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洛允关注了一会,起身往外走。
有个身影站在门口,但当她出现时反而消失。
她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想了想,低声呼唤:“伍诗兰?”
本晃动着的人顿住,似在犹豫,才走出来,与宋洛允对视。
她没看错,是伍诗兰,她比之前瘦了很多,眉眼的锋芒与稚气不再,怀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
宋洛允看着那个小孩,脸型同傅樵声很像,眉眼更像伍诗兰,生得很秀气。
“这是我的孩子。”伍诗兰紧紧抱着他,只微微伸手向着宋洛允。
宋洛允表情冷漠,回答:“看出来了。”
“也是傅樵声的。”伍诗兰强调,“是傅家的血脉。”
宋洛允在心中盘算她的目的,怎会这么巧在她过来的时间把小孩送过来,估计一直在等她。
“你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她说。
伍诗兰将心事写在脸上,低头迟疑许久。
才出声:“当时,我在课堂上昏倒,他们把我送到医院,不知道是谁把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了……他们一见到我就拿这件事开玩笑,我的名声已经毁了,不敢回学校。”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宋洛允说。
“我知道,我没有在怪你。”伍诗兰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这样的她比之前更真诚。
“洛允,我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对我的,可是直到你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始终不是那个例外。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养不活一个小孩,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就连这几个月用的
钱也是撒谎从我爸妈那里要来的,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他们要是知道我未婚先孕,会打死我的。”
“所以你想把他送到傅家?”宋洛允没耐心听她的长篇大论。
伍诗兰猛地靠近她,抱着小孩的手祈求似的抓住她,眼泪夺眶而出。
宋洛允条件反射地后退,下意识的惊吓化成恼意,冷言:“你干什么!”
“洛允,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傅樵声入狱了,我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我养不起他,也照顾不了他,这么带着他只会受苦!”伍诗兰边哭边说。
宋洛允反驳:“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你留下他就是为了嫁入傅家,现在傅樵声靠不住,你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你说得没错,这个孩子跟着你很遭罪,你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伍诗兰气色越来越差,抓着她的手上力道松了又紧。
坚持道:“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连我自己以后想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已经出生了,我只能想办法给他一个好一点的未来,洛允,我唯一能请求的人只有你了。”
“那很抱歉,我也不是傅家人,我帮不了你。”宋洛允说。
她对伍诗兰始终没有好感,曾经是她给她下药,试图让人侵犯她,她这个人很记仇,不嘲笑当下她的处境已经是她最大的容忍。
“但是你有傅淮之。”伍诗兰说,“你跟他说,让他留下我们好不好?洛允,只要你提到的事情他都会满足你的,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宋洛允总算确定,她就是在等着她过来,好掉入她的坑里。
她看起来是个很好糊弄的人吗?
宋洛允只想笑,一针见血:“原来你不只是想把小孩送过来,心里打算的是母凭子贵,你想一并进入傅家。”
“不是,我没有!”伍诗兰否认。
宋洛允说:“在小孩出生之前你随时可以引产,但你没有,执意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想的就是带着他一起过来吧。只是你想多了,傅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血脉,傅樵声有好几个小孩,不缺你一个,如今傅樵声身败名裂,他的孩子也没有资格留在傅家,你怀里的这个也是。”
她话说得很难听。
伍诗兰双手发抖,难以相信。
“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可以引产……好,我承认,他对于我来说就是累赘,我只是一个学生,我怎么养活他啊?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们,那我只能找个无人的地方把他埋起来,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伍诗兰失魂落魄似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宋洛允眉毛紧拧。
她不觉得伍诗兰这话是在威胁,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以她的情况,只怕是会实践。
“你这样做是在杀人。”宋洛允告诉她。
伍诗兰却说:“他没有户口,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谁会知道?”
