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雷欧波德很不好过。
不是每个刚毕业的学生都会经历“舍友忽获血脉传承秒变杀人犯”“想要征服世界的电影反派竟是我父亲”这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 和它们比起来,在父亲的去世之后必须立刻振作起来重整家业这件事竟然已经算得上平常了。
然而,在荒唐的生活巨变过后, 这些看起来平常的工作才是真正消磨雷欧波德精力的。白天, 董事会议、演讲采访、交易审批、慈善基金、政商会晤等等工作必须排满了他的日程, 年轻的米切尔董事长忙得马不停蹄;上周还在华盛顿会面政策顾问, 这周又飞到伦敦审查家族信托遗产, 而这种全球飞行已经成为了他的工作常态, 由不得这个刚刚踏入权力中心的年轻人找到一星半点的喘息,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
雷欧波德选择了这么做。
他当然可以不去争取董事长的位置,不去四处游说获得董事会成员的投票,担当一个轻松的非执行董事, 家族信托受托人,或者只是打理家族慈善事业,一点也不管商业运营。这就已经足够他过得很好了, 他父亲在信托基金里给他留下的遗产是正常中产阶级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别提会源源不断给他带来入账的股份分红……
但他没有。
而当白日的忙碌褪去后,深夜里潮水般涨上来的是被他压抑已久的痛苦。所有的那些疲惫, 压力,以及深沉的思念和爱。雷欧波德拼了命的要做到最好, 为的也不过是让他的父亲——至少,他曾经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
尽管他已经走远了。尽管他曾经可笑地想要征服世界,尽管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证实是一个坏透了的罪犯!
雷欧波德也知道这一点。但更可悲的是, 他仍然深沉地思念着——思念着在他回忆里已经褪色了的那个父亲。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加拉哈德说。他无意间发现了在洗手间干呕的雷欧波德,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朝门外偏了偏脑袋, “要么是你,要么是他们。”
“是吗?”雷欧波德强作镇定地洗了把脸,在镜子里抬起头,“哪一个是你期待的结果?”
加拉哈德抱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这个往常总是挂着微笑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脸上还滴着水,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还跳着火焰;尽管狼狈不堪,却比社交时的那张假面看起来更加鲜活。
雷欧波德不知道加拉哈德当时在想什么。但他看到这个捉摸不透的圣殿骑士歪过头,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掏出几片药递给了他。
“功能性消化不良,睡眠障碍,”加拉哈德数着,“还有应激性干呕。要不要用这些药取决于你。”
他每说一个词,雷欧波德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年轻人从镜子里看着他,没有动作。
“…我认识你父亲。”加拉哈德最后说,“他曾经是个好人。”
雷欧波德没有问他所说的“曾经”究竟是哪个曾经。这过于年轻的董事长最后还是接过了加拉哈德的药片,而在他重整仪容、推门而出的时候,加拉哈德为他让开了一步。
就这样,雷欧波德重新回到了对他相当熟悉的社交场所。没人看得出来他正在遭遇什么,也没人在意,或许也有一部分是雷欧波德表演得太游刃有余的原因…
直到埃利奥应邀来到他的庄园。
雷欧波德提前清了场,通知员工带薪休假半天。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炸鱼薯条,搭配饼干和葡萄的芝士拼盘,还有冰激凌布丁。但当埃利奥从那扇他特意留出的窗户里钻进来时,雷欧波德轻易地发现刺客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到那些食物上。
刺客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他身上。
“你…呃,你不一样了。”埃利奥瞧着他说。
“哦,”雷欧波德也愣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头发?”
他确实把头发留得长了点,搭在了肩膀上。金发半遮半掩间是闪着光彩的钻石耳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曳。但那不是埃利奥瞧着他发呆的主要原因,也许雷欧波德自己没有意识到,因为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往往是潜移默化的,但很久没见到他的埃利奥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比起之前当学生的时候,雷欧波德现在已经变得更强大,更坚硬了。埃利奥早该想到这个的,他现在是历任最年轻最优秀的米切尔董事长,变得比以前成熟一点很正常——好吧,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总在电视里看到他演讲访谈的埃利奥本该想到这个的。
但他看起来也很累。尽管他冲埃利奥露出的是一个微笑。但在雷欧错愕的一晃神间,眼神敏锐的刺客找到了那个细节。
“不完全是你的头发,”埃利奥说着,随手把带来的伴手礼搁到了桌上,“好吧,也有点那部分原因。”
“长发比短发更好打理,不管你信不信。”雷欧波德翻开袋子看了看,“至少现在我不用隔一两个星期就修剪一次。这是什么?”
“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说真的,雷欧,我们整个寝室只有你那么做。”埃利奥在他身边坐下,“玫瑰茄茶包,我从阿拉伯带过来的,味道很新鲜。”
雷欧顿了一下,“好吧,很合理。”
他伸长了手,把茶几另一边闲置的茶壶够了过来。中东地区的酸甜香气混进了英国夜宵里,埃利奥顺手捡了点薯条吃,在雷欧把泡开的茶递给他的时候含糊不清地道谢。
“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雷欧波德说。
“谁?”埃利奥反应了一下,“哦,你说卡斯和杰尔德?没有。”
“那么,他们毕业后在曼哈顿工作。”雷欧波德拿起焦糖布丁,“如果你不希望他们遇到你,在那小心点。”
埃利奥咽下食物,冲他笑了一下。雷欧波德看懂了,“你刚去过曼哈顿?”
“上个星期还在那,但没碰见,”埃利奥挠了挠脸,“我想这也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们问过很多次我能不能找到你,”雷欧波德说,“看来我以后也只能给他们相同的回答了。”
埃利奥一点也不意外地点了下头,然后拿起茶杯,像是敬酒一样靠了过来,冲好友眨眼示意。雷欧波德无奈地笑了一下,和他清脆地碰了碰杯沿。到这里,一切都还很正常,雷欧波德心里充满了淡淡的怀念遗憾和感伤,因为分道扬镳的同学们,也为了这多舛的命途。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的这场谈话也不会超过旧友叙旧的范围。关于最近的变化,琐事的吐槽,或许还有一些对往事的追忆;不会再有更多内容了,至少雷欧波德不准备问埃利奥在阿拉伯地区是干了什么——就好像圣殿骑士不清楚似的——所有那些关于刺杀和血腥的事情,还有那些真实存在的矛盾和纷争,今晚都不会被提到。
不出意外的话。
直到埃利奥喝完那杯茶,随口开了句玩笑,“敬我们的地下情。”
——雷欧波德差点呛出眼泪来。他不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事实就是他咳嗽得惊天动地,坐在他身边的埃利奥整个人从沙发里弹射了起来,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从他手里夺走了那个茶杯,警惕地闻了闻雷欧波德的嘴唇刚刚接触过的地方。
他看起来很怀疑雷欧波德是中了毒,就差进一步上手检查好友的身体情况了。雷欧波德好不容易缓过来,连忙冲埃利奥摆了摆手,“只是呛到了。”
“你的脸色很差,”埃利奥打量着他,“我刚才就想说了。”
“我一切都好。”
埃利奥的眼神充分表达了他的怀疑。雷欧波德撇过头,避开了他直白的眼神,“尝尝芝士拼盘吧,我的厨师…”
埃利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直为它而骄傲。”雷欧波德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把话说完了。在他瞥过去的余光里,埃利奥正皱着眉望着他。
“你说你一切都好,”埃利奥说,“但我能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在告诉我相反的结论。”
雷欧波德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手腕,埃利奥就听话地松开了手。
“我能看得出来,雷欧,你知道的。”埃利奥放轻了声音,“我只是希望我能帮上忙。哪怕只是和我说一说……”
雷欧波德终于看了他一眼。但那一眼里存在着某种过于冰冷的东西,那让埃利奥闭上了嘴。
“你没法帮上我的忙。”雷欧波德直白地告诉他,“就算你帮得上,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那么做。就像你不希望卡斯和杰尔德知道你的事情——知道我们的事情一样,你希望他们不被卷进来,而我在这件事上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样。”
埃利奥就那样望着他,耷拉垂下的眉毛让他看起来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雷欧波德拿他没办法,“只是生意上的事。是我的工作——它给我带来了太大的压力,我没法很好地解决它,但我在努力处理它。这只是暂时的,好吗?我会解决这个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埃利奥,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许连雷欧波德都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但这才是埃利奥认识的那个真正的雷欧波德,尽管他很显然在因为工作压力和别的什么原因抓狂,直到埃利奥主动伸出手,还把脑袋埋到了雷欧波德的肩膀上。
“我知道,我明白,”埃利奥轻声说,“但我很确定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方法让你放松点。”
比如这样的一个拥抱。
雷欧波德陷入了沉默。他本来不希望让埃利奥看到他的这一面,但奇怪的是,在他这一串的语无伦次和手舞足蹈之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在埃利奥的体温里,他感到自己绷紧打结的神经像是被轻柔地梳理过,然后放松地舒展了开来。
雷欧波德一言不发。但他也伸出手,把埃利奥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我很想你,”他低声说,“我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兄弟。”
雷欧波德无奈地笑了一声。但他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如果说还有最后一件压在他神经上的事情,一件让他不能立刻随心所欲坠入睡眠的事情,那就是——
“你今晚愿意留下来吗?”雷欧波德问,“我不想打乱你的计划,但……”
“当然,”埃利奥说,“就算你打算把我赶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作者有话说: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音乐)
第72章
虽然雷欧波德一点也不赞同关于“地下情”的说法, 但至少有一点埃利奥是说对了,那就是他们的相识和接触必须严格保密——一个刺客和一个圣殿骑士?他们之间唯一可以被公布于众的“接触”就是互相攻击,除非他们中的一方下定了决心要加入另一方。
但那是不可能的。虽然雷欧和埃利奥从没谈论过这一点——但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埃利奥绝不可能服从圣殿骑士的统治, 因为他们无情地摧毁了他的家庭和人生, 而这一件恶只是圣殿骑士所犯下的众多恶行里最轻描淡写的一片漆黑羽毛;雷欧波德也绝不可能投奔刺客组织, 同样因为——因为刺客摧毁了他的家庭和人生。
尽管他的朋友还在那里, 竭尽全力地阻止了这一点。
但刺客和圣殿骑士的战争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死亡。就是这样。无论还是他朋友的那个埃利奥怎么阻止, 是他敌人的那个埃利奥仍然促使了这一切。
他们的“友谊”像是系在火山口上的一根摇摇欲坠的蛛丝, 全靠他俩装傻,假装看不见那根蛛丝下漆黑的深渊,也摸不到那根蛛丝下烧灼的烈焰…
今天,在他们共同的默契之下, 那座火山还没有喷发。
“你可以待到随便什么时候,”雷欧波德高声说,“我告诉了其他人继续休假, 没人会来打扰你。”
这年轻的、惦念友谊的圣殿骑士穿过走廊,寻找着一夜过后不知去向的刺客。他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找到埃利奥,但后者不是会不辞而别的类型, 所以雷欧波德认为埃利奥应该还在这一层楼,只是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早在很久之前, 埃利奥身上就有这个特性。他只在想要说话的时候保证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至于其他时候,他都像一只不会出声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趴在阴影里, 并且对这样的现状很满意。
而在成为刺客之后,他这一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吧,”雷欧波德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他低声对自己说,“我会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找到他的。”
雷欧波德敲过门后查看了盥洗室。那里空无一人, 于是他梳洗过后走了出来,耐心地找过书房每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小沙发,空荡荡的用餐室,晒着树叶和阳光的客厅和宴会厅,但竟然一直没找到埃利奥的影子。直到这时,雷欧波德怀疑的目光才投向虚掩着的祷告室。
哥谭人没有信仰,埃利奥曾经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这么说过。
这就是为什么他掠过了这扇门好几次。但当雷欧波德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祷告室时,他发现埃利奥果然歪倒在第一排最靠近神像的位置里,脑袋搁在椅背上,眼睛也闭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像是正在安眠,而端坐上方的神像悲悯地垂下目光,温柔地照看着这不虔诚的信徒。
鬼使神差地,雷欧波德没有立刻唤醒他。
与之相反地,圣殿骑士静悄悄地坐进了刺客身边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他交叉双手,放到额前,虔诚地低下了头。
‘神啊,’雷欧波德无声地祈祷,‘请庇佑他。’
他忽然听到身边睡着的刺客的呼吸有一瞬间加重了的起伏。当雷欧波德结束祷告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埃利奥刚刚匆忙地调整过坐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甚至双手都规规矩矩地叠到了膝盖上),只是脸上还有点尴尬。
“我刚才应该是在忏悔,”埃利奥小声说,“但不知怎么的,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我相信祂会很高兴看到你睡得这么香。”雷欧波德平和地回答。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埃利奥学着他的样子,也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这就有点让雷欧波德惊奇了,在他的印象里,埃利奥从没跟着他这么做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雷欧波德挑了下眉,“对这些感兴趣的?”
