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能下地行走的时候, 郑子歆也没来看过她, 失落之余还有些担心,这一日又扯住了前来送药的陆英。
“你老实告诉我,子歆到底怎么样了?”
陆英有些唯唯诺诺的,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夫人不想见她吧。
“额……近日天凉,夫人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
高孝瓘挑眉, “哦?不是入夏了么,我觉得倒是热的很, 既如此我去瞧瞧她”
说着便要下榻, 陆英一把扶住了她,满脸焦急。
“哎呦我的国公爷, 您就别再折腾了,这伤口万一再裂开,可就没有多余的九转回灵丹给您用了”
“什么丹?”高孝瓘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之处,“这药很名贵?”
岂止是名贵啊, 简直是有价无市。
陆英自觉说错话,轻咳了两声打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收拾好药碗,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那啥……国公爷您早些休息吧,奴婢先行告退了”
“哎……”她行动不便还来不及阻拦那人就已经冲出了房间, 高孝瓘脸上闪过一丝微愠,皱紧眉头深思了片刻还是想不出郑子歆为何不来见她,莫名的就有些烦恼, 还有些生气,她难道就不关心她的嘛?!
“夫人,眼瞅着国公爷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下一步您有什么打算?”
“嗯,那就准备准备回邺城吧”郑子歆轻抿了一口茶水,看不出表情。
“不等国公爷一起了?”茯苓接道,又为她续上了茶水。
郑子歆顿了顿,端起茶盏的手有片刻凝滞。
“不等了,她伤好后会自己回去的”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抿上一口茶水就听见有人破门而入,高孝瓘脸上闪过一丝愤懑,看见她淡若清风的面容又觉得有些委屈。
但她向来是不屑于示弱的。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要走就一起走”
事实上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郑子歆就开始头疼了,温热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她不着痕迹地拂了去。
“不行,舟车劳顿不利于你养伤”
高孝瓘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你不也是身体抱恙,怎么看起来倒比以往还精神些?”
她如此咄咄逼人,茯苓按捺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白芷一把扯住了,冲她使了使眼色,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拉住手腕拽了出去。
陆英见势不对,比兔子溜的还快,还不忘替她们合上房门。
那些星夜兼程不分昼夜照顾她的日子,郑子歆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徒惹她愧疚的,也不想她因此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她救她只是因为一她为了使自己不受屈辱而甘心下跪求饶,大为所动。
二她若是战死,当时的局势恐怕会更加混乱,能否活着出去还是未知数,就算能活下来也难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就怕到时候被迫委身于高孝琬,那还不如一死来的干净。
这些道理她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说服了自己无数遍,但听到她质问的话还是有些不快。
“怎么,你盼着我不好?”忍不住就反唇相讥了。
高孝瓘被噎了一下,看着那人身形明显清减了许多,烛火摇曳下眉目如画,姿态淡漠而疏离,连眼神也不曾给予她的,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就是莫名的想要靠近她,希望她的注意力能多放在自己身上,也想看她对自己绽开温柔的笑颜,但这些话如果说出来未免就太过矫情了。
她抬脚扶着门框一步步挪了进来,每走一步都觉得如坐针毡,背上渗出的虚汗濡湿了伤口,蛰的钻心的痛。
面上倒是如常的,一步步走到了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人,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任何事,所以,你又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仅仅只是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就让她躲了她这么久,她在害怕些什么?
只怕……自己也说不清吧。
郑子歆轻轻敛下眸子,错开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炙热目光。
她这幅明显不愿意开口的模样倒是激怒了高孝瓘,心里委屈更甚,不由得就赌了气。
“好,你不是要走吗?现在就走啊,你休想丢下我!”
是害怕被抛弃么?
郑子歆心底一软,打算说几句软话的时候被那人动作吓了一跳,她伸手来抓自己,力道之大她被拽的踉跄前行,那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身上也渐渐弥漫开来一股血腥味。
“你放手!”情急之下她也用上了力道,却没料到那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被她使劲一甩身子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在了廊下。
“高孝瓘!”听着闷哼响起,她跌跌撞撞地摸索了过去,想将人扶起来,却摸到了满手黏腻,不由得就红了眼眶,心里难受的紧。
“你若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还费这么大功夫救你做什么,不如就让你自生自灭吧!”
何曾见过她这幅模样,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紧抿的唇角透露出了几分倔强,微颤的嗓音又泄露出了几分柔弱,而话语中的关心却只增不减。
虽是疼极了,心中却兀地一松,她身上的温度也是极妥帖的,浅淡的药香也是她喜欢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扶……扶我起来……再说……伤口……好像裂了……”
好似明白了这是她的苦肉计,那个人的脸色一冷,但到底牵心她的伤势,还是耐着性子扶起了她。
“茯苓,白芷,去请师傅来看看”
“得嘞,这下可好,我看你们就不必着急回邺城了,这伤呀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养不好咯”
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又重新裂了口,君迁子检查完毕径直扔下一瓶药给她就出了房门,“再这么折腾下去,多好的药都是暴殄天物”
对于她徒弟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还服用了九转回灵丹的高孝瓘,君迁子显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郑子歆沉默下来,半边脸笼罩在烛火下的阴影里,长睫扑闪,看不清表情。
知道自己闹的有些过了的高孝瓘有心讨饶,自己拿着药瓶因伤在背后又一筹莫展,只好低声道:“你不来帮我上药么?”
“我去叫茯苓过来”郑子歆起身,正欲往外走的时候那个人又叫住了她,嗓音染上了焦急。
“哎,慢着,你别走,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心细如尘,聪颖如高孝瓘怎会看不出她是在故意躲闪。
“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吐出这句话有些艰难,但她真的很想回到过去那种插科打诨谈笑风生相拥而眠的日子,她短短的前半生从未与谁如此亲近过,骤然一下抽离,她只觉得豫章的夜晚冷清的让人害怕。
“你放心……从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现在你也不必有顾虑了,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有些委屈你了,但……这也非我所愿”
“等……等到时机成熟,我会下一纸休书,放你自由的”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舒服,皱了皱眉压住这股莫名的心酸又接着说下去。
“但是至少目前,我是想要……跟你做朋友的……所以不想被你抛下”
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只有玩伴,一起架鹰斗犬或者射箭习武,在军营里长大又在战场上厮杀,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了,直到,遇见郑子歆。
温柔善良,博学多才,冷静镇定,大家闺秀,如果……如果自己生在平凡人家也该是像她一般的模样吧。
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总有去探索的兴趣,她也不例外,莫名其妙的就生出了去靠近的心思,这一靠近就再也抽身不了了。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只模糊记得话本子上那些情节,似乎管这样的感情叫做:朋友、知己。
所以她是第一个她想要主动去做朋友的。
长久以来她都在拼命压抑着自己,也躲闪着别人,生怕高孝瓘生出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事情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却忽略了她的感受,一颗饱含真诚的赤子之心,想要与她结交,仅仅就是这么简单,一派澄澈明朗,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真是可笑极了。
郑子歆心中兀地一松,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是吗?刚好我也想要和你做朋友呢”
朋友……这个词她真的好陌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一个矮胖矮胖的小姑娘跟她做朋友,却在她即将被领养走的前一天因为一点口角便拿指甲划花了她的脸,最后被领养走的是她。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朋友是会害人的东西。
直到多年后她终于走出阴影,遇见了另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却又被病魔拖入了无间地狱。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朋友了,今生无论是茯苓还是白芷,她信任是信任的,但心里也存了一道坎,能跨过去的人寥寥无几。
“那……你能帮我上药了么?”见她终于露出笑意,高孝瓘唇边也泛起了大大的微笑,仿佛身上的伤痛都随之一轻了。
“好”
第32章 中秋
豫章的酷暑本是难耐的, 但因为药庐位于深山老林里, 周围又遍植杏树,春来繁花似锦,夏时绿树成荫, 倒是平添了几分凉爽,更何况还有山下村民不时送来的新鲜果蔬, 这个夏天高孝瓘过的倒是极为惬意的。
在伤养的差不多能下地行走时,她便也依了药庐的规矩, 手植了一棵杏树, 烈日炎炎下一边忙着培土一边拿袖子去擦汗,沾染的泥土弄的满脸都是。
手边忽然递来了一方锦帕, 她抬眸正对上那人温和的眉眼,唇边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意。
“谢谢”
高孝瓘接过来胡乱抹了几下脸,雪白的锦帕被她弄的有些脏污,想要还给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揣进了自己怀里。
“那个……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 送你”郑子歆在陆英的搀扶下坐到了阴凉处的石墩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也觉得这酷暑太过难受,微皱了眉头。
“剩下的让茯苓她们做吧,你伤还未好透”
“既然是你师傅的规矩, 那我还是依着规矩来吧”高孝瓘一边说着,又铲起一捧土培到了树根上,拿铲子压平踩实。
“你放心, 我自有分寸,外面热,你先回屋吧”
郑子歆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她这个人倒真是有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呢,不过这样也好,能在师傅面前搏搏好感,也不至于让师傅看轻了她。
这一坐就到了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的时候,高孝瓘终于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回眸一看那个人也刚好合上了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
“陆英,回房”
是在等她吗?
高孝瓘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欣喜,“哎等等我,我也去”
“我回房沐浴更衣,你去干嘛?”郑子歆顿住了脚步,嗓音仍是淡淡的。
“一起一起,我也出了一身的汗”她本是无心之言,又因着知晓了她女子身份,郑子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和人靠的太近,反倒是陆英激动的要热泪盈眶了。
国公爷啊国公爷你可算是开窍了,两个人成亲也有一年半载了,郑子歆的肚子却没半点儿动静,她都要怀疑国公爷是不是不举了。
“我让人烧好热水送去你房间”郑子歆抬脚欲走,那人又跟了上来。
“何必这么麻烦,共浴不是更好,我还能帮你搓背不是?”
