走上前,拨下了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并且已经有所预料,但当他们切实看到那枚戒指在魔戒旁边闪起亮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震惊不已。


    除了阿尔文。他当然早就知道了。


    也除了埃利奥。在他出发之前,加拉哈德就告诉过他了。一旁没关上的电视跳到了新闻频道,埃利奥听到了关键词,起身走了过去。


    “最开始,所有的这些戒指构成了维护世界稳定的基石,由专人代代看管着。”加拉哈德解说戒指的声音逐渐减弱,“与此同时,它们还能够激发使用者的特殊战斗能力,近几年被科学家威尔第研究复刻,造出拥有类似战斗特性的戒指,我这一枚也是其中之一……”


    埃利奥走到了电视机前。


    “…发现米切尔先生的尸体,周围散落着他暗中进行人体实验的罪证。”主持人严肃地报道,“据目击者声称,米切尔先生遍身焦痕,疑似生前遭遇火烧。但奇怪的是,警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任何生火的痕迹……”


    “究竟是谁做的这一切?对此,传言迭起。”


    埃利奥站在那里,看着电视机。镜头切换到网上的热门帖子,闪过一些点赞数量火爆的文字,像是“我还以为我们总算迎来一个真正的慈善家!”“得了吧,这里是布鲁德海文,又不是大都会”…


    “这一定是上帝降下的惩罚之火,看看他做的那些坏事!”“上帝可不会提供罪证。没人发现我们这最近死的名人之间有某些联系吗?”…


    “我们好像有一个新来的义警。上次夜翼从我窗户外飞过去的时候,我拍到了两个人影。”“认真的?这么暗?我只能分辨出夜翼的屁股!”“那就是整张照片的精华所在,兄弟。”…


    “他的代号是‘刺客’。我听到了。而且这家伙是会杀人的,各位打零工注意点。”……


    埃利奥抱起手臂。注意到这里的阿尔文走了过来,把一边手臂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目前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米切尔先生的死因,警方仍在调查中,连同匿名者举报的罪证。”主持人说,“此外,他突如其来的死亡以及人体实验传言为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带来了剧烈的动荡。”


    数据曲线图出现在了屏幕上。那条代表股价的线正经历悬崖式跌落。


    “他唯一的儿子,雷欧波德,”主持人说,“继承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商业大厦。遗憾的是,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我台的采访,我们无从得知这个年轻人对这不期而至的人生巨变有何想法。”


    在人潮拥挤的画面中,一身黑西装的雷欧波德被包裹在保镖和助理之间,对镜头摆了摆手。他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变一点表情,只是平静地走下了车,又走上台阶。记者的呼喊和问题似乎是徒劳无功,无论那些问题是温和还是尖刻,是商业还是私人,他都没有回答任何一个。


    雷欧波德走进了旋转门,没有一点停顿和迟疑,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拦他、能击倒他一样。媒体的呼声被拦在门外,雷欧波德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里。


    埃利奥盯着画面出神。阿尔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埃利奥甚至没注意到阿尔文是什么时候走开的。新闻很快播放完毕,跳出了广告,埃利奥也没注意到。


    他只是想着雷欧波德。


    从“矿洞”里出来之后,埃利奥立刻给他打了电话。前几个没拨通,在第五遍的时候睡意朦胧的雷欧波德回答了他,尽管惊讶,但没有犹豫地同意了埃利奥立刻见面的要求。


    “…我还在做梦呢,”雷欧波德走上天台的时候还打着哈欠,“所以是什么急事?”


    “雷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埃利奥单刀直入。


    雷欧波德愣了一下。不祥的预感在圣殿骑士心里敲起警钟,他发现埃利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但真正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其他的细节。


    埃利奥按在栏杆上的手正在轻轻发抖。当雷欧波德把自己的手盖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差点因为那种寒冷缩了回去。正要开口的埃利奥被他的举动扰乱了节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更大的冷战。


    这更奇怪了。毕竟,这已经是温暖的春天。


    “无论你想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埃利奥,”雷欧波德握紧了他的手,试图给他带去一些温暖,“我不认为你现在的情况适合将它说出来。”


    “…我必须说出来,”埃利奥低声说,“雷欧,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这很紧急。”


    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这一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圣殿骑士轻易地发现刺客正处于某种激烈的挣扎之中;他反握住了雷欧波德的手,紧到雷欧波德都觉得有点痛。埃利奥极有可能根本不想开口讲述这件事,但出于某种必要的理由,他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但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埃利奥湿漉漉的眼睛痛苦地望着他,就像是在求助。


    而雷欧波德没有一次能拒绝他。至少,以前没有。


    “你看起来很害怕,埃利奥,你知道你看起来什么样吗?”雷欧波德放缓了语气,尝试安慰他,“你需要一杯热茶,你还需要好好睡一觉。别说了,埃利奥,睡醒后再告诉我吧。除非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否则我看不出你现在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但埃利奥很明显没有被雷欧波德说服。他仍然那样望着雷欧波德,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他的语调在颤抖,雷欧波德一时没有听清楚,茫然地回望。


    埃利奥又说了一句话,但雷欧波德仍然没有听清那是什么。一片寂静中,有幻觉的风声呼啸而过,阻挠了圣殿骑士理解刺客的意图。但很快,雷欧波德意识到了埃利奥在说什么。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这是第一句话。


    “他死了。”这是第二句话。


    圣殿骑士呆呆地站在那里,瞧着带来死讯的刺客。仿佛只是过了一秒钟,又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雷欧波德才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原来是他自己的世界毁灭了——


    作者有话说:*肖恩黑斯廷&瑞贝卡克瑞恩,兄弟会的刺客,历代《刺客信条》稳定出场角色。


    **威尔第,黑手党三大科学家之一,出自《家庭教师Reborn》。


    第42章


    反应过来这一点之后, 雷欧波德猛地甩开了埃利奥的手。


    “这不可能!”他抬高了音量,“我前几天还和他打过电话!”


    雷欧波德转过身,下意识地在原地踱起了圈子。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和衣摆, 它们在黑夜里疯狂地舞动着,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冲埃利奥大喊, “你肯定搞错了, 埃利奥!”


    但埃利奥看着他, 神情是肃穆的悲伤。


    “是真的。”他重复了那句话, “我亲眼看到的。”


    雷欧波德停下了脚步。一步之遥,圣殿骑士死死地盯着刺客的脸看。他的神情迅速变化着,他的面部肌肉抽动着,尖锐的疼痛嗡嗡地钻着他的太阳穴;愤怒, 疼痛,荒谬,难以置信, 所有的这些情绪搅在一起,让此时的雷欧波德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即将过载的机器, 又或者是即将发狂的野兽。


    “…这不可能是真的,”这头即将发狂的野兽忽然危险地笑了起来, 语气轻柔,“你差点骗倒我了,埃利奥。”


    “这是——”


    没等刺客把话说完, 圣殿骑士迎面就给他来了一拳。


    平心而论,埃利奥至少有五种方式躲开这过于光明正大的一拳,而且这还是在他空着手的前提下。如果算上他藏在袖子里、揣在口袋里的武器,再把环境利用上, 刺客有十二种方式完美地躲开这一拳,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圣殿骑士打趴下——但他没有那么做。


    刺客唯一采取的抵抗方式,如果那能称得上抵抗方式的话,就是闭上了他的眼睛。


    “嘭!”


    埃利奥眼前顿时一片色彩纷呈的漆黑。鼻梁那块在他大脑里叫嚣着疼痛,他倒退几步,迟钝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血。圣殿骑士没给他喘息的时间,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按在了栏杆上;似乎是对这重量表示抗议,栏杆嘎吱嘎吱地叫了起来,但没有人抽得出空在意它。


    埃利奥轻轻地抽着气,而雷欧波德拎着他,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这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


    “…因为‘某人’答应过我,不会杀死他。”雷欧波德轻柔地说,“而这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到埃利奥脸上的。一起落下的,还有圣殿骑士的泪水。短暂的静默。他们凝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埃利奥无言地举起干净的一只手,轻轻拭去了雷欧波德脸上的水渍。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雷欧波德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没有那么做,”埃利奥说,“我尝试过保下他的命,但是——”


    “那就告诉我是谁做的!埃利奥,给我一个名字!”


    “…是伊甸神器,雷欧。”


    那当然不是伊甸神器杀死了米切尔,至少,不完全是。如果埃利奥根本不认识这父子俩,他只会嗤笑被自己的欲望和渴求害死的圣殿骑士,因为那完全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更不用说那死去的圣殿骑士罄竹难书的罪行,如果只了解到这里,没有人不会说一句罪有应得。


    但埃利奥认识他们。他知道米切尔曾经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他认为自己知道。尽管距离他很遥远,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教不出雷欧波德,这样一个品学兼优,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


    而这个年轻人,曾经帮助过埃利奥那么多,又体贴地沉默着,从没有宣之于口。


    ‘我欠他的,’埃利奥看着他悲伤的眼睛想,‘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是伊甸神器,”所以刺客这么说,轻轻握住圣殿骑士拎着他衣领的手指,“它杀死了你的父亲。”


    雷欧波德望着他。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翻腾的愤怒火焰逐渐消减,他掉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混着鲜血滴进了埃利奥的衣领里。


    “…他尝试使用它,但它只能被高浓度伊述血统的携带者操控,”埃利奥说,“但你也知道,米切尔先生没有那种东西。我尝试过阻止他,但他…”埃利奥顿了顿,眼神垂了下去,避开了直视雷欧波德悲伤的面容,“最后,作为替代,它烧尽了他的生命。”


    雷欧波德仍然没有说话。这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埃利奥无从得知。刺客只知道,圣殿骑士慢慢地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把那种禁锢换成了一个拥抱。他的脸埋在埃利奥的肩膀上,接着,更多更多的泪水浸湿了刺客的前襟。


    那种被温热的泪水浸湿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那里。埃利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转过头去。


    “拿着吧。”走到他身边的阿尔文轻快地说。


    他们针对魔戒的研讨会已经结束了。阿尔文把那枚戒指带了过来,塞到了埃利奥手里。那一点冰凉的触感惊醒了出神的刺客,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它,但看向阿尔文的表情相当困惑。


    “你说‘拿着吧’是什么意思?”埃利奥问。


    “字面意思。”


    阿尔文这么说着,瞟了一眼埃利奥握紧的手心,自己把手插进了口袋里。在埃利奥疑惑的目光中,阿尔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布鲁德海文要乱起来了,”他说,“我们决定留在这里清理阿布斯泰戈的乱摊子。这枚戒指不能冒险留在这里,所以我们需要你把它带走。”


    “所以这是一项任务?”


    “目的地是纽约,我们的技术顾问在那里。”阿尔文挠了挠脸,“离这里不太远,我估计你们不会遇上太多危险……”


    “等等,”埃利奥问,“我们?”


    “你和你的妹妹。”阿尔文耸了耸肩,“关于她,你可以咨询一下我们的技术顾问,他和他的团队在处理洗脑问题上有丰富的经验。”


    埃利奥看了他一会儿。阿尔文歪过头,眉毛一挑,像是在询问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埃利奥当然有很多问题,但在一阵五味杂陈过后,他没有问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不是一项‘任务’,是吧。”埃利奥说。


    “这当然是一项任务,而且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刺客。”阿尔文咳了一声,故作严肃,“你必须保护它,让它不被人夺走,直到你把它送到技术顾问的手里。至于问问他们怎么解决薇洛的事情,只是顺便。”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冲埃利奥眨了眨眼。那个俏皮的眨眼破坏了一切严肃的氛围,假如他们之间存在过这种严肃的氛围的话。


    “是啊,只是顺便。”埃利奥笑了一下。但那轻松愉快的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阿尔文。我相信你一定有注意到过。”


    “什么?”


    埃利奥抬起手,摊开掌心。魔戒在他俩中间闪烁着光芒,那阵微弱的光芒并不比室内的灯光亮,但光影奇异地在两个刺客的脸上跳跃着;而当埃利奥把它拿出来的时候,阿尔文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被它吸引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它会对我说话,阿尔文。”埃利奥轻声说,“你知道的。它会说话。”


    它会说起它自己的力量。它会说起所有那些它能为你做到的事情,那些本该发生但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些本不该发生但发生了的事情,那些鲜血、泪水和呼喊,那些泥泞、雨水和坟墓,那些火焰、爆炸和失去……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阿尔文再次走过了他的一生。


    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中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承载这样多的痛苦?为什么在遭遇了那么多之后,他仍然选择了他现在的道路——一条相较于他遭受的事情来说,过于仁慈、过于宽容的道路——而不是大开杀戒,让全世界的刺客再也不用为圣殿骑士忧心?


    为什么不那么做?


    火焰般的金光猛地窜了起来。它危险地照耀着阿尔文凝视着它的眼睛,照出了他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魔戒低语着,“找到他们…杀死他们……虐杀他们所有人,就像他们曾经对你和你的同胞那么做的那样!把所有你遭受的一切都还给他们,这是他们应得的!”


    “…你更有经验,你会比我更适合……”埃利奥轻声的话语夹在魔戒的诱哄里,“你可以带着它……”


    阿尔文伸出了手。有那么一瞬间,他碰到了埃利奥手心里的那枚戒指。


    这个被他捡到的年轻人是多么的信任他啊,竟然愿意将这样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交到他手里!——魔戒的光芒越发高涨,它期待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个愚蠢的、天真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在走投无路时曾被慷慨地接纳过,他就愿意这样将至高无上的力量拱手相让!


