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拿着两摞“选妃册子”。
“是隔壁的何婶,她说让我选个喜欢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杨念之”垂着眸,几缕发丝遮住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声音平淡态度自然:
“给我。”
纪楚愣了一下,意识到杨念之是家里的长辈,妹妹的婚配确实需得经他同意。
于是将两手拿着的册子捋平捋展叠在一起,放到他伸出的手上。
孟喻辞随意翻了几张,便将这一摞纸朝桌上一扔,用没什么情绪的语调对她说:
“都回绝了。”
纪楚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落到桌上散开的册子,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哦……”
孟喻辞看她一眼,见她仍盯着那些纸发呆,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由得端详她几眼,语气颇有些莫测:
“怎么?这里头,有你舍不得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诡异,分明是哥哥操心妹妹的婚事,却愣是叫纪楚从中品出几分熟悉的寒意来。
有点像师兄和她对练时的感觉。
她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当然没有!”
寒气稍缓。
纪楚一脸后怕地左右看了看,再三确认这屋子里只有自己和“本地人”杨念之两个,绝不可能有什么剑修啊、师兄啊、桃枝什么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难道是师兄对她的影响太过深刻,以至于人不在精神却在,余威长存?
孟喻辞看她这副警惕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淡声道:
“我看你发呆,还以为你有喜欢的。”
说罢,他又维持着“杨念之”的模样,温和出声:
“你兄长我并非古板之人,若是你真有喜欢的,直说就是,我也可替你掌掌眼。”
“不不不……”
纪楚头摇似拨浪鼓,坚定道:
“我无心婚嫁,更不会喜欢别人,我只想永远和阿兄在一起。”
她一边表忠心,一边在心里念叨:
那两摞纸翻了好几遍也看不出名堂,想必和任务毫无关系,有杨念之在前面拦着,也就不用编借口应付何婶了,是好事!
于是她目光更加坚定。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又用着“阿兄”这样极其亲昵的称呼,纵使知道是在扮演“相依为命”的“亲兄妹”,孟喻辞还是不由得长睫轻颤。
他抬眸,纪楚正双眸炯炯地盯着他,还十分刻意地眨了眨眼睛,以使自己显得情感真挚,满脸写着“你看我多真诚”的表情。
……师妹是个说谎话不眨眼的骗子,不过这戏演的可真不怎么样。
孟喻辞轻叹。
他掀开被子作势起身,纪楚没忘记这是个“久病难愈”、“身娇体弱”的病美男,三步并做一步跳到他床边,伸手想要搀扶他:
“阿兄,你要下床吗?我扶你吧!”
孟喻辞:“……”
扮演“杨念之”的第一关:不要被纪楚发现。
他调整步伐,尽量轻而无力。
一双软而温热的手轻轻托着他小臂,纪楚一脸“守护易碎品”的表情:
“阿兄,小心别摔了。”
孟喻辞沉默着,在纪楚的搀扶下走到衣柜旁。
纪楚恍然大悟,转身就想帮“杨念之”脱衣服:
“原来阿兄要换衣服啊,那我来帮你……吧——啊?”
她话没说完,“杨念之”二话不说按着她的脖子把人推
了出去。
木门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关上。
纪楚一脸委屈。
她自认已十分努力,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贴心好妹妹”哪里演的不够完美,惹了“本地人兄长”不快。
虽然“杨念之”的力气大得有点让她震惊,她身为一个修士,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推了出去。
不过好在,“杨念之”苏醒至今并未质疑她的身份,这一关应当是过了。
纪楚便没有多想。
天色渐暗,一缕凉风顺着衣领钻进了衣服。
纪楚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有点冷。
分明白日里还艳阳高照,太阳才刚一落山,竟然这么快就降温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门,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等杨念之换衣服。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尖叫,伴随着重物被砸到墙上的声音。
等了一整个白天的玉书牌终于出现了变化,随着夜幕降临,一行墨色字迹缓缓浮现:
“妖族盗宝,为祸世间。除妖计分。”
原来任务是除妖。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红色小字,像是从玉书牌中长出来的玉纹:
“纪楚:人族。得分:零。”
看到这行字的一瞬间,她心里生出几分难言的古怪。
但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只得先将玉书牌收起来,飞身上墙跳到了隔壁。
*
隔壁是何婶一家。
院中无人,主卧黑着灯,只厨房的方向有微弱的火光,像是灶台点着火,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门缝中飘出来,带着极其鲜香的鸡汤味道。
白天倒是听何婶提过她晚上要熬鸡汤。
若是里面的人是何婶……
纪楚察觉到门后的妖气,心生担忧。
她从墙角顺了把砍柴刀,缓缓靠近那扇门。
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在她靠近门扉的同时安静下来。
妖气极淡,其中夹杂着一股昭示着不详的血腥气。
难道她还是晚了一步?
纪楚心里一急,重重撞开虚掩的门,柴刀挥出剑势,朝着灶台旁的那团阴影劈下——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抬头,迎面对上刀刃。
竟是何婶的小女儿,妞妞。
纪楚一惊,猛得转变方向,柴刀劈到了一旁的灶台上,将泥筑的灶台砸出了一条裂缝。
妞妞神情冷漠,甚至带着几分不该出现在孩童脸上的阴沉。
她手里提着一只没能化形的狐妖,脖子被扭成可怖的角度,看起来已经没气了。
方才纪楚感知到的妖气便是来自于此。
一个五岁的人族女孩,竟徒手杀死了一只妖!
铁锅里的鸡汤发出“咕嘟嘟”的声音,更浓的香气逸散开来,昏暗的暖光中,除却妞妞手里那只断了脖子的狐妖,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平静。
纪楚却丝毫没有感觉放松。
眼前所见处处都透着古怪。
这样一大锅鸡汤放在火上,主卧却黑着灯,方才那么大的一声尖叫,何婶和其他人当真没有听见吗?
妞妞又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她杀了狐妖吗?
随着纪楚心里疑问的不断增加,妞妞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脸上。
“偷鸡贼?”
童音清脆,却平白叫人心底发怵。
平静了一整个白天的小世界终于这一刻显出隐藏在深处的阴森和诡异。
纪楚握紧了手里的柴刀,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我没有想要偷鸡,妞妞,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住在隔壁的杨思思。”
妞妞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忽然,柴火发出“噼啪”声响,灶台中的火猛地向上一蹿,仿佛一个动手的号角。
面前那身高不过才到纪楚腰间的小女孩竟一跃而起,双手成爪状,朝着纪楚的脖子抓来,十指尖端还带着狐妖的血。
纪楚急忙后退。
她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白天时妞妞还是个只敢躲在门后吃糖的小姑娘,现在纵使露出凶相,她依然无法毫无阻碍地动手,只能被迫退出狭小的厨房。
妞妞紧追而出,立于厨房门口,孩童的双眼在明暗交错的瞬间透出几分阴郁的灰暗。
不像是人,反倒似鬼似魔。
谁也没有动。
两人僵持间,另一边的院墙忽然又翻过来一个人,噗通一声砸在鸡笼上。
睡着的鸡顿时跳了起来,又纷纷从破洞的笼子里逃窜而出,霎时间鸡鸣不止,鸡毛满天,将院子里诡异的气氛冲散殆尽。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从散架的鸡笼中央抬起头。
纪楚心道不妙,身形一转挡在他身前,同时翻转刀身,以刀柄与妞妞的攻击相撞,稳稳挡下了妞妞的一击。
身后那书生叹了一句:
“靠,小孩也这么猛?”
这语气太过熟悉。
纪楚手上用力,将妞妞甩出去,狐疑回头,对上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书生见她模样,顿时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拨了下掉到脸前的发带,清了清嗓子,趴在鸡笼上冲她一拱手:
“姑娘好刀法,人美刀也美,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纪楚:“……”
她无语道:“这位姐姐,其实我用的剑法。”
书生打扮的许盈:“……!”
她顿时认出了纪楚,急忙捂住嘴防止自己喊出对方身份,惊呼声从指缝溜出来:
“天啊!我们竟然被分到同一个小世界了!”
既然是熟人,许盈也不必再假装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她三两下从鸡笼上爬起来,和纪楚合作将妞妞用麻绳捆了放到一边,然后拍拍手说:
“真是服了,给我安排个男身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瘦弱鸡仔!为了演好书生,姑奶奶我翻墙都得先放个凳子……”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纪楚,仗着身高优势,摸了一把她的脸:
“原来从这个角度看你,这么可爱啊!”
纪楚无奈:“这是杨思思的脸。”
“就是这个表情!”
许盈又将两只手都放在她脸上,摸了又摸,这才心满意足道:
“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啦,和摸你的脸完全没有区别嘛!”
说着她又用细长胳膊将纪楚抱了抱,发出幸福的喟叹:
“这个男身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个高,看你现在矮矮的小小的,抱着真舒服啊……”
纪楚也觉得新奇,伸手回抱住许盈,在她削瘦的腰上摸了又摸,感受了一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拥抱,评价道:
“确实挺特别的,就是有点硬……”
“砰——”
院子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抱成一团的纪楚和许盈齐齐扭头,对上了“杨念之”面无表情的冷脸。
月光洒在“杨念之”脸上,让这张俊美温柔的脸显出几分诡异的寒意。
黑眸冷而无情,盯着纪楚放在“书生”许盈腰上的手。
半晌,平静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第32章
“你们在做什么?”
普普通通一句话,听得纪楚和许盈两人虎躯一震,莫名生出一股被寒冰冷刃顶在后背上的威胁感来。
两人这才意识到,她们现在的造型是“一对陌生男女”,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互相摸来摸去,确实太过奇怪。
尤其是被“杨思思”的哥哥抓了现行。
还是赶紧分开的好。
许盈和纪楚赶紧收回手。
纪楚后退一步,刚一抬头,头皮忽然传来一阵钝痛。
——她的头发在拥抱中不小心缠上了许盈领口衣襟。
许盈:“……”
好戏剧啊!
许盈:“……”
好倒霉啊!
她急忙伸手拽了拽,没成功。
许盈也加入进来帮忙,结果两人一番努力,纪楚的头发越缠越死。
孟喻辞全程就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七手八脚地一通折腾。
最后纪楚还是放弃了,她顶着扯乱的头发,保持着歪着头的造型,故作镇定地介绍:
“阿兄,这是我的失散多
年的好姐妹,纯洁的姐妹情。”
“是吗?”
“杨念之”语调冷淡。
“没错的没错的。”
由于纪楚的头发还挂在她身上,许盈只得歪着头看向孟喻辞,一脸骄傲道:
“纪……杨家兄长,你别看我是个男的,其实我压根就不是个男的!”
中气十足,意味深长。
虽然知道许盈是什么意思,但纪楚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朝下移。
孟喻辞忍无可忍:
“杨思思!”
纪楚虎躯一震,将自己的眼珠子从不该看的地方又挪了回去。
许盈见状,悄悄用眼神示意纪楚:
你兄长肯定是误会了,毕竟我现在是个连城中首富都倾心的“小白脸”,他有危机感很正常。
纪楚读懂了她的眼神,一脸凝重。
她总不能继续挂在许盈身上,加上院子里的情况实在不好叫人发现。
于是她抓住许盈的衣服,两人连体婴一样笨拙地挪到门口。
然后纪楚指着自己的头发,一脸可怜地望着孟喻辞:
“阿兄,帮帮我吧……”
孟喻辞视线从她被缠住的头发移到了她脸上的痕迹。
指痕明显,两侧脸颊都有,一看便是男人的指印。
他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许盈身上。
许盈下意识将两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简直像是第一次上门的“丑女婿”。
按理来说“杨念之”一个普通凡人,看着又文文弱弱的,她不该这么害怕才对。
许盈思索一番,只能归结于或许这就是“一家之长”的威严,于是冲“杨念之”讨好地笑。
孟喻辞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纪楚头发上。
纪楚惯会给他出难题,这才一会儿功夫,头发就乱的像是鸟窝。
硬拽不行,直接剪了又不合适。
他谨慎地观察一番后,伸出手,顺着纪楚的头发理了理,顺利找到缠在一起的一团。
纪楚一边睁着眼睛看他,一边给许盈努嘴,让她挡住院子里的混乱景象。
许盈于是悄悄挪动步子,纪楚也歪着头跟着她转。
孟喻辞几次被她的动作打断思路,只得伸出一只手按住纪楚肩膀:
“别乱动。”
纪楚和许盈立时安静下来。
孟喻辞解开她的头发颇废了一番功夫。既避免拽疼她,又要防着她乱动缠地更紧,好不容易才把俩人拆开。
谁知刚一解开,纪楚就一个猛子冲上来,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朝院外推。
她早就等的心急如焚了。
院子里有一个被捆着的妞妞,厨房门口还扔着一个狐妖尸体,若是被杨念之看见了,这麻烦可就大了!
但她不知道,孟喻辞早就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况。
甚至为了不打扰她,他还专程等这里安静了才过来。
谁曾想,竟能撞见两人“拉拉扯扯”的一幕呢?
