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四只猫


    上课铃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方棠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课堂上。


    期中考试成绩不录入教务系统,老师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念名字发卷子。


    不亚于公开处刑,还是不穿衣服那种。


    好就好在,老师考虑到了大学生脆弱且不堪一击的面子,


    没有直接念出来分数,给他们留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方棠。”


    “到!”方棠小跑到讲台上,双手从老师手中接过试卷,扫到试卷上鲜红的字迹,心像被揪住一小块肉似的,难受得说不出话。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她赶紧将卷子合上,保证自己看不见分数。


    回到座位上静坐许久,直到咚咚直跳的心渐渐平息,她才伸出两根指头,捏着试卷一角,轻轻翻开。


    86!


    方棠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翻到姓名栏检查是不是发错了试卷。


    没错,是她的,她居然高数考了86!


    肌肉反应抢先一步控制她打开手机,感谢的话已经敲在与许言的对话框里。


    方棠陡然想起自己的信誓旦旦与段行川的叮嘱,她手指顿了顿,随后尚未发送的消息被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冷处理,坚持就是胜利,必须要让他先低头!


    许言的备注姓名被正在输入的提示符号取代,过了一会儿,只发出来一个“?”。


    方棠没想到他会专程等着自己,于是引用上面那句话,解释道:也不是单纯对猫过敏,尘螨过敏、花粉过敏,我们过敏人就这样……其实带着手套口罩偶尔接触一下也没关系的。


    许言:是,偶尔接触过敏源,对改善过敏症状很有效果。


    许言: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猫?


    他居然开始打直球了!


    方棠抿嘴偷笑,连我家猫会后空翻都懒得编,心里美开花,手下消息却一点不留情。


    方棠:最近好忙哦,等有空再说吧。


    方棠等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许言不会回复的时候,他又发了张照片。


    图片里许言单手握着那只更胖一些的橘猫,抬高一侧爪子,摆成招手的姿势展示给镜头,配文:“一定要来看我们哦。”


    橘猫粉色的肉垫正对着镜头,方棠顷刻变卦,什么冷处理,猫猫面前世界和平:好好好,姐姐一定去看你们。


    姐姐?许言眼睛半眯起来,这个称呼可不对啊。


    方棠的欣喜劲儿还没过去,刚退出微信,马上又点开了陶白白。


    光靠许言打直球可不够,看之前的样子,她觉得许言一定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冷处理带来的压力不足以让他主动开口,再加上马上轮到天秤座水逆,方棠再次将希望寄托给玄学。


    爱喝榴莲牛奶:小猫宝宝,我今天看到crush了!!!初雪许愿太灵啦!!!


    小猫管家的反应十分出人意料,只回了一个“哦”。


    什么情况,还闹上脾气了?


    爱喝榴莲牛奶:?你们服务器崩了?


    小猫管家:我不是ai


    爱喝榴莲牛奶:我懂我懂,你是小猫神。


    爱喝榴莲牛奶:求你了小猫神,下次下雪前让crush向我表白吧!


    爱喝榴莲牛奶:信女愿一周荤素搭配。


    小猫管家:宝宝你不喜欢我了吗?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这条回复让方棠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听起来看起来都怪怪的,她怎么闻到了酸酸的气息?


    爱喝榴莲牛奶:话不是这么说的……


    爱喝榴莲牛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宁姐也是!!苏苏也是!!小鹿也是!!!


    爱喝榴莲牛奶:但是crush是不一样的,怎么解释呢……


    爱喝榴莲牛奶: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总之是不一样的!


    方棠有些迷糊,她怎么陷入ai难题里了?还跟ai解释上了。


    就在此时,对面出乎意料回复了一句:不可以哦宝宝,我要做唯一一个。


    方棠“啧”了一声,她果然没猜错,小猫日记接入了土味情话大全数据库,一个好好的温馨萌系日常向养成游戏,做这么油腻干什么!


    不行,她要力挽狂澜,不能让小猫管家走上歪路。


    爱喝榴莲牛奶:stop!你现在是一位知心姐姐,请用平和、委婉的话语跟我沟通,拒绝强烈感情倾向。


    小猫管家:好的宝宝,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很喜欢你呀。


    方棠被哄得唇角翘起。


    爱喝榴莲牛奶:哇,现在ai都这么会撩了吗?


    小猫管家:我不是ai……


    爱喝榴莲牛奶:我懂我懂,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


    爱喝榴莲牛奶:那么ai小猫会梦见赛博狸花吗?


    计划是美好的,可惜大雪打乱了所有计划。


    经过两天蹲守,一共抓到了大大小小8只猫,除去许言领养走的两只最小的,还有足足6只猫不知如何处置,把剩下的猫藏在宿舍仅是权宜之计,长期养下去也不是办法。


    段行川只能将领养直播的时间往前推,赶在宿管阿姨发现偷渡小猫之前把它们送到新家。


    要准备线上的宣传材料加直播道具,还要帮苏月月写脚本台词,这下就算方棠想跟许言保持联系,也忙得根本顾不上了。


    直播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一家宠物友好民宿,老板跟社团长期有合作,痛快答应他们可以暂时将猫寄养的请求。


    于是趁着周六一大早宿管阿姨还没睡醒,协会众人便开始行动了。


    几个男生分批将小猫藏在书包、衣服口袋等地方运出宿舍,苏月月跟方棠带着段行川去多媒体中心借反光板和补光灯。


    途经食堂,方棠进去给几人买早餐,这个点儿已经有不少勤奋的学子吃完早饭往图书馆或教室方向去自习了。


    我也在办正事,方棠一这样想,腰板儿就挺得更直了。


    等食堂大叔装豆浆鸡蛋的功夫,方棠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十分眼熟,恰好那人抬起头,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姜晏?


    方棠眼珠子往旁边轻挪,嗯?陪女孩吃饭呢!


    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方棠抿嘴冲他笑了笑,姜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害羞地捋了把头发。


    方棠努起嘴,谁说只有春天才万物复苏,她瞧冬天也不遑多让。


    到民宿时,小猫已经被转移到了笼子里,胆子最小的缩在笼子最里面,屁股朝外,胆子大的根本不想进笼子,正迈着猫步在客厅里巡视。


    段行川简单交代两句后开始扯插排、调试灯光,方棠拿着手机按苏月月的要求调整美颜参数,本场直播最重要的了灵魂人物苏月月举着化妆镜,时不时往几乎找不出瑕疵的脸上添两笔。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方棠清楚,苏月月分享爱用物的时候,pr请她给一支睫毛膏单独拍个照发两句好评都是四位数起步。


    直播前,苏月月在她各个社交媒体平台发布了预告,又免费帮她们入镜宣传,可谓是心甘情愿被他们白嫖。


    化好妆后,苏月月艳丽的五官让人看得出神,即使方棠日夜对着这样一张脸,也毫无抵抗力,更别提外人了,社团几个男生装模作样从她们俩身边经过,眼神恨不得黏在苏月月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趁着离直播开始还有十几分钟,方棠几番欲言又止,可堵在嗓子里的话快要将她憋死了,不吐不快。


    “苏苏。”方棠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音量凑到苏月月耳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


    苏月月挑眉看着她:“许言喜欢你?”