“也许,”埃利奥看着他,“是从我问心有愧的时候开始的。”
雷欧波德也定定地看着他。夏日清晨的空气温柔地漫进祷告室,罕见的阳光从窗外淌进来,在他们坐着的棕色长椅边闪着光彩摇曳;假如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抹去命运降临在他们头顶那不该发生的一切,雷欧波德相信自己一定会为这一切目眩神迷。
“…接我的司机会在半小时后到。”但雷欧波德说。
他这句话像是打破了某个神秘的屏障。
“哦,呃,”埃利奥腾的一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放在腰上,一手梳着自己的头发,眼神很忙地到处乱飘,“那么……”
“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了,”雷欧波德也站了起来,假装自己没因为埃利奥尴尬的反应有点想笑,“如果你还想和我共进早餐的话。”
鉴于这栋偌大的庄园此时除了他俩以外空无一人,埃利奥主动钻进了厨房里,简单煎了几个蛋,又撒了点白胡椒粉。雷欧波德跟着他钻进厨房,熟练地打开冰箱拿了点牛奶,并成功使用微波炉热了点吐司。
他们就在厨房里边聊边吃完了这顿早餐。
“你可以在这里待到随便什么时候,埃利奥,”雷欧波德在埃利奥背后说,“我告诉了其他人继续休假。”
“谢了,雷欧,但还是算了吧。”埃利奥把碟子塞到水龙头底下,“主人不在家,我没必要继续待着。”
“你昨晚似乎睡得不太好。”雷欧波德说。
埃利奥把洗干净的盘碟放到了一边。他转过身,瞧了雷欧波德一眼,然后收走了他面前刚刚喝完的牛奶杯。
“想我就给我发短信,”埃利奥头也没回地说,“我大概会在伦敦再待一阵。”
这就是个埃利奥风格的婉拒了。雷欧波德没再坚持,一部分是因为司机正好抵达门口,而另一部分,则是他意识到埃利奥很有可能是来伦敦“工作”的。
如果折卡也算是工作的话。
现在,这件事已经挤开埃利奥准备追查的圣殿骑士,荣登刺客必须处理事件的榜首。因为当埃利奥收拾着装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口袋里多出了一张绿色的卡牌——而且还和上一张长得一模一样。刺客无言地瞪着那枚金灿灿的爱心,仿佛它会从卡面上蹦出来咬人似的。
“约翰,是那张卡的事情。”埃利奥一出门就无可奈何地给康斯坦丁打了电话,“你有没有……?”
“做了。”康斯坦丁含糊地回答,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女人翻身时的哼哼,“让我找找……呃,等下,我猜我把它甩到地板上了。”
埃利奥怀抱着希望等待着。康斯坦丁光着身子从地板上捡起他丢得四处都是的衣服,从床伴的内衣里扒拉出自己皱巴巴的领带,但怎么也没找到那张卡牌。哪怕他钻到床底下,往里面打着光看,也没找到。
“奇怪,”康斯坦丁总算清醒了点,“那张卡去哪了?你再等会,我仔细找找。”
“…其实,我这边又找到了一张卡。”埃利奥不肯放弃,“画着爱心的卡。绿色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你已经折断了那张卡,我只是恰好抽到了下一张一模一样的?”
康斯坦丁沉默片刻,理解了现状。“哦,看来别人是没法折卡了。”
“约翰。”
“好了好了,”康斯坦丁顺手把领带团起来塞进口袋里,“别着急,小子,先听我说。你还有几天时间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只要在你抽到这张卡的七天之内执行指令就行。”
“七天?”埃利奥连忙算了算,“那还剩五天。”
“反正时间很充裕,”康斯坦丁说,“至少我觉得是这样。七天,记住,我不保证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我得告诉你,曾经有个倒霉玩家从他的君主那里得到了这套总共二十八张的卡牌,那就是他的君王给他定下的期限:七天一张卡,否则处刑。据说他的亡魂诅咒了这套游戏,书上管这叫‘大臣的诅咒’,所以……”
“他会咒死我?”埃利奥喃喃,“好吧,我们真的得找到一个彻底消灭它的办法。”
“我建议你先找到一个床伴,”康斯坦丁指出,“你只剩五天了。要找到人和你睡觉很容易,但要破除一个诅咒?太赶了。”
“一点也不容易。”埃利奥嘀咕。
他准备把这张卡再交给其他人尝试一下。万一真的只是他新抽出的卡牌和上一张重复了呢?还剩五天,他完全可以找人再尝试一下——他自己不参与的那种。
但在挂断电话之前,埃利奥还有别的问题想问康斯坦丁。
“你,嗯,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双性恋的?”
康斯坦丁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噗嗤一声笑了,“就那么发现的。怎么,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不怎么直了?”
“我很直。”埃利奥立刻强调,“我直得不能更直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好奇。”
说着话时,他正走在街上。路过的棕发男性面带同情地瞧了他一眼,但埃利奥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这通电话上,没看见棕发男性和他身边的长脸高个子。
“很简单,”康斯坦丁说,“我和同性睡了。”
“那还真是一目了然。”
“当然。”康斯坦丁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打开冰箱门,另一只手挑出了一块培根,“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永远是。你觉得你对某人感兴趣?和他睡一觉就能搞清楚了。”
埃利奥实在不敢苟同。而就在康斯坦丁拎着培根,扭头正准备去把它煎了做顿早餐的时候,他发现他昨晚的床伴正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板着脸瞪着他。
“呃,嗨,”康斯坦丁绞尽脑汁,“我正准备给你做点早餐。你喜欢培根吗?……露娜?”
“是诺拉,”她怒气冲冲地把那件风衣砸到康斯坦丁脸上,“你这个混蛋基佬!”
然后埃利奥听到一声响亮的摔门声。就算不在现场,他大概也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呃,”他连忙从耳旁拿下手机,“总之,谢谢你的建议。”
赶在康斯坦丁说话之前,埃利奥挂断了电话。这真的有点尴尬。但在那阵尴尬过去之后,埃利奥发现自己才是有个大麻烦要处理的那个倒霉蛋。
“好吧,”埃利奥捏着那张绘有恋人夹爱心的卡牌,自言自语,“让我想想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作者有话说:虽然但是,啵啵(上一章段评里出现的可爱昵称)和奥利奥没做任何能折卡的事情,不过本章的其余细节请按照个人喜好随意解读(?
第73章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埃利奥无助地划动着他的通讯录, 上翻下翻,左看右看,都想不出有谁既能一点儿也不惊讶地接受“我在玩一个魔法恶作剧游戏你能在睡觉的时候带上这张卡吗不然我很有可能会死掉”, 又能真的有姓生活。
后者存疑。主要是埃利奥不好意思开口问。
对了, 还有品级要求。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犹豫不决、长吁短叹之后, 埃利奥最后给阿尔文打了个电话。
“我亲爱的导师, ”埃利奥乖乖地问候, “您最近在忙什么?”
对面的阿尔文沉默了一会儿, 相当疑惑地“嗯?”了一声。听声音似乎还把手机拿远了。
“你是谁?”阿尔文凑近手机,怀疑地问,“你把埃利奥怎么了?”
埃利奥不得不花费了半天时间解释自己没被绑架,也没被魔法扰乱大脑——好吧, 有一点,但那是物理地被魔法扰乱了大脑。“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在五天内找到人和我……”埃利奥咽下了后面的内容,“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五天内找到愿意和你睡觉的人选?”阿尔文难以置信地抬高了音量, “我?”
“不不不,”埃利奥连忙澄清,“我是说你和随便什么人睡!不用告诉我。”
阿尔文诡异地沉默半晌。埃利奥从那阵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
埃利奥没忍住质疑, “你不会——”
“我有个办法。”阿尔文打断了他,“你在伦敦, 是不是?西尔最近也在那里。你把卡交给他。”
“谁是西尔?”
“西尔维奥加拉哈德。你总该记得后半截吧。”
“好的。”埃利奥乖乖地回答。
“对了,是不是还有品级要求?”阿尔文顺便问了句,“你能看到西尔是什么品级吗?”
埃利奥差点被那金色光芒闪瞎双眼。加拉哈德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埃利奥既庆幸于圣殿骑士居然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又尴尬于要向他解释具体的要求,干巴巴地回答,“不低于这张卡牌要求等级的人都可以折断它。”
加拉哈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并告诉他,自己可以在三天内折断这张卡,并且会尽可能地及时通知关于这件事的后续。
埃利奥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种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而且他一点儿也没脸红,仿佛只有埃利奥一个人坐立不安,只等着交完卡就溜。
“别急着走,”加拉哈德喊住了差一点就滑出窗户的埃利奥,“我还有点事要告诉你。”
埃利奥默默地又钻回房间。
“是正事,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加拉哈德在手机上点了点,冲埃利奥展示了维基百科的页面,“他就交给你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立刻让埃利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盯着圣殿骑士,后者好整以暇地收起手机,冲他微微一笑。
“你是怎么……”
那是埃利奥在回忆中见到的诸多圣殿骑士之一。来到伦敦后,维基百科页面上写着的这位“莫兰议员”立刻荣升埃利奥的追杀名单榜首,只是在此之前,埃利奥不清楚他的名字和身份,除了他的长相以外一无所知。
“阿尔文给我的画像。”加拉哈德说,“我猜你不远万里来到伦敦就是为了他。”
埃利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阿尔文确实说过会把画像传给其他人观看以获得更多线索,但埃利奥一直以为那是刺客组织的其他成员——好吧,他当然知道加拉哈德和阿尔文关系匪浅,但埃利奥在此之前根本没想到直接问他——所以他其实可以直接问吗?
“但你……”埃利奥观察着他的表情选择措辞,“但你是一个圣殿骑士。我以为莫兰议员会是你的朋友?”
加拉哈德翻了个白眼,“不是每一个同事对我来说都算得上朋友。而且严格来说,莫兰也算不上什么同事。行了,去忙你的吧,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了。”
埃利奥满心茫然地朝窗户迈开腿。但没走几步,他又退了回来。
“很抱歉打扰你,加拉哈德先生。”埃利奥说,“但我确实有点问题——有点关于雷欧的问题想问你。请问你什么时间段有空?”