面对着纪楚把“欲盖弥彰”写在脸上的拙劣演技,孟喻辞拿出平生最高表演水平,装作一无所知又柔弱无力的样子,由着她把自己朝外推。
直到许盈将大门合上,两人这才半推半就地停下。
纪楚松了口气,收回手站定。
孟喻辞道:
“把脸擦干净。”
纪楚:“啊?”
她茫然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反倒将污痕蹭得到处都是。
“算了。”
孟喻辞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左抹一下右抹一下,动作很是干脆利落,毫无温柔缱绻之意,简直像是在擦窗户。
见她脸上干净了,这才摆出“兄长”的姿态,开口问道:
“我才换个衣服的功夫,你怎么就翻墙跑了?”
纪楚:“嗯……”
她左右看了看,灵机一动,捂着自己的肚子撒娇:
“阿兄,实在是隔壁的鸡汤太香了,我饿了一天,这才忍不住过来瞧瞧的。”
孟喻辞看着她:
“你饿了?”
纪楚忙不迭点头。
这个借口真是太好用了,既能解释自己的行为,还能把杨念之的注意力引走,简直一石二鸟!
于是她又说了句:
“好饿好饿,阿兄,我想吃好吃的!”
孟喻辞没有拒绝,而是思忖着:
杨思思不会做饭,杨念之一病倒,她就只能拿厨房的冷饼充饥,啃了两口就觉得又干又噎,不想再吃,确实也算饿了一天。
他复又扫她一眼,见她仰着脸,神色讨好,双眸明亮,两簇眉毛漂亮地皱着,拧成一个夸张而刻意的角度,几乎可以想象到纪楚本人此刻挤眉弄眼装可怜的神态。
她又给他出了道难题。
到这个小世界才不过半天功夫,纪楚已经给他出了好几道“伪装考验”,犹如还在宗门时,每天都有新的意外。
而他竟然也在和纪楚的相处中,生出了一种“关关难过关关过”的坚强意志来。
做饭而已,应该不难。
他自信点头,转身回了隔壁。
纪楚面露喜色。
她就知道杨念之肯定不会看着杨思思饿肚子的!
随后她冲门缝中偷看的许盈比了个手势,让她留在何婶院子里继续观察,自己则跟着杨念之回去。
*
孟喻辞当然不会做饭。
作为一个剑修,他倒是有把握将食材切得分毫不差,可至于如何烹煮、如何调味,则根本一窍不通。
但纪楚浑然不知“杨念之”已经换了个“芯子”,还当他是那个独自扶养妹妹长大的“好厨子”,眼巴巴跟着他凑到了厨房门口。
“阿兄,你要做什么好吃的啊?”
孟喻辞故作镇定,拿起菜刀掂了掂,觉得和剑也没什么区别:
“你想吃什么?”
杨念之本人身形瘦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雅温润,因着常年照顾妹妹的缘故,身上总有种温和贤惠的气质。
但孟喻辞性情冷淡,气质疏寒,纵使套了“杨念之”的壳子,站在逼仄的厨房中,依然像是立于悬崖顶端迎风傲立的高岭之花。
拿着菜刀,宛如手持利刃,随时可以破风而去。
他这副自信傲然的姿态看得纪楚激情澎湃,直觉自己今日定是有口福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红烧排骨!”
切肉削骨,他倒算擅长。
可惜……
孟喻辞扫视一圈厨房:“没有排骨。”
纪楚失望,左看右看,只在一堆冷饼青菜中间看见了唯一不绿的豆腐。
联想到杨思思卖花赚钱不易,还得给杨念之买药,她就也不好意思提出自己去买点肉了。
于是妥协道:“那红烧豆腐吧。”
孟喻辞颔首,手起刀落,光影缭绕后,豆腐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
刀口平整,几乎看不到切痕。
如果豆腐有意识的话,应当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纪楚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个念头。
看了杨念之的刀功,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十拿九稳,丝毫不比宗门大厨逊色。
她更期待最后的美食了!
趁“杨念之”专心做饭,纪楚回头出了厨房,攀上院墙,又翻到了隔壁。
许盈正拿着两块木头端详。
见着纪楚,她一手一块木头挡在自己的眼睛前,故作高深:
“思思,你兄长把门栓砸坏了。”
“怎么可能?”
纪楚完全不信:
“我哥是个病弱美男!肯定是何婶家的门栓质量太差,随便一推就坏了。”
说完她绕开许盈,进了何婶家的厨房。
许盈原本也只是无聊乱转才看见的,此刻见纪楚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也急忙放下断成两截的门栓,跟着她去了厨房旁边。
“我刚刚查看了一遍,这里没别的痕迹,应该是鸡汤引来了狐妖,很快就被那小
孩掐死了。”
许盈说完又推了推昏睡不醒的妞妞:
“她从刚刚就没反应了……还活着,但是气息不太像人。”
“那其他人呢?”
纪楚问。
许盈脸色有点不好:
“敲门也没反应……说起这个,我一路翻墙过来,连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你还不知道吧?”
她叹气:“其实我是逃命来的。”
纪楚惊讶,许盈继续说:
“白天的时候,玉书牌完全没有反应,我就在周边转了转,什么也没发现。徬晚有两人来敲门。”
“我刚一打开门,天就黑了,那两个人在我面前气息大变,一下子凶神恶煞目露凶光,出手就要我性命。他们的状态不像人,但也不是妖……和那个小孩一样!”
许盈回想起当时“大变活人”的场景,仍觉汗毛倒立:
“我搞不清楚状况,又不能贸然动手杀人,只好一路逃窜。”
“我也差不多!”
纪楚闻言睁大了眼睛:
“白天也是一切正常,晚上的时候才听见这边有动静,翻墙过来,竟然看见妞妞一个小孩子,动手掐死了一只狐妖……”
她拿出玉书牌:
“我的任务是除妖得分,你的呢?”
许盈也拿出自己的玉书牌,除却名字不同,其他的都一样。
两人齐齐苦恼起来:
“好容易见着只妖,却已经被杀了。反倒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正愁眉苦脸时,隔壁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杨思思。”
纪楚眼睛一亮,抓着许盈的袖子上下抖了抖,激动道:
“我要有好吃的了!”
说罢不等许盈回答,迅速沿着原路翻了回去。
孟喻辞神色淡淡,见她从隔壁翻回来也没说什么,只将刚出锅的“红烧豆腐”放在桌子中央,示意她过来坐下。
盘子里的豆腐摆放如同垒墙一般横平竖直,虽然颜色似乎比平时的红烧豆腐浅了些,但胜在大小均衡,色泽莹润,翻炒后丝毫不见松散破损,可见刀功精绝,细致入微。
清新的豆香传来,混着淡淡的辛辣。
纪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孟喻辞微微侧头,观察她的表情。
下一秒,便见纪楚睁大了眼睛,双目漫上水雾,脸上同时出现了“震惊”、“意外”、“震撼”、“僵硬”、“呆滞”种种表情。
孟喻辞回忆了一番纪楚吃盘盘果时的神情,似乎略有不同。
他还没来得及从纪楚丰富的表情中分析出自己第一次做饭的成功与否,就见坐在桌边的人“蹭”得一下跳了起来,冲进厨房,遍寻一圈不见水喝,于是转身将那足以噎死人的冷饼疯狂往嘴里塞,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师兄第一次下厨好吃吗?
第33章
辣,太辣了,简直要把她活活辣死。
纪楚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感觉自己的舌头好似被拔下来扔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半已经没了知觉,另一半还能感受到三味真火焚烧之痛。
她痛苦地擦了擦自己被辣出来的眼泪,侧眼一看,“杨念之”端着那盘足以辣死人的豆腐跟了过来。
纪楚顿时虎躯一震,连续后退好几步,和他保持距离,一边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不明白在“杨念之”这种厨艺的祸害下,杨思思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孟喻辞的视线落到她被辣出细汗的额头和发红的眼眶上,将她的怀疑和警惕尽收眼底。
他蹙眉,没想到自己竟会犯下如此大的失误。
优秀了一辈子的孟喻辞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存在这样明显的疏漏。
于是他对纪楚说:
“方才是我失手,你出去等。”
说罢,他转身又拿起了菜刀,神情严肃,目光锐利,看向灶台时甚至有些杀气凌凌。
纪楚又辣又噎,说不出话,捏着饼子委屈地出了门。
很快,孟喻辞又端出来了新的一盘豆腐。
纪楚警惕地看了看,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夹起一块豆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还不敢像以前那个囫囵咽下去,只敢放在嘴里细细地嚼。
站在她对面的孟喻辞:“如何?”
纪楚:“嗯……不辣了,但是有点酸……”
面前的盘子被人抽走,“杨念之”扔下一句“等着”,再度进了厨房。
纪楚:“……”
第三盘有点甜,还有点糊。
第四盘味道已经正常很多,并且这已经是家里仅剩的最后一块豆腐了。
纪楚品得很是谨慎。
“杨念之”站在她面前“虎视眈眈”,漆黑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把豆腐送进嘴里,大有一副“这盘也不行就立马出门再买几斤豆腐”的架势。
纪楚:“……挺好的,人间美味。”
孟喻辞嗤笑一声,说不清是在嘲笑她谎话说的太假,还是在嘲笑自己头一次出现这种接二连三再三再四都做不好的事。
他俯身伸手,准备将纪楚面前的盘子拿走。
手却被人按住了。
就在刚刚,纪楚看着盘子里的饭菜,忽然萌生出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其实,“红烧豆腐”是什么味道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念之是杨思思唯一的亲人。
无论是作为杨思思,还是作为顶替了杨思思身份的纪楚本人,她都不该仗着自己是外来的修士、仗着杨念之对自己这个躯壳的耐心和关心,大半夜折腾人。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将人忽悠走,却反而害得杨念之一晚上没能休息……他还是个病人呢!
自己真是太该死了!
况且,折腾了大半夜,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吃到任何口味诡异的豆腐了!
于是纪楚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强调:
“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吃!阿兄,你信我!”
孟喻辞目光与纪楚对上,隔着两张陌生的容颜,却忍不住想起在拂宇仙宗的时候。
她练剑练得累了,坐在他腿边的地上耍赖不肯起来,仰着脸同他打商量:
“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累了,师兄,我明天肯定好好练,你信我!”
孟喻辞恍惚了一瞬,被她按住的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想要把手抽走。
纪楚以为他还是坚持要回去重做,急忙用力按住他的五指,一边迫不及待地向他演示“特别好吃”。
她一手按着他的手不松,另一手拿着筷子朝自己嘴里扒豆腐,管他咸的甜的没味的,一股脑往嘴里塞,吃的脸颊鼓鼓,还不忘冲他坚定地点头,满脸写着:
“你看我吃得这么香,所以是真的好吃!”
这回孟喻辞没有再试图拽出自己的手,任由她按着自己的五指,将他的手连同盘子一起捧着,狼吞虎咽般表演“好吃”。
因着俯身的姿势,他离她很近,轻易便能看到她吃到一块极其咸的,眉头一皱,很快用低头扒饭做掩饰,又朝嘴里塞了更多,还要悄悄观察他有没有发现。
——她在哄他开心。
他本该在心里哂笑一声:失败即是无能,自己何时竟成了失败后承担不起,反而需要小孩子来哄他的人?
但此刻看着纪楚的模样,他却沉默了。
或许他于做饭一途委实没什么天赋。
孟喻辞不由得心想。
但纪楚却一口气把整盘菜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真的特别好吃,我都吃光了,阿兄,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厨子!”
孟喻辞忍不住轻笑。
这样直白的、近乎笨拙地表
达善意的方式,由纪楚做出来,总是显得格外傻气可爱,让他很难再继续维持冷淡的神态。
于是他垂眸,目光温和下来,忍不住放缓了语调,低声保证:
“明日,明日定会好吃。”
*
天蒙蒙亮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惊醒了纪楚的梦。
她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担心有危险主动守夜,结果一不留神,竟然靠在墙边睡着了。
身上盖着一件衣裳,院子里不见杨念之的身影。
梦里那个上蹿下跳、说她是特殊之人、告诫她一定要赢下比试的猴子终于安静下来。
纪楚怀疑是自己执念太重,加上之前在藏书阁看的书的影响,所以才反映到了梦里。
但是也很奇怪,总觉得那猴子的语气有点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她想不起来,但“一定要赢下比试”几个字就跟咒语一样,成功刻在了她脑子里。
纪楚看向周围。
后半夜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许盈趴在墙头睡觉,齐文轩瘦长的身材被她像麻袋一样挂在墙上,腿留在何婶院子里,两臂垂在纪楚头顶,晃来晃去,同样睡得灰昏天黑地。
听见敲门声,她茫然地睁开眼。
扭头朝后看,借着攀在墙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许盈一眼就看见门外站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
瞌睡虫顿时消失,她连忙两腿扑腾,蹬着墙试图将自己挪到纪楚这边。
大门被暴力推开的一瞬间,许盈一脚踩空,整个人头朝下直直冲着纪楚摔了下来。
纪楚:“!”
她刚睡醒,脑子还没有归位,就眼睁睁看着一大坨黑影从天而降。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两人齐齐以扑街的姿态瘫在墙边地上。
纪楚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平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看天边的云扭曲变形长出银色星星,心想着要不直接再睡一觉吧,说不定她今天就被这一砸直接淘汰了……
旁边的许盈却大力摇晃她的肩膀,压着嗓音冲她喊:
“你清醒一点!就是他们!昨天追杀我的人!!!”
