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谎言》报社。
“撤稿?不, 不可能,我不会同意……好了,您不必再说了, 这不是金额的问题……作者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您一定是疯了, 难道您还想去威胁他吗?!”
“威胁我?好啊,您来吧,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 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
“啪!”
堆满了稿件的书桌, 一只手气冲冲地将话筒盖回座机,接着, 还是这只手, 烦恼地揉了揉脸。
金棕色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苍绿色的眼睛满是红血丝, 几天没换的衬衣, 堆满烟头的烟灰缸,还是垃圾篓旁的纸团。
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副苦大仇深的主编画像。
听到敲门声, 主编先生振作地坐直了身体, 扬声道:“请进吧!”
客人推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伊戈尔,你看起来似乎很忙。看来我们最新一期的报纸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当看清来人,伊戈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匆匆放下衬衣袖子, 又匆匆系上领口纽扣。
由于动作太过匆忙, 还系错了好几处纽扣。
“何小姐。”
伊戈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客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提防。
“您是有什么新的吩咐吗?但下一期的报纸已经排版完毕送到印刷厂了,所以……”
何长宜轻快地说:“主编先生, 您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干涉您的新闻独立、客观和公正吗?”
伊戈尔咳了一下,掩饰性地说:“当然不,作为投资人来说,您一向尊重报社的自主权,为此我始终都非常感谢您。”
何长宜笑眯眯地反问:“真的吗?我以为你会对‘卡契·勃格克’的稿件表示不满,毕竟这打乱了报社的原计划,不是吗?”
伊戈尔正将沙发上的衣服、文件以及没吃完的罐头通通推开,挪出一块可容一人入座的位置。
听到何长宜的话,他手上动作一顿。
“当然不,事实上您带来的这份稿件是少有的高质量,内容详尽真实,即使是被报道者知道的也不会比这更多了。”
伊戈尔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简直像是趴在被报道者的床底下记录的。
说实话,当拿到这份稿件时,伊戈尔完全被震惊了。其中一些内容他曾捕风捉影地听说过,但更多的内容是连听说也没听说过。
谁会相信伊尔布亚特的大人物们在过去三十年间集体趴在石油上疯狂吸血,源源不断将财富转移至海外,并多次杀人灭口,草草掩埋在郊区公墓的尸体甚至被野兽拖出来啃食。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石油经济大行其道的当下,伊尔布亚特明明坐拥储量丰富的石油,却落后贫穷,普通民众完全没有享受到任何红利,反而不得不承受石油开采造成的严重污染。
如果不是现在联盟已经解体了,说不定在盘点联盟大案时,伊尔布亚特石油案也可以名列其中。
当然,稿件并没有一开始就目标直指本地石油公司的系统性腐败,而是先以惊爆眼球的方式,放出了几桩偷情杀人案。
情|色和杀戮,任何时候都能引来亢奋看官,特别当案件的当事人还是本地著名大人物时。
比如八旬老头情迷三十大汉,祖孙争风吃醋,圣诞晚宴变武斗现场;再比如父子共事一夫,只为吸一口石油为家族续命,现场照片现已流出。
还有小白脸与已婚夫人偷情,被回家的丈夫拔枪怒射十八发,枪枪命中后背,最后警方以自杀结案,尸体丢到公墓,被迫不及待的野狗拖出来啃噬殆尽。
林林总总,都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八卦新闻。
伊戈尔开始是拒绝的,他的《真实谎言》是有格调的报纸,不是写颜色小说骗销量的擦边小报。
但投资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伊戈尔曾经是国营报社的记者,因不能忍受僵化体制和官僚作风,毅然决然下海创业,创办了这家名为《真实谎言》的小报社,一人担任主编、记者、行政、财务等多个职务。
在他日以继夜的努力下,成功把报社干到破产边缘。
如果不是一篇关于瓦基姆和托洛茨基的犀利报道引来了财大气粗的金主妈妈,伊戈尔现在就得再次下海,卖|身还债,记者转行脱衣|舞|男。
虽说拿了钱就得办事儿,但要将卡契记者的稿件刊登在心爱的报纸上……
伊戈尔即使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但这也实在太辱了吧!
“何小姐,您尽可以拿走您的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这样低俗的新闻出现在我的报纸上!”
何长宜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很惊奇地说:“伊戈尔先生,我原本以为您是一个难得的正派人,可您居然从稿件中只看到了低俗的内容吗?”
她拿过一支铅笔,轻轻圈出几个关键词后,又将稿子推给了伊戈尔。
“我本以为您应该注意到的是这些。”
伊戈尔一怔,狐疑地拿起稿子,看向她标出重点的段落。
看着看着,他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抬眼看向何长宜,抿了抿嘴,又低下头,从头到尾仔细阅读。
祖孙大打出手的圣诞晚宴,举办地点是地中海的度假别墅,被用来作为攻击武器的是被称为黑色钻石的伊朗鱼子酱和顶级的伊比利亚火腿。
父子共事一夫是为了能从石油贪腐中分一杯羹,仅仅需要献出两朵菊花,就能获得每年超过千万美元的巨额利益。
而背后中枪的自杀小白脸,他的死亡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反而被发现公墓中还有多具类似无名尸体,养肥了附近几个野狗群。
伊戈尔放下稿件,抬头看向这位过分好脾气的投资人,严肃地说:
“您为什么要找上我?峨罗斯多的是私人报社,您尽可以随便买一家,报纸上只会出现您想要的新闻,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主编,您还需要额外去解释原因。”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因为我不需要一个人|肉|喇叭。”
她看上去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而不是与世俗常识背道而驰的东西。
“顺从的人当然好,可过于顺从就等同没有脑子,一个蠢货能闯出来的祸远远超过他听话的好处。我可不想时时刻刻都为蠢货操心,那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伊戈尔艰难地说:“不一定所有听话的人都是蠢货……”
何长宜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特别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是的,对于我来说,买一家报社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的报社,无关紧要?