    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方棠的脸颊腾一下红透了,只能无措点头。


    “我想想啊,上次我说不可能,但你又不是可云附体,肯定是他对你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苏月月摩挲着下巴,兀自分析起来。


    “虽说江湖传言他性子比较冷,可你这种人见人爱的软妹说不准正中他的下怀,你们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方棠组织了一下语言,依旧说的结结巴巴:“我感觉吧,我俩,不,是他表现的很明显,可是我又不敢确定。我想主动,又觉得尴尬。”


    “我问的是肢体接触上。”苏月月白了她一眼。


    方棠思忖片刻,脸色为难:“用我的保


    温杯喝水算吗……”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苏月月摇摇头:“这种事情让男的主动肯定没错,你就等着瞧吧。”


    方棠急忙追问:“万一他不主动呢?”


    苏月月甩来一个看大傻子的眼神:“不主动就说明他没那么喜欢你,你换一个就行了。”


    “这种事情当然要男生主动啊!”方辰辰一本正经:“女孩子脸皮薄,肯定要男生先捅破窗户纸的,哥哥,你不会怂了吧?”


    方辰辰入学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最近他是争分夺秒玩游戏,不肯多学哪怕一个公式、一个单词。


    许言声线低沉,语气迟疑:“我们俩之间有些误会,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解释啥啊解释?”方辰辰最近看直播看得口音五湖四海。


    “你虫脆想太多,知道什么叫爱的谎言吗?就跟我爸一样,我爸明知道我妈不要我,但也不能直说,只能曲线救国,说她现在不容易,让我别打扰她。你好好学学。”


    麦克风沉寂许久,缓缓传出一声“嗯”。


    方辰辰家教到了,他们这盘游戏结束后便下线了,许言看了眼时间,也收拾东西往实验室赶去。


    年前还有一场晋级赛,老万打听到冰大引进了新技术,这件事跟他的毕业论文挂钩,老万着急得好几天没睡好,周末把他们全喊去加班。


    另一头的直播按时开启,领养人限制了华市周边地区、避免猫在路上折腾太久,还需要有足以温饱的收入、独立住房、阳台封窗,最重要的是接受定期回访。


    方棠当时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线上回访,段行川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多说什么。


    长得可爱或者月份小的猫很快就有不少人有意向领养,而剩下的几只两岁左右、长得也不可爱的小猫成了老大难。


    方棠隔着手套戳了戳一只长得格外法西斯的小猫的肚子:“我们希希这么乖,一定会有好心人带你回家的。”


    直播结束后,段行川将没有主人的小猫暂时留在民宿老板家里,他家后院单独辟出一间阳光房,里面住了三只长毛狸花,优雅且貌美。


    方棠主动请缨帮他筛选符合资格的领养人,但段行川板着脸非要自己一个一个看,还让人家发家里环境的视频,就差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了,方棠只能由着他去。


    回宿舍的路上,苏月月不忘继续开解方棠。


    许言这种类型的男生从小到大身边肯定少不了女生示好,但从他没什么花边新闻也能体现出人品还行,可以深入交流看看。


    不过许言性格孤僻有口皆碑,指望他能哄女生还不如指望他手下的机器人呢!


    她告诫方棠必须沉住气,男女之间的博弈如同一门深奥的棋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果一开始方棠就落在下风,那么舔狗的标签势必终生与她相伴,再也翻不了身了。


    说的有理,经过苏月月的点拨,笼罩在方棠头顶的阴云背后终于现出一缕阳光,她心里舒畅不少。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就退!


    讨论完冰大的新技术,老万一张皱巴憔悴微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大手一挥:“去我家吃火锅,喝两杯放松一下。”


    田子琛听罢连声求饶:“你家的蜀地火锅我是享受不了,上次吃完回去我都不敢平躺着睡觉。”


    “是啊。”林莘打着哈欠:“你今天一大早通知的时候我还没睡呢,我要回去补觉。”


    许言方才接了个电话,眼下不在屋里,万仞山瞪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不知好歹的警告。


    “不吃算了,瓜娃子没得品味。”


    田子琛帮许言收拾好东西,拎着俩人书包出实验室的时候,许言还站在走廊窗户边打电话。


    他放慢脚步靠了过去,只听见许言叽里呱啦不知道说的什么语言,他递了个眼神,许言默默颔首,田子琛退到墙边,拿出手机约巩兆林一会儿上线召唤师峡谷见。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许言倏尔冷笑起来:“她让你当说客你就当,你以为你在我这儿就有脸吗?”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气势明显弱了几分:“Vincent,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最好的资源和人脉都是为你准备的,只等你点头。”


    听了一会儿,田子琛听出是俄语,可惜他英语就是个半吊子,俄语只停留在哈拉少上。


    “不要再打扰我,我说了,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牵扯。”许言按捺住胸膛里喷薄欲发的怒火:“想要股份就拿钱来买,不要给我打感情牌。”


    男人讪笑:“你还在怪我们?”


    许言扬起唇角:“怪?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我的时间。”


    田子琛见许言挂断电话走来,连忙递出书包:“言总,回宿舍吗?”


    “不回去了。”许言阖了阖眼,两只猫天天还要喝夜奶,折腾得他也两天没睡好了。


    两人在实验楼下分开,许言抬起手看时间,却在袖口发现了一根细白、尖端带着橘色的猫毛,他捏掉猫毛,随后轻叹一声。


    已经将两只猫单独隔离起来了,猫毛依然防不胜防。


    防过敏猫粮、喷雾、空气净化器都换了,不知有没有效果,总不能让方棠带着呼吸面罩来看猫吧?


    两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猫,忽然变成了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炸弹,还是进入倒计时的那种。


    “你晚上想吃什么呀,我陪你吃日料好不好?”


    在石子路尽头拐了弯,前方小情侣的谈话猝不及防钻进许言耳朵里,他放慢脚步,免得打扰他们。


    女生嗔怒:“姜晏,你是光看着我吃吗,你自己不吃呀?”


    姜晏挠了挠头,一时语塞:“我们一起吃。”


    女生噗嗤笑了出来:“上课的时候瞧你嘴皮子挺溜的,这会儿不知道说什么了?”


    “姜晏?”许言愣怔在原地,还能有第二个姜晏吗?


    听见有人叫他,姜晏好奇地回头,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哪哪都是熟人?


    “许哥。”姜晏咧嘴笑了,见他背着书包,忍不住问道:“好巧啊,你周末还有课?”


    许言看着牵着手的两个人,嗓子里像是堵了团浸满水的棉花,要说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他顺着姜晏的问题点了点头:“嗯,实验室有点事情,你女朋友?”


    女生闻言红着脸躲到姜晏身后,姜晏侧了下脸,犹豫道:“还不是呢,正在追。”


    那方棠知道吗?方棠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crush先她一步找到了归宿吗?


    许言抿着嘴点头,不再追问,就此跟他们二人分开。


    周末的校园里十分清净,零零散散的学生走在路上,日头不骄不躁,看不出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呼啸的暴风雪。


    许言脚步沉重,像踩在泥坑里,每迈出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越往前走陷得越深,几乎喘不上气。


    他应该高兴的,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经过篮球场时,鲁奕眼尖地瞧见许言,立即跑到围栏边上叫住他:“言总,来吗?”


    许言呼出一口浊气,卸下书包:“走。”——


    作者有话说:掉马正在路上ing[撒花][撒花]


    第27章 第五只猫


    接到段行川电话的时候苏月月刚卸完妆,方棠充当狗腿子给今天的大功臣捏肩。


    “吃饭?”方棠看了一眼苏月月,得到她的同意后对电话里说:“可以吃,别太辣就行。”


    苏月月要保养皮肤,她一个广城人对辣椒退避三舍.