隔壁安静了一夜的院子热闹起来,先是何婶夫妻两个匆忙从主屋出来,看见一片狼藉的院子后呼天喊地。
再是妞妞从厨房揉着眼睛出来,何婶诧异“昨夜怎么睡的这样沉”,以及“这孩子怎么又梦游”。
似乎对昨晚发生的种种事件毫不知情。
最后是领头的那个家丁的声音:
“齐文轩偷盗赵府传家宝,昨夜有人看见他翻进了你们院子!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纪楚看向许盈,她就立马举起双手,疯狂摇头表明自己不知情。
“冤枉啊!我们小门小户,哪里敢偷赵府的东西!”
隔壁何婶的喊声变得更大:
“我说鸡怎么都跑了,原来是昨夜遭了贼!原来是这个杀千刀的吃软饭的贼啊!定是这小贼犯了贼瘾,一偷偷一串啊!天杀的偷鸡贼!谁来为我们做主啊!”
妞妞也哭了起来:“鸡没了!鸡没了!”
何婶和妞妞抱头呼号,院子顿时吵闹非常。
一片混乱中,许盈和纪楚悄悄将脑袋从院墙上缩了回去。
“这些人白天和晚上根本两个样子,肯定有问题。”
许盈说:“要不我现在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纪楚摇头:
“不行,我们昨天早上才来,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万一他们白天也会动手杀人呢?”
许盈:“这倒是,问仙大会多少年才办一次,奖品可是圣品应元丹啊……整整三颗,一百五十年的修为——我可不能刚进来就淘汰!”
虽然失去了一个拜见神骨的机会,但却可以得到难得的“圣品灵丹”,纪楚一边失落一边斗志昂扬:
“说得对!我也不能被淘汰!”
两人互相打了一番鸡血,隔壁的闹剧已经安静下来。
那几个家丁朝着杨家的院子走来,看来是打算一家家问“齐文轩”的下落。
许盈做口型:“怎么办?”
纪楚想了想说:
“起码要先搞清楚:齐文轩有没有偷赵府传家宝。”
两人赶在敲门声响起之前翻墙出了院子。
*
齐文轩是个家道落魄的书生,身无分文,家里只一个破旧的老房子,院墙破损,屋子里一眼就能望到头,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唯独书画堆积了不少,纪楚和许盈两个人翻找了一圈,也不曾看见什么“宝贝”。
但赵府的人信誓旦旦,她俩过来时,还看见一些官差打扮的人在齐文轩家门口巡逻,大有一副见到人就当场拿下的架势。
两人连面都不敢露,再次翻墙进来。
这样下去,许盈根本没机会捉妖,一露面就会被抓。
事关问仙大会的排名,和价值一百五十年修为的“圣品灵丹”,许盈一刻也停不下来。
她展开一卷画轴,俨然已经把齐文轩当成了盗宝贼本人,提出猜想:
“或许是他藏在了别的地方,这些字画就是藏宝暗语。快快,我们快翻翻他这些诗!”
纪楚:“……我不想读诗。”
最终她还是拆开一卷字画,开始仔细地读旁边的题诗,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打哈欠。
许盈同样看得头大。
看个话本子她还能提起精神,看这些云里雾里的诗句,简直要了她的命!
两人背靠着背坐在一地字画中间,面有菜色,目光呆滞,眼皮沉重。
忽然,纪楚“呀”了一声,举着一幅画站了起来。
摸鱼打哈欠的许盈失去了靠背,猛地朝后一倒,瞌睡虫跑了大半。
“怎么了怎么了?发现传家宝了吗?”
“没有。”
许盈失望的同时,听见纪楚说:
“但是我看见了一个熟人。”
她转身,将画卷展示给躺在地上的许盈,指着上面的人说:
“薛晨,赵府表公子。”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何婶给的两本相亲册子里,每个人的画像和描述都差不多。
但只有这个叫“薛晨”的人,高清画像,赞美堆积,在一众平平无奇的人中脱颖而出,就差把“选他”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齐文轩的这幅画,纸张、墨迹都比其他的画精致许多,连装裱用的卷轴都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一定价值不菲,可见这张画的重要程度。
画上共两人,最中央的女子面容秀丽,与“薛晨”一同在亭中对弈。
右上角写着画名:《玉琳与表兄对弈图》。
“原来如此……”
许盈先是睁大眼睛,而后忽然垂下眼皮,一揽住纪楚肩膀,另一手指向前方,神情变得悠然而陶醉:
“我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富户小姐对我芳心暗许,我却只敢借着她和表兄对弈的机会留下她的画像……”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在给画题名时,将深切的爱意直白书写……”
纪楚懂了,她立马接上戏:
“但你却生出贼心,偷拿赵家宝物,从此再也无颜面对赵玉琳。”
“胡说!我就算再穷,也绝无可能伤害玉琳的心!”
许盈入戏太深,被污蔑后横眉竖眼:
“再说我是个连画画都不敢画单人画的怂包,根本没胆子偷窃!”
推理中断。
纪楚推开许盈的胳膊:
“看来赵家传家宝可能真的不是齐文轩偷的。”——
作者有话说:师兄(表面):失败就是无能。
(背地里):锅铲抡冒烟,真男人不能有短板[摊手]
第34章
调查陷入僵局,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太阳落山的瞬间,纪楚和许盈同时察觉到一股阴寒的冷意,似恶鬼盘旋游移,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妖气。
和昨夜情形如出一辙。
屋顶传来脚步声,听起来重量很轻,瓦片被踩出零散的移动声。
纪楚将手里的画轴卷起来:
“齐公子,你家的屋顶得翻修了。”
许盈抄起桌子上碗大的砚台:
“好麻烦啊,我只是个贫穷虚弱的书生。”
话音刚
落,纪楚头上的房顶忽然破开一个大洞,一条身形极瘦极长、半是妖形半是人头的蛇妖从洞里跳了下来,细长分叉的舌头外伸着,发出嘶嘶的声响,直冲纪楚面容而来。
她早有准备,退后两步灵巧避开,手中卷轴当棍子使,迎面砸在蛇妖的脸上。
“梆”的一声脆响,那蛇妖便像个球一样被她打飞到了许盈脚下。
许盈:“啊啊啊人不人蛇不蛇的好恶心!”
手中砚台毫不留情地冲着蛇头砸了好几下,直打得蛇妖口吐白沫,蛇尾在地上无力地扭动着。
纪楚也觉得有点恶心:
“这儿怎么全是没完全化形的妖?”
许盈已经被恶心到半崩溃,召出长剑看向纪楚:
“你来我来?”
纪楚退后一步:“你来吧,毕竟是你家。”
许盈不再谦让,主要是实在不想再和这个恶心妖怪共处一室了,果断斩了蛇妖。
地上的蛇妖化作一摊深色水痕消失的同时,许盈身上的玉书牌亮起,除妖成功,记十分。
两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一个开窗通风一个开门透气。
门窗一打开,外面的凉风更加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
纪楚和许盈一边补房顶一边分析:
“这个地方晚上冷得很快,鬼气和妖气混在一起,和白天全然不同。目前看来,夜晚应该就是开始变化的预兆。”
许盈点头,对纪楚的分析表示赞同,一边将瓦片放回原位。
从除掉蛇妖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模样,和平时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是莽”的状态截然不同。
纪楚忍不住问她:
“你想到什么了吗?”
许盈抬头:
“纪楚,你不觉得除妖这个任务,有点太简单了吗?”
纪楚疑惑。
许盈解释道:
“你没有接过除妖任务,所以觉得没什么,但我经常和蒋成旭下山除妖,那些妖大多穷凶极恶,就算是低阶小妖,往往也害人无数。但这儿的妖,有点太无害了。”
她坐在房顶上,指了指身下的屋子:
“比如今天这蛇妖,就算不是你我这样的修士,换作个胆大些的人,应该也能除掉……就是恶心了些。”
“这样的任务,真的是问仙大会该有的难度吗?”
许盈这么一说,纪楚也觉得有点古怪:
“昨天我只是觉得妞妞强得可怕,但现在想想,她其实并没有强到可以和你我对抗的地步,而那只狐妖也是个没化形的小妖。如果我们的任务只是处理这样的小妖,简直就跟……”
“就跟送分一样。”
许盈神情严肃:
“问仙大会,圣品灵丹,哪有这么简单的好事?这地方,肯定还有别的古怪!”
一阵凉风吹来,纪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感觉这里的晚上有点太冷了,简直像是一夜入冬。
修好了房顶,齐文轩家里也已经被她们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和赵玉琳的私情,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纪楚决定先回杨家。
许盈没有跟她一起,说是要当个“隐于幕后的独行侠”,从此不再露面,暗中调查。
不过纪楚猜测真实的原因是“齐文轩”一露面就会被人当贼抓。
一路上又见到了几个神态诡异的人,顺手除了两只主动撞上来的小妖,纪楚拿着热乎的“二十分”推开了杨家的大门。
“杨念之”背对着大门站在院子中央,似乎正要回屋。
纪楚没有多想,张口问了句:
“阿兄,你也还没睡啊?”
问完她又觉得奇怪:
“不过……你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孟喻辞身形一顿,不着痕迹地转了半个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作势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你一天没回来,吃饭吗?”
纪楚果然被他引开了注意,脑子里全是昨天那些口味古怪的豆腐,迟疑道:
“呃……我还不是很饿。”
刚说完,她肚子就“咕噜”一声响。
纪楚两手捂着肚子,暗骂它“没点眼力见儿”。
好在孟喻辞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纪楚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攀上墙头观察何婶家。
安安静静,一片漆黑,鸡笼和厨房已经整理好了,没有妖气,也不见妞妞“梦游”。
她坐回桌边的功夫,“杨念之”已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出来。
纪楚原本还在思考今应该怎么违心地夸“好吃”,谁知低头一瞧,面前的这碗面竟色香味俱全,面是细而匀称的面,汤是清而不淡的汤,上面还卧了一个边缘焦香的荷包蛋,在这个阴寒的夜里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饭香。
只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孟喻辞将筷子递给她。
纪楚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整个人再度僵住。
孟喻辞看她神情,平静道:
“不好吃就算了。”
下一刻,却见纪楚先是疯狂点头,再是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
“不不不不——好吃!这回是真的好吃!”
她饭也顾不上吃了,一脸惊喜地看向“杨念之”: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水平!杨思思也太幸福了吧……啊不是,我是说,我也太幸福了吧!”
纪楚高兴地恨不得抱着碗蹦起来。
早知道杨念之的厨艺如此高超,她今天就该按时回家吃饭,才不要和许盈一起翻什么诗句字画。
不过好在还有如此美味的夜宵,这一天就不算白过!
孟喻辞看着她像饿了一天的小猫一样,“哧溜哧溜”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捡到宝了”的兴奋,和捧着盘盘果的样子并无二致,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一声。
果真是个小孩子。
眼看纪楚整张脸都快要埋进碗里,头发也随之垂落,他来不及提醒,直接伸手捏住她的头发。
纪楚抬起头,看着他的手“咦”了一声。
孟喻辞捏着指尖柔软光滑的乌发,轻声解释:
“头发散了。”
纪楚又“喔”了一声,混不在意的模样:
“谢谢阿兄!”
孟喻辞垂眸,十指在她发间灵巧穿梭,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束好。
*
第二天一大早,何婶就上门来堵纪楚了。
“前夜闹了贼,你在隔壁,没撞上什么奇怪的人吧?”
纪楚警惕起来:
“不知道呢,我一直在睡觉。”
何婶松了一口气,嘟囔道:
“没有就好,可不敢叫那吃软饭的贼惦记上……”
说着她又道:
“昨儿个你去哪了,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想问问,那册子上的人,你可有挑中的?”
吃软饭的贼?
这是纪楚第二次从何婶嘴里听说这个形容了。
难道指的是和赵家小姐有私情的齐文轩?
齐文轩和杨思思难道还有关系?
可她和许盈已经将齐文轩家里翻了个底掉,也没见到任何和杨思思有关的东西啊?
纪楚思索半晌,还是摸不着头脑。
“杨念之”一大早就去给她张罗早饭了,纪楚原本打算直接回绝了何婶的“相亲册子”。
但一想到薛晨和赵家的关系,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想去赵家看看。
纪楚故意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册子上啊……倒是有个喜欢的,叫薛……薛……”
“薛晨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何婶面上一喜,迫不及待地接话:
“婶子见过的这些年轻人里头啊,就属他模样好长得俊,重点是家世也好啊!赵府表公子,现下就住在赵府,将来可是有数不清的富贵啊!你等着,婶子这就替你去说。”
纪楚却拉住她道:
“等等,我又想了想,阿兄身体不好,赵府表公子定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我若是成了亲,以后谁来照顾阿兄?还是算了吧……”
何婶一听就急了:
“这怎么能算了呢?婚姻是大事,你阿兄又怎能忍心耽误你的姻缘?万一拖着拖着,再叫那吃软饭的贼哄骗了去,他哭都没地方!”