伊戈尔本来就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看起来更沉默了。
“与其说我买的是《真实谎言》,倒不如说我买的是您这个人。”
何长宜轻快地说:“您很好,一个聪明而有原则的人。聪明意味着知道边界,不会轻易闯祸;有原则意味自我约束,不会轻易背叛,这就足够了。”
伊戈尔艰难地说:“我需要感谢您对我的赏识吗?”
何长宜挑眉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并不介意,毕竟用某人的话来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呢。”
聪明的眼睛?
主编先生对此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最终伊戈尔同意将“卡契·勃格克”的稿件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为此他还特意询问了投资人,是否需要为卡契·勃格克的身份保密。
投资人女士意味深长地说:“我想卡契先生并不介意泄密的问题,或者说,他和他们都很期待有客人来访呢。”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投资人,又看看那份承载了过多密辛丑闻的稿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嘴角一抽。
“我真希望没有人想去打扰卡契先生,否则我只能为他们默哀了。”
不过当最新一期的报纸发行后,想要打扰卡契先生的人简直层出不穷。
伊戈尔:……他真希望能给出卡契先生的地址,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主编办公室,安静没一会儿的座机再次吵闹起来。
伊戈尔转身要去接电话,像是想到些什么,他回头询问似的看了一眼何长宜,反而拔掉了电话线。
何长宜问他:“很困扰吗?”
伊戈尔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微微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在过去,我的报道也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虽然当时报社主编没能承受住压力、决定撤稿……不过幸好,现在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何长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现在你是主编了。”
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派来了十个保镖。”
伊戈尔下意识拒绝道:“我不需要保镖。”
何长宜说:“别自作多情,只是为了保护我的投资。”
伊戈尔:……
何长宜站起了身,吩咐道:“就按原计划,继续发表卡契的稿件,我要做成一系列的专题报道。”
伊戈尔忍不住要笑:“这将是一场改变伊尔布亚特的大地震。”
伊尔布亚特有没有被改变还不好说,但伊戈尔差点就被改变到向生而死了。
他的报社和住所同时闯入两拨人,如果不是何长宜派来了十个保镖,差点伊戈尔也要去公墓喂狗了。
当再次见到何长宜时,原本就肤色苍白的伊戈尔现在看上去简直像一尊会呼吸的石膏像。
即使有保镖在,他还是受了一点轻伤,腿上绑着绷带,然而,伊戈尔不仅没有受伤后的颓靡,反而看上去斗志十足。
“那篇稿子一定是攻击到了他们最脆弱的地方!我知道,我就知道,伊尔布亚特本来应该更好的!”
何长宜鼓励道:“那就上吧,我的战士,用你的笔去打倒他们。”
伊戈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谁都别想阻拦我。”
报社和住所都不能去,何长宜给伊戈尔在庄园里找了一间新办公室,这里有足够的安保力量,不仅有枪和二战手|榴|弹,还有肩扛式火|箭|炮和民用装甲车,安全程度堪比一座小型军事要塞。
何长宜甚至将印刷厂也搬进了庄园,工人三班倒,印刷机连夜运转,一张张油墨未干的报纸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号外号外!伊尔布亚特最大蛀虫或被挖出!”
“石油公司沦为贪腐基地,是谁抢走了我们的钱?!”
“当普通人排队领取教堂的救济粥时,有人在为宠物狗购买镶钻项圈!”
“为何父子兄弟大打出手,或为选美先生分配不公!”
一个个惊骇世俗的标题,一个个详实真切的报道,一张张惊掉眼球的照片……
伊尔布亚特的民众们几乎全体疯狂,他们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刊亭抢购最新一期的《真实谎言》。
伊戈尔这个狡猾的家伙,他重新编辑了原稿,将被报道者在海外的奢靡生活与本地工厂倒闭、工人领不到工资的悲惨景象进行交叉剪辑式的报道。
一边是亿万豪宅,定制游艇,私人飞机,以及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派对和婚礼;而另一边则是教堂外看不到尽头的饥饿队伍,冻死在没有暖气房子里的退休老人。
伊戈尔还将一系列未侦破的谋杀案或袭击事件与是石油贪腐案联系起来,引用“匿名消息源”或“前合作伙伴”的指控,描述对方是如何用暴力手段清除障碍。
人们的愤怒像是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将一切都炸上天。
然而,本地食利者们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宣称《真实谎言》是非法|刊物,要求查封报社,严禁销售新一期报纸。
警察挡在报刊亭前,要求老板交出全部《真实谎言》的报纸。
“快点,别磨蹭了,我知道你凌晨就从经销商那里拿到了一万份的报纸,难道你还想把这些报纸全部卖掉吗?”
报刊亭老板谄媚地笑着说:“您一定是弄错了,我可是个守法公民,我不可能做出这种违法的事情。”
警察嗤道:“这样的话我从一千个报刊亭老板的口中都听到过!快,你是自己交出报纸,还是我掀翻你的摊子?”
报刊亭老板索性手一摊,让开位置,示意警察随便搜查。
“您尽可以掀翻,反正你们连石油公司都掏空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我们普通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在海边度假,买下欧洲的城堡,把钻石扔到泳池里,就像扔下去一颗小石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报刊亭老板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最后都将是公墓里的无名尸体,被野狗拖出去吃掉!”
警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动手掀摊子,可当看到周围一圈人脸上义愤填膺的表情后,他讪讪地缩回了手。
“说什么呢,难道石油公司的钱分到我手上了吗?什么你们你们的,我不是,我也是‘我们’。”
说着说着,警察把自己也说生气了,警帽往地上一扔,怒道:
“我已经被拖欠了半年的工资,我的孩子甚至买不起一双新鞋,只能光着半只脚!而他们可以为狗买钻石项圈!那本应该是我们的钱,我们的!”
周围的人义愤填膺地附和道:“说的对,那是我们的钱!”
“我们本来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挣扎在饿死和冻死的边缘!”
“我已经受够了!那是我们的石油,属于我们每一个人,而不是那些该死的家伙!”
“拿回我们的钱,拿回我们的石油!”