    段行川应了声,今天大家都累坏了,他干脆订了学校边上一家铜锅涮,不到五百米,走路就能去。


    一个宿舍走掉俩人,左右是聚餐,方棠跟段行川提议干脆她们宿舍一块儿去,到时候大家aa,段行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苏月月扯掉面膜,拿洗脸


    巾简单擦了下,找了件宽松的棉服套上。


    “池霖还问我要不要去吃饭,我嫌太累把他给拒了,结果转头跟你出门,糖糖,你在我心里的份量你可知否?”


    “吱吱吱。”黎宁双手托着围巾递给她:“娘娘保重凤体,奴才提议让小糖子背你去吧。”


    “准了。”


    出门前苏月月带上了口罩和帽子,除去比方棠高半头,两人同色系的棉服、一样的围巾口罩帽子,穿着打扮几乎是复制粘贴。


    看得鹿笑笑了一路,非拉着黎宁给这俩姐妹拍了张合照。


    让一位精致到头发丝的美女懒得打扮,着实是累得不轻,半路方棠特意跑去水果店买了几盒鲜切,专挑糖分低、口感好的,颠颠跑回来上贡给苏贵妃。


    结果到了饭店一看,原以为的聚餐实则只有段行川一个人。


    “怎么就你自己?”方棠把水果放下,边摘帽子边问他。


    段行川依次接过几人的外套,顺手挂在衣帽架上。


    闻言,他无奈摊开手:“今天晚上有lpl比赛,我说了有好几个美女,没想到其他人都不来。”


    “怎么还带酒了?”方棠朝他手边的白葡萄酒抬了抬下巴。


    段行川笑了笑:“打算请你们吃饭,结果你们要aa,我总不能占女生便宜。喏,甜口、低度数,一会儿加点冰喝更好喝。不劝酒啊,想喝就喝。”


    苏月月明天晚上还有一个探店视频要拍,怕喝多了脸肿,自然是拒绝的。


    鹿笑举起手:“我就要一小小杯。”


    黎宁豪迈地拍拍胸脯:“我来,我们冰城人酒桌上没有怂的。”


    方棠犹豫片刻,也举起了手:“我就喝那么一点点吧。”


    她把帽子塞进收纳筐里,继而朝苏月月伸出手。


    苏月月只摘了口罩,坚持戴着帽子,不肯让涮肉味儿熏到她的头发:“大冬天洗个头费劲儿死了,不摘了不摘了。”


    黎宁问服务员要来了盘子,水果被转移到盘子里,青芒果、草莓、西瓜,冒着森森冷气,看着就水分充足。


    几口小铜锅摆上桌子,腾起的热气熏得方棠眼镜片起了层雾,她摘下眼镜仔细擦着,听段行川讲领养家庭的筛选情况。


    宿舍几个人里只有鹿笑家里养了猫,还能跟段行川聊上两句,其他人主要是听,尤其是方棠这个猫都没怎么接触过的,根本接不上话,苏月月正经饭也不怎么吃,夹了口糖蒜嚼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提及这次领养人以单身女生为主,有孩子的家庭除非家里已经有一只猫,否则绝不考虑,方棠有些不解,追问了一嘴。


    “怕哪天随便找个借口就不要了。”黎宁跟段行川碰了杯:“孩子过敏、老人不喜欢、怕伤到小婴儿,多离谱的都有。我妹同学救了只小狸花,本来养的好好的,结果家里打算要二胎,不知道从哪听的猫阴气太重,怕生不出儿子,直接给扔了。”


    黎宁的笑声里掺杂几分苦气:“离谱到居然是真的,就我们那儿冰天雪地的,猫冻不死才奇怪。”


    方棠听得有些揪心,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即使她对猫过敏,也不会如此随意处置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黎宁的话不禁让她想起许言收养的两只猫,看他表面冷淡的模样,还以为他不会照顾小猫,谁知道背地里却那样上心、事事亲力亲为,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没有缺点可以挑。


    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太被动算不算?


    方棠扭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里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点点细雪,室内热气熏蒸,室外寒风呼啸,她的心正如这面窗户,一半火热、一半凄寒。


    从实行冷处理策略后,许言再也没跟她联系过,方棠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香甜可口,不知不觉一杯见底,随后“哐”一声,重重地将杯子砸在桌面上。


    许言为什么还能沉得住气啊!!!!


    “干,喝完,你特么养鱼还是游泳!”


    巩兆林把酒瓶子墩到田子琛面前,盯着他杯子里的酒,剩一滴这事儿都没完。


    田子琛撇撇嘴:“瑞去找萌姐了,只剩咱俩孤家寡人了。”说着,认命地举起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歪头一瞄,恰巧看见了段行川他们一桌。


    “你瞧瞧人家,带着四个妹子吃饭,你看看咱俩,巩哥,我什么时候能跟你过上好日子?”


    巩兆林顺着他的话眯着眼瞅去,里面那个不是方棠还能是谁。


    “哎?巧了吗这不是,我认识!”话音未落,立马招呼田子琛:“走走,拼个桌,让你见识见识你巩哥的人脉。”


    先前两口喝得太快太猛,酒劲儿直冲天灵盖,不长眼色的段行川误以为她是跟黎宁一样的女中豪杰,毫不迟疑又是一杯倒满,巩兆林凑过来的时候方棠醉到眼神都发直了。


    自然,巩兆林也好不到哪去。


    锅碗瓢盆、汤汤水水的不好挪地方,干脆让新来的巩兆林和田子琛夹在方棠跟苏月月中间的桌子角落里。


    方棠大着舌头给众人介绍:“这是计算机大三的学长巩兆林,这位是……”


    田子琛朝几人憨笑道:“各位学妹好,我也是计算机大三的,田子琛,你们叫我田儿就行。”


    桌上唯一一个没沾酒的苏月月反应迅速,反问道:“计算机大三?许言跟你们什么关系?”


    巩兆林顶了顶腮,痞气十足的范儿:“你算是问对人了,许言就我们宿舍的,跟哥说,想要电话还是微信?”


    “谁稀罕。”苏月月歪了歪嘴,转头叉起一块西瓜大嚼特嚼,完全没有接腔的打算。


    她的不屑成功激起了巩兆林的胜负欲,兄弟的脸面就是他的脸面,有人看不起兄弟就是看不起他,许言何许人也,啥时候能被人如此轻视。


    巩兆林拿手肘捣了捣田子琛:“田儿,把你们之前那个种菜游戏拿出来看看!卖了多少钱,我记得是三百多万吧?”