加拉哈德重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雷欧波德米切尔,”埃利奥补充,他以为加拉哈德不记得雷欧是谁了,“米切尔现任董事长。你们在哥谭共事过。”
“我当然记得他。”加拉哈德眯起眼睛,“但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我不打算问私密的问题,”埃利奥说,“我知道有些东西你不能告诉我,他也不会告诉我。但…”刺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这么说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圣殿骑士和刺客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加拉哈德定定地看着他。圣殿骑士彻底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靠,倒进椅子里。
“说下去。”他说,“我现在就有时间。”
“有那么多的过去横在我们两者之间,”埃利奥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加拉哈德看着他。埃利奥很快发现,那种傲慢的神情从圣殿骑士脸上褪下去了,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真正符合他年龄的平静。
“我没有什么合适的答案能给你。”加拉哈德慢慢地说,“我和我认识的刺客——无论是哪一个,和你们的情况都不一样。如果你从历史上寻找圣殿骑士和刺客这种偶尔休战的组合,你也会发现每一对都是那么的不同,又恰逢其会。”
埃利奥有点失望,但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刺客正准备礼貌道别,圣殿骑士的下一句话又截住了他。
“但如果你追求的是和平,真正的和平,”圣殿骑士说,“我支持你。”
埃利奥怔怔地望着加拉哈德。
“而且,从我对小米切尔浅薄的了解来看,”加拉哈德冲他眨了眨眼,“他也不会反对这一点。”
他所说的“和平”似乎比埃利奥所指的“和平”范围更大一些。毕竟,埃利奥本来只打算询问雷欧波德和他之间的和平,但刺客轻易发现,加拉哈德所说的和平很有可能指的是……
圣殿骑士和刺客之间的和平。
这倒不是完全没有先例。至少法国大革命期间是真的存在过这样的和平,当时的圣殿骑士最高大师弗朗索瓦德拉塞尔收养了刺客夏尔多里安的遗孤亚诺多里安——呃,就是埃利奥的先祖——而当时刺客组织的大导师米拉波也和圣殿骑士拉法耶有所合作,虽然他很快就被兄弟会激进派比雷克杀死了。
德拉塞尔同样死于圣殿骑士激进派之手。
…不管怎么看,那还是没可能的事情。埃利奥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以前的事归以前的事,现代圣殿骑士对刺客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埃利奥自己都无法原谅。至于未来——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圣殿骑士和刺客又能进入合作。但新仇旧恨的沟渠总会淌出鲜血,抹红激进派的眼睛;战争永远比和平更好引发,毕竟,那只是一发子弹的功夫。
或者,一发袖剑。
“噌!”
埃利奥抽出了袖剑。莫兰议员被他扶着,慢慢坐倒在了深红色的沙发里。刺客贴心地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圣殿骑士闭着眼睛,看上去睡得很安详。但埃利奥瞧着他,想到的却是他的一系列罪证,无论是刺客先前发现的,还是先前没发现的。
有那么一瞬间,埃利奥注视着圣殿骑士合拢的眼睛,心里竟然涌起一阵淡淡的疲惫。
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但很快,埃利奥强迫自己回神。要钻进这位世袭爵士的庄园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在杀了人之后悄然离开当然也不是。在被庄园工作人员发现之前,埃利奥摸进书房,紧赶慢赶地顺走了一些他认为派得上用场的秘密资料。
但埃利奥百忙之中忽略了一点。
他先前的经历,尤其是在哥谭和布鲁德海文的那些,在某种意义上既消磨了刺客对当局的信任,也消磨了他对官方的警惕心——事实是,那些城市确实有着犯罪诞生的土壤,这也是为什么布鲁德海文始终只是“通缉”埃利奥史密斯,但疏于追捕。
他们不是真的在乎。那里就只是…有太多被通缉的罪犯了。
纽约和中东也不是真的在乎。再者,埃利奥总是离开得很快。
但伦敦?
小小的伦敦是真的在乎。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这样一个上议会议员、前陆军上校兼世袭爵士被谋杀在他自己的庄园里,书房里还有被闯入的痕迹,庄园工作人员指认部分文件丢失的时候……
伦敦上层几乎是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认为自己的性命至关重要、又清楚自己有没有敌人的贵族、军方以及政治人物,都强烈要求对此进行彻查。
开什么玩笑!这样一个同时叠着“贵族”“军方”和“政治”的大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家防备森严的庄园里,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了?!
在意识到莫兰议员弄丢的是什么东西之前,MI6还没有动静。他们不管这个。于是,压力给到苏格兰场。
“…切口深而平整,边缘光滑,”法医安德森弯腰照了照手电筒,“几乎是瞬间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他无言地看了眼他们的老大,雷斯垂德警探。后者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鼻子,表情一言难尽。四处查看的多诺万警官走了回来,向他报告,“事发当时,这扇门是锁着的。”
“那窗户呢?”
“也是锁着的。他们撞不开门,绕道打碎了玻璃才进来的。”多诺万朝窗帘边上碎了一地的玻璃努了努嘴,“据庄园工作人员所说,没有其他出入口。”
“哇,密室杀人案。”安德森干巴巴地说,“那个怪胎又要兴奋起来了。”
一时沉默,面面相觑。
可能这件事有点超乎大众的想象,但苏格兰场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无能。大部分日常案件仍然是他们解决的,伦敦的治安也仰仗着他们的维持。只有少部分的案件会在办到一半的时候被秘密情报部门,或者什么别的秘密机构截走,但那也怪不了苏格兰场。
…但仍然有些案件,是苏格兰场束手无策的。一个没有出入口的密室杀人案,还是已经被破坏过现场的那种;再加上死者的敏感身份,上层机构的关注施压……
“好吧,”最后还是雷斯垂德警探开口,“我猜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
安德森叹了口气,“同一个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奥利奥:你不会也没有姓生活吧
阿尔文:闭嘴,再说我就不找人帮你消卡了)
以及这章发出来之后改过结尾部分
第74章
说着“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很忙”的咨询侦探火速赶到了现场。在穿过茂盛蓬松的花园和草坪时, 夏洛克若有所思地停了一停。也许是因为昨晚下过的雨,他们脚下的石子路上免不了沾着一些被踩踏过的泥土。正是因为这个,跟在他身后的华生医生抬起脚, 看了一眼自己溅上泥水的裤腿。
“我还以为这样的庄园会有人定期清理。”他小声说。
“本该是这样的。”夏洛克说, “但庄园的主人死了。”
“好吧。”华生说, “听起来很合理。”
“更合理的是工作人员把现场留给苏格兰场勘探, ”夏洛克抱怨, “但他们走来走去的, 完全破坏了可能存在的线索。‘就算是一群野牛踩过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巴烂’。”
华生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因为此时此刻,他们身边还有不少苏格兰场的走来走去, 搬运着东西,小声谈论着什么。当然了,听到那句话的警察们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但夏洛克走得很快,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
“你认为凶手可能走过这条路?”华生说。
“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夏洛克说,“但我们现在只能祈祷他不是了。”
门窗大开。
死者就像他被发现时的那样坐在沙发上, 盖着一条薄毯,刚拍完照的警官为他们让开位置。但夏洛克并没有直扑沙发, 而是环视了一圈这间拉起不少白色勘探线的巨大书房。零星证物标了满地,包括窗前沾着草屑的泥脚印,砸进地板的灭火器, 还有不规则分布的血点等等;更不用提书桌上被打乱的资料和飞得满屋都是的纸张,苏格兰场很怀疑那里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资料,但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还是将它们尽可能地保留在了原地。
“这么乱!”华生低声说。
正常人都会这么说。但夏洛克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 就像是发现了一团惊喜毛线球的猫咪。他喜滋滋地到处察看(那件在他身后晃来晃去的黑风衣像是猫咪的尾巴),仔细测量了那两扇实木镶板门的数据,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和手电筒看来看去、照来照去;至于那些玻璃碎片和泥脚印,夏洛克时不时地发出了懊恼的声音,华生大概听到了一点,是在谴责那些工作人员破坏了现场。
“工作人员发现了尸体。”雷斯垂德对华生说,“他们撞过门,但……”
警探朝那两扇敞开的传统英式橡木门歪了下头。它们看起来相当厚重,相当牢靠,华生收回目光,理解地点了点头。没人能突破那两扇怪物。
“然后他们转到了窗户边上,用灭火器撞碎了玻璃。”雷斯垂德指了指沙发和窗户之间的那一团乱,“翻进来查看了情况。”
“所以那些都是事发之后的痕迹。”华生说。
“是啊。”雷斯垂德无奈地耸了耸肩,“无论那里本来可能残留着什么,都被他们踩得乱糟糟的泥脚印破坏了。”
“他们确实很笨,但还没笨到破坏所有的证据。”夏洛克从又高又密的藏书架堆里钻了出来,拎着一个小小的透明证物袋,“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身高六英尺、体型瘦削但力量极大、穿着工装靴的、隶属某个杀手组织的美国男性职业杀手。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把鞋丢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应该穿九码的鞋。”
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瞪着他。除了华生。
“你找到了凶手的脚印?”华生问。
“对,就在书架之间。”夏洛克往后指了指,“你们真的应该看得更仔细一点。很显然不是所有踩过泥地的人都会粗心地留下显眼的脚印,但像这样每天打一层蜡的娇贵地板?它会留下每一个人来过的证据。”
“但我们的人找遍了整个书房。”雷斯垂德强调。
夏洛克叹了口气。
“事发当日,工作人员一定是刚给地板打上蜡不久。”他往脚下示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硬化的蜡膜质地偏软且有轻微黏性,无论凶手把他的鞋底擦得有多干净,那些残留的杂质都会被蜡膜吸附进去。我趴在地上用手电筒侧光照出来的,只要有一点儿杂质,蜡质地板的均匀反光效果就会被破坏。”
总算得到一点线索的雷斯垂德立刻跳了起来,招呼着其他人赶紧动起来。很快,在他们的布置下,书房重归一片漆黑,窗户也被临时遮住;只有凶手留下的脚印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闪出荧荧的光,从书房门口进来,在书桌边短暂地停了停,然后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一团乱的窗户边上。
“他就是在这里谋杀了死者。”夏洛克蹲在那里说,“用书桌边挂勾上现拿的毯子盖住了他的脸,同时用利器贯穿了死者的脖子。”
“这些倒着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华生问。
“我正要说呢。”夏洛克照了照,“他半扶半抱着死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这些血点就是那时候流下的。”
“然后他在死者面前停了一下。”雷斯垂德跟着脚印,“转过身,走进了藏书架之间…等等,然后呢?”
“脚印凭空消失了,”华生不可思议地照了又照,“他总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走了吧!”
夏洛克手里的灯光循着脚印消失的地方往上照去。在荧荧的光亮中,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当然不可能,约翰。”夏洛克说,“一本足够优秀的侦探小说里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结局。否则,观众岂不是会破口大骂?”
眼光毒辣的侦探精确地伸出手,从书架里拉开了一本灰尘比其他书少得多的厚重硬壳书。咔噔咔噔,所有人听到一阵链条转动的声音。
“我的上帝啊。”雷斯垂德喃喃。
他们面前转开了一间暗室。灯逐一亮起。
“这里一定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夏洛克熄了紫外线手电,鼻尖仔细地耸动了几下,“没错,我闻到了。凶手就是从那里出去的。”
与此同时,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被伦敦最优秀的猎犬追寻到踪迹的刺客正坐在扶手椅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一张卡牌。
绿色的。恋人夹爱心。
就像是嘲讽他此前的无用功一样,那枚爱心在埃利奥的注视下闪了闪金光。
“我尝试过了。”加拉哈德说,“但看起来,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圣殿骑士的神情里夹杂着一点虚伪的同情,以及更多看好戏的忍俊不禁。他大概真的觉得这事很好笑。但埃利奥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就好像此前所有被他杀了的圣殿骑士都在一夕之间被红月复活了一样深受打击。
“有那么难吗?”加拉哈德打量着他,“说真的,埃利奥,你的脸长得还不错。身材也不错。哦,性格也不错,有些人就爱吃这一口不爱说话的。你怎么会找不到……”
“谢谢,但还是求你别说了。”埃利奥收起卡牌,“谢谢你尝试帮忙。”
还剩两天。埃利奥算着时间,试图让自己不要沮丧得太明显。他到底上哪能找到人莫名其妙地愿意和他睡觉?