当浩浩荡荡的人群冲向市政府大楼前时,狡猾的斯莫伦斯基市长对公众表示,他将严肃处理所有石油贪腐的涉案人员,将钱和石油还给每一个人。
斯莫伦斯基市长成功化解了这次危机,但食利者们可没有。
他们的房子外围满了人,不断有石头砸向窗户,到处都是碎玻璃,于是他们只能狼狈躲进没有窗户的储藏室。
“该死的,为什么警察还没有来?!”
“警察?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有看到警察就在楼下吗?!”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他们想要杀了我们的……”
“斯莫伦斯基呢?他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那个老东西恨不得我们现在就死了,那样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权力!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分享哪怕一个戈比!”
伊尔布亚特的民众在外面齐声大喊:
“吐出我们的钱!吐出我们的石油!”
“你们是盗贼!你们盗窃了国家的财富!”
群情激奋的人群中,有人爬进了窗户,用斧头和锤子砸掉门锁,将缩在里面的人都拖了出来。
此时,食利者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慢,满脸惊恐,不住地求饶道:“我给你们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只穿着制服的警察鄙夷地冲他们吐口水,尽管在不久之前对方还是他需要讨好的对象。
“我们才不会杀你,去公墓和野狗求饶吧!”
食利者们豪华而舒适的大宅被劫掠一空,过了很长时间,新的一批警察才迟迟到来。
“怎么办,他们看上去快要被打死了。”
“那就让他们被打死吧,难道这里还会有人在乎吗?”
“哼,这是他们应得的,我拖欠的工资都变成了他们的城堡和珠宝,他们该死!”
另一个带头模样的警察看人群渐渐散去,才敷衍地说:“好了,该我们工作了,总不能留下把柄,虽然工资被拖欠,可总有一天还会发下来的。”
当一切尘埃落定,涉案的食利者们被通通投进监狱,一朝从人上人跌落成囚犯。
然而,直到监狱里,他们的境遇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呸!原来就是你们这群垃圾,害得老子去年冬天差点冻死!”
“尝一尝老鼠屎红菜汤和木屑黑面包吧!这就是你们提供给监狱的伙食!”
“我虽然是个小偷,可我只是偷了几千几万卢布,而你们却偷了上亿的美元,你们才更应该被叫做小偷!”
“来吧大人物们,然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小人物的手段,不是只有你们才会欺负弱小!”
一份报纸,揪出了盘踞伊尔布亚特数十年的蛀虫,也扫清了通往石油公司的障碍。
尽管才刚刚开始走司法程序,距离判决还有很长的时间,但至少现在本地食利者们自身难保,无法再躲进黑暗中攻击,他们已经被拖到了阳光之下。
“您说得对,暗杀确实很无聊。”
米哈伊尔轻快地说:“他们活着要比死了更有意思。”
他话音一转,又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斯莫伦斯基市长会选择站在您这一边呢?要知道这次事件对他很危险,像是朝悬崖边缘冲刺,斯莫伦斯基市长很可能把自己一并送进监狱。”
米哈伊尔耸了耸肩:“难道会有人相信市长先生像白雪一样纯洁无辜吗?”
何长宜说:“他不需要别人的相信,只需要莫斯克的接纳。”
如今的峨罗斯中央对地方掌控力低得可以和沙峨媲美,莫斯克不能真正控制地方,也不能真正从丰富的矿产资源中受益。
而当斯莫伦斯基市长这样的地方诸侯真情实感地向莫斯克靠拢时,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他甚至还贴心地将本地势力打包送上,这份大礼不可谓不重。
“斯莫伦斯基市长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坐进白宫里了。”
听完何长宜的话,米哈伊尔露出一脸头疼的表情。
“这太复杂了,我还是更喜欢简单一点的东西。比方说,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何长宜说:“大概用不了多久吧,我听说他们已经在起草拍卖规则了。”
然而,在拍卖会正式开始前,斯莫伦斯基市长充满歉意地对何长宜说:
“我很抱歉,但您不能参加这次拍卖。”
第127章
“市长先生, 您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突如其来的噩耗,何长宜不动声色地问道:“至少得让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斯莫伦斯基市长沉吟道:“这很复杂。”
何长宜作侧耳倾听状:“我想我有充足的时间。”
斯莫伦斯基市长意味深长地说: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换句话来说,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何长宜看了他一眼, 平静地说:
“我不认为我的祖先曾经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
斯莫伦斯基市长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将杯子扔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何长宜疑惑地问:“我不知道有什么比这更能称得上是生而原罪。”
斯莫伦斯基市长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你是个外国人。”
“所以呢?”
何长宜挑眉问道:“难道您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斯莫伦斯基市长说,“但, 你不属于我们。”
他在“我们”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你可以从军工厂收购废钢, 可以买下几家无足轻重的工厂,也可以开银行和基金, 可石油就是另一回事了。”
斯莫伦斯基市长紧紧盯着何长宜。
“这是红线, 你不应该试图触碰,这是我的忠告, 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何长宜问:“如果我不属于‘我们’, 那谁属于,安德烈吗?”
斯莫伦斯基市长和蔼地说:“当然,小安德烈先生当然属于, 如果他愿意站出来的话, 我想没有任何人会去质疑。”
何长宜又问:“市长先生,这是您的决定,还是——”
斯莫伦斯基市长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说:“你知道的, 我们可是朋友。”
何长宜站了起来, 礼貌地说:“我明白了, 谢谢您的提醒。”
斯莫伦斯基市长也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格外客气地将她送到门口。
“何小姐, 您是一位忠诚的朋友,我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
何长宜扬眉笑道:“当然不会,也许就在不久之后,我会为您介绍一位来自莫斯克的新朋友呢。”
斯莫伦斯基市长笑得像个圣诞老人:“我很期待您和新朋友的下次到来。”
坐上车后,何长宜笑容一收,径直吩咐道:“去莫斯克。”
她得赶在拍卖会开始之前解决这个大麻烦!