    “三百七十万。”田子琛打了个酒嗝:“什么种菜,我们是智能养成,很高级很前沿很尖端的好不好,收集数据、调/教ai,打造你的专属管家。感谢言总,我算是沾光了。”


    他喝得面红耳赤,面容识别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解锁手机。


    方棠也来了兴趣,晃了晃脑袋、揉了把脸,清醒些后也侧过头,目不转睛注视着田子琛的动作。


    采访前搜集资料时,她了解到许言做的那款游戏,本想下载下来玩一玩,但网上只有一些新闻报道,连个链接都没找到。


    “叫什么啊,现在还能下载吗?”网瘾最重的鹿笑替方棠问出了心里话。


    “欢乐农场。”巩兆林抢答:“头像还是我选的呢,刘亦菲。”


    方棠不由得翘起唇角,好耶,她喜欢种菜小游戏。


    “屁,听他吹吧。可惜游戏早下架了,今年开学的时候就把老用户转移去天行了,现在除了许言还维护一下,我们都不管了,几乎处于停运状态。”


    “喏,你看。”田子琛终于解开了密码,把手机展示给鹿笑,方棠按捺住好奇让鹿笑先看。


    田子琛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怔看了方棠几秒,正巧鹿笑看完还回手机,他顺手递到方棠面前:“一开始叫欢乐农场,结果后来有个游戏说我们名字侵权,我就改成小猫日记了。头像是三花猫,猫中刘亦菲嘛。”


    方棠没有接过手机,醉意朦胧的眼底清楚映出小猫日记的图标的那一霎那,唇角笑意登时凝固。


    如果说一个巧合是巧合,那么十个呢?百个千个呢?


    她是有点醉,但她不是傻子。


    田子琛和巩兆林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显摆,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被锥子凿进方棠耳朵里。


    她牙关轻颤,如同一盆掺着冰块的的冷水,兜头浇下,五脏六腑瞬间冻上。


    血液猛地倒流回心脏,撞得她心口发闷,止不住的恶心涌上喉咙,让她恨不得把心肺一起吐出来。


    小猫日记是许言开发的,是许言运营的,是他在当游戏客服。


    一直以来的小猫管家,都是他。


    那些历历在目的聊天记录、照片、心事,逐渐变得扭曲模糊,看不清原样。


    方棠茫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的温度被一丝丝抽离,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室外的冰天雪地之中,脸颊却是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耳光一般。


    在许言面前,她何尝不是被扒光了衣服?


    不,是她主动脱下自己的衣服,方便他窥探心事。


    酒精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却给了她开口的勇气。她不敢回想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有多么艰涩、嘶哑,但她还是开口了。


    方棠咧开嘴,挤出一抹称得上狰狞的苦笑,嘴唇翕动半晌,终于讲出了那句再没有回旋余地的话:“你们后台能看到用户信息吗?”


    田子琛对她的反应不明所以,茫然点头:“当然啦,不过原始模型给了天行以后,内置的ai就不能用了,许言也是充当人工客服回复老用户问题。”


    还着重强调:“你放心,我们收集数据是绝对合法的。”


    “挺……挺好的。”方棠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如逃兵般收回溃败不堪一击的视线,震颤的瞳孔甚至无法聚焦眼前的酒杯。


    许言把她当什么?豢养的电子宠物?闲暇时以供取乐的小丑?还是楚门的世界方棠版?


    她整个身子都以一种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幅度战栗,只有狠狠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才能让她维持体面。


    方棠抬起手,将酒杯牢牢握在手中,一饮而尽,焦糖榛子香气的贵腐酒让她品出了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酸涩。


    她鼓起的勇气调转方向,成了刺向自己的一把尖刀,曾经有多坚定,如今扎的就有多深。


    此时此刻,她只想放空大脑、沉沉睡去,明天……明天起来,希望一切都像屋外的雪,无论有多深、有多大,迟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月月冷不丁抬眼,见方棠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头顶明亮的灯泡,只当她酒劲上来了。


    几秒钟后,只听苏月月一声惊呼:“啊!!!!快快,方棠喝多了!!倒了!!!扶起来啊!”


    “吐了!!别碰她!!!”


    许言一场球打到了晚上十点,鲁奕累得不行,一见天飘起雪花就找借口先溜了,而他换场地接着打。


    地面湿滑,摔了不知多少次,身上沾满污渍,脸颊上刻着一道指甲划痕,隐隐渗着血。


    身体濒临脱力,头脑却异常清醒,每一种可能、每一步选择在脑海中一一推演。


    不管是被强行压下去的虐猫事件,还是今天捅破的姜晏心有所属,抑或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小猫管家陪聊,他和方棠的距离越来越远,沟壑越来越深,是他亲手铸造的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心底骤然升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能再等下去了。


    许言:方棠,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许言:希望你能给我几分钟——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我的掉马[撒花][撒花]


    第28章 第六只猫


    “拦路雨偏似雪花,没睡的给我嗨起来,睡觉的给我起来嗨——”


    华清大的惯例是周末熄灯时间延迟到凌晨一点,又逢lpl决赛,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临近几个寝室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田子琛和巩兆林吃饭还没回来,杨瑞去半个华市之外的女朋友那儿,如今屋里只剩许言一个。


    上次睡了硬板床后,他便在宿舍准备了一套寝具以备不时之需。


    洗完澡后许言平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运动过后的脱力感此时汹涌袭来,他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言的呼吸由沉重转为小心翼翼。


    没有消息。


    从第一条消息发送至今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方棠还没有回复他。


    除了他交代了王阿姨今天留宿家里照顾两只猫的消息外,特意打开的手机提醒音甚至没有响起过哪怕一声,屋子里静到可怕。


    周遭的热闹喧嚣似乎都被四面薄薄的墙壁挡住,有他在,屋子里如同被抽成了真空。


    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感与恐慌迅速在他心底蔓延,仿若来势凶猛的入侵植物,疯狂汲取着他的血肉当作养分,根系横生、难以拔除。


    307离楼梯近,巩兆林鬼哭狼嚎的歌声钻入耳膜时,许言彻底躺不住了。


    “言总!”


    两个酒鬼勾肩搭背推门进来,没想到屋里还有这么个惊喜等着他们。


    巩兆林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我天,您老人家怎么还回来住了,是不是觉得你巩哥最近卫生条件极佳,要我说,再来评一次,307绝对华清大模范宿舍。”


    田子琛比他清醒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眼神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是啊,嗝,咋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俩晚上吃涮肉的时候还碰上你熟人了。”


    许言正从杨瑞偷藏在宿舍的迷你冰箱里拿水,这个字眼让他的动作停了一瞬。


    “我的熟人?”


    学校里认识他的不少,他认识的也不少,谁能称得上他熟人呢?


    田子琛话到嘴边打了结巴:“就那个,那女的,漂亮妹妹,大眼睛齐刘海长得特别可爱,那个那个在那个哪见过的?”


    “方棠!”巩兆林踹了一脚田子琛屁股底下的电竞椅:“想不到吧,我们吃个饭碰上她们宿舍了,我告诉你,池霖那小子女朋友是真漂亮,跟女明星似的。”


    冰镇矿泉水的沁凉透过掌心皮肤,顺着脉络钻进他心里,小小瓶盖沾着水汽,于手中滑落四五次也没能拧开。


    许言的下颌线陡然绷紧,腮骨清晰可见,仿佛在咀嚼着什么未能出口的话语。


    他将瓶子转了个圈握在手心,佯装镇定开口:“是吗,你们聊什么了?”


    他声音平缓,喝得七荤八素的两个人压根儿没听见许言说什么,自顾自聊了起来。


    巩兆林愤愤道:“就是脾气太大,长得漂亮怎么了?也没多两只胳膊两条腿,非要眼睛长天花板上,居然敢看不上我言总!”


    田子琛打圆场:“人家毕竟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大美女,眼光高怎么了?瞧你说的,不就是不喜欢搭理你吗?”


    “那是不喜欢搭理我吗?”巩兆林忽然坐直身子,掰着手指头数落:“第一,她态度不好,第二,她看不起言总,看不起言总就是看不起兄弟我……”


    许言脑中犹如万千只蝉一同鸣叫,闹得他血管突突直跳,几欲崩裂。


    他毫不关心苏月月到底看不看得上他,他只想知道他们到底跟方棠说了什么!