纪楚看她。
何婶也意识到自己一着急多说了几句,于是
急忙平静了一下,复又语重心长道:
“莫怪婶子多嘴,家里全靠你卖花赚钱,才能得多少银子?万一叫那别有用心的废物书生看上了,可是数不清的麻烦!”
“再者说,薛公子可是对你情根深种,专程同婶子打听了你,将来成亲了,聘礼定不会少,给你哥雇个仆人,再娶房妻室,都不成问题。”
何婶果然是薛晨的托。
而让她多次出言辱骂的“吃软饭的贼”、“废物书生”,显而易见是齐文轩了。
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
杨思思、齐文轩、薛晨、赵玉琳这几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兴许就是齐文轩被当成贼的关键。
至于是什么事,就只能去赵府一探究竟了。
纪楚什么也没说,假装被她说服,垂下头装作害羞:
“可是我还没有见过薛公子呢……”
“哎呀,没有可是!”
何婶生怕她打了退堂鼓,急忙将事情敲定:
“明日……不,今日我就去寻薛公子,你二人见上一面,保证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纪楚趁热打铁,给何婶的急迫加码:
“要不还是算了吧,等薛公子约见我,都不知何年何月了,我这边还得上山采花……”
想到薛晨的嘱托,想必也是耽误不得的。
何婶咬咬牙道:“不必等了,我们现在就去赵府找他!”
计划通,纪楚一下子高兴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
她转身跑到厨房门口,“杨念之”正准备端着饭菜出来。
纪楚瞥了一眼就知道好吃,但是去赵府调查更为重要,她也只能忍痛告别:
“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来不及吃饭了。”
孟喻辞垂眸看她一眼,没有多问,只说了句:
“哦。”
他这么好说话,不言不语地将饭菜又放了回去,反倒看得纪楚有点心虚。
她于是左顾右盼,最后指着桌子上的食材夸了句:
“摆盘好像小猫!好可爱!阿兄你真厉害!”
试图缓和气氛。
“杨念之”瞥她一眼,又看了下她手指的地方,没有吭声。
纪楚已经转身跑了,想了想,又停下朝外跑的步子,回头扒在门上说:
“我晚上肯定回来吃饭的!”
孟喻辞“嗯”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态度太过冷淡,并不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又补充道:
“我等你。”
纪楚这才放心地走了。
她一走,孟喻辞便也没了做饭的必要。
他看了一眼灶台上已经洗好切好、原本打算用来凉调的食材,随手扔了一道灵力将其冻着,而后转身离开。
路过何婶家时,看见妞妞正抱着一个大鸡腿站在门口啃。
她白天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孟喻辞还是察觉到了她身上一股极其轻微的邪气。
他停下步子:
“鸡腿好吃吗?”
妞妞点头,口齿不清地回答他:
“好吃!我最喜欢吃鸡腿!”
孟喻辞又问:“那你最讨厌什么?”
妞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森:
“最讨厌偷鸡的贼!狐狸!死掉!”
孟喻辞平静地看着她,指尖却悄然浮现一缕剑气。
还未动手,妞妞就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抱着鸡腿一脸开心,一边小大人似的冲他说:
“思思姐姐,相亲,薛公子……”
孟喻辞神色一顿。
妞妞显然不知道“相亲”的意思,只是在家听大人提起过,这才随口说出,说完便自顾自抱着鸡腿继续啃了,和普通孩童并无区别。
孟喻辞身上的剑气和杀意无形褪去,转而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爽。
他明知纪楚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急着离开,十有八九是为了问仙大会的比试内容。
这本也没什么,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当他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病秧子“杨念之”,自然也没有必要事事与他交代;
而他也合该演好这个身份,不让纪楚生疑。
可就算这么想着,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浮上几分微妙的落寞:
原来不吃他做的饭,是因为急着去和“薛公子”相亲——
作者有话说:师兄:一脸冷漠地变成男妈妈jpg
纪楚:头也不抬地吃吃吃吃吃吃……
第35章
纪楚还不知道妞妞已经把自己卖了。
她跟着何婶一路穿过长街,走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前,何婶拦下纪楚,独自同门房说了什么,便见那人打量了纪楚一眼,转身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书童打扮的人出来,上下扫视一番纪楚,皱了皱眉,嫌弃道:
“你就是那个卖花的?跟我来吧。”
何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被懈怠的不快,反而一脸欣喜地同她比划:
“快去快去。”
纪楚收回视线,跟着进了赵府。
赵家不愧是城中最为富庶的商户,府内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假山池塘错落有致,名花贵种更是数不胜数,简直是个小皇宫。
纪楚很是好奇,左顾右盼多看了几眼,便听见前头带路的书童鄙夷道:
“真是个没见识的穷鬼,公子怎么能看上这种女人?”
正好行至无人处,他索性停下步子,抄着手,背对着纪楚开始说教:
“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勾搭我们公子,却还要耍弄三催四请的手段……区区一个卖花女,我们公子肯屈尊降贵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休要拿乔卖弄,要是能哄得公子开心,日后或许还能混个小妾外室当当……”
纪楚:“……”
她抬腿就在书童背后踹了一脚。
用力不重,但这书童平时并不勤于锻炼,下盘不稳,竟被她轻易踹出去老远,“哎呦”一声,摔进了一旁草丛里。
“你个泼妇小贱……”
他揉着腰站起来,正准备叉腰大骂纪楚时,却发现人已经不在背后了。
“人呢?”
书童站在原地,一下子慌了神。
*
“还书童呢?满嘴疯话,读的什么书?吃的什么药?”
纪楚将烦人的家伙踢开后,独自沿着石子小路朝前走。
赵府虽然大,一路上却没见到几个人,甚至比旁的地方还要阴冷一些。
一进赵府,纪楚就感到不太对劲。
仿佛有什么极其阴森的东西一直在背后盯着她似的,让她时不时就本能想拔剑应战。
但是没有。
周边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没走多远,连书童的气息都消失了。
一墙之隔的园子里安安静静,槐树的树梢从红墙中探出来,在石子路上打下一片阴影,槐花的香气浓烈扑鼻。
纪楚在树荫下站定。
背后那道无形的目光也随之跟着停下,越发凝实地粘在她背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浓稠粘腻的血水,空气也好似成了胶着潮湿的固体,将她堵在这一片阴影之间。
桀桀怪笑如同幻听,随着花香送进她的感官,像个八面环绕的喇叭,还自带变调,吵得纪楚一下子头疼起来。
她忍无可忍,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墙头上露出的槐树枝砸了过去:
“哪来的小鬼,大白天也敢出来吓人?”
槐树枝被她砸中折断几根,地上的阴影散开,阳光照了过来,鬼叫声顿时停下。
纪楚绕着墙走了一圈,没找着入口。
这园子就好像封死的
一样,一道高墙围了个囫囵,只有槐树能从里面伸出头来。
纪楚左右看了一眼,没有人。
她二话不说就攀上了墙。
谁知她刚站上墙头,就听见老远处有人大喊:
“有人闯槐园!快抓住她!”
不少人举着棍子朝这边跑来。
纪楚还没来得及看清园内景象,就被人从背后拽下了墙。
出师不利啊……
纪楚心想:她可千万不能和许盈一样被当成贼,从此只能“幕后调查”。
故而摔下来的同时,她果断抬肘后击。
闷哼声响起,拽她的人被打得后退两步,松开了拉着她胳膊的手。
一个衣着富贵、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站在她面前,按着胸前肋骨处被她捶到的地方,疼得脸色青白,嘴角却噙着熟悉的笑:
“阿楚,你怎的还是如此无情?”
这熟悉的令人隔应的语气,这装模作样的姿态,除了薛羡尘,还能有谁?
纪楚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警惕而意外。
她这样如临大敌般的重视的神情,仿佛时刻准备着扑上来将他殴打撕咬一顿,是只有在看到他时才会有的吗?
薛羡尘这样想着,勾起嘴角,伸手想要拉她手腕。
纪楚反手又是一拳。
可惜这次没能打到人,挥出的拳头被薛羡尘抓住,而后整个人被他按进怀里。
抓住纪楚的一瞬间,薛羡尘心里浮现出一丝隐秘的快意。
他在掌控着她。
她的拳头毫不留情砸在他身上,他却竟然从痛感中品出几分让他忍不住想要叹息出声的满足。
甚至忍不住滋生出更多充满恶意的念头,想知道她会不会在他手中,更加拼尽全力地反击。
少年身形颀长,将她的脸完全挡住。
这该死的魔头,竟敢趁机占她便宜!
纪楚怒极想要挣脱,薛羡尘却说:
“阿楚如果不想被抓住的话,就不要乱动。”
余光瞥到追来的家丁们,能屈能伸的纪楚安静下来。
一行人跑过来却扑了个空,不见方才那试图闯槐园的人,只看见他们的表公子薛晨搂着一个女子,十分亲昵地为其梳理头发。
抬起的宽袖垂下,正好将怀里那女子的衣着打扮遮住。
这些家丁一时有些迟疑,想要上前查看,又怕触了薛晨的霉头,只好派一个胆大的上前询问“是否见到闯园之人”。
薛羡尘否认。
家丁们不相信。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不会轻易消失,薛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有人闯园的时候出现,实在太过巧合了。
但追问却换来“薛晨”漫不经心的嘲讽:
“偏僻地儿抱美人才有意趣,若是不信,你们就继续搜呗。”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槐园日日闹鬼,你们怎么确定,那爬墙的,就是个大活人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汗毛倒竖,细思之下越发觉得后怕,匆忙互相推搡着离开旁边这个阴森的园子。
毕竟这位薛表公子素来是个行事无状的混不吝,哪儿热闹往哪凑,小事也能被他搅和成麻烦事,专挑槐园附近谈情说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前日还听说这位主看上了一个卖花女,到处打听不说,还花了银子叫人说和,竟是一副上了心的样子。
不过谁让赵老爷最是喜欢这位表公子呢。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除了顺着主子也没有办法。
更重要的是,这槐园确实容易闹鬼,他们谁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索性就这么回禀了去,反正也有薛晨作证。
追兵离开,纪楚立马推开薛羡尘,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槐园闹鬼怎么回事?赵府和比试内容有关吗?”
薛羡尘却没有回答,垂了眸子,一副被辜负的模样:
“我救了阿楚,连声谢谢都没有,阿楚就如此讨厌我吗?”
这个魔头是演深情演上瘾了吗?
纪楚:“你少在那装!是不是你买通何婶,故意引我过来?”
薛羡尘却像是刚知道她的身份似的,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阿楚就是杨思思!”
“我刚来便听说这个身份痴恋一个卖花的女子,原还觉得麻烦,想着是否要回绝了,没想到……竟是阿楚你!”
“如今分到同一场比试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可见你我二人实在缘分匪浅。”
他轻笑起来,分明看到纪楚满脸吞了苍蝇般的不悦,却还是故意问她:
“阿楚,你欢喜不欢喜?”
纪楚:“……”
她发现她跟薛羡尘这种脑子有病的神经病根本没法沟通。
不对,是她根本不该和薛羡尘沟通!
一个魔头,谁知道他混进问仙大会是不是要害人,她是脑子坏了才试图从他这里了解情况!
既然“薛晨”就是薛羡尘,那她也不用装模作样演什么相亲了。
想必这个魔头也不会叫她顺利完成比试,指不定在哪等着坑她。
纪楚决定故技重施。
她上前一步,在薛羡尘露出笑容朝她展开双臂试图再度抱她的同时,猛地抬腿——
将衣着富贵的表公子也踢进了草丛里。
而后她调动灵力,进了闹鬼的槐园。
纪楚落地后还朝墙上看了一眼,薛羡尘没有跟上来——最好是已经被她踢死了。
她诅咒完人,转头看向面前的园子。
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这座经常闹鬼的槐园非但不阴森可怖,反而一派欣欣向荣。
园中种满了鲜花,缤纷的色彩像一副色彩鲜亮的画,只是看着就叫人感到心情舒畅。
中间的老槐树也不像她在外面时看得那般鬼气森森,高大的树冠向上伸展着,浅色的小花挂在枝头,芳香满盈。
怎么看,都和“鬼”没有关系。
纪楚觉得奇怪,又朝更深处走了几步,一座四角凉亭出现在她面前。
柱子遮挡了大半视线,却有一道瘦长的影子被阳光拉长露出。
纪楚看着影子头上熟悉的飘逸的发带,试探着问了句:
“许盈?”
“纪楚?!”
被点名的许盈大惊,从柱子后面探出头:
“怎么是你?”
她抬头朝远处看了看:
“原来刚刚那么热闹,是来抓你的?”
纪楚:“差不多吧,你怎么也在赵府?”
许盈挂着两个黑眼圈:
“快别提了,昨晚又被赵府的人追了一夜,我哪都去不了。既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决定主动上门,杀他们个猝不及防!”
她话音刚落,亭子另一角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纪楚一惊,许盈急忙“嘘”的一声,手舞足蹈地示意她快找地方躲好:
“差点忘了!这儿还有其他修士,我们对峙了好久,胜负未分,你快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纪楚一听还有其他人,急忙挑了离许盈最近的一根柱子藏进去,一边探头问她:
“是谁啊?”