莫斯克正在经历短暂夏天,阳光明媚,绿草如茵,整座城市看上去像是五彩缤纷的冰淇淋球,鲜艳可口。
漂亮姑娘们穿着欧美流行的牛仔短裤,小麦色的长腿肌肉紧实,细高跟踩在坑坑洼洼石板路上,就是盲人也忍不住要侧耳细听。
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冬日的肃杀一扫而空。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我拒绝。”
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紧皱眉头,不高兴地一把推开面前的成套西装。
“谁会在夏天穿这种东西,装模作样的政客,还是钓女人的小白脸,亦或都是?”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女人,拉长了声音说:“真是太遗憾了,为了你的品味,或许我需要送你两支花。”
“两支花?你给谁上坟呢?”
何长宜不客气地扯着男人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言简意赅地扔出一个字。
“脱!”
当换上西装的男人臭着脸再次出现时,何长宜变魔术般拿出一副金丝眼镜,踮着脚戴在他的脸上,满意地左右端详。
“阿列克谢,衣冠禽兽而非禽兽,显然要更适合你。”
阿列克谢瞪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镜,用带着几分认命的语气说: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何长宜冲他愉快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恭喜你,阿列克谢,现在你是幕后老板了。”
伊尔布亚特。
一个与平时毫无差别的乏味清晨,当远东发展银行的工作人员一如既往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时,却迎来了意外来宾。
一支由进口豪车组成的车队如同利刃般插进这座边疆小城,卷起一阵黑色狂风,老款拉达车主目瞪口呆摇下车窗,伸出脑袋时被喷了一脸尾气。
“……这狗日的都是什么?”
豪华车队大摇大摆地穿过整座小城,直到停在市中心,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大半条街。当护卫车上鱼贯而出一群西装黑超的彪形大汉,占据有利地形,警惕地盯着每一名过路人。
“安全。”
“确认。”
“确认。”
一阵对讲机声后,被众保镖拱卫其中的加长宾利终于迟迟打开了车门。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双意大利手工小羊皮定制皮鞋,一尘不染,透露出不踏贱地的高傲。
随后是一条过于修长的、裹着昂贵西装的长腿。
直到他走下宾利,才让人看清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傲慢而冷酷的脸,让人发自内心地想要看到他被吊在路灯下。
一行人快步进入银行,只留围观群众探讨来者何人。
“我敢保证,这家伙一定是个该死的有钱欧洲佬!”
“也有可能是霉国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厌恶极了,我的祖父当年在西德看到霉国大兵时也是这么厌恶的!”
“为什么不是莫斯克的阔佬呢?看看那些保镖,肯定都是上过战场的退伍军人!”
远东发展银行内,工作人员紧张极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如果对方是来抢劫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整个金库都带走。
最勇敢的家伙拦在一行人前,大着胆子询问:“您、您好,请问,请问……您是来办理业务的吗?”
黑超保镖沉默不语,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冷冷地说:“让何长宜出来。”
“您、您是来找我们的老板吗……请问您有预约吗……”
勇敢家伙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在众多彪形大汉的逼视下,他默默向下缩,直到缩进了地洞。
“阿列克谢先生,您怎么会来?”
熟悉的女声响起,将他从地洞中解救出来。
何长宜快步上前,脸上是工作人员们从未见过的和煦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丝……紧张?
“您的到来真是太让我惊喜了,这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如果知道您要来伊尔布亚特的话,我会带着所有人去城外迎接您的!”
阿列克谢先生面无表情,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嫌弃。
“我来视察我的财产,难道还需要事先获得你的批准吗?”
他冷淡地说:“何小姐,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工作。”
何长宜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有点尴尬地说:“当然,这是当然,您随时都可以来……”
最勇敢的家伙再次勇敢地站了出来!
“这、这确实……确实,太、太突然了!您、您应该,应该提前预约的……”
阿列克谢先生带着几分惊奇看向这个勇敢的家伙。
“这小子又是谁?”
阿列克谢先生朝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打量着敢于发声的小子,他的身影遮住了阳光,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对方全身。
“你是说,我得提前预约才能见到她?”
勇敢的家伙吞咽了一下口水,在缩进地洞之前,小声地说:“是、是的……您应该对何小姐更加礼貌……”
“呵。”
阿列克谢先生看了看这个小东西,又看了看何长宜,这下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这是罗曼经理,我们的天才数学家,银行的九成盈利都来自于他的辛勤工作。”
何长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罗曼经理挡在了自己身后。
“阿列克谢先生,不如我们去看看金库吧。”
直到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金库,罗曼经理才默默从地洞里爬了出来。
银行的工作人员小声讨论着:“这是谁?为什么何小姐会对他这么客气?”
“除非他要将一亿美元无息存入银行,否则我不能理解他的嚣张源于何处。”
“难道他要买下我们银行?还是说何小姐不是真正的老板?”
罗曼经理缓过神来,听到众人议论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说:“回到你们的岗位上!你们是来工作,而不是来参加茶话会!”
众人作鸟兽状散,但讨论并没终止,小道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在空中狂飞。
类似的场景还出现在了白杨基金和友谊商店,就连正在大拆大建的工地上都有人聊起这件事。
“那个戴眼镜的小子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他看上去就像在视察自家农场,真是让人厌恶!”
“难道何小姐并非真正的老板吗?我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些坐在白宫和克里姆林宫的家伙不想暴露自己,就将其他人推到前面……”
“你是想说何小姐是白手套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像她这样能干而有良心的好人,怎么可能会为权贵做事?”
“我早就猜到了!一个外国女人,如果不是有背后靠山的话,她凭什么在短短几年间就发大财?看看她名下的产业吧,除了卖钟国货的商店,不管是银行还是基金,又或是国营工厂,想搞定哪一个不需要强力关系?她甚至把伊尔布亚特的大人物们都弄进监狱了,只是因为他们挡了她的路!”
还没到这一天的晚上,几乎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认同了白手套的说法。
毕竟,只有这才能解释何长宜身上所有的不合理之处。
比如说她是从哪里弄来了一大笔启动资金,她又是怎么募集到数以百万计的凭单,而在拍下本地势力根深蒂固的国营工厂后,她又是怎么搞定了那些刺头,将工厂彻底消化下来。
更不用说她是怎么和老滑头斯莫伦斯基市长交好,而使他在前不久的争斗中站在了她的一边。
而“白手套”这个词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
因为钱不是她的,权力也不是她的,她只是个好运的漂亮姑娘,恰好被推到了台前而已。
有人赞叹地说:“那个叫阿列克谢的家伙可真是太聪明了,他完全不必担心被背叛,更不用担心哪天睡醒后发现他的钱被偷走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外国人,却有太多的敌人,除了他以外,她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自始至终,阿列克谢先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但聪明人自己会寻找答案。
“这就是您带来的新朋友吗?”