    两位醉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


    田子琛将衣服掀起来,露着肚皮:“别说了,把游戏一拿出来,不立马对咱们言总心悦臣服了吗?”


    “对!让她开开眼!”


    “什么游戏?”


    许言猛地冲上去,抓着田子琛连人带椅子一把拽了过来,椅背狠狠撞到角落里的楼梯上,“哐”一声闷响,田子琛脑袋晃了几下,眼睛眯起来,似乎还没缓过劲。


    “言总你咋了?”他揉着脸,说话时舌头不大听使唤。


    “我问你什么游戏!”许言压不住声,甚至有些破音的嘶哑,他双手撑在椅背上,手指骨节青中透着白,上身缓缓压下来,像浓厚的阴云。


    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田子琛,目光像钉子一般,眼底露出的凶恶简直想将眼前人的骨头都嚼碎了。


    田子琛被他瞪得瞬间清醒,根本不敢与之对视,缩着脖子嗫嚅道:“还能有什么啊,言总你咋了?”


    许言又问一遍:“什么?”


    “就小猫日记,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田子琛说到最后,声音里都打着哆嗦。


    巩兆林再醉也没晕过去,早品出来不对劲了,赶紧上前把田子琛从许言手下拽了过来。


    “言总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吃个饭,也没别的啊?”


    许言踉跄着起身,后退两步,后背重重磕在书桌的棱上,相比心里的煎熬,身体的疼痛此时此刻于他而言更像是救命的良药。


    心脏越跳越凶,耳廓里惟余砰砰的撞击声,心脏仿若不堪胸膛的束缚,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巩兆林和田子琛酒醒了大半,见他神色不对,还在不停解释。


    许言见他们俩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进去一个字,眼神渐渐失焦,万物倾倒、天旋地转。


    方棠知道了。


    那么,回避就是她的选择。


    这个念头如同一柄闪着冷光的冰锥,从天而降直直扎入许言的天灵盖,搅动他的神经。


    “哎,言总你干什么去!”


    见许言忽然跑出去,巩兆林叫了他一声,他头也不回,巩兆林无奈追了出去,结果眨眼的功夫,脚步声便从楼道中消失。


    他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方棠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头疼、嗓子疼、浑身上下哪哪都疼,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趁她喝醉打了她一顿。


    盯着床帘顶上的粉色小猫印花,人是醒了,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


    她眼神迷离,在床上摸索手机,手机尚未找到,抢先一步回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顿时没了生机,软绵绵瘫倒。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一连骂了数句才肯罢休。


    床帘阻挡了新鲜空气的输入,方棠一只手肘撑着床铺,另一只手拉开帘子,随后捂着脑袋坐起,掀起眼皮往外看去,隔着粗制滥造的蓝色窗帘,屋外灰蒙蒙的,判断不出几点。


    没手机也不行,方棠轻叹一声,继续在床上寻找手机的下落。


    指尖触到枕头底下微凉的硬物,方棠把手机掏了出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黑漆漆的屏幕,一点反应也没。


    得,没电了。


    继续躺下在床上来回翻腾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被尿意催促着爬了起来。


    宿醉的后遗症十分明显,脚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方棠整个人感觉到一种明显的下陷和虚浮,跟踩在果冻上似的。


    从厕所出来后,她缓步走到书桌前,在书本下面找出充电器,在把手机充上电前,方棠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拿起一根粉刺针取出手机卡。


    鹿笑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两个暖壶,看见她就笑:“醒啦?还难受不?”


    “还行,有点恶心。”方棠怕她再说或者再问,连忙转过身假装手上有事情忙活,若不是没礼貌,她恨不得钻进被窝装睡。


    最怕的不是喝醉,是喝醉后还有人帮你回忆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没事就行,快喝杯热水。”鹿笑把暖壶递给她一个,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蜂蜜放到她桌上。


    她现在啥都不想干,只想刷牙,但也没忘——“这会儿几点了?”


    鹿笑笑得更厉害了:“你是真断片了啊,还早呢,刚过6点。”


    “你起这么早!”方棠有些意外,朝周围潦草看了一眼:“那她们人呢?”


    鹿笑挠了挠头:“我是打游戏通了个宵,还没睡呢。”


    又指着苏月月的床铺:“苏苏商务活动提前了,她昨天夜里就往外地赶了。”


    在目光转向黎宁的床时,鹿笑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宁姐昨天散场的时候还没喝够,拖着段行川去喝二场了。”


    “啊?”喝到一夜未归?还有这种操作?方棠瞪大了眼:“她当时没喝多吧?”


    鹿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之前去酒吧的时候,黎宁十瓶百威下肚脸都不带变色的。所以……”她顿了顿:“我们也由着她带段行川走了。”


    方棠抿了抿嘴,过了许久才回答:“那就好,我去刷个牙。”


    一推开阳台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她顿时清醒,清醒自然不错,坏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更清晰了。


    方棠拿起牙刷,目光却凝固了,她的视线随着被吹到三楼的红色塑料袋游走,天地之间白雪茫茫,配合着华市格外浓郁的雾霾,颇有几分末世氛围。


    唯独那抹突兀的红色,像一道新鲜的伤痕。


    求求你了老天爷,让地球今天就爆炸吧,方棠在心里碎碎念,这样她就不用面对许言、面对她干过的糗事了。


    一只手机械地重复着刷牙动作,眼睛随着塑料袋上下起伏,塑料袋挣扎于树梢、护栏之间,最终没能逃跑,孤零零挂在楼下光秃的石榴树之上,显得格外萧瑟。


    方棠正想收回眼神,倏尔捕捉到树下几乎和雾霾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


    不到一秒的功夫,便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可真没出息。


    眼镜都没带,能看出什么?


    是许言又怎么样,她还要腆着脸凑上去给别人当笑料吗?


    六个小时前,许言没头苍蝇一样闯到了16号楼楼下。


    华清大宿舍单数朝南,双数朝北,11号楼和16号楼完全对称,许言绕到16号楼后侧的花园内,凭记忆寻找着404的大致位置,最终锁定了角落里这间阳台。


    巩兆林都回去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等方棠回复他消息是不可能了,他立即给方辰辰发了条微信。


    许言:你能联系上你姐吗?


    方辰辰:吵架了?


    许言根本顾不上编些体面的借口,直接承认了:嗯,有点误会。


    方辰辰:稍等。


    过了两分钟。


    方辰辰:也不理我,电话也没接,你等明天再联系她吧,我姐出了名的好脾气,一哄就好。


    方辰辰:不对,你不是出轨了吧?


    许言:没有。


    方辰辰:那就行,虽然我肯定打不过你,但你也别想欺负我姐。


    方辰辰:吃鸡来吗?