许盈摇头表示不知道。
“……是我。”
反倒是另一根柱子背后传来一道无奈的女声。
随后一个身穿白色裙衫、头戴佛门莲花冠、样貌冷清的女子从第三根柱子后头绕了出来。
“出来吧,我早看见你们了。”
纪楚和许盈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白衣女子见状,只得叹了口气,说:
“是我,蒋成旭。”
“我变成女子了。”
第36章
蒋成旭此刻的身份,就是那个和齐文轩有私情的赵府小姐赵玉琳。
赵玉琳其人性情冷淡,喜好诗书,因缘巧合下结识了到府中为赵老爷讲书绘画的齐文轩,一见钟情。
赵家是富户,自然不会和齐文轩这样的穷酸书生结亲,故而两人一直保持着地下恋情的关系,这和齐文轩家里查到的情况吻合。
根据蒋成旭所说,赵玉琳应当是察觉到了府中闹鬼的事情,这才一直吃斋念佛。
许盈和蒋成旭一起被安错了性别,这反而让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有种“一起丢人就不显得丢人”的安心感。
“你们两个怎么才来?”
蒋成旭不解:
“过去整整两天两夜,除了个别不想争名次的混子,分到这里的弟子们已经在赵府打了好几轮了,你俩要是再不出现,我还
以为我们不在一个小世界呢!”
纪楚:“……”
许盈:“……”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见了明晃晃的疑惑。
许盈原本还想打肿脸充胖子假装一切尽在掌握,纪楚反倒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大家都要来赵府打架?任务不是捉妖计分、然后比分数高低吗?”
蒋成旭拧起眉头:“捉妖计分?”
他愣了很短暂的一瞬,飞快追问一句: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当然是捉妖啊。虽然没找到赵府来,但是我在外面拿了好多分呢。”
许盈毫不犹豫掏出自己的玉书牌,正待炫耀,却发现上面空空荡荡,又恢复了刚来时的一片空白,不禁惊呼出声:
“我分呢?!”
纪楚也急忙查看自己的玉书牌,发现上面同样是空空荡荡,一脸不可置信地晃了晃玉书牌。
被她俩傻乎乎的样子一打岔,蒋成旭心里的紧张瞬间变成了无语,出声提醒她们:
“玉书牌只在晚上有字,白天全都恢复空白,你们这几天都没发现吗?”
许盈和纪楚:“……”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
许盈听后尬笑两声,坚定维护自己的面子:
“当然知道啊,我就是顺便考验你一下。”
实际上她从早到晚被赵府的人追,哪里有空研究玉书牌。
蒋成旭做了个“你高兴就好”的动作,组织了一番措辞,回答纪楚方才的问题:
“修士来赵府,自然是因为这里气息最为阴邪,邪祟和妖物最多。”
很有道理。
纪楚认可这个回答。
毕竟她进赵府以后就感到阴气颇重,还有个小鬼怪叫吓唬她。
见蒋成旭看着她的玉书牌若有所思,纪楚随口问了句:
“你的玉书牌呢,我们的任务都是捉妖,你的任务也是捉妖吗?”
“……当然也是捉妖。”
蒋成旭回过神来,似乎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天色:
“现在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我先送你们出去……”
“出去?不能出去!”
许盈否决:
“我是来找赵府的传家宝的!更何况你们都在这里猛猛得分,我怎么能空手出去?今晚我就要狠狠捉妖赚分!”
纪楚也拒绝:“我也不出去,赵府的鬼大白天都敢吓唬人,我非得把它除了不可。”
蒋成旭欲言又止半晌,只好说:
“那你们先跟我回去,我帮你们打听传家宝和鬼的事。”
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好像赵府的传家宝和鬼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但纪楚和许盈谁都没有多想,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槐园。
毕竟这里说到底还是一场比试,每个人都要拿出全部力气拼个输赢,蒋成旭有自己的考量也很正常。
再加上蒋成旭一直再三强调:
“不要轻信其他人,问仙大会前三名的荣耀,一百五十年的修为,没有人不想得到。”
许盈因而更加觉得好玩,只当他是怕她们继续当混子,还悄悄对纪楚调侃:
“瞅瞅他这副严肃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很想赢了。”
纪楚于是跟着说:
“那我们也要加油了!”
赵玉琳住在赵府西侧,蒋成旭找理由将仆人家丁打发走,只留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丫鬟守着门。
纪楚和许盈再次翻墙进来。
她二人自打来了这个小世界就一直翻墙,现在已经“鬼鬼祟祟”成了习惯,走到正屋门口还想找窗户,被蒋成旭拉住,推开大门请了进去:
“没有别人,两位女侠不用躲了。”
许盈和纪楚两人进屋后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掩饰尴尬。
蒋成旭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茶,又摆了好多点心,这才开始分享他知道的情报。
赵家老爷赵明,一个贪财好色、自私自大的人,在城中的风评并不算好。
据蒋成旭所说,就连他的亲生女儿赵玉琳,都与他关系很差。
而赵府开始闹鬼的时间,恰好就是传家宝丢失当天。
赵府的传家宝究竟长什么样子,无人能说的清楚。
据说赵府老爷赵明十分在意此物,一直放在他的书房里,只他一人可以触碰。
直到前几天,齐文轩照常来书房给赵老爷讲书,之后传家宝就丢失了。
而从赵明将传家宝放回盒子里,再到传家宝消失的这段时间,赵明的书房里就只有赵明和齐文轩两个人。
无论怎么看,齐文轩都是最有可能盗宝的人。
而赵明自打丢了传家宝后便时常昏厥不醒,更没法打听具体情况了。
绕了一圈,竟然还是齐文轩盗宝的可能性最大。
这让纪楚和许盈感觉很是挫败。
蒋成旭看起来很忙,赵家大小姐的身份太过显眼,他既要假扮赵玉琳应付府里的事务,又得小心藏好自己的身份。
扮演一个异性,一个性格与他相差极大、还亲友一大堆、时刻被人盯着的异性,难度不可谓之不大。
纪楚刚准备表示对他的同情,就见蒋成旭抱来一大摞佛经和笔墨纸砚放在她们面前:
“同情的话不必说,是朋友就来帮我分担点。”
纪楚:“……”
许盈:“……靠!”
蒋成旭叉腰,这个姿势将赵玉琳自带的清冷气质冲刷得一干二净,一副控诉模样:
“怎么?我帮你们打听消息,你们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吗?”
他看起来十分失望伤心难过,一手捂着心口叹道:
“原以为我们交情颇深,纵使是比试,也能互相帮助,为着帮你们打听消息,我还招了不少怀疑,却没想到竟是沙场无父子、天家无亲情、问仙大会里没有同门朋友情……”
“打住!”
许盈听不下去了:
“不要再用美女姐姐的脸做这种表情了,我们也没说不帮啊……”
“那真是太好了!”
蒋成旭闻言果断放下手,熟练地理了理裙子,又整了整头上的佛门莲花冠,这才扮成赵玉琳的模样出了门,还不忘交代一句:
“我得去拜见长辈了,顺便帮你们打听一下传家宝的情况,吃的喝的全在桌子上,随便拿,你们晚上别乱跑,抄不完不许出门啊!”
纪楚和许盈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抄起了佛经。
蒋成旭这一出门就没再回来,纪楚全然忘记了自己说过的“晚上回家吃饭”,拿着笔自动进入机械化抄写。
抄到数不清多少页的时候,许盈忽然回过神来,问纪楚: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纪楚抓着笔抬起头,认真回答:
“我感觉蒋成旭在诓我们。”
“我也是!”
许盈猛地站起身扔了笔,在桌子砸下一片墨痕:
“他明知道咱俩最讨厌看书背书抄书,居然还拿这么多佛经让我们抄!摆明了不想让我们出去!”
她看向纪楚,神色狰狞:
“以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来看,这个姓蒋的,心里绝对有鬼!”
纪楚:“所以他为什么不想让我们出去?”
许盈咬牙切齿:
“鬼知道!说不定是在外面偷偷得分呢!”
“不至于吧?”
纪楚有些怀疑:“蒋成旭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你别太相信他了!”
许盈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往事:
“他小时候的黑历史可太多了,以前我俩当邻居的时候,他打赌赢了我的簪子,到处宣扬是我送他的聘礼,坏我风评,害的我被爹娘好一通骂……”
纪楚听得一愣一愣的。
许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蒋成旭算计了,重重一拍桌子:
“谁爱抄谁抄去!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她拉起桌边的纪楚:
“走走,事不宜迟,我们也猛猛得分去!”
纪楚被她一把从椅子上薅了起来,飞一般地冲向门口。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猛地灌了进来,纪楚和许盈望着面前一片漆黑、阴气四溢的赵府,以及恶鬼游荡、邪祟横行的怪状,两人同时愣住。
良久
,许盈松开拉着纪楚的手,惊叹一句: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赵府吗?”
*
暮色西沉,孟喻辞在桌边垂眸静坐。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美食,饭香满溢,色泽莹润,连胡萝卜都被削成了半开的花苞,立在山药做的小兔子、豆腐削成的小猫旁边,美的像是艺术品。
孟喻辞的厨艺以超越常理的速度飞快进步,两天前还拿不准调料的用量,此刻已经有余力打磨造型。
但本该按时回家吃饭的纪楚却不见踪影。
他面上没什么焦急失望之色,只静静等着。
直到天边最后一点亮色消失不见,暗影缓缓覆上夜幕,阴风带来彻骨的寒意,孟喻辞才轻嗤一声,暗道自己是“傻了”。
怎么就因为纪楚一句话,还真赶着在天黑前回来,准备了一大桌子饭,又一直等到现在。
用剑修对刀刃的近乎变态的控制能力给食材雕花……
呵。
他觉得自己真真是好笑极了。
莫非是和纪楚扮演“哥哥妹妹”久了,竟也连带着染上了她的傻气,就连看见块普通豆腐,都忍不住猜测“小猫”模样的会不会更加好吃……
他觉得自己这份愤怒来的莫名,明知这个世界只为问仙大会的比试而存在,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相亲”、“赵府”等字眼。
这个世界只在晚上才有妖邪,纪楚纵使是去探查消息,至于耗费一整个白天吗?
还是他当真教出了一个如此愚钝的师妹,到现在都没能察觉到这个小世界的诡异之处,轻易被这些人的几句话骗得“有家不回”?
冰冷的剑气自他指尖生发,寒气蔓上桌子,满满一桌食材眨眼间便被冻实后又绞碎,连餐盘碗筷都没剩下,只余桌面上一层薄薄的霜,被冷风一吹便散去无踪,像是从未存在过。
孟喻辞起身,循着邪气最重的中心,朝赵府走去。
若是她当真成了“魆”,他索性第一个将她淘汰出去,就当是他这个师兄,给自家师妹的“优待”——
作者有话说:苦练厨艺却被放鸽子的师兄(越想越气)(微笑):吃什么吃,吃空气吧!
魆(xu一声),下一章频繁提及,设定为私设。
第37章
“魆,生灵被恶念控制所控,邪气缠身,恶意滋生,近乎邪魔,不可以人视之……”
许盈顶住大门:
“你怎么念了一堆文邹邹的废话?这些家伙肯定不是人啊,重点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方才她和纪楚一开门,就看见一群面目狰狞的人,和她们之前遇见的妞妞、赵府家丁等人相似,但是明显可怕的多。
房间内暖黄的灯光和清甜的点心香一下子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而和他们的状态截然不同的纪楚和许盈二人则直接成了活靶子。
顿时不少人拿着木棍和菜刀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赵贼该死”……
虽然仇视的对象不是她们,但这群人似乎并不讲理,见她们从赵玉琳屋子里出来,便把她们当成攻击的对象。
许盈两手并用抵住身后的门,焦急地看向纪楚。
纪楚将书朝后翻了一页,发现后面全是空白纸张:
“没了,赵玉琳的笔记就到这里。”
许盈气得要命:
“蒋成旭这个狗肯定早看了这东西,偏偏不告诉我们!不要出门……他肯定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纪楚没来得及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将一个试图破窗而入的丫鬟打扮的人打了出去,然后飞快关上窗户,用背抵着,这才有空对许盈说:
“这些人应该是晚上变成魆,白天恢复正常,我们能动手吗?”
“怎么不能动手?反正他们都不是人了,难道等着他们来杀咱们?”
许盈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抵着门没有动。
她心里也有着和纪楚一样的顾虑:这些“魆”白天就会恢复人的模样,她们根本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只当除妖一样下死手。
诸如那些家丁丫鬟,诸如妞妞这样的孩子,分明对她们造不成什么伤害,如果晚上不由分说杀了他们,到了白天,她们真的能坦然面对自己的道心吗?