郑子歆额上冒出三条黑线,索性加快了脚步不理这个胡搅蛮缠的小国公爷,回到了自己房间啪地一下关上了门,将那恼人的声音堵在了外面。
高孝瓘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鼻子,唇角却有愉快的笑意,回到房间里浴桶已经摆好了,伸手一摸水也是温热,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手帕掉了出来,她捡起来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还沾染了一些那人身上的药香气,小心翼翼地折好,这才又钻入浴桶里。
豫章的生活恬淡安逸,用完晚饭过后,君迁子便与高孝瓘摆开了棋盘,这山上向来冷清,郑子歆虽也精通棋艺但棋风未免太保守中庸,哪有与高孝瓘厮杀来的酣畅淋漓,局势瞬息万变,日子久了两人便也养成了习惯,用罢晚饭总要手谈几局到月上中天才回房休息。
今日她捻棋子捻的有些漫不经心的,余光一直瞥向了廊下,导致已经输了好几子,直到那个月白色的人影出现才精神稍稍一震。
“这局不算,来来来,刚刚没有注意被你直捣黄龙了,重来重来”
她嬉皮笑脸地一把将棋盘揉乱,君迁子大怒:“再来多少次还不是输?!”
“师傅”郑子歆走过去缓缓行了一礼,刚沐浴过后发梢还沾着湿意,乌黑的发垂在雪白的肩头,衬着那一双淡漠的眉眼,轻衣缓带,倒是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高孝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碰巧那人察觉到了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微微偏过头,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意。
“嗯,去把廊下那堆药材收拾了,分门别类晒干理好”君迁子头也未抬,依旧醉心于棋盘。
郑子歆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劳碌命,在国公府的时候操持里外家务,来豫章了又得听从师傅的差遣做着整理药材的杂活,虽是这么想但也明白师傅年纪大了又没有药童,这些事能帮则帮,等她一走君迁子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于是各司其职,高孝瓘与君迁子对弈,陆英帮着她整理药材,茯苓白芷在厨房准备宵夜,连翘就留在了邺城没有跟着她来。
厨房里烟火升腾,从灶房的半个窗棂里看出去一轮皓月当空,繁星闪烁,算算日子也该是十五了。
“诶白芷,明天是不是就是中秋啦,你看这月亮这么圆”
白芷一边往锅里掺着水,一边抬头望了一眼,“好像是吧,这日子过的也忒快了些,咱们来的时候都还没过端午吧”
“听说每年灯会的时候豫章城里可热闹啦,咱们明天下山去瞧瞧?”虽是用了征询的语气,但明显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被她那殷殷切切的眼神一瞅,白芷立马败下阵来。
“好嘛,明天给夫人说说,能一块儿去就再好不过了”
“呐,白芷刚送来的红豆松糕,热乎着呢,快趁热吃”药材整理到一半,唇边突然多了一抹温热,她下意识地张嘴去咬被溢出来的馅儿烫了个正着,唔了一声皱紧了眉头脸色难看。
“还不快吐出来”高孝瓘有些着急,一手抚了她的背,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唇,岂料那人却又一声不吭咽了下去,浅淡的唇色仿佛点染了一层胭脂,触手之际不仅薄唇连指尖都开始滚烫起来。
她火速缩回手,再将松糕递到她唇边的时候就已经吹凉了,郑子歆坚持自己来那人却执意不从。
“我自己……有手”她勉强咽下去,发出了微弱的抗议。
“还得去洗手,多麻烦,我喂你不好吗?”
许是月色正好,又或是她语气太温柔,郑子歆唇角泛起一个柔和的笑意,算是默许了她的举动。
远远的望过去两人相偎相依,对影成双,神色还有几分亲昵,高孝瓘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的那人掩唇轻笑。
白芷颇有几分欣慰,“国公爷总算是对夫人上心了”
茯苓神色倒有几分古怪,“别是别有居心才是”
“什么?”她声音小,白芷没太听清,反问了一句。
“咳……没什么,该回房休息了”茯苓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半拖半拽的将人拖回了房间。
“子歆”
即将回房的时候,那个人又叫住了她,郑子歆回身,脸上有一丝疑惑。
“怎么了?”
“嗯……明日是中秋,不如一起去山下逛逛?”高孝瓘怀揣着害怕被拒绝的紧张,忐忑地看着她。
“你伤好透了?”郑子歆唇角微勾起浅浅的弧度。
就知道她会拿这个来说辞,高孝瓘顿时有些失望,“好的差不多了,想出去走走,闷的慌”
“那……就去吧”
那人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好,那一言为定,明早辰时在此不见不散”
“怎么又戴着这个?”见她出了房门,一条纯白丝巾遮住了眼睑,挡去了大半部分倾城容颜,高孝瓘就忍不住嘀咕道。
郑子歆笑了笑,“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还是戴着吧”
想想也是,高孝瓘便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去牵她的手,“时辰不早了,走吧”
被她初时牵住手郑子歆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便也坦然起来,如果她是男子说不定还会有几分拘谨,但既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女子之间拉拉手也没什么的罢,就像那些好闺蜜一样,茯苓白芷虽也会陪着她,但到底多了几分恭敬,不如高孝瓘来的坦率热情。
第33章 善意
逛了庙会看了社戏猜了灯谜这半天下来郑子歆便有些疲累了, 本想回去但架不住她们四人兴致勃勃要留下来看晚上的灯会, 只得作罢,于是便找了家酒楼暂时歇歇脚。
“小二,一壶桂花酒, 还有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一样来一道,酒要七分热, 鲈鱼要肥美些,大闸蟹再配一碟子醋”
见她们人多又都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 小二忙不迭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见茯苓点菜如此熟练,高孝瓘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么, 你们来过?”
“来过”她既已经知道了师傅的存在,那么也无需瞒她太多,郑子歆点了点头,“十一岁那年来的豫章,至今已有八年了”
其实她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没有问出口, 既然她与君迁子医术都如此高超,那么为何她的眼疾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毫无起色?
以前是顾着她的颜面怕她生气没有问,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倒是挺想去了解她的,也是由衷的关心。
“那为何……”
郑子歆垂下眼睑, 脸上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茶水又放下,“天意如此”
陆英和茯苓倒都是明白怎么回事的, 只是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说罢了。
高孝瓘翻了个白眼,这问了相当于没问一样,开始百无聊赖研究起刚端上来的大闸蟹。
仿佛觉察到了她的视线,郑子歆冲着茯苓示意了一下,茯苓立马夹起了一只递到了她的碟子里。
“这大闸蟹有文吃和武吃两种吃法,你喜欢哪一种?”
“哦,何谓文吃,何谓武吃?”高孝瓘立马来了兴致,也夹起一只放到了自己碟子里。
她生在北地,又常年驻守边关,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这些在当时算来名贵的生鲜,因此难免好奇。
郑子歆微微笑起来,“这武吃嘛,我是做不来的,不如让茯苓示范给你?”
“顾名思义,这武吃该是胡搅蛮缠乱吃一气,我说的可对?”
“对极”
“那现在该告诉我文吃是怎么个吃法了吧?”高孝瓘颇有些得意,白净脸庞,一双桃花眼泛出笑意,清朗温润的嗓音惹来了不少怀春少女暗送秋波。
“看好了”郑子歆一双纤长细弱的柔荑左右摆弄了几下,便将螃蟹的八只脚以及大钳全部剪了下来放至一旁。
再打开蟹盖将中间部位的蟹胃部分轻轻舀出,虽然闭着眼睛但仍然准确无误地刨出了蟹心扔掉,将蟹盖上面的蟹黄轻轻吮吸掉后,又拿起已经放凉的蟹腿,用蟹小爪轻轻一捅,蟹爪肉便严丝合缝地剥离出来了。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优雅动人,吃相也是极端庄的,无论是筷子还是剪刀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在这个喧闹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因此更衬出了她独一份的安静气质。
高孝瓘看的有些入迷,目光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落到了单薄的唇上,一开一翕间露出了贝齿,看着倒是有几分可爱。
“好了,螃蟹性凉,尤其是你,伤还未好透,不可贪多”郑子歆接过白芷递来的帕子按了按唇角,嘱咐道。
“好好好,你说了算”
螃蟹还未吃到几个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哗,高孝瓘随意朝下面瞥了一眼,脸上便有怒容。
“光天化日之下卖女求荣,这南梁还有王法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顿时惹来不少人侧目,郑子歆微皱了眉头,“南梁境内,不可造次”
眼看着那面黄肌瘦十一二岁上下的女孩子就要被人拉走,高孝瓘豁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去去就来”
“等等”她还来不及阻挡,那人就已径直下了楼。
“茯苓白芷跟上去,切不可让她大动干戈”
“陆英,我们也去”
无非就是话本子里常见的因为家穷迫不得已卖了女儿求几个铜板好养活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这样的事不论在古代还是今时都屡见不鲜,看的多了便也麻木了,可高孝瓘不同,一腔热血,少年心性,还存着几分兼济天下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事即使看见了,就是非管不可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中年猥琐男子在对那小姑娘评头论足,拉拉扯扯的和那女孩父亲计较起了价钱。
若是搁在从前她少不得就是一顿拳脚,只是如今也学乖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就递了过去,“这孩子我要了”
茯苓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国公爷你这是要干啥,打算买个童养媳,跟……跟夫人做伴儿???
那孩子父亲也是衣衫褴褛的,一张脸弄的脏污不堪,见着银子就两眼放光,想去拿又看她气度不凡,容颜也是一等一的俊秀,估计是个有钱的主儿,少不得盘算一番,搓了搓手。
“这位公子,这……这位大哥先来的”
那猥琐的中年男子提高了嗓门,看她身形单薄便也不憱她,“就算是买卖也得分个先来后到不是,这小姑娘是大爷我先看中的,定金都付了,你小子还想半路截胡?”