但在他离开之前,加拉哈德喊住了他。
“等等。”圣殿骑士说,“我还有别的方法。”
埃利奥回过头。加拉哈德夹着一张名片,冲他示意了一下。埃利奥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张名片。
“我用卡牌查看过了。”加拉哈德微笑着说,“她恰好是青铜等级,也许帮得上你的忙。”
埃利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张残留着一点鸢尾花香气的黑白羊皮纸名片。那上面几乎什么也没写,没有职业,没有地址,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执鞭之手,艾琳艾德拉。
这位女士慷慨地解决了埃利奥的燃眉之急,虽然后者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而当她手里的鞭子安全无害地抚摸过刺客颤抖的喉结,迫使他抬起脑袋的时候,埃利奥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熟悉的碎裂声。
卡牌勉为其难地承认了他们的游戏。
“真奇怪,”艾琳若有所思,“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享受。”
她在刺客身上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显得微乎其微,几乎像是猫爪在挠。也许是因为埃利奥已经经历过太多流血事件了。艾琳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埃利奥,刺探的意图被聪明地埋藏在她流转的眼波里。像这样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艾琳知道,往往会渴望更多刺激和虐待,但没有什么能比下一个战场更吸引他们的了。
“我确实一点也不享受。”埃利奥坦然承认,“但别担心。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套上那件黑色冲锋衣。和艾琳室内的装饰格格不入地,刺客重新着装。披着睡袍的艾琳歪在那里,打量着他,神情糅合了成熟的魅力和天真的好奇。
“我真不知道帮到了你什么,亲爱的。”她说,“但我真希望还能多帮你几个忙。”
埃利奥笑了。“你真的那么希望吗?”
“当然了,甜心。”艾琳冲他眨了眨眼,“但凡你知道你有多可口。”
埃利奥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最后假装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有人告诉我,你掌握着很多情报。”他单刀直入地说,“我确实需要一点帮助。”
但他没有说是什么帮助。艾琳也没有挪动,只是歪坐在那里,随手抄起一根手杖,勾过了埃利奥的下巴;刺客配合地凑近了,低下头聆听情报女王的回应。
“无论你想要什么帮助,你都找对人了。”艾琳轻声说,“但你愿意给出什么样的价码?”——
作者有话说:*就算是一群野牛踩过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巴烂。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血字的研究》。
以及奥利奥已经把痕迹扫得很干净了,但吃亏在他从没住过打蜡地板x
第75章
“好吧, 我有点懂了。”在他们离开庄园的路上,华生尝试推理,“你是从他的脚印和步距上推断出他的大约身高体重的。”
“还有性别。你很难找到一个高六英尺穿九码鞋的女性。”夏洛克说, “至于职业杀手……”
“伤口太干净了。”华生说, “一下子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还知道提前拿毯子捂住他的脖子?正常人做不到这一点, 他们根本找不着它们在哪。”
“嗯哼。”夏洛克飞快地微笑了一下, “还有呢?”
“还有?好吧, 还有。”华生思索着,“医生和军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比如我。”
“不不不,”夏洛克打断了他, “你做不到。”
“是的,我做不到。”华生下意识地,“等下, 为什么我做不到?”
夏洛克看了他一眼。华生也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会心软。”夏洛克笃定地说,“我知道你上过战场,约翰。用枪击毙敌人很简单, 但用刀子从背后捅穿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还一点儿也没犹豫?你做不到。”
华生深吸了一口气。雨停了很久, 但草地里的气味仍然清新。
“是啊,”他承认,“我做不到。”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明白你的意思, 约翰,只要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都能做到。”夏洛克往四周看了看,“军人,特工和职业杀手都能做到。”
“但你只说了职业杀手, ”华生追问,“为什么?”
但夏洛克没回答他的问题。长腿侦探脚下一拐,就从石子路钻进了竖着高高灌木的草坪里。华生吃了一惊,连忙也四处看了看,但没有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官在往这里看。于是他根本不用多想地就跟上了夏洛克的脚步。
“因为他是专业的。”夏洛克缓慢地前行着,低着头四处寻找,“他躲过了每一个运转的摄像头,像一个幽灵那样钻进了庄园里。军队里可不教这些。”
华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还剩特工。”
“那就更简单了。如果这是特工干的,无论哪个国家的特工,”夏洛克随口说,“这个案子都不会交给苏格兰场。”
华生为这个超乎预料的回答脚步一顿。走在前面的夏洛克感觉到了,扭头冲他得意地一笑。
“行吧。”华生也笑了,“很有道理。”
“但最重要的是,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几次这样的杀人手法,”夏洛克掏出手机递给华生,“世界各地都有。划在脖子上的,还有捅进心脏里的。根据距离分布和案发时间来看,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
“…有组织的职业杀手。”华生翻看新闻,“难怪。”
“根据伤口来看,他们甚至用的是一个规制的凶器…”夏洛克突然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草丛,“这儿。我们要找的职业杀手很可能在这里停留过一阵,一个监控死角。”
此时,坐在监控前面的警官也正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对着雷斯垂德指了一下监控屏幕。路过被叫进来的警探伸出脑袋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呼了口气。“随便他们吧。”他说,“反正我们也没在那发现什么。”
“但是,先生,”警官说,“他们时不时地会消失一下。”
正要抬腿离开的雷斯垂德动作一顿。“什么?”
监控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华生也蹲了下来。他跟着夏洛克一起消失在了屏幕里。“所以,”华生问,“这就是我们的幽灵先生躲过的地方?”
“百分百的。”夏洛克左右看了看,“但我怎么也没找到从这里继续向前,还能不被监控拍到的办法。”
华生也在寻找,“这附近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这不可能。”夏洛克苦恼地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他总不可能真长出翅膀。”
华生忍笑,“是啊。”
但就在此时,夏洛克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灌木丛的顶端。华生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踮起脚看过去。
那里很显然有被不同寻常地蹂躏过的痕迹。甚至像是承受过一个成年男人重量的翻越。就在华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夏洛克忽然往后退了几步,摆出了起跑姿势。
“很明显,他翻过了那个灌木丛,”夏洛克从出租车上下来,替华生扶着门,“还有后面的几个。这是唯一一条能躲过全部监控的路线。”
“他最好像你一样一不小心被划破了手心。”华生紧跟着钻出车厢,“但可惜的是,在那场雨过后,我们很难找到可能存在的DNA。”
他从夏洛克手里接过车门,轻轻关上了它。
“我很怀疑这一点。”夏洛克嘀咕着打开221B的门,“他很专业,一定戴了手套。”
“嗯哼,”华生跟着他走上楼梯,“我们还是早点给你找个创可贴吧,既然你坚持不要绷带。”
“那只是一条再小不过的伤口!”夏洛克抱怨,“等我们找到创可贴,它早就愈合了。”
“是啊,是啊。”华生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他是美国人。”
“这很简单,”夏洛克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因为脚印。你会发现英国工装靴和美国工装靴存在一系列惊人的差异,像是尺寸比例、鞋型轮廓和鞋底花纹等等。还记得我们刚才发现的脚印吗?那花纹是粗犷块状,这样的设计更强调‘重型功能’,适合伐木、建筑、户外探险等等。但英国鞋底会是规则几何图案,既适合工厂和户外,也适合……”
他突然不说话了,堵在二楼客厅门口。
“适合什么?”华生疑惑地问。他推了推夏洛克的背部,想要往里看。就在这时,客厅里有个陌生的年轻声音接了话。
“也适合日常穿搭。”年轻声音说,“抱歉,我没有偷听你们谈话的意思,只是楼梯上的对话在这里听来很明显。”
埃利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刺客不太理解这套221B的住户为什么都在看到他之后露出了那样一副像是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一个朋友告诉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帮助,”埃利奥说,“虽然出于个人原因,我不能向你们透露我的真实姓名,但你们可以管我叫‘史密斯’。”
221B的住户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身高约六英尺,体型瘦削,踩着英式工装靴的美国人。尤其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们都发现他的手心居然真的有一道正在痊愈中的划痕。
一时尴尬的寂静。华生正要拨开堵在那儿的夏洛克,挡到他面前去,高个侦探就不动声色地把华生挤了开来,冲出现在他们客厅的不速之客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史密斯先生。”夏洛克主动上前,热情洋溢地摇了摇他的手,“我就是你想找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坐吧。约翰,给我们弄点茶来。”
华生瞪了侦探一眼。埃利奥看到了,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去泡茶吧。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不用麻烦,”于是,埃利奥自认为善解人意地说,“哈德森太太说茶一会儿就好。”
结果侦探和约翰异口同声地问,“哈德森太太?”
“…是啊,”刚刚坐下的埃利奥迷茫地说,“她住在这儿,是吧?”
坐在他对面的侦探看起来几乎要跳起来了。埃利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一惊一乍的。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缓慢的嘎吱声响。那是一种标志性的缓慢节奏,住在221B的人没有不熟悉这种节奏的。华生猛地回过头。
“为什么傻站在这儿,约翰?”哈德森太太端着茶托盘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她腾出手满脸疑惑地推了推他,“哦,你们见到史密斯了。他可真是个甜心,刚才还帮我换了灯泡呢。”
华生被她推进了客厅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夏洛克,夏洛克也看了一眼“史密斯”。这个刚刚干脆利落地谋杀了一个男人、又谨慎地漂亮收场的职业杀手竟然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脸,看起来人畜无害地回答,“那没什么,哈德森太太。很简单的。”
“别不好意思,年轻人。”哈德森太太冲他眨了眨眼,“至少关于甜心的那部分,我还是很确定的。”
无论是侦探还是华生,一时都没说话。华生从哈德森太太手里沉默地拿走了那个茶托盘,示意让他来。于是,乐得被接手此事的房东太太就站在客厅口,没有再往里走,“哦,对了,他说过有事找你,夏洛克。我希望没打扰你们。”
“没关系,”夏洛克难得贴心地回答,“你没有。”
哈德森太太走时带上了门。华生端着茶托盘走近壁炉边的沙发区,那边一南一北地坐着“史密斯”和夏洛克,没人和他手里的茶客气。
“所以,”夏洛克喝了口加冰加奶红茶,“具体是什么事?”
埃利奥也抿了一口茶,皱了皱眉。他礼貌地放下了那杯茶,然后迟疑地看了一眼在桌边坐下,翻开笔记本的华生。
“他是我的同事。”夏洛克立刻强调,“我工作的时候不能没有他。”
“约翰华生,一个医生。”华生补上了这句自我介绍,也伸出手,和埃利奥握了握。
“好吧,”埃利奥坐直了,“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但我必须事先声明,这是件很重要很隐秘的事情。我理解你,华生医生,但它不能像其他普通的杀人案那样出现在博客上。”
“好的。”华生合上了笔记本。尽管他刚刚还在想象他在博客上写下“当我们走进221B的房间时,夏洛克和我都吃惊地发现,一个完全符合他推理的人物居然就坐在那里等着我们”之类的话。
“当然。”夏洛克说。他放下了茶杯,立起双手,手指标志性地搭在嘴唇边上,专注地凝视着坐在他对面的职业杀手史密斯。
“那么,在开始之前,”埃利奥坐回沙发里,“你们听说过‘莫里亚蒂’吗?”
