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置身于此,凡俗种种在心中流淌而过,仿佛身体都随之变得轻盈,下一秒就能乘着玄都山脉的灵气飞升至上界。
码头船只络绎不绝,搭载着无数对太初学宫心怀敬仰的修士,所有人上岸第一件事都是抬头仰望眼前的仙山,注视那片浩渺宫殿。
一行四人登上云舟,云舟穿梭在雾霭山岚中,恍惚中真给人一种驶向上界的感觉。
这艘云舟上容纳了近百人,粗略看去都是和沈昙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修士,一个个雀跃得很。
沈昙左顾右盼看了好一会儿,感觉每个都来势汹汹面色不善,看起来都是能通过入学测试的样子。
于是,他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悻悻收回了目光。
反观他身旁的霍舟倒是热闹得很,也不知道霍舟是怎么做到人脉如此广泛的,云舟才开船半柱香的时间,已经有不下五个人过来和他打招呼了。
而且每个人都能唠上好一会儿,双方都不会没有话说。
“霍兄,你听说了吗,咱们太初学宫这届新生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转眼间,又来了个和霍舟叙旧。
一听又是这些天骄的事,沈昙只想自闭地把耳朵闭上,但那人下句话又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听说有个叫乱雨宗的门派,出了个金丹境的弟子?”
哟,这不是说的容晖吗。沈昙和霍舟对视了一眼,继续悄悄地听那人说下去。
“不仅如此,夷州城牧家的长公子也会在今年入学,以及焚玉宫掌门的亲传弟子,都已至金丹境,都将在今年入学。”
焚玉宫和陵渊门、飞音阁、无涯谷并称为修真界四大宗门。掌门亲传弟子的实力,可想而知。
霍舟微微正色,“想不到今年竟如此热闹。”
那人大笑两声,“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和这些天骄比肩,能侥幸通过入学测试就是喜事一桩了。霍兄你修为不错,可以试着和他们比划两下。”
霍舟与那人互相谦虚了几句,对方告辞后走了。
然而沈昙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牧家和焚玉宫的名字他都听过,自然知道他们的底蕴有多深厚。
学宫中,实力差不多的时常会被拿出来比较,尤其是这些佼佼者。
届时,容晖一定会免不了和他们有交集。那沈昙肯定希望容晖能赢。
没办法,他就是会对朋友偏心。
从短短几次的出手情况来看,包括容晖越级打败洗灵境的赵梧声,沈昙倒是不担心容晖的硬实力。
只是他悄悄观察过容晖惯用的那把剑,品阶虽不至于太差,但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牧家和焚玉宫都有钱得很,那两个人的法器品阶绝不会太差,要是容晖因为法器落于下风可怎么办。
沈昙更加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指望容晖那消失的师父从天而降,拿着一把天阶宝剑塞到容晖怀里,这可能性还没他今晚突破金丹境的可能性大呢。
云舟上熙熙攘攘,沈昙望着外面的茫茫云海,任由脑海中的思绪像云一样胡乱飘荡着,开始思考这一哲学问题。
-
太初学宫的入学测试将在三天后进行,这三天他们要住在学宫外围的竹舍中,暂时还没有资格正式进入到学宫中。
萧燃本可以回学宫,但为了陪沈昙过完测试这一关,也在竹舍里住下了。
“师兄,你真好。”沈昙抱住萧燃的手臂,故作煽情地蹭了蹭。
“行了啊,”萧燃不为所动,“你不如去临时抱佛脚练练功,少在你师兄我这装模作样。”
沈昙瘪了瘪嘴,身子极其不情愿地开始缓慢移动,没想到传音玉佩突然发出闪动。
“诶……是蔺坊主给我的消息!”
他连忙把容晖和霍舟也叫过来,然后才放出蔺萧的声音。
“沈小友,想来还是要告知你一声,赵梧声之事花间坊已经调查完了。三个月前他因为触犯门规被驱逐除了清远宗,后来不知受何人驱使,开始为一股流窜在修真界的不明势力做事,来花间坊盗取月息火就是受他们的指示。”
“他趁卫堂主受伤之际用幻术中伤对方,并使用一种法器令卫堂主陷入昏迷,将其藏在了照芜山的山洞里,好在卫堂主已被我们救出。”
“这件事中还有许多疑点,比如那股不明势力到底在图谋什么,但我已经联系你们陵渊门掌门了,这件事就不需要你们小朋友再操心了。听说你们要去太初学宫上学,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但还是祝你们能够有段愉快的学宫时光。”
蔺萧语气温和,有条不紊地将此事娓娓道来。
几人面面相觑,沈昙心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喃喃道:“但愿修真界不要再有什么乱子了。”
当晚,又有几艘云舟将参加入学测试的修士们送到了竹舍,竹舍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像霍舟这种人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交际的机会,提着一把扇子慢悠悠的转出去了。
沈昙没他那么有精力,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吹着凉风。
吹着吹着,他想起儿时也曾像现在这样注视过同一片星空。
他将身体整个靠在椅子上,声音惬意而飘忽,“容晖,你猜猜我是几岁被师父领回陵渊门的?”
容晖收回目光,看向他。
沈昙很少给他讲从前的经历,但他能看出来,沈昙和姜显真的关系很好,他应该在陵渊门中待了很久,对那里非常有归属感。
容晖猜测道:“十岁?”
沈昙摇头,“不对,继续。”
“八岁?”
“是七岁啦,”他笑道:“我也觉得确实很早。”
微风吹过,容晖的声音顺着风声送到他的耳中,“姜长老是在哪里找到你的?”