斯莫伦斯基市长狐疑地伸出手,与这位傲慢的阿列克谢先生握手。
“何小姐,不得不说,这确实有些意外。我原本以为您提到的是小安德烈先生。”
不等何长宜开口,阿列克谢先生用一种冷冰冰的嘲讽语气说道:
“小安德烈先生?”
他盯着斯莫伦斯基市长,扯了扯嘴角。
“真遗憾,看来您对我的出现并不算欢迎,也许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斯莫伦斯基市长用一种似乎抱歉,又仿佛不是真的感到抱歉的语气说道:“阿列克谢先生,这样说也许有些冒犯,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您和您的家族……”
“家族?”
阿列克谢先生嘲讽地说:“我可不是小安德烈先生,我的一切都来源于我自己。”
他扯了扯西服领口,露出脖子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斯莫伦斯基市长显然有些吃惊,随后他沉默下来,探究似的看着对面危险而冷峻的男人。
何长宜恰到好处地开口:“斯莫伦斯基市长,您不必担心,阿列克谢先生现在从事的是合法工作,他与官方合作,负责真空区域治理,有时也会处理一些民间纠纷。”
斯莫伦斯基市长咕哝道:“我从没想过,还能这样描述黑|帮……”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所以,阿列克谢先生现在从幕后走到台前,是有什么计划吗?”
阿列克谢先生与何长宜对视一眼,他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别说那么多废话,让我们说得直白一些吧。我已经为那家该死的石油公司支付了太多,而你也从我这里拿走了太多,现在是时候回报我了!否则,我会让你和那群伊尔布亚特的蠢货一样,去监狱里吃老鼠屎!”
斯莫伦斯基市长一时被噎住,没想到聪明又上道的何小姐背后居然藏着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
这时候何小姐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友好而温和地说道:“市长先生,如果因为‘我’不属于‘我们’,所以我不能参加拍卖会;那么阿列克谢先生总应该有资格被称为‘我们’了吧。”
斯莫伦斯基市长迟疑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
“没有但是!”
阿列克谢先生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堵墙。
“别和我玩花样,要么把石油公司给我,要么谁也别想得到!你们所有人都去给我的石油公司陪葬!”
斯莫伦斯基市长惊怒交加地说:“阿列克谢先生,你不能这样……”
“我当然可以!”
阿列克谢先生不耐烦地抬手看了眼手表,随后一把将何长宜扯了起来,在要离开前,他突然转头,冲着斯莫伦斯基市长露出了一个大白鲨一样的笑容。
“别玩花招,我知道你的家人住在霉国的位置,你不会想见到他们的。”
不等斯莫伦斯基市长的反应,阿列克谢先生重重推开房门,拉着何长宜扬长而去。
良久之后,市长办公室里传出东西被砸碎的重响。
满地狼藉中,斯莫伦斯基市长重重喘着粗气,气得整张老脸都是涨红的。
要是早知道背后的家伙如此难缠,那双白手套就应该焊死在手上!
原本还以为出面的将会是小安德烈先生或他派来的人,谁能想到来的竟然会是黑|帮!
一个和官方勾结在一起的、该死的、无所顾忌的黑手党头目!
而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敢用家人来威胁他!
斯莫伦斯基市长抓起桌上唯一幸免于难的座机,拨通了内线电话。
“修改拍卖会规则……怎么修改?去问何长宜!她说要怎么修改就怎么修改!”
啪的一下,电话挂断了。
行驶在马路上的加长宾利。
阿列克谢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瓶冰镇可乐,抱怨了一句:“又是可乐,为什么没有伏特加?”
何长宜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开好盖的可乐,吨吨吨喝了好几口,舒适地长叹一口气。
“如果你想要喝酒的话,你可以现在就打开车门跳下去,路边的小酒馆多的是兑水的工业酒精。”
阿列克谢扯松了领带,斜睨着何长宜。
“你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的人?”
何长宜将空可乐瓶丢给他,甜甜蜜蜜地喊了声:“尊敬的阿列克谢先生,除了石油公司,您还需要什么吗?作为您的白手套,我将竭尽全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
阿列克谢似笑非笑地说:
“白手套?很难说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那副白手套。”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很显然,现在全伊尔布亚特的人都认为您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打工人,随时都也可能会被坏脾气的老板换掉呢。”
前排的黑超保镖探过来脑袋,大声地说:
“阿列克谢,你穿上西装时看上去可真是那么一回事,完全不像兵痞或混混,倒像是个天生的大人物!”
阿列克谢面无表情地问何长宜:“为什么尼古拉还在这里?”
何长宜作思考状:“大概是因为他便宜?”
尼古拉抗议道:“每月五千美元的工资,我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便宜!”
阿列克谢嗤道:“五千美元?你是连脑子也一并卖给她了吗?”
何长宜说:“不,我虽然收购废钢,但也不是什么废品都乐意回收的。”
尼古拉迟疑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愉快地说:“意思是你的大脑还不如废品值钱。”
尼古拉大怒:“相比之下,你的音乐品味才是更不值钱的那个吧!”
阿列克谢冷笑道:“至少我不会提前预支未来两年的工资,将自己彻底卖给另一个人。”
尼古拉也同样冷笑道:“至少我还有资格领取工资,而不是像某个人那样,直接将自己无偿地卖了出去!”
阿列克谢反问道:“卖?”
开车的莱蒙托夫看上去已经要笑得握不住方向盘了。
他快乐地嚷嚷道:“是的,就是这样的,我们的阿廖沙早就将自己卖给了女皇陛下,为我们可敬的战友鼓掌吧,我们会永远铭记你的付出!”