那小女孩瘦弱的身子犹如风中飘絮,身上的衣衫勉强能蔽体,一直低垂着头,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
高孝瓘心有不忍,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轻轻柔柔的嗓音传了过来。
“既然是买卖,那就不该只看先来后到不是,这位大哥既然做生意,那么想必是家里有困难,想多挣点银子好养家糊口,陆英,拿银两来”
不是吧,夫人这也忒大度了,一个小怜还不够,还要再买一个回去给自己气受?
腹诽归腹诽,陆英还是掏了银子递过去,高孝瓘摸了摸自己身上囊中羞涩,不由得对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沉甸甸的银两在手,那孩子父亲立马喜笑颜开,冲着二人一拱手,见钱眼开的嘴脸让几人都有些恶心。
“是是是,这位夫人说的是,开门做生意嘛,自然是价高者得,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那中年男子就发了飙,“大爷不管什么价高者得,这小妞是爷先付的银子,今儿爷还非得带她走不可了!”
说着就去拽那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吓的直往后缩,哀求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父亲,男人却闪烁其词,许是怕挨打唯唯诺诺的一声不吭。
郑子歆微皱起了眉头,打算让茯苓给他个教训的时候,已听的一声哀嚎,那男子捂着手腕满地打滚,疼出了一脑门的汗,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被高孝瓘狠绝的目光一瞪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人虽然是买下来了,但如何安置又让她头大了,郑子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大有看你如何我自不动如山的意思。
但碍着身份,高孝瓘还是硬着头皮征询了她的意见,“额……子歆……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的人,你自己处置,陆英,我们走”说罢就径直带了三人离去,她有心给她一个教训,古道热肠是件好事,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更何况她救了那姑娘在她看来也并非一件好事,甚至还会助长那孩子父亲卖女求荣的心思,日后若是再没钱了少不得要在其他几个孩子身上动歪脑筋,这就是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但她万万没料到的是这善意之举却险些给自己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你叫什么名字?”高孝瓘心里也清楚,这孩子她是绝不可能带回去的,且不论郑子歆愿意与否,就说回邺城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的,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连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伺候别人。
“我……我叫艳芳”那孩子仍有些怯怯的,不敢抬头看她。
这名字可真够艳俗的,高孝瓘撇了撇嘴有些无奈,“艳芳,我非南梁人,所以不能带你走,你现在自由了,可以回家去也可以另谋出路,你父亲收了我的银子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此言一出,艳芳顿时哭出了声,方才还是一脸胆怯的模样此刻却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涕泪满脸,让人有些厌烦。
“恩人既然买了艳芳,那么艳芳便死心塌地跟着恩人了,若是……若是恩人不方便……艳芳也可以做小,只求恩人不要丢下艳芳才好”
言下之意竟是要赖着她了,眼看着郑子歆已经走远,高孝瓘不由得有些烦闷,一时半会儿也摆脱她不得,就这么扔下她也不是君子所为,索性道:“行,那你先跟着我吧,等找到合适的活计就自行离去罢”
第34章 遇险
走了许久也没见高孝瓘跟上来, 郑子歆虽还是面无表情的, 但三人明显觉察到了她身边的气压都低了低,茯苓眼尖地瞥见街口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心哄她开心便道:“夫人这几天食欲不振, 不如买几串糖葫芦来尝尝?”
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茯苓拿了碎银子快步走过去, 就这么站在路中间也不是个事儿,眼看着国公爷又没能追上来, 陆英拉着她在巷口一家茶楼歇脚的地方坐下。
“前面人多, 咱们还是在这等茯苓回来吧”
郑子歆点了点头,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人声鼎沸, 走路的时候也是摩肩接踵,想必入了夜灯会开始,街上就更热闹了,然而她观景的心思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冲淡了。
“看见那个穿白衣的女子了么?”男子探头探脑地往巷口看了一眼又缩回了阴影里,“脸上缚着白绫那个?”
另一个轻装短打的青壮男子拿出画像来比了比, 借着月色依稀可见那画中人身姿曼妙,眉间缚了轻纱, 正是郑子歆无疑。
“是她”
“好,通知兄弟们,准备动手”
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此刻压低了声音但仍抑制不住的激动,“我就说看着眼熟,原来真是城主要找的人啊, 如今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不知这赏银……”
“拿去,不会短了你的”领头的青壮男子从怀里摸出几锭碎银子扔了过去,打发叫花子似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赶紧滚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哎哎,小的这就走,这就走”那人拿了银子忙不迭点头哈腰,他本是这城里的游手好闲之辈,因着祖上殷实日子虽然过的不错但自己也没个正经差事,终是日渐衰弱了,再加上自己老婆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因此才想买个便宜货来生儿育女,岂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坏了买卖,自然怀恨在心又碰巧觉得那女子有几分面熟,仔细一瞧那不就是城主前几日传令让找的人么,正好去邀功请赏。
夜已渐深,周遭人潮汹涌,灯影交相辉映,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那个人熟悉的声音,郑子歆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攥紧了衣摆。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豫章地形复杂,城内又多胡同小巷,高孝瓘虽然武艺高强但到底有伤在身,若是迷了路那可真是麻烦事一件,她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丢下她就走。
白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来,恰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夫人,国公爷还未跟上来,要不奴婢去看看?”
郑子歆点了点头,手掌松开来,衣摆还是皱褶的,她不着痕迹地拂了去。
“嗯,去看看也好,路上小心”
“大人,她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女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机不可失,动手”
几个寻常市井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里。
在这中秋佳节连买个糖葫芦都要排队,茯苓不由得有些无奈,挤过拥挤的人潮好容易回到了茶楼底下,那石墩上却空无一人。
“夫人,陆英,白芷?”她接连喊了数声,又问了茶楼的小二,转过几条街角都空无一人,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眉目染上焦急,手里的糖葫芦都被挤在了地上也无暇看顾,卯足了劲儿往来时的方向挤。
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夫人回去找国公爷了,否则她一个目盲之人若是被歹人算计,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心中尚有一丝希冀,直到见到了同样惊慌失措的白芷才破灭掉了,一颗心狠狠提了起来。
“夫人呢?”一见着她,白芷就像抓住了救星似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我也不知……我……我买个糖葫芦回来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茯苓也慌了起来,感觉到她掌心冷汗涔涔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陆英也不见人影,她跟夫人在一块儿肯定没事的”
两个人打定主意一个去寻高孝瓘,另一个还是沿着来时的路去找夫人,一个时辰后在此汇合,若是还没有下落就去报官,但如此的话她们的身份就暴露了,麻烦是麻烦一些,但没有什么能比夫人的安全更重要的。
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桥上传来一声高呼,“茯苓,白芷你们在这瞎转悠什么呢,子歆她人呢?”
高孝瓘气喘吁吁跑到了她们面前,刚刚解决了艳芳生计问题的她还有些兴奋,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夫人……不见了”
她愣了两秒才回味过来她言下之意,顿时有些焦急,“什么叫不见了?!你们是怎么照看她的?!”
茯苓也急了冲着她吼了回去,“什么我们是怎么照看她的,你一个人大发善心去照顾别的女人连夫人生气了都不知道,她一个人等了你许久不见,我打个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陆英武功差些,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都是你害的!”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高孝瓘不由得红了眼眶,拳头捏的嘎嘣作响,想要反驳可她说的都是事实,自己确实是疏忽了她,本就提心吊胆的,更因为她这席话添了自责。
见她二人都在气头上,白芷还是打了圆场,“行了行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到夫人才是”
“白芷,你来说说当时的情形如何,你们是在哪歇脚发现她不见的,带我去看看”冷静下来高孝瓘一边赶路一边问道,虽然焦急不已内心已如烈火烹油,但面上却还是沉着的,也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在云开茶楼下歇脚的,当时茯苓去了前面不远处买糖葫芦,我和陆英就在此陪着夫人”
“等了许久茯苓还未回来,国公爷您也不见踪影,夫人牵心您才让奴婢出去找找,回来就不见人影了”
听到此高孝瓘心中一暖,同时更深的愧疚汹涌而来,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既感动又心酸。
“好,豫章地形你们比我熟,咱们以此为圆心搜寻范围为五里之内,重点是小巷胡同,若她二人真的遭遇不测,一个时辰之内走不了太远”
多亏了今夜灯会,长街上拥堵不堪,别说马车了,就是一匹骡子都进不来,这也给她们提供了一线生机,若是马车能进来的话此刻说不定早就出城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得尽快找到她们。
她二人分头离去,高孝瓘却蹿进了挨着茶楼后面的那条矮巷里,这里灯火不甚明亮,又因行人稀少便有些僻静的感觉,若是图谋不轨此处最是合适不过了。
她一边走一边细细搜寻着,此刻十年沙场的经验就体现出来了,一边走还不忘每隔一段路就留下一个记号,那是御林军的军印,一来防止迷路,二来若是她二人没事也会循着记号来寻她的。
还不时跃上屋顶观察一下地形,毕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直到眼尖的发现了矮墙根下有一块不明物体在反光闪了眼睛,心里一喜,风驰电掣般地掠了过去。
那是一根玉簪,高洋所赐,簪尾嵌了一颗随珠,珠圆玉润的,她见好看便赠予了她,此刻在夜里倒是发出了荧光,倒是点亮了她的希望。
她正打算拿起来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见那簪子好似不像自然掉落,而是有人故意摆出了方向,猛地抬头一看,那簪子正对着城中最高的建筑,缓缓攥紧了拳头。
“茯苓,你脚程快速去通知君迁子大师,告知此事请她下山相助!”