第76章
“‘莫里亚蒂’!”夏洛克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莫里亚蒂。啊,当然了,我本该想到的!是莫里亚蒂。这解释了不少事情。”
他兴奋地在房间里转了个圈, 甚至大喊了一声“耶”。埃利奥坐在原位, 相当吃惊。他迟疑地看了眼华生, 显然后者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不只是听说——正严肃地皱着眉。
“是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情?”他问。
“是的。”埃利奥松了口气, “我想我就不用解释他是谁了吧。”
“你当然不用。”夏洛克快步走了回来, 冲着埃利奥摊开手, “我们都知道那是谁。现在把你手里的资料给我吧,我们正等着这个呢。”
“什么?”埃利奥震惊,“等下,你怎么知道的?”
“显而易见。”夏洛克叹了口气, 收回了手,“在杀了像莫兰议员这样的大人物之后,能让你滞留在伦敦, 找到我这里寻求帮助的唯一原因——”
埃利奥警觉,“等等?”
“等等?”华生猛地扭头,“他就是谋杀了莫兰议员的那个——”
“那个职业杀手。没错。”夏洛克抱怨,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难道他不是完全符合我的描述?”
埃利奥出声,“等等。”
“我还以为这只是个误会!”华生叫了起来,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职业杀手,夏洛克!他刚才还帮哈德森太太换了灯泡!”
“哦,就因为哈德森太太管他喊了一句甜心?”夏洛克插兜摇头, “我很确定她也这么喊过你。”
场面一时相当混乱。眼看着医生和侦探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论着关于他的事情,甚至还有往别的事情上拐弯的趋势,话题中心的埃利奥终于无助地举起手,“说真的, 有人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夏洛克和华生总算停止了即将发散的话题,一致转过头来看他。华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夏洛克先开口了。
“你杀了莫兰议员,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他说,“但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在杀完人之后滞留在当地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除非你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莫兰议员书房的暗室里丢失了一些文件,想必是在你手里,正是那些东西让你苦恼,不知道该把这份烫手山芋丢给谁——谢谢你没直接把它们丢进马桶里冲掉——你的道德准则不允许你在明知犯罪即将发生时远远逃开,但刚杀完议员的行为又阻止了你直接走进苏格兰场;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份和过去让你很难信任当局和政府,但你又清楚这些东西最好是交给官方机构,毕竟那是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等下,”华生又翻开了他的笔记本,“其他的我都搞明白了,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道德准则的?”
“很简单,约翰。就在死者的尸体上写着。”夏洛克看着埃利奥,“他总是在杀完人之后浪费时间盖上死者的眼睛。”
埃利奥陷入沉默。
“所以你找到了我,一个既能如你所想联系上官方机构,又不会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把你逮捕的咨询侦探。”夏洛克总结,“很清楚了吧?”
“真是名不虚传,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笑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埃利奥史密斯……”
“一个刺客。”另一个楼梯口的声音慢悠悠地补充。
埃利奥的眼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当刺客这么做的时候,贝克街221B的时间流水般放慢了。华生医生坐在桌旁,背对着窗户,正从他的笔记本里抬起眼睛,看向客厅门口;他的神情略带疑惑,但不显得意外,也不怎么警惕,像是他认识那个声音。站得更近的夏洛克缓慢地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种亲昵的嫌弃神情,伸出手要为来者开门……
综上所述,楼梯口报出刺客身份的那个人是他们的熟识,不会对他们有一丁点儿威胁——至少,对夏洛克和华生来说是这样。
但对于埃利奥来说,情况完全相反。
这间客厅的每一个出口都被堵住了。对面屋顶上趴着的红点瞄准了每一扇窗户,楼下前后左右围着待命的红点,若无其事地拿着报纸,喝着红茶,过着马路等等,但都挂着黑色耳机,各色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往221B二楼的两扇窗户瞟过来。
在那一瞬间,埃利奥想出了不下五条逃跑路径。但每一条他能想到的路径都被红点堵住了。
——夏洛克拉开了门。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系着波点领带,有着标准英式发际线的中年男性打着手杖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室内。埃利奥好端端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只是凝视着他。
“这是谁?”走投无路的刺客平静地问。
“埃利奥,这是迈克洛夫特,你想联系的官方人员。”夏洛克简单地介绍了他们,“迈克洛夫特,这是埃利奥,你想找的那个职业杀手。”
“他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夏洛克。他是一个刺客。”浑身冒着官僚气息的迈克洛夫特冲埃利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我很意外我们英国这一点小小的事务吸引了你的注意,史密斯先生。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得到的信息,我们将会不胜感激。”
“如果我不愿意呢?”埃利奥笑着问,“你们准备当场射杀我吗?”
他身上某种东西改变了。察觉到氛围陡然变得紧张的华生抬起头,目光在迈克洛夫特和埃利奥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谨慎地落在了刺客身上。这个年轻杀手仍然像刚才那样窝在沙发里,几乎是没个正行地靠在抱枕上,但华生发现了他随时准备爆发的绷紧的肌肉。
他很危险。终于在这一刻,华生作为军人的神经被刺激地挑了起来。像一只潜伏的老虎,军医弓着背坐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此时离他最近的埃利奥。
“不,当然不,”迈克洛夫特夸张地摆了摆手,“天哪,大家都别那么紧张。这只是一场谈话,可能要花一段时间,但不会有其他的了。坐吧。”
他自己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只剩下夏洛克站在那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迈克洛夫特,什么也没说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我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史密斯先生,”迈克洛夫特瞟了一眼夏洛克,“我们英国和你们刺客有很长一段的合作史。无论是在工业革命期间,还是在一战期间,弗莱大师们都慷慨地帮了我们不少忙。”
这倒是真的。伊丽莎白一世曾经授予弗莱姐弟神圣嘉德勋章,因为他们救了她的命。莉迪亚弗莱也曾接受丘吉尔的委托清理敌国间谍,总得来说,刺客和英国皇室以及政府的合作确实存在过。想到这一点,埃利奥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他还是说,“我恐怕你们和圣殿骑士的合作更多吧。”
“我没法否认这一点,”迈克洛夫特挑眉,“我也知道,我的一面之词恐怕很难打消你对官方机构的深深怀疑。所以这只是一个无害的邀请,史密斯先生,邀请你和我们共享情报和合作,除非你能独自找到处理莫里亚蒂和他遍布全球的犯罪网络的办法。”
他把玩着手杖,以不符合年龄的俏皮神态冲刺客歪了一下脑袋。
“我一点也不怀疑刺客组织做不到这一点。”迈克洛夫特说,“我也乐得偷个懒,将这个庞大的蜘蛛网交给你们清理。但说真的,如果可以得到一点官方帮助,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真是个天生的政客,迈克洛夫特。”埃利奥说。
“多谢赞扬。”迈克洛夫特说,“那意味着‘是’吗?”
“还不是。”埃利奥换了个坐姿,“我没法在这么多枪顶着我脑袋的情况下思考,所以你懂的,大人物,把你的人都撤走,包括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他指了一圈,好像刺客没意识到落在他额头上的红点警惕地跳动了一下似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希望你也别逼我这么做。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让我自由地离开,给我点时间考虑,然后我就会联系你。”
迈克洛夫特深深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这个政客露出了一个刚进门时的标准微笑。“当然。”
221B的人先离开了。迈克洛夫特走之前给埃利奥留下了联系方式。接着是街上的特工,一批一批地撤离。在最后一个红点消失在刺客的鹰眼范围之后,埃利奥总算松开了绷紧的肌肉和神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几乎是放任自己滑倒在了那张单人沙发里。那张柔软的,垫着红蓝英国国旗抱枕的,不会拿枪指着他也不会喊他刺客的沙发里。
“太恐怖了。”埃利奥小声嘀咕着,好好休息了一会儿,在确保自己恢复了精力之后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但就在埃利奥顺手捞起面前那杯冰块融化的加奶红茶,大喝一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叮的一声跳出了一条来自新建联系人的短信。
“意外听说苏格兰场将在24小时内发起对莫兰议员一案凶手的正式通缉。”来自迈克洛夫特,“祝好运。”
埃利奥无话可说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熄灭了。他咕嘟咕嘟地喝完了那一整杯红茶,然后大声抱怨,“讨厌的政客!”——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因为被布鲁德海文通缉的事情对当局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但傻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玩不过政客滴(…)
第77章
迈克洛夫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用全国通缉这种手段威胁埃利奥要么合作要么离开的事实。埃利奥也没有浪费时间问。他在短暂的24小时内去而复返, 和这位优秀政客约见在贝克街的咖啡厅里。
“别通缉我。真的。”埃利奥说,“我不想试探自己能力的边界。”
老板给他们上了两杯茶。还是红茶,冰块和奶糖。埃利奥瞧了一眼茶托盘, 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相信我, 史密斯先生。我们也不想。”迈克洛夫特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所以?”
埃利奥盯着他。一般来说, 埃利奥很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 甚至是他自己的直觉;他生长的环境给了他这样的经验和条件, 毕竟那是人性最复杂的地方。只要一个轻微的眨眼,一点肌肉的抽动,埃利奥就能在意识到理论之前反应过来。
但政治?
政治绝对远超他的范围。无论是从这个自陈足以代表英国政府的“迈克洛夫特”的脸上还是身体上,埃利奥都无法读出任何细节。那真是一张覆盖了从头到脚范围的完美扑克脸。
“得出了什么结论?”迈克洛夫特说。很显然, 他也知道埃利奥在观察他。
“什么也没有。”埃利奥恹恹地一摆手,“除了你很显然是个人到中年的英国男性之外。我猜我也没得选。但说真的,你会把我用完就丢吗?”
“我想说你拥有我的承诺, 但很明显,你很难为任何官方机构的声明买单。”迈克洛夫特挑了下眉,“那就让我们这么说吧, 任何聪明人都不想招惹一个报复心强烈的刺客。尤其是你总是很难彻底杀死他们。”
埃利奥看着他。刺客缓缓地笑了。“是啊。”
“无意冒犯。”迈克洛夫特补充。
“别担心。”埃利奥扯过意见簿上的白纸和笔,埋头书写起来, “至少我终于从你这儿听到了一句发自真心的实话。这算是个好的开头。”
迈克洛夫特皱起了眉毛。倒不是因为埃利奥说的话,而是因为他也看得见埃利奥在写什么。哪怕是从倒着的角度。
“我还以为你准备交给我的是莫兰议员那里得到的资料。”他说。
“是啊。”埃利奥笔走龙蛇,“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别管了。”
哪怕是莫兰议员书房里的那些绝密资料, 也不会有埃利奥写出来的这些全面。迈克洛夫特刚刚读了个开头,眉毛当场就打起了结。接下来刺客潦草的字迹都被他飞快地翻了过去,大概不到几分钟,他就把所有埃利奥写出来的这几页纸全部翻遍了。
“这些……”
“全都是真的。”埃利奥往后一靠,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和你们讨价还价。时间不等人,迈克洛夫特先生。只要你在忙着打击全球犯罪的时候顺便忘了通缉我就行。”
迈克洛夫特挥了挥手。隔壁桌的一对情侣立刻扭过头,从他扬起的手中接过了那叠纸,然后急匆匆地退出了咖啡店。埃利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包括店里其他红点的轻微躁动。
“都去忙吧。”迈克洛夫特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埃利奥,“给我们留一点私人空间。”
整个咖啡店立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清空。这下,埃利奥皱起了眉。
“我们还有什么要聊的?”刺客坐直了身体,谨慎地问。
“卓越的记忆力,史密斯先生。”迈克洛夫特微笑着,把桌上的茶推到了他面前,“亚诺维克多多里安大师的后代,是吗?”