    难道他从没有想过,从没有意识到,他的导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伸过来的那只手越来越近,魔戒几乎就要被他取走——


    然后,一片黑暗盖住了它。


    阿尔文握着埃利奥的手指,把它重新合拢在手心。当他重新抬起眼睛,看向埃利奥的时候,后者震惊地发现阿尔文眼含泪水。


    “…我不能,埃利奥,”他低声说,几乎像是在祈求,“拜托了,带走它吧。我不能——我做不到。”


    埃利奥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阿尔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像是在请求,又像是饱含歉意。在那泪水流下来之前,阿尔文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埃利奥没有喊他。被留在原地的刺客沉默许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项“任务”的艰巨性,也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当阿尔文说他是意志最坚定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这一刻起,埃利奥曾经注意到的所有其他人打量的目光,都有了新的含义。魔戒在时刻不停地低语,刺探着英雄们心灵中最柔软的、鲜血淋漓的那道伤口,而最恐怖的是,它所提供的那些残忍的想法,他们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内心深处,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也许只是…不是今天。也许他们只是还没遭遇更糟糕的一天。他们苦苦挣扎着,让理性掌控一切,而不是情绪。


    而到了那一天……


    你会怎么做,刺客?


    在电视新闻的播报声中,埃利奥慢慢地又打开了被合上的那只手。魔戒躺在那里,看似失去了光彩。


    “你从来没有真正地选择我,我知道这一点。”埃利奥低声说,“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那些真正‘远大’的志向。我所有渴求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容身之处,一种不需要我殚精竭虑、疲于奔命的人生,在那里,我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在乎的、也在乎我的人们;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而当我们愿意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会彼此相交。这就是我想象中最棒的生活。你永远不会理解的。”


    “要诱惑我这样的人去夺取力量,一定很困难,是不是?”


    埃利奥重新用链条穿过魔戒,把它塞进衣领里。在贴到他的皮肤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魔戒的一声冷哼。


    “你就这样欺骗自己吧,小鬼。”它阴阳怪气地指出,“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也有人彻底地毁了你那‘简朴’的理想。提醒我一下,你是怎么成为刺客的来着?”


    第43章


    埃利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和一个死物争论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那是一个具有魔法力量、甚至有自主意识的死物。而且说真的,谁会这么做?和自己的项链“聊天”?


    恐怕只有精神病人才会那么做。绝对的。而埃利奥绝对不是一个精神病人。而且他也绝对不会被这个邪恶的小东西激怒。他会像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刺客那样,无视戒指的挑衅。


    魔戒在他胸口的衣服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光芒。埃利奥若无其事地关了电视, 走出房间。肖恩和瑞贝卡坐在那里, 似乎正忙着远程协助其他刺客们。埃利奥没有打扰他们, 只是静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不说话了, 小子?”魔戒说, “我还以为你对那一天印象深刻呢, 你知道的,那个在你面前爆开的脑袋……”


    砰的一声。埃利奥没把握住力气,不小心甩上了门。


    魔戒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在街上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埃利奥拉上了兜帽, 走进阴影里。在魔戒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埃利奥摸出手机,给薇洛拨出电话。


    “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薇洛。”他说,“你在哪里?我们需要尽快出发去纽约。”


    “真的?!”薇洛惊喜地叫了起来,“等一下, 埃利奥,我马上——”


    薇洛匆匆丢下手里的东西, 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了房间里。她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把衣服和子弹扫进挎包里;冰箱上的盒子被她踮起脚尖扒下来,女孩拿起里面的手枪, 顺手别到腰后。


    在做这一切准备工作的时候,她的蓝眼睛因期待和兴奋闪闪发光,像一个期待假期旅行的高中女孩——像她本来应该是的样子。


    但当一声轻轻的咔哒声响从客厅那里传过来的时候,薇洛警觉地回过了头。她没有问。她的眼睛以另一种形式“闪闪发光”。一墙之隔, 她的鹰眼看到一个红色目标刚走过沙发,似乎停在了她丢下手机的地方;而另一个正从窗户里翻进来。


    没有犹豫,薇洛立刻挎上包,从卧室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在选择临时落脚点的时候,她精心挑选过周围的环境。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有人不请自来的时候,薇洛可以随机踏上任何一条逃生的通道。


    薇洛不由得为自己当时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她用超英式降落姿势跳到小巷里,没忍住为撞疼的膝盖哎哟了一声。但这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她迅速地攀上隔壁的楼栋,翻上天台。


    这永远是刺客最擅长走的直线道路。没人能跟上他们,安全,高效——但对相当了解他们的人来说,这种逃生路线也是可预测的。


    一个枪口顶在薇洛脑袋上。手上还抓着栏杆的薇洛被迫蹲在了那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它在这里。”荷枪实弹的守卫说。


    薇洛冲他龇牙,像一条被惹怒的小狗。


    “你确定这就是‘它’?”守卫按着对讲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女孩。”


    “小心点,笨蛋。”通话里的人回答说,“它杀过的人比你我还要多。”


    “认真的?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守卫用枪口敲了敲她的脑门,“嘿,……”


    下一秒,薇洛猛地拍开了守卫端着的枪。挎包砸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年轻女孩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来不及夺回枪的守卫倒退几步,抽出了腰侧的手枪。


    “它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人造刺客’,”被摔到地上的对讲机打开了外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薇洛挑了挑眉。这个小动作一点也没有拖慢她的动作,在守卫抽枪的同一时间,她一脚飞踢——夕阳西下,金发在她身后飞扬,像是黄金的瀑布——枪立刻飞了个没影,被踢到手腕的守卫一阵剧痛,几乎怀疑自己整条手臂都断了!


    “它不仅学会了刺客的一切技能,”对讲机说,“根据实践,它还拥有超出常人的大力……”


    薇洛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掏匕首的守卫被她笑的愣了一下,他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到年轻女孩已经矮下了身,就这么直接冲着他撞了过来。穿戴着防弹衣、战术背心、头盔、护目镜等全套装备的守卫被她撞到腹部,立刻一阵眼花缭乱,几乎以为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但横冲直撞的小牛犊没有放任他倒地,而是一鼓作气,将他一路顶出了天台。


    “……所以你最好在第一时间说出那条口令,避免她先把你杀了。”对讲机还在说,“现在我说一个词,你说一个词。”


    理所当然地,他没有得到回应。


    “听到了吗,”对讲机说,“士兵?”


    回敬他的是一声响亮的枪声。


    “谢谢你的解说,混蛋。”


    薇洛路过对讲机,拎走了落在原地的挎包。她的鹰眼范围有限,无法识别街道上的目标,但肉眼能轻易地告诉她,赶来的那些车以及车上跳下来的黑衣人看起来有多可疑。


    在夕阳温柔的抚摸下,她跑了起来。要快,薇洛,她对自己说,越快越好!


    “再快也赶不上了,小子。”魔戒说,“你知道的。坏事总是发生在你和你身边的人身上,从来没有停止——说真的,你拆幸运饼干从来没拆出过好话吧?”


    呼啸的风刮过埃利奥的脸颊和耳朵,他不说话,只是又一次拧紧油门。引擎惊恐地咆哮着,摩托车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埃利奥从没骑这么快过,但他仍然恨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几乎是用飞的赶到薇洛楼下。


    包围着那栋楼的车还没有走光。他们刚接到目标正在逃跑的通知,正准备上车追捕,也正是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摩托车狠狠轧过街道,抄过最近的小道。埃利奥在高高的台阶上急停,前轮翘了起来,重重地落下。他看到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刺客辨识出了他们的颜色和人数;巧合的是,他们聚在一起,乍一看竟然像保龄球似的。


    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了刺客的脑海里。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长长的台阶下,有人一边听着对讲机,一边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没戴头盔的骑手正停在那里。他蓬乱的黑发在狂风中飞舞着,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闪着危险的绿光;当守卫意识到不对,呼喊着同伴掏枪的时候,埃利奥已经手腕一转,把油门拧到了底!


    摩托车野兽般咆哮着冲了下去。枪声激烈作响,但没能阻止那辆车飞驰而下。在冲到人群里之前,刺客松开了握手,用钩爪枪把自己拽上了半空;有几个人散开逃生,但摩托车仍然势不可挡地掀翻了人体保龄球们。在撞击的砰砰声响中,半空中的刺客从腰侧抽出手枪,对准了汽车油箱。


    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几声枪响几乎轻不可闻。


    但紧接着,汽车油箱“轰”的一声炸响!


    火焰飞腾,热度几乎舔到了埃利奥的脸上。冲击波狠狠地撞过他的身体,把他摔倒在天台上。埃利奥躺在那里,喘了一会气,很快翻身爬了起来。他的手指摸到了地面上的弹坑,刺客短暂地愣了一下,扫过天台。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交战。在鹰眼视觉下,细节处闪着金光。但现在不是调查的时候,埃利奥往下看了一眼,爆炸现场里还活着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人还在奋力求生,竭尽全力地往外爬。


    他刚伸出手,一把匕首从天而降,狠狠地钉穿了他的手背。


    “说!”埃利奥吼道,“否则我就打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我说!”趴在地上的人痛苦地叫了起来,“我们来这里…嘶…是为了抓到一个逃跑的人形武器……但我们没抓到它!它很聪明,很狡猾——”


    他说的话没错,至少,从他的角度来看,完全没错。他接到的通知就是这样的。但显然,刚刚点燃爆炸、现在又在审问他的魔鬼刺客对他的说辞很不满意。


    “是‘她’,”埃利奥一脚踩中他背上被炸出的伤,“不是‘它’。”


    守卫嚎叫了起来,连连认错。埃利奥充耳不闻,“你们的老板是谁?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火焰燃烧着,爆炸似乎已经平息,但他们仍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守卫含糊地低声说,“我们不知道…他们隐藏在黑暗里……”


    “你们是九头蛇的人?”埃利奥说。


    “什么?!”


    “哦,所以答案是‘是’。”埃利奥动了动脚尖,“是不是?”


    “是!!”


    这不难猜,毕竟布鲁德海文的圣殿骑士已经被他杀光了。得到答案的埃利奥从腰侧抽出枪,对准了守卫的脑袋。后者难以置信地挣扎着,“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所以我给你一个痛快。”


    枪响。


    埃利奥转身离开。他身后响起了第二次爆炸,但刺客没有回头。


    第44章


    埃利奥没有立刻回到天台。


    他用钥匙打开了薇洛临时住址的门, 在客厅转了一圈,摸过窗户边缘被撬的划痕。接着,他踩过九头蛇士兵在地毯上走过的道路, 进入了卧室。就像薇洛做的那样, 埃利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翻上天台。


    她在这里遇到了点什么, 但没给她造成麻烦。埃利奥推测着, 捡起地上报废了的对讲机。很明显, 曾经有一枚0.45英寸的子弹痛击了它的腹部,恰好是薇洛爱用的类型;在确认天台上空无一尸后,埃利奥往下望了一眼,找到了对讲机的主人。


    他在那里睡得很安详, 并友好地给了埃利奥更多的提示。


    对讲机的主人在这里埋伏逃跑的薇洛,但被她丢了下去。他落下的枪没有来得及打出一发子弹,毫无疑问, 这是碾压。天台上的弹坑直径约3英寸,深度约1.5英寸,伴有大范围裂纹, 是远程狙击;埃利奥在不远处找到了弹壳,蹲在那里, 把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除了硫磺和硝烟的味道以外,埃利奥还闻到了一点血腥味。他又用力嗅了几下,确保自己没闻错, 然后把弹壳拿到眼前,用拇指仔细地抹了一下。一点暗红色的粉末被他搓了下来。


    是薇洛的血。


    埃利奥捏着那枚冰冷的弹壳,站了起来。他在想象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薇洛打败了守在这里的士兵, 随后准备离开。接着是一发狙击子弹袭来,擦伤了她,因为埃利奥没在水泥地上找到更多的血。


    她会往哪里走?


    埃利奥低头看了看。更多狙击弹坑为他指出了方向,它们追着薇洛离开,埃利奥也立刻踏上了这条路。但很快,那些弹坑和飞到四处的弹壳停止了。一个九头蛇士兵倒在那里,喉咙上是埃利奥无比熟悉的一道血痕,手边掉着一把SVD狙击步枪。


    “…所以她不是离开了,”埃利奥喃喃,“而是阻止了狙击。”


    他很难不为薇洛感到骄傲。虽然这似乎并不是最开始他们…格雷厄姆和他对薇洛的期待。但当世界处于这样一场战争的时候,这正是薇洛需要的技能。


    埃利奥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追踪薇洛的去向。子弹的痕迹断在了这里,但不远处明显有过一场交火,埃利奥轻而易举地“调查”到了数具尸体,全是漂亮的一击毙命。


    很显然,没有什么能抓得住薇洛,拦得住她,或者追踪到她。想到这里,埃利奥不由得笑了一下。刺客不再紧张,但为了找到更多追踪线索,他打开了鹰眼视觉,仔仔细细地重新扫了一遍交火现场。


    埃利奥忽然脸色一变。


    他摸到某个战术背心的口袋瘪了下去。其他人的这个口袋里统一装着绷带,而更糟糕的是,埃利奥翻遍了那家伙的全身,也没找到一个包着绷带的伤口。


    如果只是最开始的擦伤——一点血也不会多流的那种——薇洛不会拿走他的绷带。


    埃利奥猛地转过头,看向地上凌乱的血痕。


    不祥的鲜红色从绷带上渗了出来。薇洛皱着眉瞟了一眼,松开嘴。咬在她牙齿里的黑色卫衣落了下去,盖住了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她拉上兜帽,把惨白的脸色藏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出工具间。


    她的伤撑不了太久。


    疼痛没有影响薇洛的理智,毕竟她已经受过很多次伤,都是在她还不够清醒的时候为圣殿骑士卖命得到的“回报”。而现在,知道那个密码的圣殿骑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她的哥哥也刚告诉她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希望近在眼前,她绝对不能在这一刻倒下。


    无论要为此做出什么——只要她还能活下去,她都会去做的。


    从小就是这样。


    薇洛路过走廊,用鹰眼挨个扫过门背后。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不能指望着随便破开一扇门,就在里面找到座机。当她终于找到一扇有人的门的时候,薇洛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踹开了那扇门。


    “把你的手机给我,”她举着枪对里面的人喊道,“现在!”