窗户和门都被撞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纪楚提议:
“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两人默数“三二一”,而后一齐松手。
门和窗同时打开,冷风瞬间灌进去,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
一面漆黑中,屋子里只有桌上摊开的书被风吹得哗哗响,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没了目标,闯进来的魆躁动一阵后很快安静下来,再次像游魂一样,握着武器,朝着正院的方向走去。
纪楚和许盈两人如同蜘蛛一样攀在房梁上,看到他们走了,这才松手跳了下来,摸黑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看起来怨气好重。”
许盈道:“可见赵家待他们并不算好,打工人可真难啊。”
等了半天没听见纪楚回复,她不禁疑惑,又问了句:
“你说是不是……纪楚——?”
尾音变了调。
一直走在她身边的纪楚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一张双目带血的鬼脸跟在她身边,凑的格外近。
*
纪楚原本正拉着许盈的手,可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掌中触感冰凉潮湿,像是捏住了刚才河里捞出来的鱼,一股难闻的水腥味扑面而来。
她当即意识到不妙。
耳边传来女子幽幽的声线:
“人世苦多,你……”
纪楚根本不听她掰扯,松手的瞬间果断召出长剑,于半空中横划一道剑光,而后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东西,竟是一双泡肿的乌青鬼爪。
纪楚:“呕——”
一想到她刚刚摸到的就是这种东西,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哪知这下意识的反应竟惹恼了面前披头散发的鬼,一张看不清面容的鬼脸猛得凑上来,鬼口大开,高声尖啸:
“无礼小儿!找死——”
纪楚猝不及防被鬼突脸,着急忙慌地后退一步躲开攻击。
刚站稳,又低头“呕”了一下。
这次干呕完还不忘解释:“对不起,这个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啊啊啊啊——”
面前的鬼彻底怒了。
什么引诱不引诱的全都不在乎了,她要这个没礼貌的小鬼血溅当场!
鬼爪伸长至数寸,甲面深红带着血腥气,像是覆盖了好多层的凝固的血。
遮挡在脸前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肿胀到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青青紫紫的斑点覆盖其上,仿佛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僵尸。
舌头长伸,眼珠……
纪楚看了一眼这鬼突出到快要掉下去的眼珠子,嗓子眼顿时不受控制,再次干呕出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造型这么恐怖的鬼面对面,而手上一直残留着握住鬼爪的那种粘腻阴冷的触感,更是让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手一起剁了。
可惜不能,她还没有学会断臂重生,只能洗干净继续用。
于是纪楚一边不断重复着朝手上扔“清洁术”的动作,一边挥剑挡鬼。
因为看着恶心碰到更恶心,所以纪楚简直用了不要命的架势,不但时刻提防着这只鬼的靠近,更是卯足了力气要在对方露出脸之前提前把它砍倒。
几番打斗之后,这只鬼被她砍得十指断裂,狼狈不堪,再无先前那般尖叫放狠话的力气,一个劲儿地求纪楚放了它。
纪楚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毫不犹豫地一剑解决了它。
直到这只鬼化作一道雾气消散,纪楚才感觉自己的鼻子重新开始工作。
只是一呼一吸间总带着沉重的潮湿气
息,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鬼窝。
事实确实如此。
一只鬼死了,千千万万只鬼站了起来,黑暗中,一双双发绿的眼珠子盯着她,有的甚至只有一对儿眼珠子悬在半空。
尖细幽森的鬼叫一声叠着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如同指甲划过铁皮,夹杂着哀嚎与啜泣,如同一屋子人同时在她耳边诉苦,听得人难以自控地萌生出烦躁痛苦以至于想要砍点什么来发泄的冲动。
纪楚:“……”
我这是掉到冥界了吗?
她心里怀疑着,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好烦,好想砍点什么啊……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纪楚面前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
眼前的鬼影消失不见,冷而森寒的亮光中央,一棵细嫩的枝芽从地上破土而出,而后当着纪楚的面极快地完成来了抽条、变粗、长高、开花的过程。
眨眼间,纪楚面前就多了一棵枝繁花茂的桃树,上面的桃花一簇挨着一簇,长的格外艳丽,隐约还能闻见桃花甜香。
纪楚皱起脸,心里的那股子恶意滋生到无限大,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于是遵循心里的本能,抬剑重重砍向花枝。
桃枝断裂,花朵委地,花瓣纷飞,好一派凄美景象。
纪楚却反而高兴起来:
“早就想把这棵树砍了!可算叫我等到师兄不在了!”
是的,她心里最想砍的东西,就是师兄院子里那棵开满花的桃树。
打她是吧?今儿就把枝枝叉叉全给你削了,看师兄回来还能拿什么打她!
纪楚“哼哼”两声,灵力灌进长剑,模仿着师兄出手时的模样,一剑干脆果断招式凌厉,斩向桃树树根。
尖叫声顿起。
冲天的长啸忽而自面前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桃树上冒出来,纪楚吃了一惊,剑刃还插在树根上。
这一声剧烈的尖叫打破了纪楚沉浸式砍树的快乐。
于此同时,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修长身影,长身玉立,目光沉静,雾气迷蒙看不清长相,隐约像是师兄。
纪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竟然胆大包天砍了师兄的树,还是这种斩草除根的方式,甚至是当着师兄的面!
她什么时候这么勇了!
虽然她前世就拔了师兄院子里的花炒菜吃,但是很快她就被师兄一剑捅死了,想必师兄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她干的,但是这次她还活的好好的,她该怎么解释啊啊啊啊——
纪楚的思维疯狂发散,短时间内推敲了一百种解释方案,又被一一否决。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面那人没有说话。
纪楚心里翻江倒海,左顾右盼一圈,捡起一截勉强还能入眼的树枝,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土,递给师兄,提出方案:
“要不……我帮师兄重新再种一棵?”
师兄没接,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纪楚拿着一截树枝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心道“果然是糊弄不过去”,泄气般道: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该偷偷砍你的树,师兄你生气是应该的……”
某个瞬间,她的视线不经意移向自己面前的桃树,然后她就发现,离她最近的树干上,一双眼珠子泛着诡异的光,像是在冲她笑。
笑着笑着,左边那个眼珠子就流出血来,瞳孔开始朝上翻,还保持着笑意。
桃树上为什么会长眼睛?
不对!
桃树能发出尖叫声吗?
纪楚猛地睁大眼睛,顿觉后背发凉。
幻境随着她的清醒破碎,眼前哪儿还有什么桃树,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簇拥在一起假扮成桃树模样的小鬼。
被她打落的桃花也成了绿油油的鬼眼,在地上无助地翻滚哀嚎着。
而她手上……
纪楚动作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手上拿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树枝,而是一截颜色惨白的断骨!
人在受到极端惊吓的时候是会当场呆住的。
纪楚:“……”
她面色平静地松手,断骨掉到地上。
而后她拔出自己的剑,退后一步,整个人看起来冷静镇定超脱凡尘。
就连孟喻辞都以为她真的如此平静的时候,纪楚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听起来又怕又崩溃,还夹杂着愤怒和恼羞成怒。
纪楚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群鬼不但长的恶心,竟还假扮师兄来吓唬她!
瞧瞧这鬼,直到现在还不现出真身,简直把她当猴耍!
纪楚捏紧拳头,怒意无限上涌,而后两手握住剑柄,像抡大锤一样朝着面前这个人砸过去——
雾气被剑上灵力划开,露出杨念之清俊的容貌。
一双黑沉双眸正望着她,不躲不闪。
纪楚长剑一下子顿住。
她的声音有点不确定:“杨念之?阿兄?”
她收了剑势却没收剑,仍保持着一段距离,用剑尖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肩膀:
“小鬼别想骗我。”
孟喻辞目光从纪楚脸上扫过,确认她身上毫无邪气,没有变成魆,也没有入魔,仍是早上离家前的模样,只是被鬼吓得更傻了些,这才缓缓开口:
“杨思思,你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说:师兄:让我看看师妹的心魔是什么
啊,是桃树[问号]
第38章
“杨思思,你发什么疯?”
这句不怎么友好的话一出,反倒让纪楚松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的桃树啊、师兄啊什么的,全都是她被恶鬼蛊惑后的幻觉。
她仍在小世界里,身份是“杨思思”。
随即她又意识到,赵府的晚上恶鬼横行并不安全,连她都不小心被拉进了恶鬼造的幻觉中,杨念之怎么能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甚至……他看见拿着剑砍鬼的“杨思思”,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淡定地过了头。
纪楚看向“杨念之”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试探道:
“你不会也是……”
孟喻辞看她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这足够纪楚明白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捂嘴惊呼,又想到自己刚刚摸过鬼的骨头,只得放下手,一边施了个清洁术,一边惊道:
“你竟然不是真的杨念之!”
孟喻辞看着她乱七八糟的发型和衣服,忍不住皱眉,伸手将她的头发理顺,领口拉平展。
纪楚追问:
“你是哪个峰的?是师兄还是师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杨思思了……啊我知道了,那天晚上你去敲何婶的门,是不是察觉到妖气了?”
她“嗐”了一声:
“早知道你也是修士,我就不以做饭的理由把你忽悠走了!”
知道“杨念之”也是修士后,纪楚明显放松许多,语气很是轻快:
“不过你做的饭真的超级好吃的,我……”
说到一半,她忽然卡了壳。
冷风一吹,被忘记的事情全都想了起来,纪楚不禁想到自己早上说过的“晚上回家吃饭”,现在却大半夜出现在赵府,摆明是已经忘了……于是偷偷看了一眼“杨念之”。
这位扮演“杨念之”的师兄或者师姐不会真的做了一大桌子饭等着她回去结果被她鸽了所以才追到赵府来找她算账的吧?
这一眼被孟喻辞发现了。
他自然知道纪楚想起了什么,面色不变,淡淡反问:
“是吗?”
纪楚下意识回答:
“当然是真的,我恨不得天天在家吃饭……”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前头放人鸽子后头又说想要,这不是找骂吗?!”
再抬头看见“杨念之”时,纪楚忍不住幻视了他在厨房苦练做饭技术终于摆出了一大桌子饭却只能“独守空桌”的凄惨场景。
联想到修士辟谷根本不需要做饭,而这位师兄或者师姐却还是为了扮演好这个角色而专门精进了厨艺,甚至明知道她是修士,还按时按点为她准备饭菜。
现在才出现在赵府,不会是在家里等了她好久吧
……
而她呢?
她得寸进尺,她言而无信,她放人鸽子,简直是个混蛋!
纪楚的良心疯狂自我攻击,终于在巨大的自责下开了口:
“对不起,我今天没有按时回家,放了你鸽子。”
孟喻辞看她一眼。
纪楚继续说:“……你生气是应该的,毕竟是我食言了,害的你白等好久,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何婶要拉我去相亲,但主要是因为我想探一探赵府的情况,所以我……”
“没有。”
孟喻辞忽然开口,打断她的道歉和解释。
纪楚“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孟喻辞神色淡漠,强调道:
“我没有等你。”
“这样啊……”
纪楚酝酿出来的自责情绪骤然被打断,转而成了一种“羞愧”和“尴尬”。
“杨念之”这样子就好像在说:
你多大脸啊?真以为一句话就能让我等你好久吗?你能有任务重要?别自做多情了,我根本没有等你。
纪楚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总归是有种被噎住的吃瘪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得干巴巴地回了句:
“没等就好……”
一抬头,发现“杨念之”仍盯着她,急忙转移话题,试图缓解尴尬:
“那这位……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孟喻辞“嗯”了一声,抬步先行。
纪楚蔫了吧唧地跟在他身后。
孟喻辞余光瞥她一眼,勾了勾唇,这才觉得心底攒了许久的不快消散许多。
不知怎的,越是见纪楚这副没心没肺、天大的事情转头就忘的样子,他就越是想抓着她的错处教训她一顿。
他暂时只能把自己的这种心情归咎于“受了杨念之对杨思思的态度影响”。
毕竟,没有哪个哥哥会喜欢看见自己的妹妹夜不归宿,是为了去找别的男人。
待离开这一片难闻的恶鬼聚集地后,纪楚感觉空气里那股粘稠潮湿的味道一下子消失了。
她的心情很快好起来,正准备忘记一切不愉快,和“杨念之”告别去找许盈时,不期然听见他问了句:
“你方才在幻觉里砍的什么?”
纪楚:“……”
被恶意操控着砍师兄院子里的桃树这事儿不怎么光彩,说出来还显得她“记仇又小气”;
再者说,都是来参加问仙大会的,万一这人认识师兄,出去随口提一嘴,那她就完了。
纪楚打算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谁知她这念头刚一起,“杨念之”就跟知道她想糊弄似的,“及时提醒”她了句:
“我听见“桃树、师兄”几个字。”
纪楚:“……”
“杨念之”的目光平淡中带着莫名的穿透力,仿佛是真的在好奇,又仿佛是在等着看她手忙脚乱找补的笑话。
纪楚再度浮现出被噎住的感觉,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杨念之”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现在这副正经的外表只是方便他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
但再看过去时,对方的表情却毫无破绽,正在认真等她的回答。
纪楚心里的想法在脸上一览无余。
孟喻辞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清楚她的这些小心思。
打不过他,就想退而求其次对着桃树下手。
出息!