“好”茯苓也清楚个中厉害,应了一声就忙不迭纵身离去。
“白芷,你随我去城主府”
白芷微皱了眉头,“据说豫章的城主数年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此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先去探查一番,摸清楚情况再动手,到时候估计君大师也该到了”
她虽然莽撞但也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更何况还与子歆的性命攸关。
第35章 半夏
“陆英, 我们走吧”白芷离去后不久, 郑子歆就有一种此地不可多留的感觉,总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然而并没有听见回答, 她心里一个咯噔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从袖口里滑落了一根银针握在掌心里, 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主人有命,请姑娘前去一叙”听声音是个青壮男子, 回答的也颇有技巧, 模糊了身份地点但明显来者不善。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了,只盼着她们几个早点回来才是, 郑子歆打定主意,面上便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我不过是一个目盲的弱女子罢了,你家主人姓甚名谁,请我有何贵干?”
那人冷哼了一声,“到了你便知道了”
在他一记手刀劈下去的同时, 郑子歆也将银针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脉门里,纵使一路上浑浑噩噩的提不起一丝劲力, 但神智尚还有一丝清明,隐约听见他们说了什么走东边抄近道,便记在了心里, 借着那人驮着她飞檐走壁颠簸的功夫发簪滑落下来,听着细微的风声即将落地的时候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即意识便沉入了黑暗里。
醒来鼻端嗅到一缕异香, 似檀非檀,又比沉香厚重比麝香清淡,她跟着君迁子学医,对于香料也触类旁通,可凝神了许久也没能辨出是什么味道,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线索又断了。
“姑娘既然已经醒了又何必再装”听声音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壮男子,中气十足,显然也是练家子,但不知是不是那伙人口中的主子。
郑子歆从榻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完好无损,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绷紧了神经,这种不求财不贪色的人对付起来往往更加棘手。
“小女子乃平凉县人,中秋节前来观灯,却不知何故被贵人掳掠至此”郑子歆语气有些云淡风轻的,下意识地去摸袖口暗袋里的银针却扑了个空。
“不用找了,你现在身上空无一物,所有的东西都在本大人这里”
本大人?看来是豫章的达官显贵,她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一她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案底,二莫非是因为她北齐宗室的身份,两国虽未开战但嫌隙已久,被认为奸细也未可知,但若是如此恐怕早就被打入地牢细细拷问了,哪还能舒舒服服躺在榻上。
“既如此,就请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哈哈,爽快”那人抚掌而笑,冲着门外示意了一下,立马有人进来搀扶起了她,不知是被点了麻筋还是下了药,身体疲软的提不起一丝劲力。
被人扶着浑浑噩噩往前走,郑子歆也没问究竟去哪儿,直到耳边听见水滴声响,温度骤然下降,在夏末的天气里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脚步顿了顿,被人拽着踉跄小跑了几步就到了目的地。
地下空旷的洞穴里,高悬的冰棱晶莹剔透,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不时有滴水溅在身上,也是生冷刺骨,越往里走温度变化愈加明显,郑子歆已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请你来是有一事相求,姑娘师承建安三神医之后君迁子君大师,想必医术也是出神入化,就请姑娘医一个人,医的好自然重金相筹,若是医不好……”
那人冷笑了三声,话未说完但已不言而喻。
郑子歆弹了弹自己衣袖上溅落的水珠,一脸云淡风轻,“若是我不医呢?”
“不医?”那人神色忽地变冷硬,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冲着随从打了个手势,不知按了什么机关,一阵嗡嗡嗡的声响过后,平台陷落露出了一大片冰池,她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见陆英熟悉的声音。
“夫人……唔……混蛋……你……”应是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东西,后面的话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她提心吊胆了。
“这铁笼每隔一炷香的时辰就会往下陷落一丈,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坠入水中,到时候铁笼自动打开,水里养了一些好东西,想必你的侍女会喜欢的”
那人的嗓音有几分磁性偏偏吐出的话如此冷血无情,仿佛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可也侧面突出了那人对于他的重要性。
郑子歆心下有了计量,便镇定了许多,“好,我可以试试”
既然能找到她想必是寻不到师傅了,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就算能寻到以君迁子的身手也不怵任何人吧,如此她也可以安心一点了。
凑近那石台温度愈发寒冷,郑子歆蜷了蜷僵住的手指,呼出的气立马变成了白雾,想必被关在笼子里的陆英就更不好受了,她唇角微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太冷了,我的手被冻的没有知觉,把不了脉”
领头的人冷哼了一声,“来人,给她一件大氅披上,再拿个手炉来”
“城主,怕是这娘们在耍花样儿”刚刚掳走她的那个青壮男子低声道。
凌霄瞥了一眼她已被冻的青紫的唇,冷哼了一声道:“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
大氅披上身的时候整个人为之一暖,怀里塞了手炉也温暖了不少,这下可没有借口再推辞了,郑子歆活动活动了手腕,缓缓搭上了身前石台之上那人的脉门。
触手之际就是一哆嗦,且不论能否医好,光是这温度就不是正常人了吧,她暗中腹诽却又凝神细察了片刻,脉象微弱几不可闻,全身僵硬没有生命体征,若是搁在钢筋铁林的时代,这就是俗称的植物人。
当然若是前世凭着发达的医疗手段说不定会有清醒的那天,她医术还没好到不借助任何东西就能让植物人苏醒过来的地步,更何况还是短短的两个时辰内。
“恕我直言,恐怕就是我师傅前来也束手无策”
她话音刚落,那铁链就唰唰唰地往下掉,陆英发出了唔唔唔的求救之声,她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那水下之物恐怕并非善类。
“住手,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君子作为,枉为一城之主!”
郑子歆加重了语气,脸上略带了一丝焦急,终于看见她有了情绪波动,凌霄连连冷笑。
“你倒是和你那个师傅一样,心性稳的很,若是不逼一逼怎会下功夫治病救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的时间不多了”
“依我看这女子躺在这冰窟窿里也不是三年五载了,若是能救我师傅早就救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何必咄咄逼人”郑子歆反唇相讥,毫不退让。
她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否则今日恐怕她和陆英就危险了,眼下只盼着高孝瓘能早日寻到这里。
凌霄身子微微一晃,想必最是清楚不过了,这十年用尽名贵药材,请遍天下名医都毫无起色,想到当年君迁子一席话更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当年半夏刚昏迷不醒的时候是能救的,只可惜……只可惜……你师傅因为一己私利霸占了起死回生药九转回灵丹,才害得半夏落的如此下场,也害的我妻离子散……你说……这债要如何偿!”话说到最后,语气更加森冷,郑子歆万万没料到还有这么一番过往,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余下的话就让她遍体生寒。
“既然你也医不好半夏了,那么不如就割了首级去悬在城门口示众,我就不信她个老不死的还不出来见我!”
原来……原来如此,恐怕让她医治那名为半夏的女子只是个噱头罢了,真正的用意是用她来引出君迁子,好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然而在高孝瓘来之前她是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的,借着地形之便食指中指火速扣上半夏的咽喉,声音也冷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被你们下了什么药,但这么近的距离只要我轻轻一用力”她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在冰棱的照耀下也有些冷酷的意味。
“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住手!你敢!”万万没料到那药效在她身上消散的如此之快,凌霄有些意外,见她那动作简直暴跳如雷了。
“你若是敢动她一丝一毫,我保证你和你的侍女死无葬身之地”
郑子歆用沉默来回应他的暴怒,显然也是死磕到底的意思,凌霄脸色愈加阴沉,这么近的距离他确实来不及阻拦,他抬眸瞥了一眼悬在半空的铁笼,忽地冷笑了起来。
“好,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看谁先撒手”
“放铁链!”他一声令下,铁链哗哗作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坠向了水面,陆英惊慌起来用血肉之躯企图撞开笼门也是徒劳无功。
郑子歆唇角抿的死紧,指尖逐渐用力掐紧了她的咽喉,一场无声的角逐悄无声息地开展了,这次不比武艺,比谁更冷血无情。
结果……当然是她输了。
第36章 获救
那笼子离水面不足半米, 已经有躁动的鳄鱼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不安地从水底抬起头去撞笼子,铁链哗哗作响,腥气扑鼻, 陆英被吓的脸色惨白,止不住地往后缩。
郑子歆无力地垂下了手, 微微阖上眸子,就有人从身后钳住了她, 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贱人, 给脸不要脸!来人……”
凌霄话还未说完,就有侍从匆匆跑了过来, 脸色难看,瞥了瞥狼狈不堪的郑子歆,欲言又止。
“废话少说……什么?”那人跟他耳语了几句,凌霄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还是有些愤愤的, 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把她们两个关起来,没有本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她们!”
高孝瓘手边放了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 寒光毕现,她的表情也如这夜色般深不见底,偶尔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抿一口, 平静的表象下有若有若无的杀意在暗涌,在凌霄踏进来的这一刻喷薄而出,他后颈一凉, 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然而那个人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随意瞥了他一眼。
“我夫人呢?”
好一个少年英雄,光是这股收放自如的杀气就让人自愧不如,凌霄吃了个下马威,暗暗也多了几分防备。
“尊驾是?”
“莫非是你这城主府的下人太不经事了居然没告诉你,若是不中用不如就都砍了吧”
她的眸光陡然变的犀利,语气也为之一冷,“少在这拖延时间,今日我要带带她走,子歆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日我大齐铁骑必将踏平南梁!”
“早就听说过北齐乐城公高孝瓘的大名,世人皆道勇猛无敌,只可惜原来是如此狂妄自大之辈,行军打仗我凌霄自愧不如,但今日你走不走的出这城主府还是个未知数”
凌霄连连冷笑,眼神也阴冷起来,万万没想到那女子的身份居然还是北齐宗室,还引出了北齐大将高孝瓘,若是能一举拿下她们,少不了朝廷封赏加官进爵。
仿佛觉察到了他心中所想,高孝瓘唇角挑起一抹讽笑,“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北齐与南梁已打算议和,互通水路来往通商,你若是这个时候拿了我去面见南梁皇帝,你看他是赏还是罚?”