埃利奥一瞬间毛骨悚然。要不是他在数次确认之后,这个捉摸不透的政客仍然闪着金色而不是红色,刺客早就应激地跳起来了。虽然现在他也差不多炸毛了。埃利奥竭尽全力地遏制住了自己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冲动,“你对我们刺客很了解,迈克洛夫特先生。了解到我都有点担心你是我们的死敌了。”
“那个以中世纪骑士为代号的神秘组织?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迈克洛夫特夸张地耸肩,“我承认我们英国人更爱戏剧化,但还没戏剧化到这个份上。我只是恰好比较了解你们而已,史密斯先生。还有,是‘福尔摩斯先生’,不是‘迈克洛夫特先生’。”
埃利奥错愕地发了一会儿呆。
“等下。”埃利奥胡乱地比划着,“所以你其实是‘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你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什么关系?”
“兄弟,不幸的是。”
迈克洛夫特喝了口茶,冲埃利奥露出了一个假笑。刺客这回看明白了,欲言又止地往后靠了靠。
“呃,”埃利奥说,“我觉得可能有点误会……”
“我知道,”迈克洛夫特说,“我们不怎么相像,是吧?”
“是啊。”埃利奥下意识地,“呃,不是。我是想说,我出现在这里是个巧合。”
迈克洛夫特示意咖啡厅,“这里?”
“你兄弟的住处。”埃利奥抓了抓头发,“他是个接案子的咨询侦探,你知道吧。我当时正要……”
“正要咨询他关于莫里亚蒂的问题。”迈克洛夫特也往后一靠,姿态放松地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我知道。不然你认为我是为什么没让他们射击?”
“好吧。你也知道了。”埃利奥摊了下手,“这一点上,你和福尔摩斯先生——抱歉,小的那个——还是挺像的。等等,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没绑架你弟弟的意思,所以我们这是要聊什么?”
迈克洛夫特搁下了茶杯。他冲埃利奥笑了一笑。
“你有加入英国国籍的意向吗?”他说,“既然你的祖国已经抛弃了你?”
埃利奥沉默片刻,“啥?”
“很明显,我在尝试邀请你重拾你先祖的工作。”迈克洛夫特眨了眨眼,“还是在黑暗中工作。还是做你擅长的那部分。但这次你有政府批准的一切权限,源源不断的资源补给,永远有人照看你的后背。现在,告诉我吧,史密斯先生,你对供职英国秘密情报局感兴趣吗?”
埃利奥端坐了起来。他谨慎地把手指交叉起来,研究着迈克洛夫特的表情。
“你想让我成为你的特工?”
“成为女王陛下的,准确来说。”
到了这个时候,迈克洛夫特的表情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埃利奥没得出什么结论,挫败地往后一靠,“得了吧。就连我都知道你们的女王从来算不上真正地管事。”
“但你得知道,”迈克洛夫特摊开手,“就职宣誓仍然是围绕着她的。”
“我不会宣誓的。”
“你不会吗?”
“我不会。”埃利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站了起来,“非常感谢你慷慨的提议,福尔摩斯先生,还有这杯茶。祝你愉快。”
但就在他准备溜出这间咖啡厅的时候,迈克洛夫特在他背后说,“我不会是唯一一个给你递出橄榄枝的,埃利奥。但相信我,我会是态度最友善的那一个。”
埃利奥只当他是在搞政治预言,无所谓地推开晃悠着清脆铃铛的玻璃门,“哦,那还真是谢谢你。所以还有谁在这条路上等着我,CIA吗?”
“辛迪加。”
埃利奥皱了下眉。他的动作停下了,但铃铛没有,一个劲儿地响着。
“‘辛迪加’?”埃利奥回过头,“那是什么?某个欧洲小国的秘密情报机构?”
但迈克洛夫特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慢悠悠地,不紧不慢地喝茶。直到刺客重新走到那张桌前,眼含催促地盯着他瞧,直到门上响个不停的铃铛终于归于平静,迈克洛夫特才冲刺客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
“不。它是一个刚刚注意到你的恐怖组织。”
埃利奥很快发现迈克洛夫特所言非虚。至少,在“他是态度最友善的”这一点上是没错。辛迪加秉承了所有恐怖组织关于“先揍一顿再好好聊聊”的优良传统,摸光了埃利奥身上所有他们能找到的东西(幸好埃利奥早有准备,提前寄存了身上的大陆酒店金币,不然他真的亏大了!);然后,才在一点儿光亮也没有的地方揭开了埃利奥的头罩。
“史密斯先生。”
埃利奥费力地眨了眨眼,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了坐在对面的那个金发男人。他的发际线,就像所有刻板印象里的英国人那样,堆得高高的;戴着一副普通至极的眼镜,如果把他丢到人群里,埃利奥恐怕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但他瞧着埃利奥的眼神让刺客愣了一会儿。
那是一种平淡到几乎无机质的眼神。就像他低哑的嗓音一样。
“你在阿拉伯的行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还有你最近在伦敦的那些。”
埃利奥本来准备装装样子,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现在他改主意了。刺客歪过头,以一种“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瞧着坐在对面的金发男人,“说下去。”
“你在制造混乱,制造死亡。”金发男人瞧着他,慢慢地说,“那些文明人也许会这么说。”
“但很显然你不是。”埃利奥说。
“但在混乱和死亡之后,那片废墟上往往会诞生新的文明。真正被需要的文明和秩序。”金发男人笑了,“那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只有真正懂得文明的绅士才能理解你的意图,史密斯先生。你是对的,我不是那些愚蠢的老派‘文明人’,但你也不是。这就是为什么你属于我们。”
他轻轻地偏过头,示意了一下。顶在埃利奥脑袋上的两把枪退开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刺客简单地活动了一下,既没有急着否定,也没有急着肯定。埃利奥只是眯着眼睛,瞧着金发男人,“‘我们’?”
“我们。”金发男人站了起来,伸开双臂,“欢迎来到辛迪加。”
他背后那扇墙隆隆地拉开了。埃利奥瞪大了双眼。有个又大又深的基地在他背后,在他们身下;大概有几百个人坐在那里,接打着电话,敲打着键盘,忙着管控他们面前那一面小小的闪着蓝光的屏幕。但在他们周围,悬着一整块环绕着他们的屏幕,又高,又大,又宽,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底下。
“那是一整个世界,史密斯先生。”金发男人说,“我们的世界。”
在那块屏幕上,时不时跳出来一些头像和编码。世界各地都有辛迪加的行动。
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友善。埃利奥想。他们只给他留了一条活路,那就是加入他们。
“好吧,”埃利奥举起双手,“我加入。”
那团原本捆住他手腕的绳索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当然早就挣脱了。埃利奥背后的持枪守卫正要上前,就被辛迪加首领一个眼神退后了。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埃利奥微笑了一下。刺客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张银白色的、画着匕首的卡牌就从那儿翻了出来。
守卫愕然地检查自己身上的战利品,“他是怎么……”
“只要你们能帮我一个小忙,”埃利奥轻快地说,“帮我折断这张卡。”——
作者有话说:此处奥利奥和麦哥商量了一些不能说的事情,以及这张银杀是真的快到期了.jpg
第78章
关于埃利奥所得到的这套“魔法卡牌”, 这里不再赘述。总得来说,他成功地解释了它,但也成功地被当成了疯子。但在所罗门莱恩, 这位辛迪加的首领, 允许他当场击杀一个配得上这张银色卡牌的守卫之后;在刺客于一片血腥的寂静中轻飘飘地抛出手中的卡牌, 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阵银白的美丽星点从鲜血中冉冉升起之后…
没人再敢把“疯子”这种评价宣之于口了。
他们只敢把这种评价藏在避而不见的眼神里。
倒不仅仅是因为所罗门对这个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偏爱, 也因为……
“那甚至算不上一场搏斗。”心有戚戚的成员小声嘀咕着, “不管你信不信, 我朋友的朋友当时就在那儿。”
“那还能是什么?”另一个成员不屑地说,“别忘了,我们都是特工出身,那家伙也一样, 没道理打不过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子。”
“如果你瞧不起这个野路子出身的新人,那你就有的倒霉了,傻蛋。”成员把喝光了的酒瓶撂到桌上, “因为在我看来,那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别个成员沉默几秒,“但你刚才说是你朋友的朋友在那。”
喝酒成员也沉默片刻, “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没在当场。”别个成员说。
“我当然不在那。”喝酒成员说,“不是, 兄弟,你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不在当场, 你就不能说‘在我看来’……”
听起来他们大概是不会再说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伊尔莎福斯特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端着她手里的咖啡杯转身离开了茶水间的门口。
作为刚奉命潜入辛迪加的英国MI6特工,她对这个恐怖组织的了解算不上多,只知道这是个聚集了全球退役特工的犯罪组织, 致力于在世界各地进行秘密行动。或许是同样出身MI6,或许是她个人能力出众(伊尔莎更倾向这么认为),所罗门莱恩对她也不吝啬赏识,甚至称得上慷慨大方。
但当然了,她的上司阿特里在用得上她的时候也是这么“善待”她的。
想到这里,伊尔莎的唇角不由得划上了一个嘲讽的微笑。走廊里迎面走过其他行色匆匆的成员,伊尔莎的表情完美地过渡成一个友好的招呼;那点讽刺就像融化在深黑咖啡液里的糖块,很快消失不见。她噙着微笑,优雅地走向走廊深处。
今天下午,伊尔莎从所罗门那里得到的任命就是审问伊森亨特。
“谁是伊森亨特?”埃利奥随口问。
他真不知道这是谁。但他的问题立刻惊起了一片疑问之声,就好像他真的应该知道那是谁似的。像是“他是个特工里的传奇”“胡扯,他就是个混运气的”“谁能靠运气拯救世界?你能吗?”这类七嘴八舌的解说反而把埃利奥搞晕了,直到寸头文特笑了起来,那阵差点转变为窝里斗的争执才勉强停下。
“他是个美国特工。”文特挥了挥手,其他人立刻识相地提起他的背包,“IMF的成员,就是这样。”
那个背包哐当作响,听起来很有份量。埃利奥往那儿瞟了一眼,继续追问,“就这样吗?但IMF又是什么的缩写?”
“你很好奇吗,小子?”文特说。
他回过头,其他人故作无所事事地挠着头,摸着兜,回避了他的目光。只有埃利奥盯着他的眼睛,“别管我叫‘小子’,文特。我有名字。”
文特也盯着他。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就在气氛即将变得紧张起来的时候,文特忽然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片笑声的海洋,只有埃利奥板着脸,表情变得无语。
“我听说你那天做的事情了,‘埃利奥’。”文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要我说,你做得很漂亮,但太漂亮了。”
埃利奥差点没站稳。他的后背被拍得隐隐作痛,但他假装没这回事,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瞧着故作亲热的文特,“是吗?”
“是啊。太像法国人那一套了。”文特说,“我承认你刀具玩得不错,但你不能只擅长搞精细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需要干点粗笨的体力活,而到了这个时候?你就用得上锤子了。”
他意味深长地撇了一下脑袋,示意埃利奥跟上。他们穿过灰色墙壁的走廊,冷白的光划过特工们的黑色装束,直到他们在两扇驻守着的铁门前停下。
“就像审问犯人的时候。”文特说。
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驻守的人打开了门,把他们放进了这间黑漆漆的审讯小屋。几点微不足道的黄色灯光勉为其难地照亮了砖墙角落,一个被扒光了上半身的短发男性被绑在正中央的铁棍上,正诧异地瞧着走进来的他们这一伙人。
但另一个女声先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锁上门的文特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自顾自地走到伊森面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寸头前特工带进来的人也各自分散,走到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顺手把文特的工具包撂在了桌上。只有埃利奥往那边看了一眼,疑惑地拧起了眉毛。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和她的声线一样,她有着一张线条柔和的脸,衬在玫瑰般卷曲的棕色长发里;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峰轻轻地,典雅地挑起了额头上的皱纹。但这不是埃利奥看着她发呆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她那种古典的希腊神明般的美感,那种即便她只是穿着一身漆黑便装,没有任何妆点也浑然天生的美感;埃利奥打心底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大概是注意到埃利奥在看着她发呆,她转过目光,也意味明确地瞧了他一眼。
“审问犯人?”埃利奥回过神,尴尬地挠了一下脸,“你是?”