尼古拉不明所以,先赶紧起哄:“为阿列克谢先生欢呼!”
阿列克谢看上去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拳头了。
何长宜不得不制止道:“够了,我还不想测试这台宾利的安全性!”
她严肃地说:“阿列克谢先生,作为幕后老板,您应该对下属更宽容。”
阿列克谢嗤了一声:“如果是对这帮蠢蛋宽容的话,那我宁愿永远都待在幕后!”
去他的阿列克谢先生,去他的白手套!
第128章
这是一次量身定制的拍卖会。
在伊尔布亚特付出了不可计数的精力和金钱后, 在夏天的尾声,何长宜终于迎来了收获的时刻。
但收获并不总意味着喜悦。
正如农民在秋收时不仅要驱赶下山偷吃的野猪,还要应对自称“我以为这是没人要”的捡秋城里人, 何长宜也得想办法守卫她的劳动果实。
对于一座已探明储量价值数十亿美元的石油公司来说, 一旦这家公司将要拍卖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全峨罗斯富豪权贵掌控的凭单基金都会冲到伊尔布亚特,更不用提那帮财大气粗的欧美财团, 哪怕前一秒还在巴黎夜总会看大腿舞, 下一秒他们就会搭乘战斗机,跳伞降落在这座边疆小城。
何长宜不辞辛苦地将全城的危房翻新一遍, 又为市政厅的老狐狸们送上最爱的别墅, 可不是为了将石油公司拱手让人,为他人嫁衣裳。
就算是安德烈的亲爹来了也别想从她手中抢走, 哪怕把安德烈绑上蝴蝶结送到她床上也没戏!
斯莫伦斯基市长这个奸诈的老官僚, 在意识到没有办法将何长宜以及她背后的人用过就扔后,他索性让出了拍卖会规则的制定权,完全交给了她。
也就是说, 如果何长宜这都没能拍下石油公司的话, 那就只能责怪她自己了,毕竟市长先生已经尽职尽责地将运动员推上了裁判席。
何长宜也不客气,立刻让人根据白杨基金的特点,量身定制拍卖规则。
比如, 竞标者应当为于1993年成立的凭单基金, 并拥有超过四百万张凭单;又比如, 要求竞标者提供五个以上国企私有化拍卖项目的案例,并获得控股权,实际参与企业的运营管理;再比如, 竞标者需要提供最近两年经审计的财务报告,如此,等等。
对于此时野蛮生长的私人公司来说,什么审计,什么财务报告,谁会想不开往自己脖子上套一条绞刑绳,公司难道不应该天然就是老板的钱包吗?
再者,哪个老板会允许外部审计机构对自己的钱袋子上下其手,这比对方将手伸进他们的内裤里要严重一万倍,至少他们的内裤里不会有亚历山大的秘密。
而最能拦下竞争对手的一条规则则是要求凭单基金在最近一个自然年度向全体投资者分红,分红总额不得低于市场同类型企业。
这条规则看似不起眼,但却足够狠,一招毙命。
因为绝大部分凭单基金并不打算给予投资者任何回报,一旦拍下企业,实控人便会一最快速度将拍下企业最优质的资产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给名下另一家公司,左手倒右手,将价值从公众持有的基金中抽走,注入实控人的私人腰包。又或者是要求拍下企业以高价从实控人指定的公司采购设备或服务,并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向实控人指定公司出售产品,变相将利润全部转移,只留下亏损的企业和拿不到任何分红的投资者。
也就只有白杨基金这样“愚蠢”的基金公司,才会将好端端的钞票分给投资者。
即使何长宜对市面上凭单基金的道德水准很有自信,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要求拍卖公告发布在伊尔布亚特的本地报纸,且仅提前一周发布。
就算有凭单基金注意到这则拍卖公告,极短的准备时间也让他们来不及买通市政厅所有人。
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何长宜简直像一只斗志昂扬的母狮,虎视眈眈盯着所有可能出现敌人的角落。
阿列克谢犀利评价:“你现在看上去比峨罗斯人更像峨罗斯人。”
何长宜挑眉,询问似的看他,阿列克谢体贴解释道:
“在黑箱操作这一项上,你看上去简直像得到了联盟官僚的手把手教学。”
何长宜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是啊,我在峨罗斯的这所社会大学实在学到了太多,真不敢想象,我在国内的时候是多么纯洁善良的一个小女孩。”
“纯洁?善良?”
阿列克谢客观地说:“我想就算在钟国,你也是最凶残的那个。”
何长宜踮起脚,恶狠狠勒住阿列克谢的脖子。
“你的话太多了。做好你的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凶残。”
阿列克谢配合地弯下腰,以便她能更顺利地挂在自己脖子上。
“好吧陛下,一切如您所愿。”
拍卖会场设在远离伊尔布亚特城区的荒郊野岭,方圆百公里内,狼口密度远超人口密度,要是汽车抛锚或油箱见底,就只好请狼群吃一吃罐头外卖。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竞标者千里迢迢赶来,带着临时炮制的文件冲到会场门口。
“我是xx基金的,我们来参加拍卖,市政厅已经通过了我们基金的资格审查!”
门口西装革履的安保人员互相对视一眼,一个带头模样的家伙走了过来,冲着这位幸运的竞标者抬了抬下巴。
“拿出你的证件。”
竞标者将证件递了过去,带头安保随意翻看了一下就扔了回去。
“走吧,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竞标者急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市长先生的秘书亲自将我们基金的名字加进了拍卖会名单中!”
“市长的秘书?”
