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开之后,你去和血池里的几位聊了?”屠留蹲下探了探织月的气息,而后头也不抬地问小帆。
还行,虽然伤势很重,但屠留从禁地里那老人身上学到的可不止下个雨。
她有星曜图在身,这种程度的修补可比补天容易多了,不难。
“姐姐觉得我是因为它们说的话,才会这么想的吗?”小帆离织月远远的,自然而然与屠留也拉开了点距离。
相反,她现在的位置反而与蔺红叶最近。
蔺红叶正茫然,眼中什么也看不到,连屠留的动作都没注意,更别提小帆这两步了。
“我本来就是从那里来的呀。”小帆情绪猛地激动起来,“那里比这里自由多了,什么都好,只缺一片天——”
屠留了然,原来也是想要来抢星曜图的。
这东西就如此宝贝,值得这些人前仆后继,从荆娘那一代的人开始,消耗掉这么多条命,都上赶着当鬼。
这么一想,去渡外沼泽当死鬼,好像又确实是件挺热门的事。
她抬眼,与小帆对视。
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样,小帆的眼瞳逐渐从金色慢慢染成红色。
和屠留原本的样子很像。
“你不给?”小帆与屠留沉默着对视了一瞬,冷下脸。
看来确实知道星曜图的事。
小帆来找她,多半也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东西了。
要不然,怎么会跟着她一直到血池收集完所有碎片呢。
“我为什么要给?”
屠留莫名其妙。
她挥挥手,将方才收进魂体领域的一批魂魄放出来,远远望着云鹤那方舟再次喧闹起来。
“我看起来是有多像个拾金不昧的人吗?”
原本一脸严肃的小帆居然笑出了声。
她挺喜欢听屠留说话的,即使目前的立场不太对。
屠留对她的反常不甚在意,她在回想大爆破中的星曜图异常。
当时,她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的方舟,星曜图就直接把所有人都收进了魂体领域。
刚才柳盖她们那么安静,也是突然出现一堆人挤在魂体领域中,一时警惕,对外界倒不太关注。
这片诞生在中原大陆的宝物,似乎在庇护它的子民。
“先是金雨,再是血雨。”屠留喃喃。
北漠的那块星曜图是最先被发现的,本属金石,却在丹流;
然后在她从血池中把另外两块星曜图带出后,中原与鬼域也是怪事不断。
也许星曜图之所以珍贵,除了能量充沛之外,更代表了对应分野那块土地上的规律运行。
不过这和屠留暂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是中原大陆中心被遗弃的一员,只是侥幸现在还能睁眼。
“姐姐不想去渡外沼泽见见你的故人吗?”
小帆换了一种方式,抛出屠留可能感兴趣的筹码。
“我已经在血池边上见过了。”屠留摇摇头,仇怨已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她不准备继续与小帆纠缠,准备将自己的短木剑收回来。
可惜它没有盘蛇刺一样的器灵,不然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
“你是说,渡外沼泽能见到已故的人?”蔺红叶愣怔出声,小帆那句话没有打动屠留,反而被他听了进去。
“你想去见见……她们?”小帆表情有些微妙,指了指远处还未消散的硝烟。
这可未必有。
“见不到?”蔺红叶看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他下意识地去追屠留的身影,但只迈出了两步,又迟疑地停在原地。
“姐姐是有骨气,跟谁有仇就灭了谁。”小帆意有所指地说着,“你还要继续跟着吗?”
“你什么意思?”蔺红叶横了小帆一眼,彻底将身子扭转过来,不去看屠留远去的背影。
“她都没管你,还杀了你族人,你不上去给她一刀啊?”
小帆凉凉地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她一路跟着两人走来,想也知道,眼前这人对他妻主死心塌地到了一种难以评价的地步,谁知道能跑到禁地里面放人啊。
“闭嘴。”
蔺红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屠留。
小帆说的也没错,明明已经是血海深仇,就算他已经叛出家门,那些也是养他长大的人,怎能毫无所感。
他又不是屠留那样的鬼。
“族中还有人……长馥……”
这些追上来的,除了四位长老之外,应当都是族中精锐。
可蔺家根系庞大,长馥必然还剩下不少能力低微的人。
不知道屠留下一步是否会提剑杀回去,将蔺家残余都清理殆尽……
她的心思现在连他也不能确定,蔺红叶不敢赌。
“你要是害怕她回去杀人,现在就跟我走。”小帆想到什么,退而求其次,拿住一个软肋也不是不行。
“你?”
“我可以给你们剩下的人提供地方保命,你还能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鬼,串串门。”
“不过,你得能进入渡外沼泽,当人质才行。”
小帆皮笑肉不笑:“不对,是鬼质。”
“怎么做?”