“伊尔莎。”她转过头,“我们得到的指令是和他谈谈,而不是杀了他。”
“省省吧。亨特是个战士,”文特已经掏出了他的锤头,“你能和一个战士对话的方式只有这个。学着点,埃利奥,你没法每天见到这么抗揍的俘虏。”
“我知道怎么揍人。”埃利奥皱着眉。
“是啊。你还知道怎么杀人。”文特在桌上排出他用得上的铁器,“但你不知道怎么折磨人。”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埃利奥走向被捆在那里的俘虏。他的双手被捆在那里,高高地举过头顶,脚腕上也绑着铁链;就埃利奥的眼光看来,这其实并不怎么保险,他甚至能瞥到特工的拇指正在尽可能小幅地挣扎着,试图掰断求生。
但当然了,埃利奥假装没看见。一个拯救过世界的特工不该被这样对待。所以在特工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瞟了一眼,表情一凛的时候,埃利奥只是凑近了一点,装作一无所察地问,“所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伊森亨特?”
特工看着他,挑了下眉,“我倒希望我不是。但还是谢谢了。”
“我没在夸你。”
“我受宠若惊。”
“退后点,埃利奥。”文特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还是说,你想先和他玩玩?”
虽然这么说,但文特很显然没有把伊森让出来的意思。他舔了口自己的中指,褪下了挂在那里的一枚粗糙戒指,塞进了口袋里。被称作“骨科医生”的文特拎起他的锤子,走到了埃利奥和伊森面前,冲他们示意。
似乎又有一场争端要在这里发生了。其他人也都注意着伊森和他周围的两个人,没人看见伊尔莎悄悄摸走了桌上的钥匙。她等待着。只有伊森看到了正对面的她的行动,眉毛疑惑地一皱。
但埃利奥和文特都没注意到。因为埃利奥唔了一声,掀开冲锋衣的一角,从口袋里捏出了一张卡牌的一角,冲文特示意。
金色的。
“我需要伊森亨特帮我折断这张卡。”埃利奥说。他很快把那张卡推回了口袋里,谨慎地没露出更多内容。但这足够文特联想了。他费解地拍着手里的锤子,看了眼伊森,又看了眼埃利奥。
“他是黄金等级?认真的?”
埃利奥耸肩,“卡牌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什么等级?”文特说。
埃利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的表情。伊森尽管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但也学着埃利奥,冲文特歪了一下头。意识到继续追问只是丢脸的文特回以一个冷笑,迎面给伊森来了一个上勾拳。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文特捏着伊森的脸说。
“你才是那个‘特别的’,文特。”伊森喘了口气,“因为根据官方声明,你在三年前就被宣布已死了。但很显然,你还活蹦乱跳的,和这里其他的被除名特工一样。”
“哦不,”文特笑了,“我们一点儿也不特别。只有你被除名了那么多次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还在给官方卖命,伊森亨特。”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坚硬。”文特笑够了,“你要杀了他,是吧,埃利奥?我会把最后一击留给你的。别担心你那小小的卡牌游戏了。”
但埃利奥咳嗽了一声。
“事实上,”他抱着手臂说,“那不是一张杀戮牌。”
正准备继续殴打伊森的文特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被绑在那一无所知的伊森,又看了眼对他挑起眉毛的埃利奥,“认真的?你好这一口?”
第79章
就在这时, 伊尔莎冲伊森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弹起并拢的双腿,猛地一蹬站在那的文特,后者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脑门竟然就这么撞上了墙边的蒸汽管道。哐当一声, 他的锤子也随之脱手。站在角落的所有特工都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愣了一下, 埃利奥也猛地一回头, 满脸困惑地看向突然暴起的伊森。
他在干嘛?埃利奥心想, 找揍吗?
但很快, 一枚钥匙划过埃利奥的上方,精准投递进了伊森手里。是伊尔莎干的。很难不注意到这一幕的其他特工围拢过去,只有埃利奥站在伊森身边,迅速瞟了一圈天花板凹角——没有监控, 太好了——刺客从腰间掏出匕首,飞快地塞进了正在拼命尝试对准锁孔的特工口袋里。
“谢谢,”伊森得寸进尺地低声要求, “但你能不能帮我开下锁?”
“不是吧,”埃利奥挽着衣袖,“钥匙都在你手里了。”
被逼到桌边的伊尔莎顺手抄起身后的东西, 就朝特工们砸过去。有个被击中了,但这进一步激怒了其他还站着的两个特工。他们对她拔出枪, 但伊尔莎身姿一矮,就灵巧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滑了出去,一把抄起了地上的锤子。那两个特工迅速转过头。
在伊尔莎背后, 伊森还没解开那手铐,正竭力仰着脑袋,“我看不见锁孔!”
没倒地的两个特工对他们这里行注目礼。被发现在浑水摸鱼的埃利奥啧了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抬手往后一甩,弹出的袖剑就噌的一声削断了绑在伊森手上的手铐。
“什么鬼?”特工也看到了这一幕。
“抱歉,”埃利奥甩出双手袖剑,“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身边是刚刚挣脱束缚的传奇特工伊森亨特。赤着上半身的特工从裤袋里掏出了那把匕首,对着两位辛迪加特工歪头。站在他俩身前的还有握着锤子的伊尔莎,像一头猎豹那样,她的眼神正在两人之间徘徊,挑选着将要下手的猎物。
孤立无援的两位辛迪加特工默默地,无助地看了眼彼此。
就在这时,铁门被拍了拍,外边的守卫喊话,“一切正常不?”
反应过来门外还有同伴的特工眼前一亮。一个立刻转身就要往铁门那边跑,另一个端着枪的也朝埃利奥三人扫射;一时情势逆转,子弹飞溅。眼看着特工已经跑到了门口,伸长了手就要打开高处的锁,一柄匕首忽然扎了过去,正中他的手心!
特工惨叫一声。他的手被钉在了铁门上。
“漂亮。”躲在桌后的埃利奥说。
投掷满分的伊森冲他笑了一下,伸手捞过桌面上寒光闪闪的刀。他们听着子弹声停,伊尔莎率先翻了出去,直冲还在换弹的特工。她一锤捶中他的手腕,枪支弹药随之落地;特工条件反射地抓住自己疼痛的手腕,但伊尔莎此时已经一脚踹中他的腹部,迫使他弯下腰,降低身位。到了这一步,伊尔莎已经不可能输掉这场近身肉搏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伊尔莎就把自己盘到了特工上方,两条腿紧紧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没门!”被钉在门上的特工大叫。他举起枪瞄准了伊尔莎。
伊尔莎立刻翻到人质背后。但她不是一个人。埃利奥捡走了地上的枪,这时刚好填上弹药,对着门上特工扣下扳机。
“砰!”
门外拍门声更加响亮,“发生什么事了?!”
埃利奥扭头看了眼伊尔莎。她从已经晕倒过去的辛迪加特工背后站了起来,也看了眼埃利奥。他们没说一句话,但都很意外对方在这一次突发事件中的表现。埃利奥走到门口那儿,把手指按在了特工的大动脉上,试探他的死活。
“只有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伊森说。
埃利奥松开手,回头看了他一眼。正从尸体上扒枪的伊尔莎也看了他一眼。地上忽然有个人醒了,浑身一弹。但在他来得及爬起来之前,伊森一刀插了下去。那个倒霉特工神经一哆嗦,很快不动弹了。
“所有人都死了吗?”埃利奥确认。
“还没有。”伊尔莎说。
紧接着,她就开了枪。砰砰两声,相当精准。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她说。
门外开始砸门了。
“我不告诉他是你给的钥匙,”埃利奥对伊尔莎说,“你也假装没看到我手上的东西。成交?”
伊尔莎果断地,“成交。”
“等等,”伊森迷惑,“你们不会还打算留在这儿吧?”
“当然了。”伊尔莎说。她顺手把枪别到伊森腰上,埃利奥也有样学样地销了赃,他俩一人一只手放到伊森背部,把他推着走。
“不然我们为什么非得杀光目击者?”埃利奥说。
“快走。时间紧迫。”伊尔莎说。
“跟我一起走!”伊森被他们推着跑了起来,钻进通道里,“留下来太危险了!”
砸门声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伊森跑在最前面,当他穿过一扇门的时候,伊尔莎和埃利奥同时停下了脚步。就在伊森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伊尔莎一把拍上了那扇门。埃利奥确保那扇门真的锁上了。
“等等!”
被锁在外面的伊森猛地扭头。
“赶紧走。”埃利奥说,“因为我们接下来就要喊人来追你了。”
伊森抓着栏杆,“但你们到底是谁?”
“祝你好运。”伊尔莎说。
她和埃利奥对视了一眼,扭身就跑。走廊里,她声音嘹亮,“来人啊!伊森亨特跑了!”
埃利奥错开她一步,正要跟上的时候,伊森隔着栏杆抓住了他的手腕,胡乱摸索着。就在埃利奥准备甩开他的时候,刺客手上的袖剑忽然弹了出来。这前所未有的突变让埃利奥当场一愣。他猛地甩开了伊森的手,倒退两步,抓着自己的手腕匪夷所思地看了看显形的袖剑,又瞧了瞧伊森亨特。
“你到底是什么人?”埃利奥问。
“这也是我想问的,”伊森瞧着他,“刺客?”
埃利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但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远远的响亮的一声,是刚才审讯小屋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在哪?!”有人喊着。
“他往北边走廊去了!”伊尔莎的声音,“他把门锁上了!”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飞速追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赶回去报信的时候了。埃利奥从口袋里找出回形针,在伊森面前晃了晃,“我要开始撬锁了。你最好在我撬完锁之前溜走。”
但伊森没有立刻跑掉。他抓着栏杆,盯着埃利奥,“答应我你会来找我?”
“我答应你,”埃利奥只好说,“现在赶紧跑!”
脚步声已经拐进了这个走廊里。得到承诺的伊森冲埃利奥灿然一笑,扭身就跑。子弹从埃利奥身后飞了过来,乒乒乓乓地撞在栏杆上;要不是他立刻扑倒在地,估计要被“自己人”当场射杀了。
“看着点!”埃利奥大叫,“我还在这儿呢!”
子弹停了。他们追过来,埃利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就着那根卡在锁孔里的回形针继续撬锁,一边没好气地敷衍着问话的辛迪加特工。老式锁孔咔哒咔哒地响着,埃利奥估摸着伊森跑出了一段距离,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好了!”
锁开,辛迪加特工鱼贯而出。伊尔莎混在其中,当然,还有埃利奥。幸好伊森除了手脚被镣铐磨出血痕以外没受一点伤,不然他要躲开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特工还真有点难度。当他结束这场大追逃,勉强摸到最近的IMF安全屋里的时候,伊森总算喘了口气,按亮了灯。
“进来吧。”伊森说。
窗外嘀咕了一两声什么,然后刺客从那里翻了进来。
“我有问题。”埃利奥看着他说。
“太巧了,我也有。”伊森随手比了比沙发,示意他可以坐下,“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的问题,成交?”
“如果你知道我是个刺客,”埃利奥没坐下,抱着手臂环顾了一圈,“那你也应该知道有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伊森倒了两杯咖啡,递过去一杯,“我保证我问的问题和兄弟会无关,好吗?”