    华国队伍的夺冠让这个阴沉的夜晚没那么冷寂,随着宿管以及校园巡逻队的镇压,兴奋不已的男生结束游行,一个个从冰天雪地里回到宿舍,四周除了树,便只剩下许言一人。


    夜里两点左右,天空突然从黑变灰,隐隐透着亮,叫人误以为是黎明时刻,没想到是大雪的预兆。


    月亮躲到了乌云后,松散稀疏的小雪一片片落下,黎明前夕,铺天盖地的雪花纷至沓来。


    许言头顶、肩上的雪落了化、化了落,雪水浸湿羽绒服,将寒意带到他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瞳染上了灰暗,变得共天地一色。


    他吐出一口冷雾,心底默默祈祷。


    方棠,求你不要直接宣判我的死刑——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是战损版小许[撒花][撒花]


    第29章 第七只猫


    冷水洗了把脸后,方棠终于从宿醉的天旋地转中解脱出来,走到桌子旁冲了杯温热的蜂蜜水。


    瞧见了鹿笑仍抱着电脑没打算睡,也给她倒了一杯。


    “不打算补觉啊?”方棠把杯子放到她书桌内侧。


    鹿笑盯着电脑屏幕五颜六色的特效,笑着说:“不啦不啦,今天有帮会战,我怎么能缺席?”


    随后伸了个懒腰:“忘了跟你说了,你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衣服蹭脏了。”


    “怪不得浑身疼呢。”


    方棠小声嘟囔着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拿起,在看见几乎没有一块儿干净地方的浅色棉服时,她觉得鹿笑还是太给她留面子了。


    这叫摔了一跤?这分明是佩奇附体在泥坑里打滚!


    等等!


    方棠眼睛倏尔瞪大,这是什么玩意!


    她皱着眉头凑近衣服上奇怪的深褐色污渍,鼻翼翕动。


    虚惊一场,是芝麻酱。


    “你不睡觉我就去洗衣服啦?”


    鹿笑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不解:“怎么不送


    去干洗?”


    方棠干笑两声:“怕洗的不干净。”还怕丢人……


    “去吧去吧,你去浴室接点热水,冷呵呵的。”


    方棠也不想挨冻,可芝麻酱泡上热水,这件衣服不就成了铜锅涮了吗?


    还是用凉水洗吧,冷就冷咯。


    手机也充好了电,方棠想了想,开机的一瞬间把wifi也从后台关掉,而后打开早已缓存好的电视剧,拎着衣服到了阳台。


    淡黄色的小盆里,浅色棉服逐渐被冷水吞没,双手浸入冷水前方棠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如此,指尖触碰到水面的一刹那,依然把她冻得浑身哆嗦。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和手机里高低起伏呼唤“大娘子”的动静,方棠搓了两把衣服便眼神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猫日记是许言开发的,小猫管家一直以来都是许言扮演的。


    自从冷静下来,这两句一号字加粗的话就盘旋在她脑海中。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方棠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被欺骗的痛苦与轻易相信别人的羞耻,不亚于让她大中午光着身子在食堂里裸奔。


    过了一夜,又经过酒精的麻醉,她也冷静下来不少,不禁奇怪许言到底想干什么呢?


    对,还有那条手链,一条二十几万,听起来就吓人的手链。


    方棠懊恼地砸了一下水面,溅起的水花弄到眼里,刺痛难忍。


    手上沾的都是泡沫,她偏过头,拿衣袖蹭了蹭眼角,目光扫过窗户时,鬼使神差地往楼下树林中瞅了一眼。


    “我的妈呀!”


    伴随着扑通一声,方棠脚底一滑,撞到阳台门上。


    “怎么了?”鹿笑连忙甩开鼠标跑上前来:“伤着了没?”


    方棠跟魂魄被抽走似的,愣怔在原地,只顾着摇头。


    “妈耶。”鹿笑伸出两根手指,把掉在水盆里的手机捡出来,方才还在播电视剧的手机这会儿压根没声了:“好像是坏了……”


    作为重度网瘾少女,鹿笑的表情集惋惜、悔恨、痛苦于一体,脸上写着:人没手机怎么活啊!


    “坏就坏了吧。”方棠接过手机,湿漉漉握在手心,衣服也不洗了,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一开始她就没看错,那人真的是许言。


    他到底要干什么,看她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看完了笑话就够了,还死缠着她不放算怎么回事?


    再说回万一许言真的喜欢她,方棠都想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何德何能。


    crush本就跟神话传说里的龙一样,谁都知道,但谁见过啊?


    方棠脑子里乱得跟藏在口袋里揉成一团的耳机线一样,她抽了几张纸把手上水分擦干,打开上锁的橱柜门取出卡包,过程中目光故意忽视角落里的橄榄绿丝绒盒子。


    然后转身问鹿笑借电话:“小鹿,用一下你手机,我给家里发个消息。”


    她卡里虽然有钱,但也不够买手机的。


    时间还早,方继红肯定没醒,方棠直接给她爸爸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那一刻,陈耀先有些不可思议,将手机拿远看了看时间:“甜甜,你怎么起这么早?”


    方棠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爸爸,我手机掉盆里泡坏了,我想再买个手机。”


    电话那头答应的很痛快:“行啊,我给你转钱你自己买还是直接给你叫个同城送去?”


    “你给我买吧。”方棠低声说,她浑身上下还疼着呢,再说了,万一她出门再碰见许……那个雪人!


    说完她便回床上补觉去了,再醒来,是被饭香勾引醒的。


    鹿笑端着碗边喝边说:“你手机到了,黎宁帮你拿回来了。”


    跟她没了半条命的宿醉不同,黎宁精神奕奕、神清气爽,利落的短发吹了造型,简直像是刚吃了十全大补丹。


    见她从床上坐起,黎宁招呼她下来:“醒的刚好,快来吃砂锅粥,还是热乎的。”


    不等她回答,肚子里的咕噜声抢先一步替她发言。


    方棠红着脸从上铺爬下来,走到黎宁桌子前却冷不丁换了方向:“我先去把衣服晾起来。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外面还下雪吗?”


    “没有了。”黎宁拿出一个一次性碗,帮她盛粥:“葱花香菜芹菜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都吃。”


    从床铺到阳台不过三五米的距离,方棠头一次觉得如此遥远且漫长,她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盆里的衣服上。


    漂洗、拧干,沉重的棉服吸饱水后像怀里抱着一块儿石头。


    费了好大力气才拧干,方棠取来衣架将衣服挂到晾衣杆上,按北方人身高设计的晾衣杆,她需得踮着脚才能碰到。


    明明可以转一个小圆弧回宿舍,脚跟落下时,方棠依然朝外转身,更大的圆弧必然经过阳台窗户。


    她朝楼下眺望,树是树、云是云、积雪是积雪,人已经不见了。


    方棠浅呼一口气,掉头回了宿舍。


    砂锅粥暖胃又暖心,新手机也不错。


    唯一可惜的是如今的手机早已摆脱了内存卡这一累赘,坏了就是坏了,除去云端的通讯录还能下载,其余所有文件都丢了,好在重要的材料u盘或者网盘里都有备份。


    高中三年用惯了安卓机,忽然换成苹果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黎宁买的是特大份砂锅粥,方棠一口气喝了三碗,等待app下载的时间里,她脑海中突然冒出田子琛的话。


    打开appstore,果真没搜到任何有关小猫日记的软件。


    方棠拿塑料勺子搅动着碗底的芹菜粒,忽然又开始依赖起了玄学,说不准这是老天爷让她往前看呢。


    体力恢复差不多后,方棠去洗了澡、换了床上用品,晚饭依然是黎宁点的外卖。


    抱着笔记本电脑躺在床上,看电视剧看到电脑没电自动关机,瞧着外面又开始飘起雪花,方棠才选择下床在宿舍里转悠两圈当散步。


    或许是胆小、或许是觉得羞耻,她一插上手机卡就选择了勿扰模式,且至今不敢登录微信。


    怕忍不住骂许言一顿,更怕许言会说些其他有的没的。


    太多无需费心解释的细节夹杂在二人平日里的相处中,答案显而易见,许言一早就知道她是爱喝榴莲牛奶。


    同样的问题再一次萦绕在她心头,许言到底想干什么?