眼看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高孝瓘又故意添油加醋,“噢,也不怪你不知道,毕竟豫章天高皇帝远的,虽然自在逍遥但到底消息闭塞不通”
言下之意讽他不得君心,被贬谪至此,却偏偏戳中了他的痛处,十年,整整十年,他被外放至此却再也没有调回去的命令。
凌霄大怒,双掌虎虎生风直朝他面门而来,“我虽身在朝堂但也算半个江湖中人,江湖人快意恩仇,就算是杀了你那也不过是比武切磋不小心打死了人而已,皇上又有什么可说的!”
“好,爽快,那今天我高孝瓘也来当一把江湖中人,生死有命,你若杀了我算我认栽,若是我赢了你那么便放人,你应还是不应?!”
被她激的杀心暴起,凌霄哪有不应的,但粗略一交手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人的武功着实有些深不可测,她看上去顶多弱冠之年,但内力却和他这个习武数十年的人不相上下,不由得让他有些心惊。
“切记,这药只能在一个时辰内助你功力大涨,凌霄的武功现在我不知晓修炼到了何种地步,但十年前还是可以与我一较高下的,一个时辰之后你必须脱身离去,否则必死无疑”
在将那丹药一口吞下的时候,君迁子的话还言之凿凿,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就走,此刻半个时辰过去副作用慢慢挥发开来,五脏六腑痛如刀绞,她额上冷汗涔涔,手中长剑却愈发挥洒自如,直逼的他频频反攻为守。
她惯使枪因此用起剑来也有几分大开大阖又兼了枪法的刁钻古怪,让人防不胜防,一连吃了她几剑的凌霄终于看出了点破绽,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攻有余而胜不足,你手里这剑我倒是有几分眼熟,该不是君迁子给了你什么灵丹妙药才让你一个区区小辈功力大涨?”
就算她一岁就开始习武,打坐吐纳,也不可能在他手底下走过半个时辰之久。
高孝瓘并未作答,手腕一翻,剑似游龙,矫若惊鸿,一道寒光闪过直冲他心口而去,凌霄吃了一惊,收拳回防,提起了全身内力,一双铁掌削金断玉,与剑刃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金戈之声,院内树影摇晃,落叶纷纷,仅仅只是打了个照面,两人就火速弹了开来。
高孝瓘一连退后了数步才收剑入势,还未等站稳就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摊鲜血,双膝一软,若不是还撑着剑险些跪倒在地。
她抹去唇角的血迹,抬眸看着那人只是抖擞了几下拳头并无大碍,心里咯噔了一下,只怕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刚刚恐怕只是在试探她罢了。
不过她也意不在此,能拖延到君迁子救出子歆为止,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一个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居然连我一个区区小辈都打不过,简直是威风扫地,颜面全无”高孝瓘冷笑了一声,唇角又溢出了血迹,她拿手背抹了去,缓缓站直了身子,手中长剑指向了他。
“哼,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厉害,若是再练上个十来年,问鼎江湖也未可知,但注定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凌霄是何许人也,早已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出招还得何时,一出手便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腹内火烧火燎,丹田更是沸腾不已,那股灼痛之感一路蔓延到了心口,她刚举起剑就是一阵钻心剧痛,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胸前衣襟,努力睁大了双眸依旧看不清他的路数,直到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她缓缓阖上了眸子,却突然后领一紧,被人拎出了数丈远,君迁子的声音传来她就多了几分安心。
“你可真够逞强的啊,还不快走!”
“君迁子老不死的东西休想走,留下九转回灵丹饶你徒儿不死!”
见她现身,凌霄大怒直扑上去就是一掌,君迁子虚晃了一招,回身扯住高孝瓘就跑,同时还不忘冷哼道:“就凭你那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手下也能拦住我,还是这么狂妄自大,怪不得半夏弃你而去!”
凌霄目呲欲裂,红了一双眼,鬓角早已灰白,看起来倒比她这个年过半百的人还衰老,然而她的心里并无半分怜悯,虽有杀意但知道现在不是缠斗的时候,一甩衣袖,平地起惊雷,灰尘弥漫了视线,她乘势拽着高孝瓘出了战局,几个起落后就消失在豫章的大街小巷里。
“追,给本大人把豫章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快把解药吃了”天光泛起了鱼肚白,身后追兵渐少,君迁子停在了一处矮墙根底下,将解药递给她。
“子……子歆呢?”剧痛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话音刚落又呕出了一口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捂着心口抽搐不已。
“废什么话,茯苓已将人送回去了,再不服解药你就得到阴曹地府去报道了”君迁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将人扶起来点了她的檀中穴,直接把解药塞了进去。
“咳咳咳……你就不能慢点么?”解药入喉她被呛的连声咳嗽,却觉得刚刚那股燎原之火渐渐平息了下去,反而是一股清凉之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虽已服了解药但你身体透支的厉害,何况又受了内伤,还是得好好将养着”
“不行……我得先去看一眼子歆”高孝瓘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
“行了行了,怎么都这么倔,趁着天未亮赶紧出城”见她步履艰难,君迁子有些不耐烦地一把架起了她。
“你还是去休息吧”一路跋涉风尘仆仆,终于赶在天亮前回了山上,她话音刚落,高孝瓘就一把拉开了房门,那人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唇色青紫,紧闭着眸子,单薄瘦弱的身子紧紧蜷缩在被窝里,呼吸浅的几不可闻。
见她来了白芷主动让开了位置,她跌跌撞撞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触感也是冰冷的,不可置信地回眸望向了君迁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被关押在冰穴里时间太久了,若是再拖延个一时半会儿,这条命就没了”君迁子轻叹了一口气,也有些自责,“此事都是因我而起,十年前的恩怨却连累了歆儿,我……”
高孝瓘没有心思去探究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的眼里只有面前奄奄一息的单薄女子,“都……都怪我……我若是不多管闲事……一心一意跟着她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
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了她,自责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只能紧紧握住眼前女子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她温暖的支撑。
“你放心……她伤的没你重,素来体质弱,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将养个把月也就无大碍了”君迁子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番说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你们出去吧,我想陪陪她”高孝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微红了眼眶,语气是从不曾有过的低迷。
几个人没说话,轻轻退了出去,替她们掩好房门。
第37章 初愈
“冷……好冷……”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几句压抑着痛苦的呻/吟传入耳畔, 高孝瓘猛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凑到榻边去察看她的情况,还是双目紧闭, 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句子, 她凑近了去听都是在喊冷,将手伸进被窝里探了探也是冰冷刺骨。
不由得有些焦急, 又去抱了一床被子来盖上, 将碳火燃的更旺一些,顺便再将手炉也塞进了她怀里, 在八月末并不算很冷的季节,她额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那人却依旧毫无起色。
“子歆……你醒醒好不好?我以后再不丢下你了,听你的话,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悔恨交加她心中滋味莫名, 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心口蓦地就是一疼,执起那人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 运起内力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输送了过去,语气低不可闻,极尽温柔。
仿佛觉察到了那一丝温暖的支撑, 郑子歆的脸色渐渐好了许多,不再喊冷,朝着温暖来源的方向靠了过去。
“阿绫……”她似在叹息又似乎在温柔呢喃某个人的名字, 高孝瓘浑身一僵,抬起的手臂垂落下来,又缓缓圈住了她的腰际。
“我在,这样是不是舒服点儿?”她仅着了里衣侧身抱住她,身上的温度瞬间被那人汲取过去,她不得不将内力运一个大周天暖着自己也给予她热意。
那人哼了一声,依旧没睁眼,又往她怀里蹭了蹭,睡着了的时候褪去冷清肤色苍白长睫安静地垂落在眼睑,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有几分可爱,虽也同床共枕过但第一次细细端详着她,指尖顺着她尖俏的下巴缓缓摩挲了上去,她记得刚成亲时这人的颧骨上还有些肉,线条圆润些,现在却俞发消瘦了。
温暖的感觉转移到了脸颊,那样温柔亲昵的爱抚好似羽毛轻轻拂过心头,一阵战栗,郑子歆迷迷糊糊地将脸埋进了她的掌心里。
温热的吐息喷在手掌上有些痒,不知不觉间高孝瓘呼吸有些凝滞起来,闭目定神了片刻才又睁开,见她抱的紧仍然没有撒手,任由她展露从不轻易示人前的脆弱。
这里刚刚安静下来,那里却又起了风波未平。
夜里茯苓提了一壶酒去寻她,将门敲的震天响,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白芷无奈地笑了笑,披衣起身下榻去开门,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那个人就软倒在了她怀里。
“哎,怎么喝了这么多呀?”白芷将人扶起来,那个人却又靠在了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伴随着酒香洒在了耳畔,让她微微红了脸。
“想……想你”茯苓有些口齿不清的,抬眸望了她一眼,又倒了下去。
就是这么一眼,她就觉得那人眼里多了些东西,掰了她的脑袋仔细一瞧是水光,顿时有些慌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醉的不省人事的人这会儿甩了甩头,踉踉跄跄拽着她在桌旁坐下,“陪……陪我……喝酒”
都喝成这样了还喝是不要命了吗?!白芷气恼不已,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语气虽有责怪但关心更多。
“不许喝了,我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
“别走……”见她要走白芷激动起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失了控制,两个人撞在一起,凳子倒地后腰也抵在了桌沿上,疼的她微微蹙起眉,清醒了些。
“我……我有些事弄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白芷有些哭笑不得,酩酊大醉踏月而来就为了问她一个问题,还真是孩子气。
只是眼下的情况着实尴尬,她比茯苓矮了半个头左右,好死不死刚好抵在了她的胸口,呼吸间柔软起伏让她微微红了脸,手也没地儿搁,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放开来,有话好好说”
是了,又是这种态度,温柔坚定地拒绝她每一次接触,是讨厌她,还是像她一样心怀鬼胎?