    坐在客厅的女人扭过头,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她。


    “…薇洛?”她问,“是你吗?”


    薇洛也大吃一惊。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薇洛发现自己更习惯她温柔微笑时的脸。被阿尼姆斯搅和过的记忆像一团放久了的意大利面条似的,在她脑子里黏糊糊地滚来滚去,她忽然头痛不已;那种疼痛甚至压过了她伤口的疼痛,薇洛握枪的手开始发抖。


    “你——你是谁?”薇洛问。


    “格林女士!”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自己,“哥谭城市高中——”大概是过于激动,女人涨红了脸,一个接一个的关键词从她口中蹦了出来;但薇洛显然比她更“激动”,女孩的手越来越抖,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格林女士,喘气声逐渐紊乱,汗水从她惨白的脸庞滴落——


    她的枪掉到了地上。薇洛也随之滑倒,但没有摔到地上,眼疾手快的格林女士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发生了什么,孩子?”她着急地问,视线在薇洛身上扫过,很快注意到她卫衣上一块深颜色、冒着血腥气的痕迹。但就在格林女士准备拉开卫衣的时候,薇洛惨白着脸按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这个曾经成绩优异的女孩在她的老师怀里流下羞耻的泪水,“我不是罪犯,格林女士,我没有……”


    但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她不是罪犯吗?她没有杀过人吗?还是她没有当着曾经对她寄予厚望,不惜生命代价保护她的老师——当着格林女士的面,入室抢劫,大喊“把你的手机给我”?


    但那是她的错吗?


    至少现在,薇洛还想不到那么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尾在海滩上弹跳着的小鱼。格林女士会对此说什么?她会不会对薇洛大失所望,说你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出乎薇洛的意料,格林女士温柔地哄着她,“你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好女孩,薇洛。你不是那种伤害其他人取乐的坏孩子,我知道…”


    躺在她怀里的薇洛哭声渐歇。在她眼泪汪汪的注视中,格林女士趁机掀开了她的卫衣,看到了吸饱鲜血的绷带。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连忙拿出手机。


    “我给你叫救护车,薇洛,”格林女士打开拨号页面,“还有警察……”


    “不!”薇洛叫了起来,强烈地阻止了她这么做,“别叫救护车,也别叫警察!”


    “你确定?”格林女士皱着眉,“你的伤势…”


    “打给我的哥哥,埃利奥,”薇洛坚持,“他的号码是…三个五……”


    格林女士只好照她说的做。她输入三个五,低头要问剩下的数字,却发现薇洛竟然已经歪过头去,陷入了昏迷。格林女士差点急得跳起来,但万幸是她还记得怀里抱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沙发上。


    昏过去的薇洛软绵绵的,流出来的血却一点也不含糊。格林女士从茶几下找出急救箱,却不知道拿她裹过的伤口该怎么办,而薇洛的电话号又只报了一个开头。


    格林女士没有办法,就在她无奈之下准备叫救护车的时候,她扫到了拨号页面自动跳出来的一串联系人;“埃利奥”,这个薇洛刚刚提到的名字赫然在列。


    “埃利奥?”


    格林女士疑惑地沉默几秒后,恍然大悟。


    那个自称是她的学生,上门打听薇洛消息,帮她打倒了入室杀手的年轻人。他给她留过电话号,告诉过她如果她需要帮助,可以给他打电话!


    格林女士简直想不出比现在更需要帮助的时机。


    “埃利奥,”电话一接通,她立刻高声说,“薇洛在我这里!”


    “你什么意思,女士?”


    电话那端,一个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回答,听起来相当恼火。格林女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歧义,连忙报上地址,又补充说,“她受伤了,还不让我叫救护车和警察。她是你的妹妹,对吧?她让我打电话给你。”


    “我明白了。”那个年轻人说,背景是呼啸的风声,“我还有十分钟到。稍后再感谢你,女士。请告诉我她的伤势。”


    “她——呃,她的肚子上包着一圈绷带,还在不停地流血。”格林女士皱着脸,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你希望我做什么吗?”


    “是的,告诉我血的颜色。”


    格林女士不确定地回答,“红色?”


    她上扬的语调发着抖。上一次见血,还是数月前那一次。但她根本没有怎么参与搏斗,就连开枪的时候,那个倒霉杀手的大部分身体也是被挡在沙发后面的,格林女士只需要瞄准他的脑袋。


    “我知道那是红色的。别太紧张,女士,薇洛需要你。现在,我还需要你告诉我那是鲜红还是暗红。”


    格林女士飞快地深呼吸了一下,“鲜红。它们有什么区别?”


    风声呼啸,但她仿佛听到对面的呼吸声暂停了一秒钟。


    “…那意味着她的动脉在流血。”埃利奥说,“现在,我需要你找到她肚脐眼上方的上腹部……”


    “你是说腹部动脉那一块,对吧?”格林女士举着手机说,“我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压住它,不要松手。”埃利奥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说:*格林女士,以防有人忘了,是之前薇洛被掳走时和她一起被掳走的学校老师。在12-13章,埃利奥上门找过她,并留下了电话号码。


    **本章涉及专业知识的部分如有错漏敬请指正[可怜][可怜][可怜]


    第45章


    格林女士立刻照做。她等待着埃利奥的到来, 死死地压住他所说的那个位置,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这么做过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湿漉漉的鲜血从伤口里不停地涌出来, 她手掌底下的身躯是那样的温暖柔软, 动脉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


    那是“生命”的感觉。


    要按住它, 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要保持冷静, 不被这种“她很有可能眼睁睁地摸着生命在她手指下流逝的感觉”吓坏, 一点儿也不容易。更何况,格林女士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一动也不敢动,恐惧和担忧充满了她的胸腔,让她掉下泪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但她不敢松手去擦,只好拼命眨眼,试图看清楚薇洛的出血是不是减少了, 是不是停止了,还是说那只是她在恐惧中眼花缭乱的错觉?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难挨过的时间——


    终于,她听到重重的脚步声飞奔而来。没有一点停滞地, 埃利奥闯进了门。在格林女士朦胧的视野中,他几乎像是在地板上滑行似的, 飞快地扑到了薇洛身边,跪倒在地。


    “没事的,薇洛, ”他低声说,“你会没事的。”


    格林女士看他的背后,仔细眨了眨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带。在格林女士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看起来有多令人绝望之前, 埃利奥伸出手,直接盖在了薇洛腹部的伤口上。


    接着,奇迹发生了。


    金色的光升腾而起——它看起来像是火焰的形状,但一点也不烫人,只是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那是一种相当温柔的光芒,格林女士被它吸引了,手指也不知不觉地从薇洛身上滑走。但这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那神奇的光芒止住了血,甚至愈合了薇洛的伤口。


    叮当一声,她腹部愈合的皮肤里挤出一枚子弹,掉到了地上。


    “醒来吧,薇洛,”埃利奥轻轻抚过她汗湿的前额,“醒来吧,我们的小战士。”


    格林女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也没有注意到她把自己的脸抹花了;她只是期待地看向了薇洛刚才还惨白的脸,看到在埃利奥的抚摩下,她的脸色逐渐红润,逐渐焕发生机。


    终于,薇洛睁开了眼睛。她用茫然的目光扫过埃利奥和格林女士的脸,像是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但很快,她明白了。眼泪迅速积蓄在她蓝色的眼睛里。


    “埃利奥!我就知道你会及时赶到的!”


    像一条活力满满的小狗那样,她猛地扑到了埃利奥怀里。当哥哥的被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格林女士也终于松了口气,坐倒在自己的小腿上,看着这对兄妹笑了起来。


    “好了,薇洛,好了。”埃利奥狼狈地把她拎开,“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薇洛对他扫兴的话语不满地鼓了鼓脸。但她也知道今天给格林女士添了不少麻烦,没有一点异议地趴在地上,努力清理她自己留下的那滩恐怖的血(那看起来实在太像杀人现场了)。洗过脸的格林女士笑眯眯地拿来了内衣清洗剂,和她小声说着什么。


    埃利奥没有去听她们的对话。他挽着衣袖,在格林女士的指点下找到了收在厨房的工具箱,正在修理被薇洛一脚踹开的门。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会这么多技能。”格林女士说。


    她走了过来,拿着一瓶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冰可乐,放到了埃利奥手边的柜子上。当埃利奥看向她的时候,她冲他挑了挑眉,“我很愿意请你们留下用餐,但我猜你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的,”埃利奥说,“而且我实在不希望给你带来更多麻烦。”


    门修好了。埃利奥往后退开,向格林女士示意。她走上前试着开关了几次,笑了起来。


    “它现在比被踹过之前还要好用,”她说,“谢谢你,埃利奥。”


    埃利奥含着歉意,“别那么说,格林女士……”


    “是福斯特小姐。”她歪了下头,“我已经离婚了。”在薇洛看过来的惊讶目光里,她快活地再次宣布了这一点,“别说抱歉!我前夫已经被我送进了黑门监狱里,那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我才应该谢谢你,埃利奥,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在为奎恩工作,我可能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是奎恩?”薇洛疑惑地问。


    福斯特小姐也看着她,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当她再欲言又止地看向埃利奥的时候,发现这个年轻人一手扶着前额,微笑了起来。


    “我待会儿在路上告诉你,薇洛。”他先是这么说,随后又转向福斯特小姐,“别那么说,福斯特小姐。你对我们的帮助意义重大,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们……”


    埃利奥的话语顿了一下。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一半是因为不敢想象,一半是因为福斯特小姐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埃利奥重新微笑起来。


    “我非常感谢你,福斯特小姐,”他郑重地说,“实在没有什么能表达我的谢意了。我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个。”埃利奥从手指上摘下一枚金色的宝石戒指,递到福斯特小姐惊讶的眼前,“这是一种武器,和浪漫无关。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但……”


    福斯特小姐端详着它,“这就是刚才……?”她谨慎地没有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很显然听懂了她的暗示,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刚才救下薇洛的“武器”。


    “它一定很昂贵,埃利奥。”福斯特小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你们用得上它的时刻远比我用得上它的时刻多得多。你不需要这样感谢我,孩子,我只是做了每个人在面对那种情况下应该做的事情。”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埃利奥说。他向前递了递,坚持福斯特小姐应该收下它,同时飞快地瞟了薇洛一眼。接收到信号的薇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加入了劝说。很快福斯特小姐在两位好学生的围攻之下举手投降,戴上了那枚戒指。


    “你没法否认它确实很漂亮,福斯特小姐。”薇洛笑嘻嘻地说。


    福斯特小姐也笑了。她用没戴戒指的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薇洛的脸。


    “你们真的不准备留下来用晚餐吗?”她再次问。


    埃利奥和薇洛趁着夜色出发。年轻女孩坐在副驾上,怀里还抱着福斯特小姐为他们打包的餐后甜点。当她打开它的时候,埃利奥的鼻尖轻轻耸了耸,嗅到淡奶油、鸡蛋和焦脆的烘烤香味。


    “那是什么?”他问。


    “张嘴。”薇洛给他塞了一个蛋挞,“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埃利奥“唔唔”两声,含糊地回答,“…说来话长。”


    交通信号灯跳红。他们停在十字路口,埃利奥把食物咽了下去,往副驾看了一眼。薇洛也在看他。


    “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她说。


    埃利奥转过头。他握着方向盘,平视着前方的路面。


    “…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天说起,”他慢慢地说,“我没有及时来接你放学的那一天。奎恩的黑邦掳走了你和福斯特小姐,格雷厄姆也为了救你失踪。后来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你都知道。”


    薇洛没有说话。绿灯亮起,埃利奥平稳地踩下油门。街边一闪一闪亮着灯和招牌的快餐店在车窗外掠过。


    “至于福斯特小姐的事情,我猜你想问的是这个,她的丈夫——她的前夫为奎恩工作,在发现她暗中为蝙蝠侠报信之后果断地出卖了她。”


    薇洛忿忿地踢了下腿,“该死的男人!”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埃利奥刚才说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福斯特小姐为蝙蝠侠工作?”


    “也许是,也许不是。”埃利奥说,表情没变,“我没问她,所以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你最好也别问她,薇洛,她主动提起不代表她愿意被问。”


    “我才不会问她呢。”薇洛嘀咕,摆弄着手机,“我没那么傻。”


    埃利奥微笑着瞟了她一眼,被薇洛敏锐地白了回去。她一边打开品牌购买页面,一边随口又说,“他确实配不上她。我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轮胎轻轻滑过路边的积水。埃利奥听着薇洛振振有词地列举着她观察到的每一点小小的细节,时不时地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我觉得她比原来开心多了。”薇洛总结。


    “那很好。”埃利奥说,“不过你在买什么?”