修炼的时候光想着偷懒跑神,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他院子里的树,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不过是看着她有怨气不敢撒,只敢背着他冲桃树骂骂咧咧的样子实在好笑,这才一直没有拆穿她罢了。
不过也正因为她这总和旁人不大一样的脑子,才没能被赵府的这些邪物蛊惑,从而免了被他提前淘汰的风险。
孟喻辞说不清心里是遗憾还是高兴。
这边纪楚终于编好了理由:
“我是看到师兄院子里的树长的不好,所以帮他修修而已……哎呀可惜了,我好容易修剪好了树枝,结果竟然是幻觉!”
孟喻辞打量着她神情,语调微微上扬:
“是吗?可我看你当时神情凶悍,不似修剪枝芽,倒似斩草除根啊?”
听见他的话,纪楚倒吸了半口凉气,又极快地压下去。
“当然了!”
她郑重点头强调,睁大眼睛与“杨念之”对视,还眨巴眨巴眼,显得又乖巧又灵动:
“我最敬仰的就是师兄了,恨不得把师兄和他的一切东西都供起来,表情哪里会凶悍啊?肯定是认真和虔诚,你看错了!”
这是她用惯了的表达真诚的法子。
虽然以孟喻辞的经验,她这样十有八九是在打鬼主意,又或者是想要浑水摸鱼地糊弄他,将他当成那好骗又好哄的冤大头,不是躲罚就是撒娇。
但他还是放过了她,没有继续踩她的“狐狸尾巴”。
“这位……”
眼见“杨念之”“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似乎是听信了她的鬼话,纪楚仍有些不放心,小跑两步追上他,侧着身子倒走两步,边问道:
“……师兄或者师姐,你认得我师兄吗?”
孟喻辞垂眸看向这颗从他身侧冒出来的、一脸小心翼翼打探神情的毛茸茸的脑袋,不答反问:
“你师兄是谁?我应该认识吗?”
纪楚撇嘴,一边在心里说“连我师兄孟喻辞都不认识,那你真是孤陋寡闻”,一边打哈哈说:
“啊,没什么,我师兄就是一个特别低调的普通弟子,你不认识他简直太正常了。”
她脸上露出“放下心来”的窃喜表情,努力克制喜悦的样子像一只腮帮子里藏满了坏主意的松鼠,看得孟喻辞指尖一动。
——他忽然很想捏她的脸,顺便问问自己在她心里是怎么一个“低调普通”法。
只是还未付诸实践,前面忽然出现两个人影。
蒋成旭和许盈看见纪楚后先是一喜,又在看见一旁的“杨念之”后神色警惕。
纪楚倒是没多想,一见着熟人,急忙抛下“杨念之”朝两人的方向赶去:
“许……齐文轩,你没事吧?我刚刚忽然被一个鬼拉走了。”
许盈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你呢?你受伤了吗?”
“当然没有。”
纪楚摇头:“但是那个鬼长的太丑了,太恶心了,还能变成树,树干上都是眼睛,还会流血……”
“咦……”
许盈被她的惟妙惟肖的形容说的打了个冷战,也跟着恶心起来,忍不住说:
“那我这边的鬼好看多了,虽然也很吓人,但是起码是个人样,就是舌头有点长,一开始差点舔到我……”
“咳咳。”
蒋成旭见这俩人的话题又跑偏了,忍不住咳嗽两声,打断她们对鬼的外貌的分享,转向“杨念之”:
“这位是……?”
纪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介绍“杨念之”的身份,于是拉着许盈的手转身,承担起了介绍人的工作:
“这是齐文轩,赵玉琳,我的朋友。”
然后她指向孟喻辞,微微歪着头,语气像是在献宝:
“这是杨念之,杨思思的哥哥,我刚刚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
“也是修士”几个字不必说,许盈和蒋成旭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盈“哇”了一声,抓着纪楚的手摇了摇。
然而蒋成旭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同为修士”而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凝重:
“你也是修士?那我之前怎么没在赵府见过你?”
孟喻辞的目光从纪楚和“齐文轩”一见面就拉住不放的手上移开,转向蒋成旭,淡淡开口:
“两者并无关联。”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蒋成旭的神色颇有些高深莫测:
“还是说你觉得,修士——一定会出现在赵府?”
蒋成旭因他这句话猛得皱起眉头,浑身气息大变,像是随时打算动手。
孟喻辞仍神色淡淡,像是不曾察觉危险。
第39章
纪楚不知道两人为何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下意识回答道:
“当然不啊,我和齐文轩就是今天才找
到赵府来的。”
许盈也跟着点头,空出的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神情骄傲,颇为自洽:
“可不咋滴,我俩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然后和纪楚相视一笑,一起嘿嘿嘿傻乐。
蒋成旭看着他的两个一无所知但依然乐观的傻子朋友,满肚子的纠结痛苦秘密也全都无法言说,一时只剩沉默。
孟喻辞看向纪楚,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
许盈道:“既然找到纪楚了,我们就去找阵心吧。”
她转向纪楚:“你还不知道呢,蒋……”
刚准备说出蒋成旭全名,许盈忽然看见站在纪楚身边的“杨念之”,到底是个身份不明的竞争者,于是她立马改口:
“赵玉琳已经找到了赵府古怪的根源,就是因为这里藏着一个地煞锁魂阵。”
“地煞锁魂阵?”
纪楚震惊:“这东西会弄出那么多魆吗?”
孟喻辞看她一眼。
纪楚只当他还不知道,好心分享消息:
“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你肯定也见过了,他们都是被恶念控制的魆,天黑才会暴露。你要小心,别被他们伤到了。”
孟喻辞“嗯”了一声,并无多少震惊神色,只道:
“你也是。”
蒋成旭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又见“杨念之”神色平静,看向纪楚的目光中并无嘲讽或是恶意,于是只得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转而道:
“我也是今夜才确定……总之,你们跟着我,不要乱走。”
*
许盈和蒋成旭在前面领路,纪楚落下两步,走到孟喻辞身边。
“这位师……兄或师姐……”
她刚起了个头,就被孟喻辞打断:
“杨思思。”
他垂眸看向她:
“你是否忘了,比试的规则。”
纪楚一愣,立马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规则?
没有吧?
她不太确定。
看她苦思冥想却不得答案的疑惑表情,孟喻辞提醒她:
“比试中,不可暴露身份。”
纪楚眨巴眼,先是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想告诉她:不论真实身份是什么,在这里,他都是“杨思思”的兄长。
这样“师兄还是师姐”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困扰自己许久的小问题被解决,纪楚感觉说话时气都顺了不少,脆生生叫了句:
“我知道了,阿兄!”
孟喻辞长睫轻微一颤,凝视纪楚几息后收回目光,垂眸,按下心底因她这句极为清脆好听的“阿兄”二字而生出的些许涟漪,轻声回应:
“嗯。”
他也是在见到蒋成旭和许盈两个人同时出现后,才知道纪楚为什么一直纠结他是“师兄”还是“师姐”。
出言提醒,也不过是看她总在称呼上犹犹豫豫,觉得沟通时麻烦而已。
孟喻辞心中想着。
然而他静静等了半天,纪楚却在喊了一声“阿兄”后没再出声,跟在他身侧不过走了几步就作势要加快步子,又想跑回到“齐文轩”跟前去。
他下意识伸手拽了她领子一把。
纪楚被他拉住,疑惑回头,正对上他格外专注的目光。
孟喻辞收回手,若无其事开口:
“你方才想说什么?”
“哎呀,我差点忘了!”
纪楚被他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忘了说重点,于是抬手敲了下自己的头,发出极为清脆的一声响,这才继续说:
“阿兄,我刚刚是想问你,有没有赵家传家宝的消息?”
不等孟喻辞回答,她就急忙解释了一句:
“我不是想打听你的任务进度,我只是好奇:大家的任务看似是除妖,但妖和这里的魆都很古怪。现在赵府又冒出来一个法阵,我就在猜,整件事会不会和传家宝有关系?”
她双眸清亮,条例有据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并不像先前那般一无所知的呆傻模样。
孟喻辞按捺住了想摸她头的冲动,安静地听她说完,这才轻笑一声:
“原来不傻。”
纪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并不计较他的说辞,反倒更期待他的消息:
“难道你真的知道……”
“砰”的一声,身边的院墙忽然被灵力推开,土石飞溅而来,伴随着一道巨大的冲击力,一道灵符直冲纪楚后心攻来。
纪楚只来得及余光瞥见身后骤然亮起的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孟喻辞捏着肩膀移到了另一边,及时躲开了这道攻击。
然而还不等她从这“一提一放”中捉摸出点熟悉的感觉,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蒋成旭就忽然动手了。
先是一剑劈开冲他和许盈飞来的石块,而后剑锋一转,直直切入纪楚和孟喻辞中间,试图将他两人分开。
与此同时,院墙后头亦出现一道剑光,与蒋成旭一前一后,同时朝着孟喻辞而来。
孟喻辞神色不变,指尖剑气凝起,正待将这几人一同淘汰——
纪楚忽然自身后一把推开他,果断挡在他前面,手中长剑与蒋成旭猛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声响。
许盈同样跟着出手,剑锋压在另一个攻击他们的修士肩上:
“广玄峰的?灵符用的不错啊!”
因着纪楚忽然动手,孟喻辞于是暗中收了剑意,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槐园中。
此刻的槐园与白日所见截然不同,院墙倒塌,花枝倒伏,最高的一棵槐树上槐花尽散,剑术符咒痕迹遍布树梢,怨气鬼魂附着其上,从树根处朝外延伸。
地煞锁魂阵。
想到什么,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
这边蒋成旭急道:
“你怎可信他不信我?他是来杀你的!”
纪楚略震惊了一下,但仍挡在孟喻辞身前,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什么意思?你先说清楚。”
许盈按住企图逃跑的修士,一边道:
“没错,姓蒋的,自打我们见面你就支支吾吾,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说清楚,本姑娘连你一块揍!”
她和纪楚出门时便商量好了:赵府古怪,一直待在赵府的蒋成旭更是古怪。
若是在外面碰上了,一定得多留个心眼,防着点他。
没成想,果然叫她们猜对了!
蒋成旭见两人都不信他,一时气极,也顾不上隐瞒身份了:
“许盈,你认识我这么久了,怎么也不信我?”
“许盈?”
许盈还没回答,被她按住的那人闻言抬头:
“你真是许盈?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他复又将目光移向“赵玉琳”,颇有些不可思议,试探了句:
“姓蒋的,蒋成旭?”
蒋成旭的脸色一僵,随即听见地上那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竟变成了个弱不禁风小娘皮!妙哉妙哉,你二人常年厮混在一起,男不男,女不女,如今连万象天罗盘都看不下去了!叫你们也过一把变性的瘾!”
这口吻这语气,还会用广玄峰的符咒,除了孔回端还能有谁?
许盈和蒋成旭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暂且放下了猜忌,一左一右朝地上的人踹了一脚,齐声叱道:
“闭上你的狗嘴!”
孔回端:“……”
他愤愤转向纪楚:
“纪楚,你在这儿修为最低,这两个人谁都能将你淘汰,不若同我合作,先将他们两个除了,再做打算呃……”
纪楚三人不约而同又各自踹了他一脚:
“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孔回端:“……”
你们不是本来就在内讧吗?!
纪楚三人对峙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阵法光点自四周升起,骤然将纪楚几人笼罩其中。
原来他们脚下所站,已是地煞锁魂阵范围!
许盈猛地看向蒋成旭:“你——”
蒋成旭深感百口莫辩,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霎时间树影倒转,几只巨大的鬼爪忽然自他们身下的地面冒出,欲将他们扯至地下。
变数来的太突然,许盈反应不及,避开一只鬼爪的同时,竟叫孔回端从他剑下逃脱。
而这些鬼爪竟也视孔
回端于无物,只冲着他们三个动手。
孔回端立于阵法光芒最强的地方,恶狠狠一笑,冲着他们扔下一句:
“买一送三,真是大惊喜啊。”
随后身形一动,竟消失在他们面前,那道来自阵法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没空分神了,纪楚和许盈收回思绪,全力应付鬼爪的攻击。
然而这些鬼爪皆是以雾气凝聚,遇刃则断,很快又恢复原状,根本无法除尽。
堪堪得了片刻喘息,来不及离开便会又被鬼爪缠上。
蒋成旭同样被鬼爪缠住,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显然更有经验。
“我来断后!”
他以剑劈开两人跟前缠着的鬼爪,一指院子中央的老槐树:
“去槐树上面!往槐树最高处跑!”
吵架归吵架,到底是有多年的交情打底。
性命攸关之际,许盈和纪楚对视一眼点点头,一齐横剑劈开挡在身前的鬼爪,趁着雾气还未凝聚之时,灵力开路剑风做挡,毫不犹豫朝着槐树的方向跑去。
蒋成旭依言护着两人逃出雾气,持剑断后。
许盈和纪楚跑到槐树附近后,以灵力助蒋成旭赶来。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拿出平时翻墙逃学时的利落劲儿,猴子一样往树上面攀。
地上那些鬼爪伸长到一定高度后便停下,像是忌惮着什么,惋惜地看着逃向树顶的几人,却仍未离开,像是在等他们坚持不住掉落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快速的奔逃让几人都气喘吁吁。休息片刻后,许盈率先恢复体力,她忍无可忍地用剑指着蒋成旭: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打下去喂鬼!”