她纠结挣扎矛盾忐忑不安试探,本想将这星星之火扼杀在摇篮里岂料最后却愈演愈烈,尤其是在围场里见她被捕险些受辱,更是心如刀绞,她终于明白逃不开躲不过的是劫。
唯一能渡她的人,只有她。
所以她破釜沉舟借酒壮胆来求个解脱,哪怕结局不如她所愿,但至少不留遗憾。
白芷抬眸对上她的眼神,骤然一惊,那双向来澄澈藏不住东西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借着微弱的烛火摇曳,漆黑的瞳仁险些将她吸了进去。
不像……这完全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该有的清醒,她隐隐觉得今夜恐怕有些不妙起来。
“当日在围场之上你假扮夫人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夫人的?”
“是我”白芷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灼热的眸光。
“若我不那样做,受辱的就是夫人”
“好,白芷,我们认识多久了?”两个问题之间毫无关联让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
“五岁那年入府已有十八年了”
“这十八年来你我不离不弃,情同姐妹,是也不是?”
这次她终于可是直视她的眸光,毫不避讳,“自然,我曾想过若有双生,就该是你这样的”
那人蓦地笑开,眼里溢出了温柔的光,细碎而又铺天盖地,暗含了的柔情让她心底一颤,不可置信又隐隐期待起来。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那现在呢?
不等她问出口那人又抛出了问题,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她久久不能回答。
“我和夫人二者选一,你选谁?”
刚刚还有些暧昧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茯苓眼也不眨地死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良久,白芷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我……”
茯苓失望地闭上眼,却又听见了那人温柔而又坚定的回答,顿时喜极而泣。
“自然是选你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选择夫人才对,只是脑补了一下失去她的生活就觉得生无可恋,两个人漫长的前半生都交缠在一起,如果骤然抽离,她无法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疼到窒息。
那些她废了好大劲儿才压抑住的情感在她的咄咄逼人下又汹涌而来,这次势不可挡几乎是灭顶之灾,因为她也听见了她的回答。
“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是夫人指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她的唇角弯了弯,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像那些磨镜对食一样?”她凑在她耳畔温言软语,唇瓣几乎贴在了她的耳垂上,温热的吐息让她身子有些发软,大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深究她言下之意就被她另一个动作惊的浑身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黏腻的轻吟。
“唔……”她火热的唇含住了她的耳垂,来回撩拨,挑弄,白芷微微偏过头想要避开她的动作又被人钳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茯苓……”话刚脱口就被自己惊了一跳,如此……妩媚的声音真的是自己么?
她尚来不及思考那人的唇就压了过来,淹没在唇齿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愿意”
清晨陆英过来送药,刚推开房门就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汤药险些洒了一地,“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高孝瓘为她更衣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脸色也有些红,指尖停驻在了她的肩头微微发颤,硬着头皮道:“回来,把药放下!”
“啊?哦哦哦……国公爷可节制一些,夫人大病初愈还没好利索呢”
郑子歆从她怀里勉强撑起身,眸子半开半阖的还是有些虚弱,再加上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的,看起来倒是有些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意味。
“胡……胡说什么?”话音未落就是一连串急促的喘咳,听着都让人揪心不已,高孝瓘脸上也有心疼,侧揽了她的肩头,手放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快去请君迁子大师”
第38章 对弈
“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君迁子把完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脸上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多谢师傅”郑子歆勉强从榻上支起身子, 还未等她坐直高孝瓘就往她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又按着人靠了回去。
她唇角悄然浮起一丝笑意,此番劫后余生对她不是不感激的, 尤其是昨晚……她用自己的体温为自己退烧,两人相拥而眠, 清晨醒来时她枕在了她的肩头,那人侧揽着她, 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 彼此呼吸相闻,让她有一瞬间心头微动。
“你们尽快离开豫章吧, 反正高孝瓘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君迁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仅仅几日而已,脸上也有了倦容。
“师傅……”郑子歆还想说些什么,又是一阵剧烈的喘咳, 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高孝瓘一手抚了她背, 低声道:“什么都别说了,把病养好,其他的交给我”
她的声音本就低沉凑近她耳畔温声软语更有几分磁性, 郑子歆耳根一红,往外避了避,胸腔里那股咳嗽的冲动却被慢慢安抚了下来。
“你躺下休息会儿, 我和君大师聊聊”见她慢慢平复过来,高孝瓘扶她躺好,又掖了掖被角,这些事如今做起来竟比茯苓白芷还顺手些。
她二人这番互动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亲密非常,君迁子微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陆英则是满脸欣慰,轻轻扯了扯茯苓的衣袖,疑道。
“夫人醒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白芷姐姐过来?”
茯苓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眼眶下还有一圈乌青,看起来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嗯……她有些不舒服……就……就不过来了”
陆英也没多想,转身拽着她就出了房门,“白芷姐姐怎么啦?快和我去看看”
“哎哎哎……你别拉我啊!她没什么事……”一路被拽着走茯苓焦急万分又无法言明她是为什么不舒服,不由得有些跳脚。
在她身后高孝瓘与君迁子也出了房门,“大师,我想和您谈一谈”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这一局棋比以往任何一盘棋厮杀的都更加激烈,耗时也更为长久,从日照当午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光线渐渐暗下来,逐渐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鬓角的银丝在透过窗棂折射进来的微光里看的分明。
突然觉得君迁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呢,高孝瓘心里一酸,就是这一走神的功夫,就已一败涂地。
“哈哈,这局你又输了”君迁子朗声大笑,刚刚的那瞬间苍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已,高孝瓘放下白子,输的心悦诚服。
“大师棋艺精湛,晚辈自愧不如”
“不是棋艺精湛而是你不专心罢了”君迁子冷哼了一声早就看出来她不专心了,下棋和用兵是一个道理,不仅要指挥得当还得进退有度,更要有几分耐心与不服输的韧劲。
不过她与初来豫章时已经成长了太多,无论是她对子歆的呵护备至还是与她对弈时的不动如山,还有临敌时的坚韧不拔,都让她对这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女有了几分青睐。
“大师慧眼,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师,我只是在想如果子歆知道您瞒着她即将与凌霄决战于光雾山,肯定会忧心不已的”
君迁子弃了手中黑子,落在棋笥里发出一声脆响,“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告诉她”
“为何?”按照她的脾气,若是她不说君迁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是要被记恨一辈子的吧。
“因为她现在根本经不起任何刺激,身子骨已经被掏空了,早些年来豫章时用药温补着,数十年过去才好了些,如此这一场病来如山倒,那些药就等于白吃了”
“咣当——”高孝瓘端起的茶盏还未来得及送至唇边就洒了一地,满脸不可置信,语气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不可能……之前身子还好好的”
“一个先天目盲的人身体能好到哪儿去,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也是我传授她医术的原因”君迁子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
“不是有那个九转回灵丹么,为什么不给她……”情急之下高孝瓘想起了凌霄所说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既然如此神奇,区区一个眼疾肯定也不在话下吧。
君迁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九转回灵丹,不过是世人杜撰出来安慰自己罢了,可怜我医仙门人却因此丧命无数”
沉默下来的高孝瓘便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屋里彻底昏暗下来,但两人都没有点灯的欲望,黑暗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良久,只听的她的声音有些苦涩:“知道了,我会瞒着她的”
但瞒不瞒得住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过几日等她再好一些你们便上路吧,回去邺城那里是北齐的地界,凌霄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北齐撒野,我会亲自跟她告别,顺便交代她一些事”
高孝瓘这才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大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子歆的”
听她这话那人却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仅仅只是想好好照顾她么?”
高孝瓘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自然,她为我吃了不少苦”
岂止是吃了不少苦哟,险些连命都赔上了,君迁子想起那个雨夜她在她房门口跪了半宿最终晕死过去,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她一定要救高孝瓘,更不要告诉她服用了九转回灵丹的事实,免得她心生愧疚。
“如果仅仅只是保护和照顾,她那几个侍女不会比别人做的更好了,你好好想想她究竟要什么,而你又能给她什么?”
这番话彻底将她绕晕了,高孝瓘一头雾水,又模糊觉得君迁子似乎点明了些什么,可怎么也无法抓住,纠结了半晌还是道:“还请大师指点,她想要的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抑或是精巧古玩胭脂水粉,只要她说出来我高孝瓘没有半个不字的”
君迁子笑了笑,看来还是太年轻,只希望她能尽早明白也不枉子歆对她一片痴心了。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接下来的几日分外清闲些,君迁子一没有吩咐她来做些整理药材的杂活,二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事,就是那凌霄与师傅的恩怨,可这日子过得也太平静了,仿佛那一晚在城主府只是做了个噩梦一般,梦醒了还是从前风平浪静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便是高孝瓘往她这跑的也太勤了些,像什么端茶递水喂药送饭之类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在一连打碎了三个药碗之后茯苓一怒之下撂了挑子。
“行行行,奴婢退位让贤还不成吗?我就看看国公爷今日能打碎几个碗”说罢,把又端来的一碗药搁在桌上就走,真是的,还不如早点回去和白芷亲热亲热。
“哎,我说你这丫头……”高孝瓘怒。
“行了,吵的我头疼”郑子歆揉了揉眉心,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虚弱,话音刚落又咳了几声。
“来,把药喝了”高孝瓘这次小心翼翼了许多,用汤匙舀起一勺吹凉送至她唇边,轻声道。
郑子歆微微偏过头,语气波澜不惊的,“不用这样,把药碗给我”
高孝瓘愣了半晌,还是依言递给了她。
郑子歆接过来一饮而尽,喝药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待到她放下药碗高孝瓘才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郑子歆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的,看不出喜怒,“没有”
若是光阴再倒退个五十年,回到前世刚出大学校门的时候,换了她也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只可惜经历了两世的悲欢离合,她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般泛不起一丝涟漪。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我救那个女孩儿?”