    “我之前看到一串很漂亮的金色宝石项链,”薇洛说,“很适合你送给她的那枚戒指。”


    埃利奥回头看了她一眼。薇洛坦然地直视埃利奥。


    “…事先声明,”埃利奥扭过头看路,“我没有想干涉或者管教你的意思。但你哪来的钱?”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亲爱的哥哥,你就是在管教我。”薇洛轻快地说,手指在键盘上跳着舞,“别担心,埃利奥,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这正是我担心的。埃利奥想。他无言地打过方向盘。


    “我还没问你车是哪来的呢。”薇洛指出,“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们现在正坐在一个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全新铁皮盒子里,这家伙的轮胎拆下来都能卖不少钱!”


    埃利奥哑口无言。


    “…它来自我的一个朋友。”他最后这么说,没敢看薇洛犀利的眼神。


    “一个朋友,哈?”


    “一个朋友,就是这样。”埃利奥狼狈地建议,“你还是睡会吧,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就到纽约了。”


    薇洛轻轻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放过了他。她吃完蛋挞,拍了拍手,调整过座椅的位置之后躺了下去。但没过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在福斯特小姐面前装的乖都白费了。”她郁闷地抱怨。


    “你不用装也很乖。”埃利奥违心地哄她。


    “你认真的吗?”


    但很快,薇洛又变得乖乖的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一会儿去看窗外越来越繁华宽阔的道路,一会去看专心开车的埃利奥,试图从他始终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上判断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埃利奥板着脸,很努力才没有笑出声。尽管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薇洛坐立不安的表现反而让他镇定了下来。


    那栋标着大写字母A的高耸建筑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在薇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埃利奥镇定地一路开了过去,甚至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正常来说,那通道是关着的,但在埃利奥到达门口的时候,摄像头对他点了点头,门就开了。


    “埃利奥,”薇洛下车的时候甚至是同手同脚的,她一把拽过当哥哥的,小声问他,“说实话,我们在哪?”


    埃利奥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薇洛的脑袋。在他回答之前,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一台电梯亮起了灯。电梯门开,一个黑色背心黑色皮衣的红发女性迎面走了出来。当她看到埃利奥和薇洛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后者震惊地盯着她,张大了嘴——她露出了微笑。


    “欢迎来到复仇者联盟,”娜塔莎说,“刺客们。”


    埃利奥正要说话,突然嘶的一声。过于激动的薇洛一不小心掐了他一把,但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是黑寡妇!”她满脸通红,小声尖叫了起来,“哥哥,她是黑寡妇!!!你快掐我一下,我怀疑我在做梦!”


    娜塔莎看看薇洛,又看看埃利奥,脸上的微笑变得揶揄了起来。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之中有一个知道自己没在做梦就够了,”埃利奥轻声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对娜塔莎说,“很高兴认识你,罗曼诺夫女士。我是埃利奥史密斯,这是我的妹妹薇洛沃克,她是我前来寻求帮助的主要原因之一。”


    薇洛有点冷静了下来。她松开了力道,仰起脸看了看埃利奥。走近前来的娜塔莎主动伸出手,和埃利奥握了握,也特地放低手和薇洛握了握,“叫我娜塔莎就好。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从兄弟会那里听说了。”


    他们走进电梯,薇洛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埃利奥身后。娜塔莎按了楼层,“我们原本预计你们会更早过来。路上出了意外?”


    “一点小意外。”埃利奥只说。


    “很高兴他们没拦住你们,”娜塔莎说,“否则托尼就要飞过去找你们了。”


    埃利奥觉得如果九头蛇知道这一点的话,该高兴的应该是他们。但他没说话,因为薇洛忽然又掐住了他的手。他不用低头去看,就知道她一定又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是一件好事,埃利奥一边想,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薇洛的手指,因为这代表着薇洛完全没把之前被袭击和追杀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实在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就是如果她在掐自己哥哥的时候能力度轻一点就更好了。


    为了这个,埃利奥露出了微笑。娜塔莎也冲这对兄妹俩笑了一笑,率先走出了电梯。


    “托尼,你的客人们。”她扬声说,“这总能把你从实验室里拔出来一会儿了吧?”


    “什么客人?”他们上方的音响里传出一个不耐烦的说话声,背景是锤子敲金属的声响,“如果又是那些特工,告诉他们滚开,小娜,除非他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我和什么莫名其妙的刺客组织有关系!”


    “事实上,托尼,”娜塔莎忍着笑说,“来的是刺客们。”


    锤子敲击的声音顿时一停。


    “别介意,”娜塔莎回过头,对兄妹俩说,“他只是被神盾局烦到了。”


    音响里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那阵声音逐渐接近,从实验室里闯出了一个工装衣裤的钢铁侠。他一边摘掉脸上的透明焊接防护眼镜,一边大步冲他们走了过来,“终于来了!我几乎要以为你们掉进了布鲁德海文和纽约之间的兔子洞里。所以你就是奥利奥,对吧?”


    如果不是瞟到站在一边的娜塔莎射出了不赞同的眼神,埃利奥自己都差点以为是听错了。但他刚疑问地挑了下眉,托尼就改了口,果断地出卖了另一个不在场的刺客,“抱歉,是埃利奥,对吧。是阿洛特那家伙总这么叫你,这不怪我。”


    埃利奥缓缓点头。


    虽然他从没见过这个至今存在于阿尔文口头的刺客,但埃利奥对他印象深刻。毕竟阿洛特给埃利奥——这个他从没见过的,他兄弟的学生——的“见面礼”是一整箱金币。每一个都价值一百万美元。


    “他在这里吗?”埃利奥顺口问,“我一直没机会见到他。”


    “哦,他在。”托尼说着,看了眼埃利奥身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女孩,“不过他还在机器里,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他。然后,这位年轻女士——”


    “等等。”埃利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他在机器里?什么机器?”


    正从口袋里抽出另一副眼镜的托尼同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告诉你?”托尼戴上了那副眼镜,蓝色的线条和数字在他眼镜上亮了起来,“见鬼,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们不会一直以为他还待在澳洲吧?”他说着话,但显而易见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薇洛身上。


    “嗨女孩,”托尼和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他伸出拳头,开玩笑地和薇洛碰了碰。埃利奥从没见过薇洛的脸一天能红这么多次,她掏手机的时候甚至差点把它摔到地上,不好意思地请求钢铁侠和她合照。他当然同意了,甚至还摆了好几个造型。


    “那是一个阿洛特提出的刺客训练项目,”娜塔莎恰到好处地对埃利奥说,“他希望新一代的刺客们能用得上它,通过进入阿尼姆斯意识空间的方式跟随历史上的各位刺客导师训练自己的技能,当然,或许还有经历他们的故事。”


    埃利奥一边关注着薇洛和托尼的互动,一边一心二用地听着娜塔莎说话。当她说完后,埃利奥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地总结,“阿洛特在研究一个刺客信条VR组合包?”


    “他也是这么叫它的。”娜塔莎对他眨了眨眼,“说实话,确实还挺好玩的。”


    “所以阿洛特其实是在打游戏?”


    “至于这个,”娜塔莎耸了耸肩,“他管它叫做‘查找检测组合包里的程序问题’。”


    埃利奥欲言又止,随后没忍住笑了起来,“那确实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是啊。”娜塔莎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知道的,刺客信条里总是有不少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但这也是它特色的一部分,我猜,毕竟你没法在其他任何地方把船开到天上。”


    “又或者在跳进稻草堆里的时候发现它的‘质地’比想象的要硬很多。”埃利奥故作正经,“说真的,我一直很怀疑那其实意味着圣殿骑士有聪明到在里面埋草叉。”


    娜塔莎忍俊不禁,“所以是什么让你打消了这种怀疑?”


    “很简单,”埃利奥耸肩,“我只是发现他们确实没那么聪明。”


    “所以你没有一个特定的圣殿骑士‘宿敌’吗?”托尼站了起来,示意他们跟他走,“就像阿洛特那样?”


    埃利奥疑惑地跟上,“抱歉,什么?”


    “‘宿命的敌人’,或者‘命中注定的敌人’,”走在前面的托尼随意地摆了摆手,“或者随便什么你对这种看起来像男同性恋关系的称呼。”


    埃利奥更加疑惑了。娜塔莎没有说话,低着头,用手捂住了嘴。但刺客轻易地发现她在偷笑,而当他看向薇洛,发现薇洛也正挑高了眉毛打量他的时候,埃利奥的困惑都要从心里溢出来了。


    “…我应该有吗?”他不确定地说,“我以为敌人就是敌人,最后只会变成一具尸体?”


    “哦,没什么,纯情男孩,忘了我说过的话吧。”托尼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不认识加拉哈德,那个芝加哥的圣殿骑士?因为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你‘师兄’。”


    埃利奥当然认识他。就在他混乱地分辨着这几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时,托尼错开两步,隐晦地冲他使了一个眼神,又瞟了一眼他们身后似乎是娜塔莎的方向。埃利奥克制住自己扭头去看的本能,但耳朵还是忍不住竖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娜塔莎轻快地问,“我有点饿了,托尼。今天的下午茶是什么?”


    “我不知道。”下午茶的真正提供者坦然地回答。他打了个响指,喊了一声人工智能的名字,他们头顶的英式口音响了起来,“下午好,罗曼诺夫女士,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今天供应的茶点。食物包括烟熏三文鱼卷、手指三明治等,甜点包括马卡龙、水果塔、巧克力松露、红丝绒蛋糕,饮品则有红茶,冰茶和花果茶。它们符合您今天的胃口吗?”


    “简直完美,”娜塔莎说,“真可惜我吃不下它们全部。你愿意帮我分担一点吗,薇洛?一点点就好。”


    埃利奥恰到好处地回过头去。看到薇洛心动的表情后,他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好了一些。若无其事地,他笑着说,“去吧,薇洛。我待会过来加入你们,如果那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的话。”


    放下心的薇洛就这样跟着娜塔莎走了。她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而埃利奥跟着托尼一直往走廊深处走去。一路上,他们没有人说话。直到托尼带着他走进一间房间,关上门,他才开口。


    “我扫描了她的大脑情况,”托尼开门见山,“这……”


    他还没把话说完,角落里响起了明显的机械音。他们转头看过去,一只机械手从零件堆里钻了出来,正到处乱翻。


    也许他应该忽略这个小细节的,但它实在是太大了。埃利奥不由得问,“那是什么?”


    “哦,别管它了。”托尼挠了挠脖子,扭头冲它喊,“我们不需要酒!回去躺着,小笨蛋!”


    在埃利奥无声的注视下,那只机械手垂了下去,看上去竟然有些类人的沮丧。它停下了,然后原路返回,把自己轰隆隆地埋了回去。


    就在那机械手的动静中,托尼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他说,“它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没关系,直接说重点吧,斯塔克先生。”埃利奥说,“薇洛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说实话,有一点复杂。”


    托尼双手按着那张桌子,看着对面陷入沉默的埃利奥。刺客的情绪起伏曲线鲜明地出现在他的透明眼镜上,托尼不想看到这个,立刻把它摘了下来,切到刚才的页面。


    “有多复杂?”埃利奥只问。


    “首先,这是正常人的大脑结构,”托尼从镜片上虚空一抓,就把数据和图片投放到了空中,“而这个,是你家女孩的大脑结构。”


    立体模型在空中旋转着。埃利奥无言地望着它们。不需要任何知识基础,他就能绝望地看出这两者之间的显著差异。


    “还有这个,”托尼投出第三个,“来自上一个被九头蛇洗过脑的倒霉家伙。我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你也最好别问,但总之这是我能找到最接近薇洛情况的脑子。”


    “它们看起来确实很像。”埃利奥喃喃,“所以,这个脑子的主人……”


    他没敢把话说完,生怕得到否定回答。埃利奥殷切地望着托尼,后者很显然受不了这个,“啧”了一声。


    “那家伙被洗脑的时间比咱俩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久,”托尼指了指埃利奥和自己,“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和队长抢甜品吃的时候根本不像一个百岁高龄的老人。而据我所知,埃利奥,你的女孩才刚被洗脑几个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所以,听着,她没道理不能恢复正常。”


    埃利奥没有立刻说话。他像托尼刚才做的那样,把双手撑到了那张桌子的边缘,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垂落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托尼只听到他缓慢地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谢谢你,斯塔克先生。”埃利奥重新抬起头,“你刚才说的话对我意义重大。”


    “我知道,但别以为我只是在安慰你,”托尼倨傲地指了指他,“当别人说这事‘有一点复杂’的时候,你可以怀疑他们是没能力解决问题又不敢承认的蠢货,但我?我是个天才。我说它‘有一点复杂’,就是只有‘一点复杂’。”


    没等埃利奥说话,他很快又投影出一堆脑子。


    “我研究过九头蛇对那些人的改造,”托尼说,“包括对刺客的。那些该死的混蛋从来没放弃过‘精进’他们的技术,所以每一次,我都会发现他们的‘系统’有过升级,但每一次,我也能击败他们。”


    “你救回了那些刺客。”埃利奥看着他。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托尼只说,“所以,看这里,薇洛的大脑结构显示,还有其他人加入了九头蛇这一次的改造实验。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件小事,但如果你能找到这个家伙,或者就只是把他们的研究资料找过来,那会让我的修复进程更保险一点。”


    埃利奥表情迟疑。


    “…你没把他们都杀光,”托尼歪过头向他确认,“对吧?”。


    埃利奥若有所思。


    “你把他们都杀光了。”托尼面无表情地确认,“我早该知道的。那他们的研究资料呢?”


    埃利奥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优盘,放到了桌上,“都在这里。我希望你不要介意里面内容太多,毕竟我不知道哪些会用得上。”


    托尼看看优盘,又看看埃利奥,然后冲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奥利奥!”