带头安保惊讶地挑起眉毛,问道:“该不会也是市长先生告诉了你们拍卖会的消息吧。”
竞标者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傲慢地看着对面。
“你们不会想了解我们基金的背景的,不管今天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最后的赢家也只会是我们基金。”
带头安保惊奇地“哇哦”了一声,然后一挥手,所有的安保人员都围了上来。
“你这个家伙……好吧,尊敬的先生。”
带头安保露出一个大白鲨似的笑容:“您得弄清一件事,这可不是你们基金的办公室,更不是莫斯克,别管你的背景是什么,或许你确实是个大人物,不过现在,你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竞标者敏捷地朝后退了一步,同时抬手示意,他带来的保镖们立刻顶到了最前方。
“别误会,我不想伤害谁,但今天这场拍卖,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双方对峙起来,气氛紧绷,两边保镖只差拔枪对射。
这时,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插了进来,一双褐色的眼珠灵活地在双方之间转来转去。
“冷静一些吧,各位,这只是一场拍卖会,不是中东的战壕。”
他脸上带着笑,说话声音轻快极了。
“我们的市长先生果然总不会让人失望,瞧瞧,又一位通过资格审查的朋友,难道他在办公室里整天忙着打电话,以及在资格审查表上盖章吗?”
竞标者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
戴帽子的小子说:“我吗?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您随便称呼我吧,卡契,勃格克,什么都行。”
竞标者说:“卡契先生,我不想造成任何流血事件,但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就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莫斯克,希望您,还有您的这些朋友,可以体谅,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
卡契先生体贴地点了点头:“我了解,我当然了解,虽然这里的狼确实很多,但也不能总是把人拿去喂狼啊……”
竞标者脸色一变,动作隐蔽地对保镖示意,瞬间响起一片打开保险的声音。
气氛更加紧绷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起了血腥味。
卡契先生见状慌张得要跳脚,忙说:“您太紧张了,我只是开一个玩笑!”
竞标者严厉地说:“难道您以为我是在和您调笑吗?!”
卡契先生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不过我得事先告诉您,这里不欢迎外来人,随便出价的话可能会有严重后果哦。”
竞标者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严重后果?这样的威胁我已经听过了一百遍!让开,别挡我的路!”
卡契先生沮丧地垂下了肩膀,示意安保人员们都让开道路。
带头安保急道:“不,我们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进去!”
“难道你还能拦得住他们吗?”
帽檐下,卡契先生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
“唉,我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你总不会真的想在拍卖会场外来一次枪战吧,那会变成未来一周全国新闻的头版头条!”
带头安保看看他,又看看趾高气扬的竞标者,最后悻悻收起枪,命令道:“让他们进去。”
竞标者带着保镖,昂首挺胸地走向了会场。
尽管拍卖会场地处偏远,就算是最荒凉的集体农庄也看起来比这更有人气,但会场内的布置舒适极了,豪华座椅,柔和灯光,还有专业拍卖师。
竞标者在入场后,习惯性地看了一圈周围环境,当看到几张熟悉面孔后,他先是松一口气,随后浑身紧绷,像只斗鸡一样耸起颈毛,气势汹汹冲到了座位上。
“又是你。”
老熟人撇着嘴角,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总会在拍卖会上见到你,这真是让人感到不幸。”
竞标者假笑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连伊尔布亚特这样的小地方都不放过,你们基金是不是已经快要倒闭?”
“倒闭?”老熟人嘲讽道,“如果直至今日你都没有自我认知能力的话,我真是为你的老板感到悲伤,想一想吧,在过去的几次拍卖中,你究竟失败了多少次?”
竞标者大怒,又强行压抑下去,像一只愤怒的沙皮狗。
“那就让我们看一看,这次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老熟人轻蔑道:“那我祝愿你带来了足够多的凭单,希望你的诈骗基金还能从愚蠢的投资者手里骗走最后一张凭单。”
竞标者则反唇相讥道:“也祝愿你下一次还能带着七十万张凭单成功逃走,而不是被发狂的人群打死。”
两人相看两生厌,互相用鼻子重重喷出一口气,愤怒地转开了脑袋。
一如他们此前参加的国企私有化拍卖会时早已熟悉了的流程,介绍规则,介绍拍卖公司的基本情况,审核投标者的资格文件,提交报价单,公布投标情况,由高到低排序并确认结算价,宣布拍卖结果,签署拍卖成交确认单……
当冗长拖沓的拍卖会终于结束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天色黑了下来,所有人又累又饿。
竞标者强撑着精神,得意洋洋地对老熟人说:“看吧,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老熟人不甘示弱地说:“胜利?你只不过拿到了区区百分之二十一的股权,每股结算价是一又三分之二张凭单,这也能算是胜利吗?”
竞标者脸上一沉,不快道:“这当然是胜利!毕竟和只拿到了百分之十五股权的你相比,难道还不算胜利吗?!”
第三人笑眯眯地插进话来:“各位,我们当然都是胜利者,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就成功挤进了这张隐蔽的餐桌,无论最终分走了多少蛋糕,都是一场彻底的胜利,不是吗?”
竞标者和老熟人同仇敌忾地转过了头,用力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该死的家伙,他突然从会场角落里冒出来,硬生生从他们手里抢走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
天色已晚,荒野中隐隐有狼嚎声传来,忽远忽近,像是开饭的号角。
竞标者、老熟人还有第三人顾不上斗气,步履匆匆地上了各自的汽车,催促司机快点开车,他们可不想在野外过夜!
在经过门口的安保人员时。竞标者特地停下了脚步,对他们说:“现在,到底谁才是不受欢迎的家伙?”
不等安保反驳,他大笑着上了自家车,车窗摇下,他将最小面值的卢布扔到了地上。
“感谢你们的辛勤工作,拿着小费,去给自己买一杯酒吧!”
一辆辆汽车驶入夜色中,车灯的光芒变成一个遥远的小点,直至完全消失。
有人打着手电筒,从地上捡起了那张钞票,吹了吹上面的尘土。
“看来除了脑子,他们还是留下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带头安保询问道:“现在开始吗?”
戴帽子的年轻人愉快地说:“当然。”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褐色眼球如同镀上了一圈金边。
会场大门关闭,外场灯光熄灭,哐当一声,铁锁挂在了门上。
拍卖会才刚刚开始。
竞标者回到伊尔布亚特,当他正在全城最贵的酒店房间内泡澡时,突然房门被重重敲响。
竞标者不耐烦地说:“不,现在不需要客房服务!”