明明是极不愿意的吧。
大概就是想呵护她一颗赤子之心吧,身处污浊才想要洁净,能一直保持一腔热血干净澄澈的赤子之心未尝也不是一种幸福。
但郑子歆就是郑子歆,自然不会跟她明说,只是微弯了唇角,语气淡然,“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明白,但如果有下次,在不能确保你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我绝不会轻举妄动了”高孝瓘一字一句,盯着她言之凿凿,有如宣誓般的郑重其事。
郑子歆心下一暖,缓缓点了点头,“好”
第39章 离去
“你会弹古琴?”
屋里置了一架古朴精致的古琴, 闲来无事高孝瓘随意拨弄了两下发出了泠泠之音, 郑子歆便有此一问。
她轻笑了一声道:“自是不会的,不如你弹给我听?”
“夫人病还未好全您就这么忍心折腾夫人?”她还未答话就已被陆英抢了白。
“天气晴朗便该多出去走走,对于她养病百利而无一害”
“正是这个理, 扶我起来吧”郑子歆点了点头,借着陆英的手起了身, “怎么最近都没怎么看见白芷与茯苓,她二人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 反正近来无事茯苓姐老爱往白芷姐姐那儿跑, 奴婢也去看了白芷姐姐一次,感觉就是虚弱些, 别的也没什么”
“是吗?那抽时间去看看她”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得了,别人的身子骨可比你好上一万倍”高孝瓘轻嗤了一声,从陆英手上接过她扶着人在琴凳上坐下。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郑子歆哼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她虽看不见但从小琴棋书画也是大家闺秀的必修课, 虽不精通但也会弹几首曲子,也没问她想听什么, 这人肯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然而指尖刚触上琴弦还没来得及按下去,房门就被人轻轻推了开来,“哟, 恢复的不错嘛,能下地走路了,既如此, 子歆你来我房间一趟”
“你也来”君迁子离去之时留给了高孝瓘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师傅……”礼还未行完就被人一把扶了起来,君迁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必多礼,“坐下说”
郑子歆点了点头,依言落座,她也有满腹狐疑想要问个清楚,还不等她开口,君迁子就已娓娓道。
“明天你们便下山吧,从此你我师徒二人缘分已尽,不要再回来了,再见就是陌路人”
“师傅!”郑子歆浑身一颤,加重了语气有些焦急,因为气虚的原因微微有些喘。
“徒儿有一事不明……”
君迁子闭了闭目,打断了她的话,“多说无益,为师的脾气你应该明白”
是了,不仅倔强执拗还一意孤行,和高孝瓘有几分相似,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郑子歆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睑,指尖攥紧了衣摆,侧脸看上去有几分无助。
高孝瓘就坐在她旁边,悄悄伸了一只手过去覆住她的手背,将人抓的泛白的手指解放出来,也给予她安慰的力量。
见此情景君迁子也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老了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你也该明白,世事无常,聚散难定,只是走之前为师还有一些事要交代你”
说到此她顿了顿,瞥了高孝瓘一眼,“你先出去吧,事关我一门机密,待会儿我再单独吩咐你”
高孝瓘点了点头起身,替她们掩好房门。
“为师不指望你将我门医术发扬光大,照顾好自己就得了,另外若有机缘另行收徒传授她堪舆风水之术,我知你向来不喜这些,但也不能后继无人”一室檀香袅袅里,君迁子语重心长。
见她一一点头应了,君迁子唇边这才泛出一丝笑意,起身走到衣柜旁按下一个暗格,花瓶陷下去露出了一个小盒,君迁子拿着它走了过来。
“这里有我毕生风水堪舆之术的总结以及修炼方法,遇到合适的人就交给他,天份根骨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品行端正”
她此番话倒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了,郑子歆不安起来,向来平静的眉眼染上焦急。
“师傅,究竟出了何事,是不是凌霄前来寻仇,凭师傅的功力加上高孝瓘茯苓二人鼎力相助未必会怕了她!”
君迁子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一顾,“十年前他是我手下败将,十年后也一样,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去面对,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她这番话说到最后已有些低迷,嗓音逐渐放轻,郑子歆甚至听出了一丝萧索的意味。
“那个叫半夏的女子……和师傅是何关系?”
她想起冰穴里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从凌霄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些细枝末节,大概也是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君迁子闭了闭目,没有回答她的话,良久唇边才溢出一声叹息。
“半夏啊……也是为师的徒弟,说起来还算你半个大师姐”
“师傅请你进去”郑子歆出来的时候低着头,眼眶微红,一边侯着的陆英扶了她转身就走,连半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高孝瓘微皱起眉头拦住那人的去路,凑近了她略带了一丝诱哄的语气低声道:“哭啦?”
“没有”郑子歆微微偏过头,冷声道。
“好啦,我知你心里难受,有机会咱们再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邺城景泰丰的金丝酥卷么,回去就给你买,还有郑大人郑伯母都在盼着你回去呢”她有意安慰,故意调笑挤眉弄眼的,偏偏语气又极为认真,倒是让她心底一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又按捺了下去,淡淡嗯了一声走远了。
“七年前我曾替她卜过一卦,刚刚又替她问了前尘吉凶”君迁子闲闲拨弄着散落桌上的棋子,有些漫不经心,可眉头却是蹙着的。
“哦?卦象如何?”高孝瓘微挑了眉头,也有几分不在意。
“你说当年还是现在?”
“当年如何,现在又如何?”
“命数两拆,不可窥也”君迁子轻拂了一下衣袖,棋子碎成齑粉,在空气中四散成尘埃。
高孝瓘低笑了一下,“巧了,七年前也有人曾替我卜了一卦,卦象也不怎么好”
“哼,天师道那帮家伙惯会欺世盗名的,整天文绉绉的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没个用处”她还未说是谁,君迁子便已冷哼了一声,将袖子上的粉末抖擞干净,话风一转,便又牵扯到了她身上。
“不过张玄陵那一脉还有几分可信,想必你也收到了消息,文宣帝病危,所以就算没有凌霄这事,你回去也就这几天的光景”
高孝瓘点了点头,脸上也有凝重,“朝局瞬息万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不得不回去”
“我也没有别的要交代的,照顾好子歆,他朝若有一日你能真正明白我那天跟你说的话时,再带她回到这里,我留了些东西给你们”
如果说对郑子歆说的话像是在交代后事,那么对她简直就是像遗言了,高孝瓘心头笼罩了一层不安,“大师……”
“不必多说,你们今夜就动身吧”
秋风送爽,桂子飘香,清风明月,繁星满天,如此良辰美景倒是冲淡了离愁几分,郑子歆从屋后的那棵杏树下挖出了八年前埋下的桂花酒,一拍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诱人不已。
高孝瓘腆着脸蹭了过去,“好香,给我尝尝”
“不给,孝敬师傅的”郑子歆将酒坛往外挪了挪,避开她灼热的视线。
“哎,怎么这么小气呢,我都答应给你买金丝酥卷了”高孝瓘不依,硬要尝尝鲜,眸光一转,计上心头。
“子歆,那天师傅跟我说……”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
趁着她走神的功夫,那人长臂一伸,便将那酒坛从她手中滑了出来,唇角扬起得意的笑意。
“哈哈,是我的啦!”
郑子歆无奈又气愤,知道追又追不上打也打不过便也放弃了,听着她的欢声笑语和她插科打诨,心里到底是松快了些,没那么沉重。
酒是陈年佳酿,菜是拿手好菜,一桌人喝酒行令不亦乐乎,因着她还大病未愈好几次轮到她行令饮酒都被高孝瓘劈手夺了过来一饮而尽,三番五次下来陆英白芷就有些起哄了,君迁子但笑不语,茯苓的脸色倒是有些古怪。
“喝呀国公爷,怎么不喝了?”
一连饮了数杯的她显然有些飘飘然,筷子夹了数下菜都没夹中,还碰倒了一杯酒,嘴里仍是倔强的。
“喝……”
“慢着,这酒不烈,不碍事的”郑子歆将人拉住了,从她手里夺过酒盏,就着她刚刚抿过的地方一饮而尽,辛辣夹杂着芬芳入喉滚烫入腹,她脸上登时就起了热意。
醉眼朦胧里高孝瓘瞥过去就是伊人桃花面,眼里添了几许迷离恍惚,又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上残留的滋味。
她忽然很想吃水蜜桃,狠狠地咬上一大口,感受饱满的汁液溢满口腔的甜蜜,应该……会很好吃。
在将郑子歆送回房间后,本应该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却格外清醒,而不过饮了几盏薄酒的人却沉沉入睡,高孝瓘凝视了片刻她熟睡的容颜,起身替她掖好被角,轻轻阖上了房门。
月下早已有人在等候,她快步迈了过去。
“大师”
君迁子点了点头,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道袍打扮,只不过手里多了把长剑。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之大,有缘再会”
第40章 亲密
醒过来已经在回程的马车上了, 她能昏睡这么久显然那酒里是加了些东西的, 所有人都在瞒着她,包括高孝瓘,她心里没由来一阵恼怒, 又有莫名其妙的失落与委屈。
茯苓白芷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她也……
郑子歆闭了闭目, 压下翻滚的思绪,再睁开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那些大道理她都懂, 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可偏偏近来老是被一些事或人牵动了心绪,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才十九岁, 所以也添了少年人伤春悲秋的心思?