“我说……我说。”
蒋成旭平缓了下呼吸,开口道:
“如你所见,地煞锁魂阵的阵心就在此处,但靠近这里,是需要祭品的。”
“祭品?!”
许盈闻言顿时横眉竖眼:
“你竟然还想把我们当祭品?!”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蒋成旭被她的指责气得要死:
“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我,才会这样想我?”
“到底是谁包藏祸心?”
许盈冷笑,丹雨剑拔出半寸,作势恶狠狠威胁:
“你肚子里能藏什么好水?”
蒋成旭也被她说得上火来气,开始顺着她的思路吵架:
“从小到大,我何时害过你?!”
“你没有吗?”
许盈“哼”了一声,开始翻旧账:
“去年是谁在背后造谣我祖上有螳螂精血统,新婚之夜吃男人?害的林公子当天就跑了?!”
蒋成旭:“那林听雨是合欢宗的!”
许盈挥手:“我管他是什么宗的!长的好看就行。再说合欢宗正好,我还要摸摸他的……”
她一句“漂亮小白脸”还没说完,蒋成旭已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摸什么摸!他那玩意儿都脏了!不如摸我的!”
许盈:“……”
纪楚:“……”
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蒋成旭:“……”
他和许盈默默伸出手,一左一右捂住纪楚的耳朵。
许盈在纪楚耳边念咒:
“小孩子不要听,纪楚宝宝不要听……”
纪楚:“……”
她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顶着一左一右两个“隔音装备”,道:
“我相信蒋成旭,如果他想拿我们当祭品,就不会用佛经把我们留在屋子里了。”
话题终于扯了回来。
许盈也觉得纪楚说的有道理,当然也是不想在纪楚面前继续和蒋成旭吵架,沉默着将剑收了回去,算做和好。
“我之前觉得奇怪,玉书牌出现任务的同时,竟然还会额外强调:种族是人族。现在我隐约有点猜测了……”
纪楚继续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蒋成旭,你的任务不是捉妖,你也不是人族吧?”
许盈一愣,瞪大了眼睛。
蒋成旭的脸色有些僵硬,但没有反驳。
还没等他们理清这句话中的巨大信息量,纪楚坐在树上看了一眼四周,又说:
“还有,杨念之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纪楚:我听到了什么[问号]
第40章
纪楚已经猜出来,蒋成旭便也不再隐瞒。
他的任务确实不是捉妖。
从玉书牌第一天晚上出现任务开始,他就被分配了“魆”的身份。
“赵府槐园下恶魂无数,原本被地煞锁魂阵锁着。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压阵的宝物丢失,阴气外泄,逐渐将整座城都笼罩在其中,这也是你们见到的魆的来源。”
“压阵宝物丢失,地煞锁魂阵便成了最邪的东西,一边用邪气引起人心之恶,一边却又随机猎杀魆。”
“至于我们这些被分成魆的修士……”
蒋成旭神色懊恼:
“可能是无意间生了恶念,所以才会被玉书牌判做……魔物,也在被阵法捕猎的范围。”
许盈和纪楚一阵失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许盈拍了拍他肩膀。
蒋成旭苦笑一声:
“其实若只是如此,倒还没这么诛心。我虽是魆,却并未入魔,纵使被猎杀,只要勉力逃脱就是。偏偏这玉书牌上还有一行字。”
他无意遮掩,主动将玉书牌展示给两人看。
纪楚一字一句念道:
“以修士中成魆者填补阵心,可代替压阵宝物。日出清算,功过相抵,重新为人。”
“这——”
许盈顿时想明白了一切,起身怒道:
“这不就是让大家自相残杀吗?!”
孔回端的“埋伏”,蒋成旭的“为难”,还有那不知所谓的“祭品”,现下全有了因由!
纪楚的目光落到玉书牌上的“魆”字:
“你还是魆,你没有动手吗?”
蒋成旭神色亦有愤懑:
“若将同门填进去,换自己的身份清白,这难道不算作恶吗?纵使暂时得了人的身份,又怎么保证第二天依然是人呢?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事实上,第一天夜里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没有动手。但天亮的时候,一部分人的玉书牌忽然自爆,当场淘汰。”
“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就开始有人动手了。将魆推进鬼爪中,自己便可以脱离阵法离开。”
蒋成旭看向纪楚:
“当时,陈梧也在这里。”
纪楚一愣:“那他……”
“他是被人淘汰的。”
蒋成旭点头:
“这儿的阴气太重,他一直打喷嚏,目标太大,被好几个人围攻——但就在他被淘汰之后,事情忽然有了变数……”
他皱眉:“不知从哪冒出来个修为极高的人,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将动手那人的玉书牌捏碎了!”
“连着好几个修士,都折在那人手下,我因为没有动手,侥幸被他放过。”
“什么情况?”
许盈越听越觉得听不懂了:
“你不是说,要想逃脱阵法攻击和玉书牌自爆,得把其他修士推进阵法里才行吗?直接捏碎玉书牌,他图什么啊?”
蒋成旭:“所以我猜测,这个人的目的,并不是要逃脱阵法攻击,他只是要把我们淘汰。”
许盈开始头晕:
“这是什么新的战术吗?类似于淘汰别人自己就赢了……可是我们是被万象天罗盘随机分配的小世界,大家一起计分排名的话,只淘汰别人、不去增加自己的分数,这不是白干吗?”
“或许他并不在乎排名……”
蒋成旭显然也不太
明白为什么,只道:
“总之,你们现在还是人,就是安全的。”
他这么说本是为了安抚两人,但许盈的声音却干巴起来:
“那个……我刚刚看了一眼我的玉书牌,可能……我也不是人了。”
蒋成旭:“!”
他急忙看向许盈手里的玉书牌,果不其然在上面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描述。
许盈有些懊恼,还有点不太确定:
“可能是杀鬼的时候,我看见了点不好的东西,就没控制住……”
两人于是一起愁眉苦脸起来。
半天没说话的纪楚忽然开口:
“如果能找到地煞锁魂阵的压阵宝物,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蒋成旭和许盈一起看向她,纪楚继续说:
“你们说,赵府丢失的传家宝,不会就是压阵宝物吧?”
*
三人最后在树上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许盈和蒋成旭挤在一起等待命运的审判。
幸运的是,两人的玉书牌都没有自爆。
他们又得了一整个白天的缓冲时间。
发现任务可能还是“找到赵府传家宝”后,许盈反而振奋起来:
“我就知道我和纪楚不可能是混子!原来我们一开始就拿了主线任务!”
他们离开槐园,一起将“赵玉琳”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传家宝的踪迹。
正沮丧时,蒋成旭忽然想到一件事:
“传家宝丢失后,赵老爷还查过赵玉琳,虽然没有找到东西吧……不过我听丫鬟说,赵玉琳一直觉得府中闹鬼和传家宝有关,她吃斋念佛也有这个原因。”
“如果赵玉琳忍不住动手的话,齐文轩这个经常出入赵府书房的人,就一定是她首选的帮凶!”
许盈托着下巴认真分析,随后无奈摊手:
“但是我这边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纪楚也有点愁。
许盈和蒋成旭都变成了魆,随时都有被淘汰的风险,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的身份还能坚持多久。
地煞锁魂阵每晚清算一次,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下去。
忽然,她想起了“杨念之”说了一半的话。
不知怎的,她总有种预感,“杨念之”知道的一定比他们多,如果她问的话,他应该不会瞒她。
这份信任来的莫名其妙,果然被蒋成旭否决了。
“不行。”
蒋成旭坚决不同意:
“他身份未明态度古怪,昨夜更是忽然消失,万一害你怎么办?”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纪楚也知道自己这莫名的信任立不住脚,于是道:
“那我就先试试他。”
*
孟喻辞将几个动手的弟子淘汰后,发现纪楚已经不在赵府,于是独自返回。
刚一推开院门,就看见纪楚端坐在石桌前,像是等了他许久。
“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跟他打招呼,语气亲昵自然,透着不怀好意:
“是去捉妖了吗?”
孟喻辞看她一眼,淡定回道:“嗯。”
纪楚笑着凑上来,好姐妹一般挽住他胳膊:
“那阿兄得了多少分,我能看看阿兄的玉书牌吗?”
温热柔软的一团靠过来,孟喻辞神色微滞,下意识想将她的手甩开,却不知怎的没有动作,任由着她藤萝一样攀在自己小臂上。
“杨念之”身高腿长,纪楚靠得太近,便只能仰着头看他,属于杨思思的脸上露出纪楚独有的狡黠和可爱,让人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但孟喻辞没有玉书牌,自然不能允诺,只道:
“分数是个人隐私。”
说罢,抬手将纪楚的胳膊推了下去,兀自朝屋子走去。
纪楚皱眉,很快又跟了上去,赶在“杨念之”关门前挤进了屋子:
“阿兄这是在防备我吗?若是不能看分数,只看一眼玉书牌可好?”
她绕到他身前,拿出自己的玉书牌倒扣在手心,假装要翻过来给他看,边“强买强卖”道:
“现在是白天,我给你看我的,你也要给我看你的。”
玉书牌白日无字,无论面前这个修士的身份是“人”还是“魆”,都无法从玉书牌上窥见。
但“杨念之”却下意识避开视线,仍道:“不可。”
纪楚顿时疑惑:
他怎么好像并不知道,玉书牌白日无字的情况啊?
难道是和许盈还有自己一样,从未想过查看玉书牌吗?
孟喻辞此刻也已经意识到她在试探自己,更加不想同她纠缠,抬手想将她推出去。
谁料纪楚是个虎的,丝毫不懂得“点到即止”、“当心打草惊蛇”的道理,他不肯拿出玉书牌,她竟打算直接上手抢。
孟喻辞的手刚落到她肩膀上,还未用力,便见纪楚如同那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从他臂弯中钻了出去,转了个身,回头便想伸手摸他身上有没有玉书牌。
孟喻辞岂能叫她得逞,轻松握住她手腕,冷冷道:
“出去。”
他越是遮遮掩掩,纪楚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若说原本她只是想试探一番,如今便是有了七分怀疑,定要看到他的身份不可。
于是她空着的一只手并指成剑,裹挟着灵力朝“杨念之”抓着她的手腕砍去。
孟喻辞不欲伤她,更不想动手时暴露身份,故而只略微松了力度避开这道剑气,一边推开房门。
然而门只开了寸余,便被纪楚“砰”的一声踢上。
她担心“杨念之”开门想要逃跑,果断将后路封死。
屋外的亮光只在门缝中闪了一瞬便再度被遮挡严实。
因着“杨念之”体弱畏冷,这个屋子还单独以窗纸糊了一层保暖的隔层。
此刻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昏暗,暖色的窗纸映出柔和的暗光。
半明半暗间,纪楚一手以剑抵住孟喻辞的脖子,将他仰面按倒在床上,另一手毫不客气地在他前襟处翻找。
五指纤纤,在他身上乱摸乱按,浑然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
眼看她到处找不到玉书牌,又要往更下更深处探去。
孟喻辞眉头一跳,忽然抬手,重重捏住她手腕。
他力气用的很大,纪楚挣脱不开,只觉骨头都被其扼住。
抬头,对上一双冷而寒的漆黑双眸,其中暗含警告,令人不寒而栗。
她本能觉得危险,剑刃下意识朝下压去,却又被床上躺着的人仅以两指轻易夹住,始终无法再进半分。
纪楚暗中用力,长剑却纹丝不动,竟也拔不出来!
她额头冒出冷汗。
这人修为明显高她许多,先前恐怕是以退为进,叫她放松了警惕,如今才算是真正撕破脸,只怕是要对她下手……
纪楚此刻左手被抓,右手连同长剑一道被人制住,俯身跪坐在孟喻辞上方,看似掌握先机,实则已优势全无,随时都有被下面的人反杀的危险。
拽剑的成功率太低,况且她也没有把握能比身下这人剑法更好……
这么想着,纪楚心一横,低头对着孟喻辞的手指重重咬下——
尖牙刺破皮肉,铁锈味顿时涌入口腔。
被她压在床上的人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全无防备间,只觉一温热柔软之物包裹住他的拇指指根,细嫩如贝壳般的牙尖划过皮肤,带来陌生的潮湿和痒意,似幼兽在挑选下齿的方位和力度。
孟喻辞目光错愕,随即便感受到一股钝痛自那温热潮湿处传来。
而始作俑者毫无剑修冷硬自矜之风,竟使出“打不过就咬人”这一无赖招式,咬得认真且恶狠狠。
——偏偏还起了效果!
不知这人是否被她咬疼了,竟真的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
长剑一颤,再度恢复自由。
纪楚心中大喜,正待反击之时——
忽然被人掐住了下半张脸。
下颌被人捏住,食指中指和拇指轻轻一用力,她的上下牙便被这股力量别开,顿时再难咬合,只能松松叼着对方的手腕,抬着眼朝他看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低沉清冷如寒玉相击,冷声质问她:
“剑在手中却只会咬人?”
“谁教你的?”——
作者有话说:师兄:我亲自教出来的剑修师妹怎么开始学狗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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