宋洛允:“如果你无声无息这么做的话,或许不会被发现,但现在已经晚了,你把话说出口,这里有监控,已经记录下来。”
伍诗兰才反应过来,急切地抬头寻找摄像头。
宋洛允继续说:“傅家不是收容所,你让我在傅淮之面前说情,但你别忘了,之前的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这个家的大门你进不去。”
伍诗兰看着她,悲哀,又无助。
宋洛允说:“孩子是无辜的,如果你只想把他留在傅家,你大可以进去说服傅淮之,但傅樵声的作风就是花钱买下这个小孩,从此他的死活跟你没有关系。”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伍诗兰不可能听不出来。
怀中婴儿像是听懂了自己的命运,忽然哭出声来。伍诗兰表情写满无措,笨拙抱着他,掌心轻拍,动作很轻。
她还是在意自己的骨肉的。
宋洛允转身,傅家保镖已经替她开了门。
伍诗兰上前一步:“那个……”
本想回头继续对峙,一个身躯站在她面前,挡下匆忙前行的伍诗兰。
傅淮之身躯高挑,深邃的眉眼书写不悦的情绪,饶是身上飘荡的甜香也没能软化。
伍诗兰怕得后退一步。
怀中的小孩哭声一阵接一阵,她手忙脚乱,眼泪还在不停落下。
“平叔。”傅淮之出声,“她怎么过来的?”
“傅樵声之前把她带回来过。”平叔说。是他们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外面还有个人。
“赶出去。”他后退一步,牵起宋洛允的手,担忧得关注她的情况。
“傅总!”伍诗兰躲开平叔的手,匆忙出声,“我没有要伤害你们,我怀里的小孩是你的侄儿,你能不能留下他?我求求你了!”
她说着,怕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不够诚恳,居然就这么跪下。
“我求求你们留下他吧,给他一口饭吃就行,我就当作没有生过这个孩子,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宋洛允在心里叹气。很可耻的,她那颗同情心又在作祟。
她在想,伍诗兰就此放弃这个小孩,回到她的生活从新开始,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你之前做过的事情还没翻篇,有资格谈条件?”傅淮之沉稳的嗓音落下。
伍诗兰眼眸里的光一点点暗下。
想了许久,最后颤抖着说:“我,我要坐牢吗?”
傅淮之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傅家可以承担他的起居饮食直到成年,但你需要负的法律责任不会少。”
伍诗兰低头哭泣,肩膀一颤一颤,哭声跟怀中小孩融为一体。
傅淮之带着宋洛允进入花园,他不喜欢小孩,特别是这么小的婴儿,每句哭声都在刺激他的神经。
进入室内后总算听不到声音,宋洛允站在窗前望过去,平叔正劝导伍诗兰,而她依然在哭泣。
很快,她看见平叔从伍诗兰的怀里接过小孩,伍诗兰踉跄地站起身,轻柔抚摸孩子的脸,姿态依依不舍。
转身,宋洛允同傅淮之说:“她把这个小孩送到傅家是想捞到一笔钱,你打算满足她吗?”
她愿意相信伍诗兰还有些为人母亲的良知,但也清楚地知道她这样的人不会真正为了小孩着想,最后决定把他送过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她说了句:可以用小孩换一笔钱。
傅淮之说:“我的钱都是你的,只要你同意,我会派人汇过去。”
宋洛允才发现他在纠正她的语气。
因为她正同他商量,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分得太过。
她说:“……好,我只是在问你的意见。”
“我都听你的。”傅淮之强调,从背后搂过她。
那边的平叔抱着小孩进入傅家,伍诗兰依然在门口站着,两个保镖在她身后,等待着将她送走。
宋洛允出声:“你有她当时给我下药的监控吗?”