    “…是埃利奥,斯塔克先生。”


    “哦抱歉,口误。”


    托尼随口说着,隔空点了一下那个优盘。里面的资料立刻出现在空中,瀑布般倾泻而下。托尼也立刻被它们吸走了全部注意力,时不时地抓取一段提到一边,“行了,年轻人,这里有我。去和你的妹妹吃下午茶吧。”


    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埃利奥心里卸下。他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房间,就像钢铁侠说的那样去享受下午茶。但他刚抬起脚,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那魔戒呢?”埃利奥回过头问,“阿尔文让我把它交给你。”


    托尼突然停下了抓取数据的手。文字数据仍然在半空中流淌着,直到托尼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倒回了进度。


    “我刚才一定是在走神。你再说一遍,埃利奥,”托尼抬头和他确认,“我可能以为我听到了什么关于魔戒的事情?”


    “你没听错,斯塔克先生。我说的就是魔戒。”


    埃利奥从领口里掏出那枚戒指。托尼看着它,震撼地张大了嘴。


    “这是那枚‘魔戒’?”他不可思议地指着它,甚至像刚刚听到日心说这一观点的中世纪教会成员那样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指环王里那一枚?而且它还是一个该死的伊甸神器?”


    “…对,”埃利奥茫然地回答,“阿尔文没跟你提到这件事吗?”


    托尼瞪着那个小东西,说不出话了。幽蓝的数据映在他的脸上,钢铁侠的神情飞快地变换着,最后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该死的,他居然还相信我能保管伊甸神器!”托尼跺了跺脚,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错,他是跟我说过,但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指环王里的魔戒是伊述人创造出来的神器,什么样的天才想得出来这样的狗屎创意——这才过去多久,兄弟会居然敢给我送来另一个伊甸神器!”


    “什么?”埃利奥彻底被他搞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托尼刹住了脚步。


    “你听说过索科维亚发生的灾难吗,年轻人?”他低声说。


    “我听说过,”埃利奥回忆,“一个失控的机器怪物把它升上了天空,但在它坠落之前,你们从它手里拯救了索科维亚。”


    托尼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背影,埃利奥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个所谓的‘失控的机器怪物’,”托尼背对着他说,“是我亲手造出来的。”


    “什么?!”


    “兄弟会给我送来了一个伊甸神器。一个金苹果。”托尼生硬地说,“我不会说那是主要原因,但事情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最开始,我只是记录和实验它告诉我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我一直沉浸在实验室和我的新发明里,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除了布鲁斯。但我太骄傲,没有听他的劝告。”


    埃利奥惊讶地盯着他的后背。他预感到钢铁侠要说什么了。


    “…然后,它诞生了。”托尼说,“我制造它,是为了保护世界。”他荒谬地笑了一下,“而很显然,它将保护世界理解为了毁灭世界。所以索科维亚事件发生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瞪着埃利奥。


    “现在告诉我,刺客,”托尼盯着他说,“你觉得你可以把伊甸神器托付给一个这样的人吗?嗯?一个差点毁灭了整个世界的凶手?听着,我不知道阿尔文是怎么想的,但你最好把这个会说话的戒指拿回去——看在无论什么的份上——叫他重新找个人保管!”


    埃利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把那枚戒指重新收进了衣领里。托尼不再说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若无其事地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空中的资料上。但埃利奥并没有离开。


    “斯塔克先生,”他说,“你不是凶手。”


    托尼嗤了一声,“走开。”


    “说真的,你根本不是什么凶手。”埃利奥说,“你只是太想保护这个世界,所以一不小心犯了错。想要毁灭世界的那个凶手不是你,是那个失控的机器怪物,你不能因为它是你的造物,就自顾自地背负起这一份责任——好吧,你确实有点儿责任,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英雄!真是见了鬼了,你是救人的那一个!”


    他逐渐抬高了音量。托尼抬起头,表情混合了惊讶和不爽。


    “听着,托尼斯塔克,”埃利奥抱起手臂,“我才是杀人的那一个。没人比我更懂当凶手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是不是想叫我的全名?”托尼难以置信地问。


    “别管了,那不重要。”埃利奥说,“你得知道,真的有很多杀人犯流窜在外,斯塔克——”


    “你刚才是不是直接称呼了我的姓?”


    “——还有很多雇佣兵,黑手党,以及那些被称为‘超级反派’的怎么都杀不死的精神病,”埃利奥面无表情地说,“他们只要表现出一点悔过和向善的倾向,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原谅他们,而当评价英雄的时候,他们又百般挑剔。说真的,只有拥有道德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被道德绑架,斯塔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真心希望你能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混蛋。”


    托尼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刚才角落里的机械臂又嘎吱嘎吱地探出了脑袋,看看正在高声说话的埃利奥,又看看自己的主人。


    “但很遗憾的是,你没有。”埃利奥冲它点了点头,向后退开几步,走到门边,“你完全可以说你是我妹妹恢复健康的最后希望,从而让我闭嘴,或者让我至少尊重你一点儿。但你为什么不呢?”


    托尼张口结舌地瞪着他。托尼倒是想说就算是他这样的混蛋,也不会对一个忧心妹妹病情的哥哥说这种话,但他没来得及这么说。因为埃利奥冲他微微笑了一笑。


    “你是一个英雄,钢铁侠,”埃利奥轻声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除了你自己。”


    然后,这个胆大包天到在复仇者大厦对钢铁侠展开演讲的刺客拉开了门,施施然离开了。只剩下钢铁侠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半空中的数据早已经不知道流淌到了哪一页。


    他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您还好吗,先生?”人工智能问。那个永远忠诚的,以他父亲的管家命名的,差点在索科维亚事件中逝去的人工智能问。“检测到您心率升高,面部血管扩张,手心有少量出汗。需要为您请来波兹小姐吗?”


    “不,不用。”托尼回过神,“不是那什么玩意发作了。”


    “好的,先生。”人工智能温和地说,“取消拨打波兹小姐。如果您想和我聊天,我随时都在。”


    托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在,”他嘀咕着,顺手把手心的汗擦到大腿上,“你是我创造的。”


    “是的,先生。”


    “你听见那家伙刚才说的什么了吗?”托尼说。


    “全部听见了,先生。”人工智能说,“您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你的意见?”托尼拖动数据进度,故作不在意地重新开始他的工作,“好吧,说出来让我惊讶一下。”


    人工智能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他拥有自我意识,就像是他非常温柔,有一颗人类的心。


    “我完全同意史密斯先生所说的话,先生,”他说,“您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我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作者有话说:我说怎么打开几次都没看到公告,原来是我没打开公告按钮啊哈哈……(倒地


    ps想问一下现在的绿色封面看起来刺不刺眼呀?要是比较多读者觉得刺眼我就把颜色调一下……


    第46章


    日落时分, 曼哈顿的高楼金光璀璨。


    粉紫色的晚霞和云雾被清晰地映在世贸中心一号大楼的玻璃幕墙上,随着纽约地面上拥挤的各色人流、暖黄色的出租车温柔地飘过。沉静的蓝色涂满夜幕,点亮了大楼顶端的螺旋尖顶, 和附近亮着金色灯光的高楼交相辉映。


    埃利奥独自坐在那里。


    在繁华纷呈的色彩之上, 他望着夜晚的纽约。高空的夜风吹乱了他的黑发, 但他的心渐渐平息。


    有时候, 他就喜欢这么一个人待着。这对于平复心情和整理思绪有很大的好处, 尤其是当埃利奥意识到, 从某种程度来说,魔戒已经成为了属于他的负担。


    “谁说的?!”魔戒大叫起来,和埃利奥接受事实的平心静气相反,这个小玩意显然对现状相当不满, “我不同意!”


    “你知道的,”埃利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目前看来是没人愿意和你待在一起了。”


    他走到边缘,准备跳进回去的风里。但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红色头罩的脑袋从那里猛地冒了出来。埃利奥被吓了一跳, 倒退几步,跌倒在地;那个脑袋也大吃一惊, 短促地叫了一声之后,扒到边缘的手指一松,竟然就这么掉了下去。


    “等等!”埃利奥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冲了过去,“嘿!”


    他差点就要跟着跳下去了。但埃利奥刚来得及把脑袋探出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拉力就圈住了他的腰,把他从平台边缘拽了回去。


    “慢着, 老兄,”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说,“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下跳下去!”


    他扶住了埃利奥的肩膀,顺手收回了刚刚弹射出的蛛丝。刺客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他胸膛上一只醒目的黑色蜘蛛图案。


    是蜘蛛侠。他的白色目镜正严肃地盯着埃利奥。


    “你看起来还很年轻,”蜘蛛侠语重心长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遇到了相当棘手的麻烦,真的,我相信。但是也许我们还能想出另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从这里跳下去。”


    “我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埃利奥愣了一下,“但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告诉我吧,”蜘蛛侠严肃地说,“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郑重地握住了埃利奥的两边肩膀。埃利奥欲言又止地左右看了看,轻轻扫开了蜘蛛侠的一只手,“说实话,我觉得我不应该就这样告诉你。”


    “你可以相信我,真的,”蜘蛛侠坚持,“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的。所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老兄?被黑邦敲诈勒索?目击了凶杀案现场?导师突变超级反派?还是……”


    “等等,等等。”埃利奥忍俊不禁地举起手,“我不是来这儿跳楼的,蜘蛛侠!”


    蜘蛛侠陷入了沉默。但没过一会儿,他“啊哦”了一声,尴尬地松开了手。


    “所以我刚才上来的时候,”他比了比平台边缘,“你是在……?”


    “我是在……”


    他好像还真是在跳楼。


    埃利奥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他往外边望了望,又看了眼蜘蛛侠,后者也正歪着头瞧他。


    “…你刚才说你会相信我,”埃利奥挠了挠脸,“对吧?”


    “当然。”


    “我刚才是在往下跳,”埃利奥承认,“但我不是在自杀。”


    蜘蛛侠沉默地看着他。甚至不用看到他面罩下面的脸,埃利奥都能想象出来他的表情。


    “这有点复杂,”埃利奥比划着解释,“但我们管它叫‘信仰之跃’。我们可以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但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蜘蛛侠沉默地看着他。埃利奥也看着他。


    “你,嗯,”蜘蛛侠说,“无意冒犯,但你和学校里的心理咨询师聊过吗?”


    埃利奥的回应是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没玩过刺客信条吗?”埃利奥闷闷地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因为从这点高处跳下去死掉的,我是一个刺客。”


    蜘蛛侠严谨地提问,“所以你刚才说的这个‘信仰之跃’是一个叫做‘刺客信条’的游戏的设定?”


    埃利奥从自己的手里抬起了脸。他沉默地看了蜘蛛侠一会儿。


    “算了,”他说,“请坐下吧。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要忙的话,我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


    埃利奥自己先坐了下来。蜘蛛侠也在他身边坐下,满意地说,“我相信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我想也是,”埃利奥说,“说实话,我很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些事情了——也许我其实应该感谢你的误解——但我还是要说,我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蜘蛛侠点头,“我相信。”


    “我有点不相信这个,但算了。”埃利奥叹了口气,“你听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蜘蛛侠,虽然我会建议你用上一个变声器,但这个待会再说——”


    蜘蛛侠刚要说话,又在埃利奥的眼神里闭上了嘴,点了点头,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你有没有想过,”埃利奥看着他,“希望过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希望自己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最大的烦恼是课业,考试,以及放学后怎么邀请你心爱的女孩出去约会?所有的这一切…它让你拥有了超能力,让你能帮助那么多人,救下那么多人,但有些时候,你只是想回到过去,回到这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他越说越轻,轻到最后的那句话被吹散在了风中。但蜘蛛侠听到了,也听到了埃利奥尾音的哽咽。他沉默许久,而当他自己开口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声音也比往常更沉闷。


    “我想过。”蜘蛛侠只是说。


    “那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渴望的?”埃利奥问。


    蜘蛛侠沉默了更久。


    “我从没有克制过它,”他说,“我会放任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直到警笛声又响起来,直到我再一次被这座城市需要。你不能‘克制’某种渴望或者某种情绪,有时候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说真的。而且你得认识到,有那样的想法很正常,如果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游戏,谁愿意大晚上的跑出来淋子弹雨?”


    蜘蛛侠在这里笑了一下。埃利奥也笑了。


    “所以,嗯,”蜘蛛侠咳嗽一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回到正常的音调,“我只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当你被需要的时候,你甚至不会去想‘我要不要去’,身体就会先一步动起来。事实是如果你想从这一切脱身,没有人真正拦得住你,但你没有那么做,说明是你自己选择了留在这里。”


    埃利奥喃喃,“…是我自己选择了留在这里。”


    他向下望去。夜晚的纽约看起来很像哥谭,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璀璨,像是在漆黑的发丝间满串着冰冷华美的珠宝。


    “是啊。”蜘蛛侠说。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纽约高空的夜风吹乱了埃利奥的头发,他用手把它们拨开,深呼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蜘蛛侠,”他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希望我没有耽误你太多时间。”


    “你当然没有!”蜘蛛侠说,“我们只在这儿聊了几分钟。”


    他坐在那里,看着埃利奥再次走向平台边缘。这一次,蜘蛛侠没有着急阻止他。


    “所以,”蜘蛛侠清了清嗓子,“你真的是一个刺客?”