“那底下不是还在游行吗,选个有缘的木框子。”
……蔺红叶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又转过眼,想要再看看屠留到了那儿。
她速度太快,已经变成一个视线中的小点,分不出具体的动作了。
屠留其实听见了蔺红叶和小帆最后的对话。
不过他接下来想去哪,那是他自己的事。
毕竟已经到了这一步,人家不拔刀上来,确实让她有点惊奇。
蔺红叶可能更希望看见点自己曾经熟悉的人……除了她之外。
那确实比她更需要去一趟渡外沼泽。
至于屠留,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星曜图还有什么其他的用法。
云鹤等人在方舟那边已经恭候多时,领着身后的一群凡人,对着屠留便拜。
毕竟救命之恩。
至于为什么需要被救……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群人暂时想不明白。
“你们在长馥地界流浪,是否有遇到过奇异星象,或者一些能量流转不合常理的地点?”
屠留问云鹤,是因为星曜图目前只集齐了三颗主星,副星位置黯淡,恐怕发挥不出所有的力量。
“这……”卫溪和灵芝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抓耳挠腮,想要拼命表现但又无从下手的为难模样。
屠留咳了一声。
看来她的说法有点儿难以琢磨。
回想自己一路上遇到星曜图主星的位置,她换了个说法:
“有没有那种,捉鬼师特别多的地方?”
最好是她这种半人半鬼的所谓“捉鬼师”,都能上去就踩中雷点的地方。
那肯定是一个百鬼夜行,星曜有异。
“有倒是有……之前在血池附近就是这样啊。”
云鹤皱起半张脸,整个表情都变得有些纠结,看起来脸上沟壑更多了。
屠留挑眉,这算是答对了一半。
可是谁都知道血池有问题,“还有呢?”
“星垂野那一带,外面一圈都是。”卫溪补充道。
屠留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认可。
得到肯定之后,卫溪说得更来劲,脑子里有印象的内容都往外倒,也不管是自己向往香修的时候听来的什么道听途说的消息。
“血池和星垂野周边是捉鬼师历练必经的地方,只是没人敢深入腹地,都在外围打转。”
“至于其他的,散落在长馥各个村庄内,譬如正水、义忽、蒲山……都听过不少逸闻!”
“好。”屠留将这些地名简单记住,“现在有多少人?分派一些人员,去具体查探这些地方,找到确切的问题,我就过去处理。”
除了对这些香修之道热情如火的卫溪之外,云鹤与廉婆婆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些顾虑。
至于灵芝等小儿呢,只是疑惑地盯着恩人瞧,大人不发话,就乖乖地等着。
“我知道,这些地方乱起来,就是在蜃楼金雨之后。”
屠留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将自己的推断娓娓道来,就是赌这些人所亲身收集到的信息也指向同一个真相——
星曜图逸散,就是秽香猖獗、天象有异的开始。
“解决之后,也算是让你们多一些栖身之处,不必一直在方舟上讨生活。”
屠留用鞋尖丈量了一番脚下的船板,意有所指地踩了踩。
她方才走来,记得这一块木板的正下方,船身已经被腐蚀到露出里面的龙骨。
再不找新的出路,云鹤她们也撑不了多久。
“好!”卫溪先应下了,带动身后的一众激动的喊声。
只是云鹤还有些犹疑,屠留轻飘飘道:“长馥蔺家,可还有人在。”
她要是想丢下她们走了,这一船人完全可以变成蔺家的复仇对象。
虽然精锐灭了,但对付云鹤这种还是很轻松的。
“大人,只要您吩咐的,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云鹤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连忙道。
唉,冒险就冒险,大不了跟年轻人说好了,一看到什么就赶紧来报,一刻也不要耽搁。
毕竟人家轻松应付的挠痒痒,对她捡来的孩子们来说,可不是什么能完全不危及生命的活计。
——
蔺红叶不知道自己是刚醒还是刚睡着。
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红与灰,只不过某些地方深一些,某些地方浅一点。
他就在这样鲜明的两色之间,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其实蔺红叶没见过娘亲的模样,只是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蔺湘。
眼前的人眉眼骨骼和禁地里那石像慢慢重合,朝他微笑。
“红叶。”娘亲在唤他,“你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
他下意识反驳,腮边却有凉意。
是泪。
他在红灰色的世界中一步一步前行,发现自己根本没法真正走到蔺湘面前。
沼泽。
蔺红叶看着脚下貌似平整的地面,福至心灵。
原来渡外沼泽是这个意思。
亡者相见,看似近在咫尺,其实是天堑之隔。
“好孩子,不要自责,你保住了不少人,比我做得好。”
蔺湘笑道,“而且很快就要出去了,不用担心。”
“为什么?”蔺红叶茫然问。
已死之人,又被带入这里,怎么从渡外沼泽离开呢?
“你身上还有活气,在这里呆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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