“当然,这些证据早已经准备好。”傅淮之说。
他一直派人观察伍诗兰,倘若不是她这次主动送上门,他打算等到她将孩子安顿好之后再移交警方。
宋洛允才发现,傅淮之竟然将这件事处理得如此周到。
或许是从小失去母亲的人更能清楚母亲在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更不想让一个小孩失去那份童真。
她难免感慨:“我也不想参活他们的事情,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傅淮之的语气很温柔:“只是一个小孩罢了,傅家能养,更会比在他们身边更好。”
“谢谢你,傅淮之。”宋洛允忽然说。
傅淮之出声:“谢什么?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宋洛允弯了弯唇,没说话。
她很清楚,傅淮之不只是想拯救一个小孩,只是担心伍诗兰出狱之后有报复心理,所以留下她的把柄,今后的她便不敢猖狂。
……
伍诗兰知道自己躲不过,主动自首减刑。后面宋洛允每次进入傅家庄园时都能听到小孩的哭声,仿若清楚自己被父母抛弃的命运。
如今的傅家里碍眼的人都已扫清,连傅怀鹤也早在傅樵声入狱时移居到国外,没了守旧繁杂的规矩,更像是一个乌托邦。
但宋洛允依然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太空阔了,总能在看到无数孩童的身影,伤痛居多。
不久后,她再次见到傅泽鸣。
他变得更成熟,发型剃成平头,下巴冒出胡子,衣装随性。
他在本科毕业后选择出国读研,临行前找过宋洛允,但她没出现,此后再没有他的消息。
这次见面是意外,宋洛允在傅家庄园住了几日,傅淮之在书房开会,她在花园浇水,傅泽鸣刚回国
,意料之外地打了照面。
氛围还是那般沉寂,他们是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没必要说的关系,傅泽鸣停下脚步看着她,她只能回头,安静与他对视。
“听我兄弟说,刘教授的项目已经可以规模化生产了,祝贺你。”傅泽鸣出声。
宋洛允微微弯唇,生疏又礼貌地说:“谢谢。”
“我也听说你跟大哥的事情了,现在挺好的,他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傅泽鸣说。
宋洛允点点头,没说话。
傅泽鸣依然放不下她,兴许是呼风唤雨的人头一次抓不住一个人,但万物变迁,或许喜欢慢慢消磨。
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跟傅淮之斗争的资格,毕竟是他放了他一条生路。
去年傅家大换血,傅淮之一一算下之前的账,连亲弟弟也逃不过,他勾结张酩在宋洛允考研成绩上造假的事情被掀出来,倘若证据移交警方,那他肯定逃不过牢狱之灾。
他坐在傅淮之面前,低着头沉默许久,最后给了他一个机会。
离开京大,出国发展,彻底断了对宋洛允的念想。
最后一个要求,是拿到周瑛殊与她现任丈夫长久以来控制宋洛允的证据。
傅泽鸣一直以为傅淮之对待感情只是消遣,但他怎会不明白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输了彻底。
“洛允。”傅泽鸣轻唤动身准备离开的人,“我一直都欠你那句,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也在帮我。”宋洛允说。
傅泽鸣一动不动,像是被一阵雷鸣声震到呆滞。
宋洛允接着说:“我妈她后面没再找过我,我知道,是因为你。”
她一直都清楚,及时一声不吭修改了她的成绩,也只是在密谋一场目的是挣脱束缚的逃亡。带她出国,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受到逼迫。
只可惜,计划有变,她站在其他阵营。只可惜,她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地替她安排。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或许以后也会是,我祝你可以找到真正值得你用心对待的人。”她轻声说。
傅泽鸣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看着她转身,一步一步远离他。
焦点由近至远,他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一时间他像是山底下的蝼蚁,被那束视线盯得无法自然。
他想起小时,享受过一次哥哥的照顾。
那时贪玩打碎家主的珍藏,他怕得躲在沙发底下哭,傅淮之远远看着他,最后上前交代管家收拾,隐瞒这件事。
不久后被家主发现,是他一人抗下这件事,挨了家法,还是一声不吭。
那个晚上小泽鸣偷偷潜入哥哥的房间,哭着替他擦药,他却冷脸告诉他不要哭哭啼啼。
他应该知道的,哥哥从来不是个冷血的人。
他却误解了那么多年。
……
宋洛允站在傅淮之身边,他拿了条毛巾擦拭她手臂蹭上的水珠,像对待艺术品那般轻柔。
她看着余光里往反方向走的人,停顿许久,出声:“傅淮之,你要怎么对我妈?”