郑子歆唇角扯出一个冷笑,轻呵了一声,恰好茯苓轻轻敲了敲车壁进来。
“夫人,醒了么,该喝药了”
“好, 放那吧”郑子歆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放下, 茯苓有些欲言又止,见她还不走,郑子歆反问道。
“让你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夫人, 那个叫艳芳的小女孩国公爷本来安排在一家当铺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后来勾搭上了东家被主母发配了出去,如今已沦落到春香阁了”
春香阁那是什么地方, 豫章有名的英雄冢销金窟,若是能在一群环肥燕瘦的女人里脱颖而出,日进斗金也不是个难事儿,倒真是找了个好去处啊。
郑子歆有些感叹,缓缓道:“此事就别告诉国公爷了,免得她好心当做驴肝肺”
喝了药之后又昏昏沉沉过去,再加上舟车劳顿,不困也被颠簸出了几分睡意,直到马车突然一个剧烈颠簸,手腕撞到了车厢上,疼的她轻嘶了一声,揉着手腕悠悠转醒。
“子歆,没事吧?”高孝瓘掀了轿帘进来,捧了她的手腕细瞧,低声道。
“没事”郑子歆抽回手,“怎么了?”
听着外面像是下雨了,雨滴砸在车厢上噼里啪啦的。
“本来只是下雨还没什么,夜里突然起了风,看来是没法走了,咱们得下车找个地方避一避”
高孝瓘将人扶起来,又为她披了件大氅,将人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才放心。
“能走么,不能我……”
“哪就那么娇贵了”郑子歆微微别过脸,冷声道。
“好,那我扶着你”
她一手撑开了油纸伞为她遮风挡雨,一手扶着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辕,白芷已等候多时了,手里也拎着一件大氅,见她肩上已有了转身想给茯苓披上被人又塞了回去套在她身上,不由得有些无奈,唇角却浮起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夫人,陆英刚去前面探了路,有个破庙可供歇息”
“离这多远?”高孝瓘问道。
“差不多一里路”
“那就走吧”一行人见郑子歆没有任何异议才又接着往前走,大雨倾盆而下,似从天空泼了一盆水劈头盖脸的砸的人措手不及,再加上狂风大作,几乎连油纸伞都捏不住,不多时她就已经湿了半边袖子,穿着大氅都能感受到阵阵凉意。
忽地腰间一紧,被人往伞里带了带,那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不让我抱你就往伞里面走挨着我,不然着凉了怎么办”
她想起君迁子那些话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没有什么事能比她的身体更重要的了。
郑子歆心底一暖,本就走的有些磕磕绊绊的落后众人许多,难得性急的高孝瓘还肯停下来等她,然而嘴上肯定是不服软的。
“这风寒还未愈,哪那么容易就又着凉了啊”
高孝瓘微皱了眉头,手却牢牢箍在了她腰间,伞下位置有限自己湿了半边身子,她除了衣袖外滴水不沾,还欲再反驳的时候,陆英激动的声音传来。
“夫人,国公爷,到了”
山野小庙,破败不堪,轻轻推开殿门就是嘎吱一声脆响,灰尘抖落了她们满身,郑子歆捂着嘴又咳了两声,高孝瓘把伞递给她,自己前去探路,甫一迈进去就踩断了枯枝,惊动了老鼠仓皇逃窜,吱吱吱的乱叫一气。
她倒是见惯了的,身后那人却被惊了一跳,尤其是还感到有东西从自己脚背上嗖地一下窜了过去,凄风冷雨的夜再加上永远黑暗的视野加深了恐惧感,纵使心里明白但还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往后瑟缩了一下。
高孝瓘回身正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轻笑了一声去拉她,“莫怕,老鼠而已,这破庙还能凑合,就将就一晚吧”
“好”郑子歆点了点头,镇定下来,“茯苓白芷把我包里的雄黄粉拿出来绕着墙根洒一圈”
军队里有时候也会拿这个法子防蛇虫鼠蚁,她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想起来,摸了摸身上还有一支火折子揣在怀里所幸还未湿,拿出来点亮勉强拾掇出了一块干净整洁的地儿,又拿包袱皮垫了才让她坐下。
“你行军打仗时也这样?”
高孝瓘笑了笑,将手里的干柴拢做一堆好点燃取暖,“不,那时候累了就随地一躺,墙根下荒草里牛粪堆都睡过觉”
郑子歆脸上浮起一丝钦佩,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军人保家卫国吃苦受罪始终都让她佩服不已。
做完这一切后她让陆英看着她,又跑到了殿门口做了一个小型的陷阱,若是有人推门而入门后的绳子就会松掉,悬着的横梁就会砸下来,既防歹人也防野兽窜进来。
又安排几人轮流守夜,她本想守前半夜被茯苓劝住了,她身上衣衫湿了大半还是先烤干为妙,高孝瓘也不再坚持,在郑子歆身旁坐了下来。
“睡吧,等明早雨停了再上路”
郑子歆点了点头,虽不拘泥这些,但躺在潮湿的包袱垫上也有些不舒服,更何况白日还睡了这么久。
她呼吸沉重又翻来覆去的,高孝瓘自然觉察到了,瞥了她一眼低声道:“睡不着?”
隔了许久才听见那人回答,淡淡的嗯了一声。
“说起来,你来豫章时天气也如此变化莫测么?”见她睡不着高孝瓘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那时候只顾着星夜兼程了,哪怕下冰雹也得赶路呀,每到一个镇子都得换马,如此才算把她的命抢回来了。
“嗯……那时候天气比现在好”别扭了半天,郑子歆才吐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那人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又是一个。
“着凉了?过来我给你把把脉”话语中有一抹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切。
“没有,我身体好着呢”高孝瓘怕她生气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将手腕递至她身前。
郑子歆支起身子,打算去探她的脉门却摸到了一手冰冷,再往上摸了摸整只袖子都是湿透的,顿时微皱了眉头。
“把衣服换下来放到火堆旁边烤烤”
高孝瓘面露难色:“没事……等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不行”郑子歆执意让她脱下来,显然也是不肯轻易退步的。
高孝瓘的动作未免就有些吞吞吐吐的,她脑中忽地灵光一现,也有些为难,“你是不是……”
高孝瓘点了点头,除掉外衫就是里衣了,被雨水淋湿一脱铁定什么都瞒不住了,虽说眼下都是自己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道理她和她都明白。
“……”郑子歆纠结了半晌还是往旁边让了让,“要不你把外衫脱了去烤烤,里衣不知道湿的透么,不过躺下盖着大氅的话应该也不打紧吧”
高孝瓘简直是求之不得,一抹喜色跃上眼眸,飞快除了外杉往火堆旁边一扔在她身边躺下,顺便再拉好大氅把两人结结实实盖住。
未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就已搂了她的腰,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里,她身上还沾着水汽骤然的冷意贴近了身体,郑子歆还是瑟缩了一下。
“冷?”
地方太小,两个人贴的实在是太近了,彼此呼吸交缠,她说话就像是在自己耳畔,更何况一只手还揽了她的腰,别说这一世就是上辈子也没和谁如此亲密过,郑子歆有些不自在,扒拉开她的手,点了点头。
“那我把里衣也脱了”
高孝瓘说着便要去解里衣的带子,郑子歆扶额,赶紧拦住了她,“别了,就这么睡吧”
高孝瓘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依了她的意思,只是又将被人扒拉下来的手放上了她的腰间,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里衣没怎么湿,我运转内力让它干的快一点,你也能暖和点儿”
此话一出郑子歆顿时后悔不已,刚怎么没想起这一茬,只是眼下将人赶出去未免也太不厚道,更何况这人句句话都在为自己着想。
虽有些不自在但总比挨冻强,郑子歆纠结了半会儿便也放松了下来,躺在她怀里渐渐地听着庙外雨声淅沥也有了睡意,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沉沉睡去。
篝火明灭跳跃,燃烧着它自己的热意,茯苓又往火里扔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柴,噼啪一声脆响,火又燃的更旺了一些。
她还未回头就有一抹幽香在靠近,唇角噙起了淡淡笑意,在那双手即将蒙上自己眼睛的时候将人拉到了身前,低声道:“还不睡?”
“睡不着”白芷小声道,顺着她坐了下来,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靠在了她肩头。
“想我了?”她意有所指,唇角浮起了暧昧的弧度,眸光在她绯色的唇上游移不定。
白芷脸上蒙了一层热意,微微红了耳根,“说什么呐,夫人她们可都在”
“无碍,反正都睡了”茯苓余光瞥了周围一眼,再加上背对着众人,有些不以为意。
两人刚在一起又都是初尝□□,有些食髓知味,虽不至于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但有机会总想亲热亲热,她身上熟悉的花香沁入心脾,茯苓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在暗夜里在窗外飘摇的风雨里在跳动的火光里,一个吻悄然发生了,完成的小心翼翼又纯粹干净。
身后本应该倚靠在墙上沉沉睡去的陆英却吃惊地掩住了嘴唇。
夜里温度骤降,下了雨地面又返潮,郑子歆越睡越冷便情不自禁地往温暖之处靠近,整个人瑟缩在了她怀里,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处,沉睡的高孝瓘被她的动静弄醒,唇角浮起了柔和的笑意。
古人云软玉温香倒真是诚不欺吾,她身上没几两肉却也瘦的恰到好处,肌肤吹弹可破,触感犹如剥了壳的鸡蛋,她不由得多戳了几下她的脸蛋,惹的那人梦中哼了一声,微皱起眉头。
于是赶紧收回手,正襟危坐,余光却又忍不住打量着她,垂眸的时候她微敞的襟口落入她眼底,那一片冰肌雪肤晃花了她的眼,心跳不可抑制地乱了节奏,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赶紧收回了目光,扫向了别处,可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还在扑通乱跳,她几乎怀疑自己是走火入魔了,阖了一下眸子打定主意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一点儿动静。
火堆旁的茯苓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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