    埃利奥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我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他说,“一个刺客。如果你上网搜一下,说不定还能搜到关于我的新闻。当然,是不好的那一种。”


    “在今晚的聊天之后,”蜘蛛侠对他说,“我不会相信它们的。”


    “我很高兴你相信了我。”埃利奥转过头。他背对着蜘蛛侠,挥了挥手,“回见,蜘蛛侠。记得去玩刺客信条。”


    刺客站在四百英尺的高空,望着灿若金霞的纽约。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鹰伸展翅膀那样,他从容地张开了手臂。蜘蛛侠还是没忍住从坐着的平台上跳了起来,但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夜风已经温柔地裹住了刺客。


    它曾如何轻柔地梳理过鹰的羽毛,今夜也如何轻柔地流淌过刺客的身体。


    一河之隔,怀抱着书板的自由女神像见证了这一切。


    但刺客所不知道的是,除了蜘蛛侠和她之外,还有其他主体注意到了这一场景。


    纽约莱克星顿大道160号,一个曾属于杜鲁学院,但已遭废弃的图书馆。不知怎么的,没有任何政府机构想得起来收拾它。


    “里瑟先生?”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像知识分子的中年男人说,“我们得到了一串新的社保号码。”


    他脚边趴着的一只马林诺斯犬先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而且这一次,号码不太寻常——不,不是现在,小熊——它属于一个在布鲁德海文上大学的哥谭人,”他说着话,一边轻轻推开撒着娇蹭过来的马林诺斯犬,一边从机器里拿出打印的相片,一跛一跛地走到玻璃板前,把它贴了上去,“本该于今年夏天毕业,但遗憾的是,在那之前,他就被布鲁德海文通缉了。”


    “哥谭和布鲁德海文?我一点也不意外。真正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能从那里正常毕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里瑟轻声说,“所以他的名字是什么,芬奇?”


    “埃利奥,”芬奇说,“他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


    作者有话说:*芬奇&里瑟,出自美剧《疑犯追踪》,它也被简称为poi。没看过不要紧,我写的也不是原作的案子(?


    ps在这里推一下专栏的下一本刺客新文~


    标题:[综英美]保护队友的最佳方式


    文案如下:


    刚从刺杀现场丝滑脱身,本打算飞去度假的刺客艾德里安又接到下一项任务。他可以选择拒绝,但他没有。既因为这项任务来自他的救命恩人、兄弟会导师威廉迈尔斯,也因为这项任务至关重要:


    攻打位于罗马的阿布斯泰戈研究所,营救被沃伦韦迪克囚禁的17号实验体——


    戴斯蒙迈尔斯。


    作为伊述人口中拯救世界的“先知”,DNA里藏有全球伊甸神器定位地图的历代刺客导师后裔,戴斯蒙绝对不能处于圣殿骑士手中。


    但这不是他需要被救出来的唯一原因。


    “他是你的儿子,对吧?”艾德里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飞快地说,“你那个16岁时从农场逃出来的儿子?——不,别那么说,威廉,我明白的。不用提他对我们的事业有多重要,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父亲——你从九头蛇手里把我救了出来,如果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我。”


    “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能偿还你的恩情的这一刻。”艾德里安深吸了一口气,拉上兜帽,“无论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而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第47章


    埃利奥史密斯, 哥谭人,年二十二。


    今年三月二十日,他涉嫌在布鲁德海文的阿布斯泰戈医院造成了一起影响恶劣的大范围杀伤事件, 致一人当场死亡, 三人重伤。当局以一级谋杀和故意伤害罪对其发布通缉, 但至今为止, 他仍处于在逃状态。


    “他很危险。”里瑟说。


    “他当然很危险, 里瑟先生, ”他耳机里的芬奇说,“他是一个在逃通缉犯。”


    在拥挤的人流中,埃利奥的身影若隐若现地穿梭着。没人意识到这样一个危险的通缉犯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他们身边,纽约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打着自己的电话,喝着自己的咖啡,忙着自己的事务。


    也没人意识到一个西装革履、样貌英俊的前CIA特工走在他们身边。


    里瑟在报刊亭停了下来, 假装翻阅新出的纽约时报。在黑白灰的铅字后,他打量着不远处冰激凌车前正在递纸钞的埃利奥。


    “不仅如此,芬奇。”里瑟说, “他不只是一个平常的在逃通缉犯。如果你见过一个,你就会发现他们在人群中有多显眼。”


    “哦, 我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话题上发表意见,”芬奇说,“毕竟你是我唯一见过的通缉犯, 里瑟先生。”


    “…你会发现他们被称为‘在逃’是有原因的,”里瑟放下手里的报纸,在老板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重新走进人流,“他们会看起来紧张不安, 疑神疑鬼,每走几步路就猛地回头,看身后有没有尾随的警探。”


    芬奇注视着监控,“但我们的这位埃利奥没有那么做。”


    “他何止是没有那么做。”里瑟说,“他表现得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他本来应该是的。”


    “但他现在不是了。”里瑟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在逃的生活,并且把它当成了一份工作。他是一位职业杀手,芬奇,我看得出来。他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


    而在他们口中的这个“危险”的埃利奥,正一无所知地啃着他的曲奇奶油冰激凌,走在时代广场高大绚丽的LED广告牌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纽约。


    埃利奥曾经和同学开玩笑说过,毕业后要来纽约打工,但他从没有真的将这个城市纳入考虑过:超高的犯罪率、生活成本和房价,有太多年轻人为了工资和工作机会趋之若鹜,但对埃利奥来说,哥谭也是一样的。


    甚至他不需要另外考虑租房成本,因为哥谭是他的家乡。


    而那是他当时绝对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埃利奥现在站在这里,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他不再为生计和前途发愁,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这里买下一间他喜欢的小房子,面朝波光粼粼的哈德逊河,日落时金光闪耀,夜晚时对岸的新泽西州灯火辉煌,与曼哈顿交相辉映——


    而他心里只想着阴雨连绵的哥谭。


    仿佛有那么几秒钟,车水马龙的喧嚣离他远去了。埃利奥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哥谭经久不息的落雨声。但也只有那么几秒。埃利奥很快回过神,继续前进。


    “内心深处,”魔戒说,“你知道你属于哥谭。”


    埃利奥没有接话。他只是加快了步伐,埋着头往前赶。


    跟在他身后的里瑟不得不照做。他和目标手机配对的工作刚刚开始,目标就开始加速移动,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你成功了吗,里瑟先生?”芬奇问。


    “还没有。”里瑟举着手机,假装在打电话,“我怀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埃利奥在前面的人群中一闪,忽然消失了身影。里瑟连忙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们,向前追去。


    但他没能在那里找到埃利奥。里瑟停在那里,向右侧转过头。


    那里有一条看起来空荡荡的小巷。


    “你怀疑什么?”芬奇问,“里瑟先生,你还在吗?”


    “我还在,芬奇,”里瑟回答,“但我们的目标不在了。”


    “请小心点,你面前的那条小巷子里没有监控。他可能藏在任何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正准备走进去,哈罗德?”里瑟说,“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里瑟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他确认了一下风衣里的枪套位置,接着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小巷里。


    他走得不紧不慢,看似闲庭信步,头部没有一点多余的转动,但那双绿眼睛不动声色地滚动着,扫视着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埃利奥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可能以任何方式从角落里跳出来。


    …但一直到里瑟走出小巷,见到纽约的太阳,埃利奥都没有这么做。


    什么也没发生。似乎埃利奥只是有急事赶路,所以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我看到你走出来了,里瑟先生。”芬奇说,“快到超乎我的想象。没见到我们的目标吗?”


    里瑟站在小巷口,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片刻,把手伸进了口袋里。他的钱包和手机已经不翼而飞,而里瑟发现自己对此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芬奇,”他对耳机说,“定位我的手机。”


    “什么?”芬奇立刻操作键鼠,“不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吧,里瑟先生?”


    “对,他摸走了我的手机。”里瑟拖长了语调说,“还有钱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这……实在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里瑟先生。”芬奇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信号,“你的手机正在高速移动中,刚刚驶出FDR海滨公路,转入中央大公园大道…”


    中央大公园大道上,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正在向东北驶去。


    埃利奥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把重新合上的手机丢到了副驾驶上,接着拆开了膝盖上的钱包。他低头瞄了一眼,抽出几张纸币,随手丢到一边。从夹层里,他还翻到一把小巧的折叠刀、简易开锁工具,铝箔包裹的白色小圆药片轻轻地划过他的指腹。


    红灯亮起的时候,埃利奥再次低头看了一眼。他翻过那几片被剪开的药,铝箔背后写有“拜尔阿司匹林”。


    真有趣。埃利奥想,我知道他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没预料到这个。


    折叠刀和开锁工具不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会常用的东西,更不用说刺客轻易地摸出了那些小玩具上面被经常使用的磨损痕迹;没有驾照,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还有几张印有不同名字的信用卡——如果只是这样,埃利奥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个盯上他的惯偷,但惯偷可买不起阿司匹林药片。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买得起,也多半不会塞在钱包里。随身携带这种药片意味着他的工作总是给他带来疼痛,就像埃利奥自己的“工作”一样。


    但更有趣的是他的钱包。


    埃利奥认得出它的材质和价格,一个从事这样的工作——隐藏身份,有极大可能触犯法律,同时又经常疼痛——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钱包。


    他很可能有一个富裕的赞助者。


    埃利奥不由得笑了起来。


    钱包在他手里上下跳动了一下,又乖乖地落回他手心。从最后的夹层里,埃利奥拎出一张印有联系方式的名片。他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上面的电话号码,躺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我早该知道的。”埃利奥嘀咕着,换拨了第二行电话号。这次他没在车里听到电话声响。


    “稍等,里瑟先生。”图书馆里,芬奇探出手去,“我有一个来电。”


    里瑟一脚踩下油门,车速飞快地飙过了其他规规矩矩排着队的车辆。他气定神闲地回答,“请便。”


    “真奇怪,”芬奇看了看,“它既不是弗思科警探的来电,也不是卡特警探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芬奇?会不会是你点的披萨到了?”


    “…区号三个五。”芬奇辨认出,“那是哥谭的号码。”


    里瑟和芬奇同时陷入了沉默。


    电话还在持之以恒地响着。


    “一定是我钱包里的名片,”里瑟说,“他翻出了它。别接这个电话,芬奇。”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芬奇说,“但他已经开始好奇了,里瑟先生。这超出了我们的计划。你确定要一路追踪他的信号,跟到…”芬奇看了眼屏幕,皱了皱眉,“牡蛎湾吗?”


    牡蛎湾,一个纽约罪犯公认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夜晚,浓密茂盛的草丛和高耸的树林会掩盖一切发生过的痕迹。


    里瑟来过这里几次。他也制造过一些用得上铲子的“意外”。他希望今天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无论如何,他都做好了准备。


    他把车丢在路边,跟着信号走进了树林。


    “埃利奥,”里瑟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已经来了。”他左右环视,慢慢深入,“我了解你的事情。你还很年轻,就在几个月前,你还前途无量——我知道你可能认为事情已经截然相反,但我希望你知道,只要你愿意,事情永远有回旋的余地。”


    “只要你愿意回头,”里瑟说,“只要你愿意。会有人给你这个机会。杀死其他人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我希望我不知道这个,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埃利奥。”


    草叶擦过他的腿。鸟类和昆虫弄出的响声细细簌簌地四处响着,但里瑟没有找到任何另一个活人存在这里的证据。


    ‘他在哪,芬奇?’里瑟想。


    “他就在你面前,里瑟先生。”芬奇紧绷的声音随即在他耳旁响起,“抬头。”——


    作者有话说:*以防有人没看过poi,简单解释一下:哈罗德芬奇和约翰里瑟是纽约的一个义警小队,他们每天会得到一串社保号码(有时候不止一串),这串社保号码可能是行凶者,也可能是受害者。他们会调查这串号码的拥有者,尝试阻止坏事发生。


    第48章


    “认真的?”埃利奥说, “你跟了我一路,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里瑟紧绷的神经随之一松。那声音属于一个正在调侃他的年轻人,有些低沉, 也许并不十分愉快;但最重要的是, 里瑟判断出他没有开战的意图。像他们这样的人, 如果想要下杀手, 不会浪费时间说一个字。


    “不可以吗?”里瑟回答。


    他抬起头, 看到坐在高处的埃利奥笑了笑。“职业杀手”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机和钱包, 随手抛出。里瑟没有挪动脚步,一伸手就接住了它们。


    “当然可以。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友善’地聊聊天,”埃利奥看着他说,“你没必要黑入我的手机。”


    里瑟低头一看, 自己的手机还停留在“配对失败”的界面上。


    “…抱歉,”他说,“我可以解释这一点。”


    “请。我正在等着你这么做呢。”


    “你确定你要那么做吗, ”芬奇听到了这一切,“里瑟先生?”


    毫无疑问,芬奇不会赞同他这么做。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无伤大雅的意见不合了。里瑟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措辞言语, 坐在那里的埃利奥歪过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出于某些理由,”里瑟委婉地说, “我认为某些坏事会发生在你周围。我想要阻止它发生,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他轻轻敲了敲手机屏幕,“那就是我调查的第一步。”


    通常来说,没人会立刻相信这种话。最开始, 就连里瑟自己也没相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会发生什么样的坏事?为什么会发生坏事?如果他们能预知到坏事的发生,那为什么他们不能“看”到更多?


    说真的,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跟踪狂的荒谬借口,或者一个亿万富豪的无聊把戏。如果埃利奥这么认为,里瑟也不会有一点意外。但这一次,他发现埃利奥的表情产生了严肃的变化。


    “通常没人相信我这么说,”里瑟不动声色地继续,“所以我只能采取一些…不是那么合法的手段。”


    “你说坏事会发生,”埃利奥从树上跳了下来,“是发生在我身上,还是我周围的人身上?”