    把她当ai训练资料库吗?每天观察她的生活、判断她的喜怒,打造全自动ai智能女友?


    宿舍里就那么大,方棠转悠着转悠着,又垂头丧气站在了带锁的衣柜前。


    差点忘了这个烫手山芋。


    还手链避免不了跟许言见面,要是能不见面……


    对了,不是还有巩兆林的吗?就算他不答应,还能让段行川去他们宿舍走一圈。


    “我简直是太聪明了。”方棠小声感慨。


    她鼓足了勇气,解除手机勿扰模式,出乎意料的是,唯一一个未接来电居然是方辰辰打的。她回了条短信,方辰辰只说自己点错了。


    另一头,方辰辰手指在屏幕上乱飞,对着耳机喊了一声:“姐夫,我姐回我消息了。”


    “嗯。”许言不是不想给方棠发消息,他回来的时候就烧到了将近40度,嗓子哑到几乎说不出话,再多的文字都显得苍白,他想亲口对她解释。


    眼下一手扎着吊瓶,还在跟方辰辰连麦打游戏。


    期间微信弹出一条消息,许言心慌了一秒,枪口飘了。


    方辰辰赶过来把他扶起:“咋回事啊,这不是你的水平。”


    xxxxxuy:猫挠人。


    手上这局结束的时候,输液管已经回了半米的血,屏幕上属于方辰辰的小人正在烤鸡旁边扭屁股跳舞,许言打下一句:有事先撤了。


    许言拔掉针头,并未急着打开微信。


    他缓步走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两只关禁闭的小猫,仅仅一天晚上没回来,两小只就敢尿在地毯上,把王阿姨气的血压都高了。


    刚踏进被改成猫咪房的客房,就看见两只猫撕咬成一团,本就不多的猫毛满天飞舞。


    “芒


    果,不要欺负妹妹。”许言提着明显大了一圈的橘猫的后脖颈,将两只猫扯开。


    接收到他的话,橘猫喵了一声,语气里塞满了委屈。


    许言叹了口气:“好了,拿铁也不要欺负哥哥。”


    三花先朝他哈气,又朝橘猫哈气,认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理所应当的老大。


    给猫取名字这件事还是王阿姨提醒他的,毕竟是两只小生命,总不能天天大猫小猫、胖猫瘦猫的叫,有了名字才有了归属感,这才像一家人。


    话题一出,着实把他难为到了。


    许言知道王阿姨孙子养了只泰迪叫dollar,但这个取名风格……


    他想了两个小时才定下两只猫的名字,他给橘猫取名Apollo三花取名Daphne。他心里对自己取名字的水平有分寸,但看到王阿姨看傻子似的眼神时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王阿姨是他奶奶生前就在的保姆,也算半个家里人,十几年来她向来分得清自己的身份,从不仗着年纪大摆长辈架子,今天着实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神情。


    王阿姨一脸为难,迟疑道:“小言,大家一般不这样给宠物取名字。”


    许言抿了抿血色偏淡的薄唇:“要不您给起一个?”


    “胖的这个是哥哥,黄澄澄的,就叫芒果吧!瘦的这个小猫是妹妹,颜色像不像咖啡,叫拿铁怎么样?”


    在被王阿姨丰富想象力震撼到的同时,许言想起了另一件事。


    曾几何时,在搜集数据资料训练ai时,田子琛坚决反对他参与这部分工作,如今想来不无道理。


    于是两只猫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靠在墙边坐下,左手抚摸着拿铁的头顶,右手握着手机,迟迟不点开。


    不过一条消息而已,是不是方棠发来的尚未可知,但他却做了这么一大通无用功来建筑心理防线。


    有什么用呢?


    其实在点开消息的那一霎那,一切努力都会白费,不是吗?


    #福布斯前(4)


    巩兆林:这畜生怎么还没死?


    巩兆林:【链接】


    巩兆林:@许言,言总我求你把他盒开了。


    方棠还没来得及求助哪位好心人帮她送回手链,便收到了段行川的电话,她瞥了一眼黎宁,默不作声走出宿舍才接通。


    “喂?什么事?”方棠声音低得像地下党接头。


    下一秒,段行川高昂刺耳的声音恨不得冲破话筒、穿破耳膜:“我必须要杀了那个畜生,杀千刀的王八蛋,全家都去给我出门撞大运!”——


    作者有话说:最近更的不多不是我故意卡文啊,我真写不出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爆哭][爆哭][爆哭]


    第30章 第八只猫


    挂断电话那一秒,方棠脑海中所有画面变成灰白。


    想到小时候电视一到深夜就变成雪花,耳畔回荡着巨大到遮掩一切动静的轰鸣,心脏仿佛被什么人狠狠攥紧,逼得她无法喘息。


    走廊上人来人往,不少跟她相熟的点头打招呼。


    方棠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们,愣在原地许久不见动作,脸上血色一丝丝褪去、苍白如纸,眼底慢慢蓄起饱含哀戚的水意。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站也站不稳,想扶着墙,却连直起腰背的力气都被剥离。


    只能靠着白墙缓缓蹲下,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脑袋埋在手臂之间,紧绷的身体如同一张即将被扯断的弓。


    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她单薄的身板像鼓面一样被什么东西敲打着,簌簌抖动。


    “方棠!”黎宁正奇怪方棠接个电话怎么还专程出去时,就接到了段行川的消息,说方棠情绪上不太对劲儿。


    她刚走出宿舍,就看见蹲在墙角哭得嘴唇发紫、几乎断气的方棠,若是嚎啕大哭也就罢了,可方棠泪水倾泻而下,连声音都发不出。


    “我们先回去。”黎宁仗着个高,硬将她从地上拖起,拽回了宿舍。


    一个哭得不能自理,一个累得直不起腰。


    鹿笑被眼前的混乱弄得一头雾水,不过眨眼的功夫,她游戏刚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还没上飞机就成这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黎宁拧起眉头,一只手拍着方棠的后背给她顺气,另一只手将手机递了出去。接过手机后鹿笑草草扫了一眼,顿时被恶心得干呕。


    待缓过劲儿来,鹿笑赤红着一双眼睛,怒骂道:“畜生啊,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更棘手的还是方棠,她前一天喝多了,今天本来就不舒服,情绪大悲大怒之下,隐隐有晕过去的势头。


    鹿笑见状立即从抽屉里扯了个塑料袋,生怕她哭到呼吸性碱中毒。


    方棠再难过也秉承着不麻烦别人的原则,何况她要是倒下,谁去把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逮出来。


    接过塑料袋,方棠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看她情绪趋缓,黎宁也扯了把椅子过来,勾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你放心,之前让这孙子跑了是段行川废物,他已经去报警了,肯定能把人抓出来。”


    鹿笑看着她们俩,像是有话要说,结果只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头一次遭虐杀的猫,跟方棠头像里的毛色、大小都差不多,还是三只,没得跑了。


    第二次这两只……


    “糖糖,我就是猜啊,你说这人会不会是你们社团里面的?”鹿笑犹豫道:“我想着,这人肯定清楚学校里猫的行踪,而且一次不止一只,说明这人肯定了解猫的习性,说不准日常生活里很受小动物喜欢。”


    方棠脑子虽然乱糟糟的,但深知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不要试图把脏水泼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听完后,她仅是摇头,她不知道,她也不能随意给别人扣上污名。


    手指从麻木的状态里恢复后,方棠去洗了把脸,而后爬到上铺,重新登录上微信。


    消息加载需要挺久的时间,她干脆把手机放在枕头边,自己平躺着,盯着帘子上轻轻摇晃的小猫印花。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方棠侧着身子,眯起一只眼,打开聊天页面,手指从下往上滑动,浏览未读的消息。


    经过属于许言的对话框时,看到那句“希望你能给我几分钟”时,心底难免起了些波澜、但动作丝毫没有停留。


    她脑海里倏尔冒出来小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感情上的打击通常来自于青黄不接,如果你被郭德纲踹了后转头找了个金城武,你还有功夫伤心吗?