“你觉得呢?”傅淮之没有抬头。
宋洛允说:“我总是会想起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起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即使后面她变得完全不一样,我还是无法相信之前的她都是装的。”
“她伤害过你。”傅淮之将毛巾卷入掌心,指尖向上陷入她的发丝。
“她做错事,应该得到惩罚。”宋洛允轻声,“但差不多就行了。”
“好。”傅淮之在她额头上一吻,“都听你的。”
宋洛允轻轻弯唇,眸光闪了闪,“傅淮之,你带我去见你妈妈吧。”
……
那位女士名为刘韦烟,去世之后甚至连埋葬在傅家墓园的资格都没有,骨灰最后被她的父母带走。傅淮之悄悄在庄园后院一片荒废的角落里筑了个墓碑,成为他与母亲唯一的连接。
宋洛允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
几天后,她借着散心的名义将傅淮之带到另一处地方,下了车,往里走,是一片墓园。
牵着她的那只手泛凉,他很清楚她把他带过来的原因。
宋洛允把手里捧着的花递给傅淮之,找到记在心里的位置,轻轻抹去落在墓碑上‘慈母刘韦烟’几个字上面的灰尘。
傅淮之一句话都没说,宋洛允知道他不善表达,所有话都藏在心里,也随着他安静地与那位女士对话。
离开前,她轻轻出声:“谢谢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傅淮之顿了顿,与她十指相扣。
宋洛允示意他看向过道。
有两个人朝这边过来,白发苍苍,步伐很慢,彼此搀扶前行。
刘奕只看了傅淮之一眼,在墓碑旁点了蜡烛,一笔一划在刻着的字上涂漆。
她是他们唯一的小孩,即使过去这么长时间,依然会偷偷抹眼泪。傅淮之站在旁边等待,伸手扶住身姿摇晃的人。
刘奕没有推开他,事情过去这么久,连他也认为应该放下了。
直到将他们送上车,刘奕看着傅淮之许久,最后沉沉叹了口气,说了句:“有时间经常过来看看她。”
车子渐行渐远,傅淮之忽然紧紧抱住宋洛允,双手都在颤抖。
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谢谢。”
是宋洛允缓和了他们的矛盾。
她去学校找刘奕教授聊了很多,坦诚傅淮之这些年来的变化,她愿意相信,刘奕教授割舍不下女儿的骨肉。
他们对女儿去世的事情耿耿于怀,决心不再与傅家往来,但傅淮之看望他们时送的礼始终被留在家里,他的用心他们看在眼里。
她没做什么,只是希望刘奕夫妇在老年时还能有依靠,也希望傅淮之能更靠近他的母亲。
回到傅家,婴儿的哭啼声接连不断,奶妈拿了尿布更换,悉心泡好奶粉,渐渐地才停下。
宋洛允穿过小窗户看着那个小孩,忽然出声:“幸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还是现在的你。”
傅淮之停下脚步。
他说:“正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才会是我。”
一个傅家养出千万种性格的人,无一例外的是,都很极端。
还好她遇见的是一个,深知这种环境畸形,所以拼尽全力改变的人。
宋洛允视线依然在那个房间里。
她告诉他:“其实我不太喜欢小孩。”
“我也是。”傅淮之说,“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宋洛允笑了笑,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向前。
他说,两个人就够了。
很巧,她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小孩,也不再会有任何束缚。
那便。
开始新的生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这一章其实早就写完了,但是删删改改,加上三次元各种事情拖到现在,忙碌的项目告一段落,终于可以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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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番外会看情况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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