    “你身上。”


    埃利奥松了口气。那阵严肃的神情飞快地从他脸上褪去了,但他还是掏出了手机,打着键盘发出了几封短信。


    “哦,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习惯了。无论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别把它放在心上。把你们的时间花在别人身上吧,我自己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埃利奥。”


    树叶沙沙作响。埃利奥抬起头,看到光影在里瑟脸上模糊地游动。他们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不远处的蟋蟀拉起它的小提琴,埃利奥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你担心的不是我周围发生的坏事,”他得出结论,“你担心的是……我。”


    那句话的语速慢得不太寻常,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里瑟认为他可能是行凶者,而埃利奥发现了这一点。


    但没有人率先采取行动。里瑟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岩石那样一动不动。他唯一有所变动的部位是他的眼睛,那双沉静的灰绿色玻璃球随着埃利奥的视线轻轻滚动着,最后定在了埃利奥所在的站位上。


    埃利奥的站位很巧妙。他没有直接面对里瑟,但也没有完全远离他;假如从他们来时那条长满杂草的林荫道上看过去,会发现他们的身影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这意味着,从埃利奥的角度看过去,会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通向里瑟,一条通向出口。


    凉丝丝的夜风在埃利奥和里瑟之间席卷,牡蛎湾沙沙的白噪音歌唱着它们频频见证的死亡。


    坐在屏幕前的芬奇注意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紧盯着屏幕上的信号,手已经伸向了放在一边的电话,以防他需要为里瑟叫来支援。


    “我确实很担心你,埃利奥,”在无形的风暴中心,里瑟不动如山地回答,“我担心你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一个不幸的,错误的开头将你导上了这条路,我希望当时有人在那里及时阻止了那一切,但没有人那么做;但也许,今天我们还能抓住机会,阻止下一个错误。”


    在埃利奥沉默的扫视中,里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埃利奥,从头到尾没有掏出他的武器,也没有做出任何袭击的尝试。而那个被里瑟认为“极其危险”的年轻人,在与他僵持片刻后,扭过了头。


    随着他一声轻轻的叹气,里瑟绷紧的肩膀和后背也松懈了下来。屏幕前的芬奇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终于松了口气,倒进了座椅里。


    “虽然你莫名其妙地跟踪了我一路,还试图黑入我的手机,”埃利奥也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甚至自称了解我的所有事情,但连一个名字都没告诉我——”


    “你可以叫我约翰,”在埃利奥的眼神中,里瑟挑了下眉,“我保证那是真名。”


    “好吧,约翰。”埃利奥轻轻地撞开了里瑟的肩膀,率先向出口走去,“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喜欢一直待在这里被虫子咬。”


    “牡蛎湾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过夜的地方,”里瑟说,“尤其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


    埃利奥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你刚才是说了个冷笑话吗?”


    “不可以吗?”里瑟反问。


    “不,哦,我是说,没什么,”埃利奥说,“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种类型。”


    他没有解释“这种类型”是什么类型,里瑟也没有追问。就像他并不在意这点细节一样,里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略一停顿,很快和埃利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这片茂盛多虫的树林。


    “我很欣赏你的好意,约翰,”埃利奥率先坐进驾驶位,“但我得说你来得太晚了。我实在想不出我还能被卷进什么意外里,虽然刚过去的那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身处‘意外’。”


    “我也不知道,”被埃利奥故意挡了一下,退而求其次绕进副驾驶的里瑟回答,“所以我只能紧紧地跟着你,看看会出什么意外。”


    埃利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里瑟读懂了他的眼神,“通常来说,它会发生在一到两天内。别担心你的自由。”


    “我已经不会再为我的自由担心了,”埃利奥嘀咕,“但说真的,我有点担心我的隐私。这就是你这份工作要求你做的?直接跟踪、黑入、调查会发生什么意外?”


    其实还包括了非法入室、勾结警官和超级撒币,偶尔还会被迫出卖色相。


    “然后尽可能地阻止意外发生,”里瑟气定神闲地回答,“是的。”


    埃利奥打开远光灯,“好吧。听起来和我的工作差不多。”


    这次轮到里瑟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埃利奥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顺手摇下了车窗。夜风从那里涌起来,抚过他们的脸颊。


    “所以计划是什么?”埃利奥看着前方的道路,“你就只是待在我身边,等待着意外发生?”


    “对,”里瑟说,“基本就是这样。”


    “真的没有等待以外的方案?”埃利奥抱怨,“我更喜欢出动出击。”


    “我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里瑟说,“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关键,埃利奥。你住在大陆酒店,深居简出,少有的几次外出也全副武装,监控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你的踪迹;你在纽约几乎没有任何熟识,更不用说敌人,除非你能慷慨地提醒我一下。”


    埃利奥略一沉思,“其实我的敌人还挺多的。”


    “认真的?”


    “认真的,”埃利奥说,“但我不认为他们还能对我发起复仇——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不能。”


    但话又说回来,他确实还没有解决完所有圣殿骑士。之前出现在诺伊曼回忆里的那场会议中,一共有九个人;已经倒下的有布莱克伍德医生,诺伊曼院长,小奎恩,柯克博士也算一个,还有米切尔,这里其实只有五个人(不包括雷欧波德,他没出现在那场会议里。当然也不包括薇洛)。


    埃利奥思考着,无意识地敲起了方向盘。


    再去掉加拉哈德这个卧底——埃利奥其实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姑且把他算作刺客这一边的——剩下三个还活着。


    不像是在布鲁德海文活跃的圣殿骑士,他们只是以立体投影的方式远程参加了会议。这为埃利奥的搜查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但里瑟的到来给埃利奥提供了一条新思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中的一个圣殿骑士是位于纽约的?


    “有头绪了?”里瑟说。


    埃利奥瞟了他一眼,发现里瑟的目光落在自己敲打方向盘的手指上。在里瑟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埃利奥若无其事地收拢手指,握紧方向盘。


    “你刚才说监控很难找到我?”埃利奥冲他挑眉,“谢谢你的提醒,我有了一个主意。”


    第49章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里瑟先生,”芬奇在耳机里强调,“我们的工作是确保人们远离危险, 而不是主动找上危险。”


    “他生活在危险之中, 芬奇。”里瑟轻声说, “我们没法让他‘远离’危险。而且如果你见到他, 你会发现, 他就是危险本身。相信我, 芬奇,我正在采取的方式是唯一能让他脱离危险、或者阻止他制造危险的方式。”


    “通过直接闯入最近的毒贩窝点吗?”芬奇说。


    坐在车里的里瑟没有回答。他利落地敲了两下耳机,挂断了通话。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飞快地从拐角处滑了过来,埃利奥很快闪现到他眼前。


    “谢谢你的情报, ”埃利奥敲了敲车窗,“我已经确认过了我需要确认的一切信息。”


    “很好,”里瑟说, “我们走吧。”


    但里瑟刚走下来,埃利奥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最后确认一下,”他看着里瑟的眼睛, “你确定你要和我一起去?”


    “如果你觉得闯进一个全副武装的毒贩窝点能甩开我,”里瑟给枪上膛, “那就错了。”


    埃利奥注视着他,露出了微笑。但他没有松开手。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他轻声说, “我认为你需要带上更多……”


    里瑟也冲他笑了一下。意识到那个笑容暗示着什么,埃利奥松开了手。里瑟绕到后备箱,掀开了车后盖。埃利奥跟过来,探头一看, 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哇哦。”他真心实意地赞叹。


    “需要什么就拿吧。”里瑟慷慨地说。


    在一后备箱闪闪发光的军火之上,埃利奥愉快地和里瑟对视了一眼。


    至于这一晚被破门而入的毒贩,还有其他散落在纽约各个角落的走私者,伪造者,小型黑邦,以及非法雇佣黑工童工的“老板”们——当他们从松软的床铺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接到店铺和工厂被砸的不幸消息时——他们的心情远远称不上愉快。


    生意被毁,手下被揍,警官上门;坏事接二连三地在这一个晚上发生,尽管他们可以照旧贿赂HR,也就是纽约警局的黑警势力,但无缘无故地大出血总是没法让人开心的。


    更糟糕的是,罪魁祸首居然大摇大摆地在现场留下了一段影像。


    “晚上好,或者早上好,随便了。”摇晃的画面里,一个脸上横着疤痕的黑色卷毛小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我在找人。高调行事不是我的本意,所以你很可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如果你是第一天听说我的名字,我真诚地建议你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画面抖得更厉害了。自称埃利奥史密斯的卷毛小子停下了说话,伸出手去,调整了一下镜头。“我知道你的膝盖很痛,”他低声对画面以外的人说,“再坚持一下。我们没有其他适合的手机支架了。”


    不幸被挑中的混混可怜地呜咽了一声,但在埃利奥鼓励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坚持住了。


    “…但如果你认识我,而且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找你,圣殿骑士,我建议你停止正在谋划的一切,”埃利奥重新看向镜头,“并且立刻开始逃跑,跑得越远越好。哦,对了,最好先写好遗书。”


    他忽然凑近了镜头。那双在黑暗中不甚显眼的绿眼睛因为过于凑近屏幕,在光的反射中陡然亮起了鹰目一般的高光点。


    “因为无论你跑到哪里,”埃利奥轻声说,“我的阴影都会紧紧地跟在你的身后。”


    画面到此为止。一片漆黑中,纽约所有的地下非法生意运营者几乎都跳了起来,互相询问:这个该死的埃利奥史密斯是谁?他怎么敢留下这样一段嚣张的影像?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他到底在找谁?圣殿骑士又是什么?一个充满中世纪风格的代号?


    相当难得地,遭遇了埃利奥的罪犯头目们坐到一起,开始讨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那一晚不仅是埃利奥在搞破坏,参与此事的还有一个专门射人膝盖的黑西装,但聪明人都知道他为纽约最大的黑邦老大以来亚工作,所以他们默契地抛开此事不谈。


    至于那个初来乍到的“埃利奥”,一种意见说,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眼里“撒点土”;一种意见说,无论这个什么“圣殿骑士”是谁,他都应该为埃利奥惹出来的这档事负责;一种意见说,我们之中的那个“圣殿骑士”最好早点站出来,以免埃利奥进一步地摧残其他人的生意……


    “干嘛?”在其他人“你真丢脸”的指责中,提议人恼羞成怒地拍桌,“我倒是想狠狠地报复回去,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但埃利奥史密斯可不是什么好抓住的猫咪!在黑市上查查他的名字吧,你们这群白痴!希望你们能在那之后意识到他有多难打发走!”


    在搞清楚埃利奥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大多数人沉默了。聪明的已经悄悄退出了这场商量合作反击的会议——开玩笑,要是真的能合作,他们早就合作了!——想方设法给埃利奥送去了赎金。


    是的,赎金。


    就像从黑邦老大那里换取不被骚扰的保护一样,他们试图从埃利奥手中征求脱身的机会,并以此证明清白:我们跟你想找的那个什么圣殿骑士一点关系也没有!别逮着我们的生意玩了!


    成捆的富兰克林和四百盎司的金条被源源不断地送到纽约大陆酒店。雪白细碎的钻石从一只黑色皮肤的手中哗啦哗啦地落下,像是一场小型瀑布,“水珠”溅起火花一般的华彩。


    “这可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史密斯先生,”礼宾员卡戎对着电话确认,“您确定要这么处理它们吗?”


    得到答复后,他挂断了电话。其他服务员正观察着他的表情,希望能得到礼宾员关于此事的看法或者暗示,但他们得到了更多。


    “照他说的做。”卡戎明示。


    服务员犹豫,“但我们之前从未提供过这项业务……”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史密斯先生的要求是应当被满足的,”卡戎用手指点了点服务手册,“它就写在这里。”


    服务员看了过去。白底铅字写有的“行李服务”在礼宾员的手指下轻轻地凹陷了一下,又很快弹了回去。卡戎随手合上手提箱,“这就是史密斯先生临时寄存的行李。现在,替他送到指定位置吧。”


    没过多久,一条新闻跳上热搜。纽约各大慈善机构的公开账户于今日收到同一来源的大额捐款,但这位慷慨的捐赠者没有留下姓名。无论他或者她是谁,他们都向这位匿名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车水马龙的街边,这位戴着墨镜的“匿名人士”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感觉不错?”站在他身边的里瑟问。


    埃利奥笑了笑,“它不属于我。你也不愿意接受它,所以我想,这是那笔钱的最佳归宿。”


    里瑟也微微地笑了。黄色的出租车和接打电话的纽约人从他们身前路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少数人甚至没注意到今天的新闻。但只是看到他们这样走过去,照常进行着他们的生活,对义警来说已然是一种奢侈的满足。


    “这动荡的两天看起来就要这样结束了,约翰。”埃利奥也看着他们,对里瑟说,“虽然我很高兴和你合作,但我得说,你得到的那个关于危险的消息似乎有点误差。”


    “是啊,”里瑟说,“至今为止我们一点危险也没遇上,除了昨晚所有那些试图杀了我们的砍刀和子弹…”在埃利奥无辜的表情中,里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讶地“哦”了一声,“…还有那些差点扎进我们血管里的麻醉和毒药。”


    “好吧,”埃利奥笑着说,“我得承认,确实有几个相当危险的时刻。但这就是我的工作,约翰。”


    先前里瑟还以为他是职业杀手。但在这一晚过后,他明白了,埃利奥确实是某种“专业人士”,但他的专业不仅是谋杀。他的专业是某种“义务警员”,就像他和芬奇一样,只是和他们的专精不同。


    “我知道,”里瑟说,看着马路对面人流中若隐若现的红短袖男孩,“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


    “什么?”