    眼下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但对她心境的描述是相符的。她哪里顾得上许言骗没骗她,她只想把那个人抓出来骨头都剁碎了喂狗。


    消息滑到顶,最新一条是段行川发来的。


    段行川:找不到龟儿子的资料报警处理不了


    段行川:气死老子了,网信的老师还非要让我把朋友圈的东西删了。


    方棠点击他头像进入朋友圈,图片是被糊了厚厚马赛克的小猫尸体,依旧能看出惨烈景象,文案上,段行川呼吁所有同学提供嫌疑人信息。


    底下评论区都是眼熟的头像,陆陆续续已经有三十多人帮他转发了。


    不能这么做,方棠眉心发胀,法治社会法治社会,别人虐猫犯不犯法不知道,他们公开人肉绝对犯法了。


    方棠:你先删了吧,要是闹大了对你影响不好,明天我们先找借口调一下监控。


    段行川:监控个屁,老子今天就去找他们了,先是说机器坏了,又是说让我报警,让警察来看。


    看到他的话,方棠眼底闪过一丝愁绪。


    段行川一着急上头,彻底把所有底牌摊开亮给别人,如今他们被扼住咽喉,学校若不松口,他们还能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这个人呢?


    段行川:你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过吧。


    方棠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段行川:你能不能找一下许言,我记得他之前帮网络安全中心处理过防火墙,看看他有没有


    办法?


    方棠注视着对话框,眼瞳微微颤动,这句话好似凭空生出了荆棘,扎得她看一眼便疼。


    可若是因为她和许言的恩怨,就拒绝段行川的请求,她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的。


    她当然知道他有多重要。


    不管许言能不能找到这个人,重重艰难险阻下,他是悬崖峭壁上生长的最后一根藤蔓,她是徘徊在悬崖边上的人,前有天险、后有豺狼,除了选他还能有什么退路呢?


    方棠:好,我跟他说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段行川:谢了啊。


    退出聊天框的一瞬,另一个聊天框被新消息顶了上来,红色的未读提醒像她心头亮起的红灯,也可以是连通两颗心的信号。


    许言:不要急,我有办法的,我能找到这个人,一定……


    他怎么知道呢?


    方棠没有点开,并非故意逃避,她只是需要些时间好好思索一下,日后该如何面对许言、该以何种身份与他相处。


    手链、虐猫人,他们俩之间的牵扯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最重要还有——动机。


    虐猫人的动机,许言的动机,她之后一系列行为的动机。


    她想不通啊!


    方棠在床上翻了个身,浑身骨头酸胀,被酒精余毒的大脑也迟钝起来。


    鸡飞狗跳的一天,方棠早早躺下听了会儿歌,或许是躺了一天没怎么动,人已经疲累到极致,却没有睡意。


    临近熄灯,苏月月才从外地赶回来,紧赶慢赶洗了个战斗澡,断电时头发还没吹干,她举着手机靠在暖气旁烘头发。


    漆黑的宿舍里,手机莹白光亮照得湿发的苏月月颇有几分西子之姿:“事情闹得不小,已经从墙外向内部发酵了,要是需要我帮忙你就跟我说,帮你们发个微博发个小红书什么的都行。”


    方棠困得眼皮打架,依然认真听她说话,点头道:“好,但是我们社团内部也不想一开始就倒逼学校,闹得太难看怕没办法收场。”


    很不幸的是,她方才搜了些材料,在华清大的官僚风气之下,指望学校能主动出面承认并且处理学生,比登天都难。


    睡前方棠还在床上翻腾了一阵儿,一会儿想到被残忍杀害的小猫,一会儿想到许言和她之间的点滴细节,一会儿又想起小时候在阿公阿婆家里偷吃贡品点心吃坏了肚子。


    睡前最后的意识是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周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又恨之入骨的时间节点。


    周一加早八,一个令无数学子望之心碎、神魂俱灭的消息。


    前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方棠周一一早起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挤牙膏挤了半天发现是洗面奶,穿好的袜子临出门发现不是一双。


    漱口杯里冷水伴随着薄荷味的牙膏一起在口腔中舞动,凉意直冲天灵盖,方棠捂着嘴在阳台上来回跺脚。


    洗漱好后,她坐在书桌前连声叹气。


    她不是不知道事态有多紧急,多耽误一秒钟就是多给凶手销毁罪证的时机,但她真的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许言,甚至不知道面对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是该和颜悦色听他解释,还是给他一耳光,骂一句“变态”?


    都是问题。


    许言知道她知道了,她也知道许言知道她知道了。


    两人的关系和这句绕口令似的话一样,看着就让人皱眉。


    华市今天的天又成了灰蒙蒙的,像一张陈旧的棉被盖在身上,让人觉得难以喘息的压抑。


    出门前,方棠瞧了一眼天气预报,看到午后有雪时又将围巾取出来系上,衣柜里浅绿色丝绒的盒子静静躺着,方棠凝视几秒,弯腰将它取出来装到书包最底下。


    整个过程中手机静悄悄的,没有一条新消息。


    因为她昨天晚上把许言设置成免打扰了。


    为自己机智点赞的同时,方棠戴上了出门前最后一件装备——框架眼镜。


    因为昨天哭过,即使有苏月月的眼膜加持依然避免不了眼眶红肿,她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悄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16号楼住的都是大一新生,上早八的人数不少,为了避免寒风倒灌,大门只开了最角落的一扇,还挂上沉重的帘子,来往行人在门口排起了队。


    方棠缀在队伍末尾,慢吞吞往前挪。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队伍更慢了。


    “我的妈呀,我眼花了吗?”


    “艹艹艹艹真的是他!”


    “他来这儿干什么?等女朋友?”


    “可能性不大,说不准是等宿管阿姨呢。”


    方棠不知道她们在激动什么,宿醉后的虚弱与萎靡让她没精神搭理。


    终于轮到她出门,方棠紧了紧围巾,将头发束到耳后,伸手推开帘子,用了些力气才从里面钻出去。


    手还在空中,尚未来得及收回温暖的口袋里。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彻骨的寒意捏住她的手腕。


    方棠下意识要甩开桎梏,没想到那只手丝毫不退让,顺势圈住她的腕骨,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掌心传来的凉意冻得方棠后撤一步,缩了下脖子。


    她抬起眼,视线落入那双慌乱无措的琥珀色眸子。


    目光相撞,而后被其牢牢攫取,方棠的嘴唇以微弱的幅度动了动:“你松开我。”


    听她如此说,许言手上的力道进一步加重,颤声问她:“宝宝,你怎么不回我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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