他怎么连兄弟会都知道!埃利奥和那杯咖啡互相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地接过了它,“好吧。”
“太好了。”伊森飞快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很简单,你们最新一代的光学伪装以及纳米技术制作的袖剑是我们IMF提供的技术。还有人皮面具制作技术等等,我想你们或多或少也用过吧?”
埃利奥目瞪口呆地端着那杯咖啡。
“你们中的一员是我的朋友。”伊森喝了口咖啡,想让自己清醒点,“阿洛特特里斯坦。我们合作过。你应该知道他吧?”
埃利奥没说话。他目瞪口呆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
原来又是阿洛特的朋友。他心如止水地喝了口咖啡。那这一切都合理了。
“你知道他。”伊森笑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要是没有的话,我要开始了。”
要不是埃利奥的手机早就在辛迪加抓住他的当天就被他们摸走了,埃利奥多半还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但现在他没法打这个电话了。刺客放下咖啡杯,冲伊森点点头。
一个能拯救世界、还和刺客组织有合作的特工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埃利奥说,“我正在这个叫做辛迪加的恐怖组织卧底,我们的老大叫做所罗门莱恩,是MI6出身的英国特工。他正在也会继续收留全球被除名的特工,组织他们的力量在世界各地进行恐怖袭击,因为他相信通过他的做法能真正地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如果你想扳倒他,那我们就是盟友了。”
这下伊森是真的清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问题的IMF特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埃利奥,后者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的,很好,”伊森眨了眨眼,对他伸出手,“我们是盟友了。抱歉,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埃利奥史密斯。”埃利奥和他握手,“还有件小事。你觉得我们能在七天内扳倒辛迪加吗?”
就算是伊森也不由得发出疑问,“啥?”
埃利奥冲伊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掏出了那张金色的,戴冠冕的卡牌。零点的钟声此时敲响了。
“说错时间了。我们最好在六天内扳倒辛迪加,折断这张卡牌。”埃利奥看了眼手表,“不然我就会死。”——
作者有话说:*十五章阿尔文介绍过袖剑有一个按钮,被按下就会显形。
第80章
伊森摸着下巴, “所以这就是……”
埃利奥说,“对。”
他递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卡牌,伊森把它颠倒过来研究了一会儿, “我是说, 这就是雅尼克文特以为你好我这一口的原因?”
不得不说, 美国特工的眼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在他的眼神中, 埃利奥无言地从他手里抢回了那张牌, 顺手塞回了口袋里。伊森对他这反应笑了起来, 让步地举起了双手。
“所罗门是个很谨慎狡猾的人,”埃利奥只当没看见,“我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加入追踪你的工作。”
“同意,我们需要保持联系。”伊森点头, “我会想方设法地追在辛迪加后面的,但你在那儿也得小心点。”
放跑伊森亨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幸好他是个传奇特工,这一点让“赤手空拳从四五个特工的包围中夺路逃生, 甚至还就地取材反杀了其中几个人”这件事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可信度,更别提伊尔莎和埃利奥想方设法地呼叫了大部队一起追踪他——但所有人都没找到伊森。
埃利奥大概是追得最远的那个。但他最后也无功而返。
“我很确信我就差那么一点,”年轻人忿忿, “就差那么一点!”
“别着急。”真正在这场逃脱事件中损失了人手的所罗门莱恩慢慢地说,“我了解伊森亨特。他还会再找过来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很确定你还会有和他叙旧的机会。”
要说埃利奥背后没渗出冷汗,那肯定是假的。但他仍然尽可能地维持住了那副不满的表情, 就像每一个出师不利的年轻人那样,怀着疑惑问,“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
“那么……”
“你不是个特工,所以你不知道, 亲爱的埃利奥。”所罗门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几乎每一个特工都曾经是军队里的一员。几乎每一个特工都曾经对他们的宪法、宗教或者君主宣誓,就像旧时代的骑士那样,发誓他们会保护弱小,保守秘密,抗争邪恶……”
埃利奥走到他身边。他们一起往下看,流水般的人员在走动着,工作着。
“…伊森亨特就是其中的一员典范。”所罗门低声说,“没救的旧时代骑士。看着吧,他会找过来的。”
埃利奥觉得他隐隐有以“新时代骑士”自居的意思,但实在不想苟同。虽然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带,而埃利奥自己也正处于这个位置,但他还能清醒地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是的,他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杀人。但就算是刺客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该做的。
“两天后的夜晚,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上演《图兰朵》。”埃利奥简短地说,“他们将在《今夜无人入眠》的最后一个全音符刺杀奥地利总理。”
“我们不能让他这么做。”伊森凝神细思,“最好还能在当晚一块逮住莱恩。”
“我们会阻止他的。”埃利奥说,“长话短说,伊森,还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尽管说吧。”
“我需要一些哑弹。”埃利奥看了眼附近,“准确来说,是一手提箱哑弹。”
“莱恩准备用炸弹?”伊森问。
“至少我是被这么告知的。”埃利奥说,“你能搞到吗?”
伊森沉默几秒,“当然。两天后见。”
两天后的夜晚,维也纳歌剧院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好吧,让我把计划再梳理一遍。”坐在副驾的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安保队伍里有人,是吧?等总理进了歌剧院,坐稳了,我们就把这玩意装到他的座驾上?就这样?”
他用眼神瞟了一眼丢在后排座位上的手提箱。那是个还没打开定时的炸弹。
驾驶座的特工看了他一眼,“就这样,菜鸟。”
“抱歉,这还是我第一次刺杀一国总理。”埃利奥确认,“就这么简单吗?”
“最高端的刺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行动计划。”特工敷衍他,“学着点吧。”
埃利奥沉默几秒,“那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他指的是原本坐在后座的两个特工。此时正是各来宾入场的时候,他们没吭一声就下了车,拎着各自的东西,只留下埃利奥和驾驶座特工坐在这辆藏在巷道里的黑轿车里。
“关你什么事。”驾驶座叫做约翰的特工很快不耐烦了,“我们只需要听命令就行了,你懂不懂?老大自有安排。”
所以所罗门确实另有安排。埃利奥想。他乖乖地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
“但是……”埃利奥又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约翰打断了他,“他说过你很爱问问题,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爱问问题,简直跟我家那个捣蛋鬼一样!闭嘴吧,行不行?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这有多难?”
埃利奥从善如流地比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约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埃利奥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眼时间。
“我想去趟洗手间。”他很快说,“我觉得……”
“滚吧。”
埃利奥轻松达成目的,咬着牙齿下了车,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高兴。但就在他刚把车门拍上的时候,那扇黑色的窗户摇了下来,露出了约翰的脸。
“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埃利奥问。
“十五分钟内带着你的人回来,但别带上那张嘴,”约翰面无表情,“否则就永远别回来了。”
窗户立刻又迫不及待地摇了上去。埃利奥耸了耸肩,“收到。”
理所当然地,约翰没给他任何回应。埃利奥转过身,把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往歌剧院的方向走去。演出还没开始,观众正在入场,埃利奥不费吹灰之力地混进了人流之中。
伊森和他约好在顶层站席区的洗手间交接。如果不凑巧的话,特工会把哑弹留在那里,等着埃利奥去取。当埃利奥走到那儿,发现门口挂着“维修中”标牌的时候,他就知道伊森大概在忙别的事情。
这也意味着所罗门在剧院内的布置吸引走了特工的全部注意。埃利奥希望那不会让伊森太过为难,因为他自己多半是腾不出空来帮忙的。
他这么想着,四处看了看,然后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间点。刺客的手指轻巧地抚过门锁,不过几秒钟,门就开了。埃利奥闪身进去,打开鹰眼,很快找到伊森留在最后一个隔间顶上的东西。
“真是老派作风。”埃利奥嘀咕着,站到了马桶盖上,捅开了那块活动瓷砖。哑弹被他捞了下来,深处还藏着个附带耳麦。
“嗨,伊森。”埃利奥戴上耳麦,调整了一下,“我找到了你留下的东西。”
“很好。”伊森说,“我现在告诉你怎么把它藏在身上。”
埃利奥抓起哑弹,走出隔间。在镜前,他快速地把那件冲锋衣外套抖了下来,甩到一边。在伊森的隔空指点下,埃利奥成功地把那些哑弹绑在了身上。
“好了?”伊森问。
“好了。”埃利奥看了眼镜子,重新抓起外套,“你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样吗?”
“我知道。”伊森笑了,“现在穿上你的外套吧,别把其他人吓坏了。”
“幸好它是不会炸的那种。”埃利奥嘀咕着,“你确定它是不会炸的,对吧?”
“百分百确定。”伊森说,“我亲手做的,放心吧。”
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看到外面有个绿点在敲门。那表示盟友,毫无疑问。埃利奥疑惑地确认过几遍后,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拉开门,“我还以为你在忙。”
“忙着给你做哑弹,”伊森说,“是啊。我总不能真让莱恩炸了奥地利总理吧。”
特工的声音仍然是从耳麦里传过来的。门口没有回响。但这时候已经迟了,埃利奥愣在原地,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本以为不会出现在这种场景里的人,也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真的、真的、真的应该给雷欧波德换个特别的标志颜色了。
但这都是之后再说的事情了。眼下,雷欧波德一眼看到埃利奥还没合拢的冲锋衣拉链里满是炸弹,脸色刷白。
“等下。”埃利奥连忙拉上拉链,“这不是……”
“还有,以防你需要应付检查,”对埃利奥的处境一无所知的伊森火上浇油地补充,“我设计了一个仿真小灯。”
埃利奥身上的炸弹亮起了一闪一闪的红灯。那灯光甚至穿透了他的黑外套。
“这不是真的炸弹!”埃利奥压低声音叫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雷欧波德居然还能记得顺手带上门。但他显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到了,一声不吭地奋力扒起了埃利奥的外套,而后者在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拉链。
“那当然不是了。”伊森莫名其妙地说,“你只要按下侧边的按钮,你就能把灯关了。”
“每一次我在这种场合见到你的时候,”雷欧波德一边扒埃利奥的外套一边说,“你几乎都在忙着杀人。现在好了,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在忙着自杀!”
“等下,那是谁?”伊森终于注意到了这里有第二个人。
“谢谢你,伊森,但拜托你先别说话。”埃利奥挣扎着,“雷欧,求你了,冷静点!”
“你叫我冷静点?”雷欧波德根本没抬头,埃利奥被他压在了洗手池边上,“你一直没回我消息和电话,你这个混蛋!我好不容易才碰见你,结果在这里看到你穿着个闪光炸弹背心,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
“我知道,我知道,”埃利奥抓住了他的手,“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在忙。听我说,雷欧。”
雷欧波德总算有点冷静了下来,抬头看他。
“我没事,”埃利奥说,“真的,我没事。这是个哑弹,我不会死的。”
他推开了雷欧波德。后者尽管仍然面有怀疑,但显然比刚才冷静多了。他们重新站好,埃利奥当着他的面拉开了自己保护已久的拉链。
“这是个设计好的小灯,”埃利奥对雷欧波德说,“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它就会关掉。看好了。”
他摸索着,找到了左边的按钮。雷欧波德的脸色缓和多了。他看着埃利奥按下那个按钮。
红色的闪光停了停。但就在埃利奥松了口气的时候,炸弹上忽然跳起了倒计时,伴着滴答声响。红灯闪得愈发急促了。
就连埃利奥也不由得茫然了一瞬间。也就在这一瞬间,咬着牙的雷欧波德再次扑了过来。
“你这个白痴!”他低声说着,“你一准是被人骗了!”
“等等等等,”埃利奥连声说,“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伊森!伊森,这玩意到底怎么关?!”
“你是不是按了左边的开关?”伊森咳嗽了一声,“按右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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