    当埃利奥这么反问的时候,那并不代表他没有听清里瑟说的话。但当他听到里瑟说的下一句话的时候,埃利奥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尽管里瑟说的只是一句很简短的话。他的语气也像平时那样平淡,喑哑,像是风一吹就会飘走。


    “我的一个朋友读了你写的论文。”


    “什么?”


    埃利奥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里瑟。这太奇怪了,突然有人提到他过去写的论文——那时他还处于法律的秩序之下,相信这个世界自有其正义和公理——甚至还读了它们!


    “还有你的那些实习经历和项目,”里瑟说,“‘它们读起来很有竞争力’,那是他的原话。所以,你想过回归正常生活吗?”


    埃利奥震惊地看着他。仿佛是在那一瞬间,这个口齿灵活的,刚成为刺客不久的年轻人被猫叼走了舌头。当里瑟看向他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从埃利奥睁大的双眼里得到了一个回答。


    “我…我可以吗?”埃利奥语无伦次地问,“我杀过那么多人,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归正常……我有那么多敌人,我——”


    “放松,埃利奥,”里瑟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错误的开头并不意味着你要一直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也许你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


    埃利奥望着他。


    “你可以换一个清白的身份,”里瑟对他说,“我们会送你去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远到没人能认得出你。在那里,你可以忘掉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埃利奥没有说话。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看着里瑟的眼神就像是在沙漠中独行数日的旅人看着水源,看着绿洲,就像是在寒冰上跋涉已久的旅人看着火焰,看着他渴望已久,以为自己本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眼泪迅速地积在他眼里,当埃利奥开口的时候,他哽咽了。


    “我很抱歉,约翰,”他说,“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们的好意。但我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了。”


    第50章


    没等里瑟回答, 埃利奥很快转过身。当一个刺客不想被找到的时候,即便是最优秀的CIA探员也无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埃利奥独自在人群中游荡。他的情绪剧烈起伏着,甚至忘记了戴上墨镜和兜帽, 眼泪也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当然想回归正常!任何一个处于他这种境地的人都会这么渴望, 尤其是当他努力了那么多年, 尝试脱离他的原生地, 永远孕育着犯罪的哥谭——埃利奥曾经发过誓, 对他无论在哪儿、无论是否还活着的父母, 发誓说等他长大后,他一定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他为此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就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抛出他所有的筹码那样,埃利奥尝试为自己争得一个光明的、“正常”的未来。


    所以他当然想回归正常。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提出此事的约翰是一片好意, 但他想必不清楚刺客和圣殿骑士之间的事情,那完全不是他可以改名换姓躲开的纷争。


    早在“处理”人体实验那回事的时候,埃利奥就知道了。


    所有尝试回归“正常”的举动, 在这场宏大而残忍的世界性战争面前,都只不过是一种对终将到来的命运的逃避。


    “嘿!”


    埃利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喊他。一个男孩拽住了他的手腕, 差点让埃利奥条件反射地攻击他,幸好埃利奥及时回过了神。刺客低下头去, 诧异地看着这个拦住他的男孩。


    他套着大一号的红色短袖,牛仔裤洗得发白,但踩着的旧运动鞋干干净净。这孩子正打量着埃利奥, 眼神在他脸上疑惑地徘徊。


    “你有什么事,孩子?”埃利奥问,“你需要帮助吗?”


    “那里,”那孩子伸出手指, 在自己的鼻梁和左眼下方比划了一圈,“是不是应该有一道疤?”


    确实应该有。


    但疤痕永远是第一记忆点,所以埃利奥白天出门前都会注意把它涂掉。只有在夜间工作的时候,他会刻意把它露出来;虽然这一点不一定能骗过聪明人,但说真的,第一印象总是很深刻,哥谭至今有一群数量不小的白痴真心以为夜里飞的那个家伙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怪物。


    “哦,”埃利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不,我很确定昨晚的那个人就是你,”那孩子反而更确定了,他眼睛一亮,“我的名字是罗伯特约翰逊,你和另一个穿西装的整垮了雇我们干活的那个工厂!”


    埃利奥愣了一下,“…噢。”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直接面对被拯救者的谢意,如果这算是那么回事的话。他还记得约翰说过他的朋友会帮忙处理这些被非法雇佣的童工的后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被安排进了福利院之类的地方。


    作为曾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埃利奥难免多问了罗伯特几个问题。他们说着话,逐渐远离了人群。


    同样远离人群的还有刚结束工作的里瑟。


    “他拒绝了我,芬奇。”他对耳机说,“我没追上他。”


    “可惜。”芬奇说,“我还挺看好他的工作能力的。”


    “你是指哪方面的工作能力?”


    “他明确写在简历上的那种工作能力,”芬奇说,“如果他当时没有在阿布斯泰戈医院……我想,他现在会是在某个声名鼎盛的集团工作,前途无量。”


    里瑟陷入了沉默。起初,芬奇还以为他只是在默默地感慨此事,里瑟有时候就是会这样。他虽然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扰乱别人对此的感官,以此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但认识他这么久之后,芬奇已经发现他其实内心柔软,甚至可以称得上多愁善感。


    但很快,里瑟开口所说的话让芬奇精神一振。坏的那种。


    “我认为他的危险很可能没有过去。”他说,“他不是自愿做这些事情的。你没看到他的表情,芬奇,他相当渴望普通人的生活,但出于无奈,他拒绝了我。”


    “你们让我担惊受怕了一整晚,”芬奇端着煎绿茶的手停住了,“我不是在抱怨,里瑟先生,但他的危险还没有过去?”


    “如果我没有找上他,他未必会去打击那些店铺和工厂。”里瑟向前走去,在人流中穿梭,“记得吗,芬奇?号码是在那之前跳出来的。无论那是什么阴谋,一定不是因为他袭击了他们。”


    “他尝试找出他的敌人,但他的敌人至今没有露面,”芬奇很快加入他的思路,“也许他找错了方向。”


    “再调查一下,芬奇。”里瑟拨开人群,寻找着埃利奥的身影,“他的危险一定来源于他的过去…再调查一下他被通缉的那个案子,我很怀疑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会在公共场合制造那样的杀伤事件。”


    “我正在这么做,里瑟先生,”芬奇调查着当时的案件详情,“但那是布鲁德海文警局的案件。我很难找到更多关于这件事的内容…”


    “调查监控。”里瑟说,“阿布斯泰戈医院的监控。那总难不倒你吧,芬奇。”


    “那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什么难得倒你一样!”自称罗伯特的红短袖男孩兴奋地跳了起来,对着空气狠狠地挥舞着他的拳头,“嚯!嚯!”


    “不,不是那样的,”埃利奥笑着捉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你要出拳,你得调整好你的姿势……”


    他话还没有说完,原本靠在路边的一个扣着棒球帽的混混忽然拦住了他们的道路。埃利奥眼神一肃,顺手就把男孩带到了身后。


    “你挡住了我们的路,”埃利奥沉声说,“需要我请你让开吗?”


    “我要‘请’你让开,”混混嘲笑,“是你们挡在了我们的路中央。”


    男孩畏缩地贴紧在他身上。埃利奥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向后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包抄过来的另一个混混。他甚至还拿着枪,当埃利奥看过来的时候,他威胁地对他撇了一下枪口。


    好吧,埃利奥想,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毕竟纽约是一个五天内没有枪击受害者就要大肆庆祝的城市,和哥谭相差无几——他镇定地举起另一只手,对他们说,“好的,好的,我的钱都在口袋里。如果你们允许我……”


    “别耍花招,”混混走上前,直接摸他的口袋,“我们会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埃利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他们指的是亲手从路人的口袋里摸出钱包,那他们真是说得太对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埃利奥已经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一瞬间把他按倒在地了。埃利奥瞟了一眼举着枪的那个混混,后者甚至枪口都已经松懈地垂了下来,紧盯着同伴掏出来的收获。


    “还有你的手表。”他指了指埃利奥举起来的手。


    “好的,好的,”埃利奥配合地摘下了手表,递了过去,“只要别伤害我们。”


    贴在他身上的罗伯特发着抖。他抬起头,看着埃利奥的眼神里混合了困惑和惊讶。“别担心,罗伯特,”埃利奥抽空低声安慰他,“他们不会伤害到你的。我保证。”


    混混发出了嘲讽的嗤笑。但他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不轻不重地推搡了埃利奥几下,没碰被他护在身旁的那个孩子。得到战利品之后,他们甚至体贴地把装着信用卡和假驾照的钱包还给了埃利奥,只是满意地数着钞票离开了。


    罗伯特重重地松了口气。他很快从埃利奥身上弹开了,“你刚才为什么不揍他们?你明明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埃利奥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不能冒着他们伤害你的危险。我知道昨晚我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但暴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


    罗伯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昨晚刺客和黑西装干掉了不少人,而那些人的哀嚎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当你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的时候。”埃利奥捏了捏他的肩膀,“现在回家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罗伯特反应了过来,“你是指刚才那两个混混?”


    埃利奥点了点头。“回去吧,罗伯特。天要黑了。”


    他和男孩挥过手。但他转身离开之后,身后并没有立刻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他不是凶手,里瑟先生,”芬奇终于调出了阿布斯泰戈医院的监控,“我现在就发给你。是医院的保安在追杀埃利奥的时候开枪误杀了那个叫做迈克尔约翰逊的中年男人,这件事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伤害,都不应该是埃利奥的责任。”


    “…他是当时的受害者,”里瑟轻声说,“而不是行凶者。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为什么阿布斯泰戈医院会突然追捕他?”芬奇手边的煎绿茶已经凉透了,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随手拿起来又抿了一口,“我看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回归正常生活,”里瑟拉动进度条,停在了中年男人死在埃利奥眼前的那一幕,“任何一个近距离目睹死亡的人都不能。”


    “更不用提阿布斯泰戈对他的追杀,”屏幕上飞快滚动着的文件映在芬奇的玻璃眼镜上,“我现在怀疑这项罪名是彻头彻尾的栽赃,但布鲁德海文警局不可能忽略这么明显的事实…等等,迈克尔罗伯特约翰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等等。”芬奇忽然想了起来,“在昨晚转到福利院的童工名单上!罗伯特约翰逊!”


    “说慢点,芬奇,”里瑟按住耳机,“什么罗伯特约翰逊?”


    罗伯特约翰逊,他的名字来自他父亲的中间名。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在数月前那场发生在阿布斯泰戈医院的不幸事故发生之后,那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保险公司拒绝赔付那场不幸的意外。母亲的薪水并不微薄,但难以支撑三个孩子的成长。


    他们离开了布鲁德海文,这个伤心之地。他们搬到了纽约,他的哥哥姐姐想着办法补贴家用,罗伯特也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放弃了学业,在街头小巷里奔走,寻找一份愿意雇佣他这样一个矮小孩子的工作,哪怕老板知道这是违法的。


    他们都在努力从过去的不幸中走出来,开启新的生活。他们尝试得那样努力,有时候,罗伯特都以为他们全家人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但当他无意间听闻埃利奥史密斯出现在纽约的时候,罗伯特发现他其实没有。


    他要怎么从那样惨烈的至亲死亡中走出来?那个罪大恶极的凶手至今逃窜在外,甚至有闲心扮演惩恶扬善的英雄;他毁了罗伯特的家庭,毁了罗伯特的生活,甚至毁了罗伯特好不容易求来的工作!


    社会工作人员很快登门调查。他们和他流着泪的母亲谈论着“儿童福利”“寄养制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把他从她的怀抱里残忍地夺走了,无论他们是怎样地哭喊着抗拒分离!


    罗伯特从来没发现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用力,甚至在他的肋骨上箍出一圈重重的青痕,但那远远比不上她掉到他脸上的眼泪让他痛苦。


    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切更让他痛苦。


    所有的这一切!


    而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的凶手竟然堂而皇之地走在阳光之下,看起来生活富足,无忧无虑,甚至披上了义警的伪装——难道他以为过去的罪行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难道他以为做几件善事就能抹平他的过错,偿还他的罪孽?


    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罗伯特死死盯着埃利奥离开的背影,掏出了一把藏在口袋里的、小小的水果刀。


    他抬起了脚。那双每日出发前擦洗过的运动鞋从地上踏了起来,踩起地面的灰尘;就像是在学校跑道上开始短跑一样,就像是回家时冲进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慢了,纽约的风呼啸着从他耳旁刮过,罗伯特和他的刀尖直直地朝着埃利奥的背影撞了过去。


    他无比确信自己遭遇的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这个身形高大、刚刚从劫匪手中保护过他的刺客,这个刚刚告诉过他,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的义警,也无比确信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复仇。


    但当他在这么做的时候——


    他的刀尖戳了进去,刚刚来得及造成一点小小的擦伤,埃利奥就反应迅速地转过头,神情凛然;但在看清是谁的时候,埃利奥瞳孔扩张,反击的动作忽然变缓。


    只是那一瞬间就够用了。


    罗伯特握紧了那把刀,坚定地捅了进去。层层血肉温暖地被他的刀尖剥开,绽放出复仇的鲜红花朵;直到刀把贴紧了刺客的皮肤,再也无法深入,罗伯特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埃利奥捂着伤口,滑倒在地。鲜红的血打湿了他的手,刺客无力地靠在画满彩色脏话涂鸦的墙上,头发被疼痛的汗水打湿,细细的藤曼一般地垂在绿色的眼睛上;而那双绿色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罗伯特。


    “为什么…”他轻轻地喘着气,“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伯特也望着他。


    “因为你……”他哽咽着说,“因为你——”


    这时,罗伯特才发现,泪水早已充盈了他的眼眶。脚步声从阳光照进来的巷口响了过来,这个悲惨的男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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