沈昙的思绪顺着回忆渐渐飘远,他抬起手,看着月光顺着指缝映入眼中。
“其实我是个孤儿。”
沈昙是个运气很好的孤儿,他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山中,但很快就被上山采药的养父母发现了,两人没有孩子,便将他捡回了家中。
“他们除了上山采药卖药,还会做些小本生意,所以我家不算贫穷,每顿饭都能吃得很饱。”
不仅如此,养父母对沈昙十分宠爱,这孩子实在太乖巧了,他们甚至不舍得让他做什么农活。
可以说除了在山上挨饿的那天,记忆中他七岁前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
顺着沈昙的描述,容晖脑海里逐渐描摹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孩童,心中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七岁那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一年,我家乡的城镇发了洪水,他们用尽全力把我送到了房顶上……可是自己却被冲走了。”
小小的沈昙坐在摇摇欲坠的房顶上,看着自己的养父母被可怖的洪水带走,可自己却连动都不敢动,在一片狼藉之中抱紧了双腿,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整个黑夜。
第二天,洪水退下了,镇子满目疮痍。
下山游历的姜显真路过这片土地,他抱起脏兮兮的沈昙,擦干净那张小脸。
“我瞧着你与我有缘,愿意和我走吗?”
至此,沈昙成了姜显真的最后一个徒弟。他有了新的家人。
眼角下突然指腹摩擦的粗粝感,容晖抬手,沈昙目光中晃过一点晶莹。
容晖说:“是眼泪。”
沈昙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么多,容晖是第一个。
或许是今晚的风太适合倾诉,让他将心扉都打开。
沈昙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情不自禁说了这些,你不要介意。”
容晖在石凳的另一边坐下,他身上始终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的情绪很少有波澜,似乎任何时候都是可靠的。
“我很喜欢听你讲这些事情,会让我多了解你一些。”他直白说道。
沈昙歪了歪头,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你还想听吗?”
“还想听你在陵渊门的故事。”
提起这个,沈昙可就话多了,奈何其中大部分回忆都和自己是如何懒惰躲避修炼有关的,讲起来总归有些不光彩。
沈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后来我问过师父,问他为什么觉得和我有缘分?结果他愣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还总是把话题往“你今天修炼了没”“又有几天没好好做功课了”上面拐。
弄得沈昙每次都极其心虚,恨不得落荒而逃。
“不过我事后一想,发现师父对我的容忍度真的挺高的。”
不说陵渊门其他弟子,单论他的师兄师姐,单拎出去每一个都在修真界年轻一辈中小有名气,甚至殷唤雨在某一年的青云试中一举夺魁。
反观沈昙,倒也算是小有名气吧,不过靠的是那张脸。
对此,沈昙也有些苦恼。
“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修炼,我只是,好像总是找不到坚持下去的动力,觉得偷下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昙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如果姜显真是那种极其严苛的师父也就罢了,好歹他一被恐吓没准就奋发图强一下,偏偏姜显真还不是。
沈昙甚至听到有其他弟子议论,说姜长老是不是对沈师弟太过溺爱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天天为了躲师父跑到桃花林去睡懒觉还挺好笑的。”
沈昙忍俊不禁,侧过头发现容晖也勾起了嘴角。
容晖真的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昙,无论什么时候沈昙望向他,他始终都在看着沈昙。
“没关系,现在你已经找到努力修炼的意义了。”容晖对他说。
下山后,一路前往太初学宫的路上,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但沈昙见到了很多未曾见过的风景。
和宋景越交手时,听到师父为自己铺后路时,以及很多个很多个瞬间,沈昙似乎都明白了师兄师姐为什么要刻苦修炼。
这原因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口总结出来的,但他心里明白。
“所幸一切还没有晚,我还可以在太初学宫学到很多东西,认识到很多厉害的先生,见识很多高深的功法。”
沈昙眼睛又弯了起来,拍了一下容晖的肩。
“请问容晖同学,你准备好和我一起进步了吗?”
“求之不得。”
-
竹舍的喧嚣一直没有散去,天色已经很晚了,沈昙准备睡去。
他们住的是个四人小院,东西南北各一栋院子,他们四个人正好一人住一间。
可这时,院门突然被用力敲响。霍舟已经回来了,敲门的会是谁?
院子里只剩下容晖,他起身前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就看见门外足足站着三个人。
里面只有一个少年像是来参加入学测试的,其余两个个都像伺候他的小厮。
其中一个小厮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容晖,眼中露出不屑。
“我家公子出钱和你换间院子住,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出去。”
说完,他们就越过容晖,径直往院子里挤进去,好似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站住。”
容晖转过身,“我不同意,你们赶紧离开吧。”
这个时间估计阿昙已经睡下了,这群人再说话会把他吵醒的。
见他拒绝,那小厮睁大眼睛脖子一下子就伸向前来,仿佛不理解这世界竟然有人会拒绝一个天大的馅饼?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五百灵石,只要你搬出去,立马就给你!”
容晖低头看着他,表情已经不耐烦起来。
这时,小厮身后那个公子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他长得还算得体,只是周身气质太过低浮,连那身锦袍的质地都硬生生被衬托得廉价了几个档次。
“这位兄弟,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
“我仰慕院中沈公子已久,想花钱离他住得近一点,你能懂吗?大晚上的,我不想和你多废话,要是嫌五百块灵石不够你可以直接开口,大家都是聪明人,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对了,我姓马,你应该熟悉吧?”
如果说刚才容晖的眼神还只是不耐烦,现在则有些可怖了。
他看起来仍旧十分平静,但手指已经搭在了剑鞘上。
他越过这个马公子,走向院子外。
然后冲着这几个人勾了勾手。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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