然而,敲门声却越来越急,到最后几乎是在踹门了。
竞标者骂骂咧咧地从浴缸中站了起来,扯过旁边的浴袍裹在身上,湿漉漉地光着脚走到门边,不耐烦地扯开了房门。
“我说了,不需要客房服务!”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不是新人清洁工,也不是等着上工的夜班女郎,而是惊慌失措的老熟人和第三人。
竞标者狐疑地问:“你们怎么了?弄丢了拍卖成交单吗?”
老熟人面色惨白地说:“比这要糟糕一万倍!你看了那张单子吗?”
竞标者不答反问:“你都发现了什么?”
老熟人急躁地骂道:“你这个蠢货!你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第三人稍微冷静一些,但看起来也已然失态。
“我们都被骗了!”
竞标者越来越迷惑了,满头雾水,心中却涌起不好的预感。
面前的两个家伙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他的朋友,如果要他列出想要暗杀的名单,前三名里一定有他们两人的名字。
但他们不是蠢货,更不可能会联手恶作剧,所以,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
竞标者转身就走,打开带锁的行李箱,拿出保管严密的拍卖文件袋,撕开密封条,从中抽出那张珍贵的拍卖成交单。
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确认自己确实拍下了伊尔布亚特石油公司百分之二十一的股权。
“你们到底在发什么疯?!”
竞标者不快地说:“如果你们只是想开玩笑的话,我会让你们知道随便开玩笑的后果!”
老熟人劈手从他手中夺过了那张珍贵的成交单,竞标者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余光看到一旁桌上的水果刀,下意识就抓了起来。
而老熟人却并非他所预料的那样试图撕毁成交单,而是用手反复指着上面的几行字,情绪激动地大喊道:“你没看到吗?!看啊,快看啊!”
竞标者一愣,慢慢将水果刀放了下去,但仍然牢牢抓在手中。
他迟疑地上前一步,提防地看了看老熟人和第三人,然后才去看成交单上被指出的那行字。
那是一行小到蚊子都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文字,竞标者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本次拍卖标的为伊尔布亚特石油……销售公司?以下简称‘石油公司’?”
竞标者愣住了,下意识问道:“什么销售公司?”
老熟人重重将这张成交单掼到地上,轻飘飘的纸片在空中飘荡,竞标者忙不迭地伸手去捞,而一旁第三人的语气像死了七天一样平静。
“意思是,我们拍下的是一家石油销售公司,而不是石油公司。哈,一家专职销售伊尔布亚特石油的销售公司!它的全部资产只有一间租赁办公室和一台座机,哦对了,还有十三个需要支付工资的员工!”
竞标者动作一顿,通知单从他手边滑落,慢悠悠落在地上。
他几乎已经傻了,张了张嘴,嗓子干涩极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所以,石油公司的股权……拍卖结果……”
老熟人冷笑一声:“股权?拍卖结果?我们都被耍了!”
竞标者像是被雷劈在脑门上,有水珠不断地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也不知是未干头发滴下的水,还是他的汗水。
他突然原地跳了起来,只穿着浴袍就朝外冲去。
“不,不是这样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不能就这样回到莫斯克!”
房间里只剩下老熟人和第三人,没人说话,安静得像是坟墓。
“石油销售公司……”
第三人的声音突兀响起,他甚至在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竞标者。
他转身离开,一只脚踩过地上的成交单,留下模糊鞋印。
而老熟人低着头,盯着那张承载了他们三人心血的成交单,突然暴怒,蹲了下去,将那张制作精美的纸撕得粉碎。
“哈,拍卖会……该死的拍卖会!”
当竞标者穿着浴袍再次乘车赶到位于荒郊野岭的拍卖会场时,四周寂静无人,初升的晨曦照在门上挂着的铁锁。
“人呢?人都哪儿去了?我要参加拍卖会,听到了吗,我要参加石油公司的拍卖!”
他的声音比狼嚎还要凄厉,铁门被摇晃得叮当作响,远处有瘦狼在探头探脑。
一个穿着旧工服的看门人老头慢悠悠地从门房走了出来,对着状若癫狂的竞标人摆了摆手。
“没有拍卖,拍卖会早就结束了,先生,回去吧。”
竞标者追问道:“为什么会结束?难道昨天拍卖的不是销售公司吗?那石油公司的拍卖会在哪里?!”
老头耐心地回道:“就在销售公司的拍卖会结束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拍卖公告的话,应该知道石油公司的拍卖时间是九点。”
竞标者大喊:“九点,当然是九点!为了以防万一,我八点就已经到场了!”
好心的老头却说:“不,你当然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八点的时候你的车刚好离开。”
竞标者呆住了,喃喃道:“……八点?我的车离开?可那不是晚上吗?”
老头怜悯地说:“是啊,是晚上,难道你不知道石油公司拍卖会是在晚上九点开始吗?”
竞标者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在一片黑茫茫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张拍卖公告——【伊尔布亚特石油公司拍卖会将于x月x日九点召开】
九点,九点……不是上午九点,而是下午九点?!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抓着铁门栏杆的手松松滑落,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跌坐下去。
——原来石油公司的拍卖会在晚上九点召开?
——所以他斗志昂扬参加的那一场召开于上午九点的拍卖会只是销售公司的拍卖?
——在付出了高昂成本之后,他最终的工作成果只有销售公司百分之二十一的股权?
竞标者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彻底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伊尔布亚特的市长办公室内。
“尊敬的市长先生,感谢您的协助,石油公司的拍卖已经完满结束了呢。”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如果没有您的话,真难想象我要如何才能从众多强力竞争对手中获得最终的胜利呢。”
斯莫伦斯基市长泰然自若极了,就好像他真的有在努力帮忙。
“何小姐,您实在是太过客气,我只是做了职责之内的工作,一切都是您自己的努力,哦对了,还有那位阿列克谢先生。如果他愿意出面的话,我想一切都将更加顺利”
何长宜说:“是啊,您确实做了职责以内的工作,将拍卖会的消息告诉了全部莫斯克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准备时间太短的话,不仅仅是莫斯克,大概整个峨罗斯的人都会来参加呢。”
斯莫伦斯基市长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张面具。
“为了公平,也为了规则,我们都要按照规则办事。”
何长宜收了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斯莫伦斯基市长,对于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斯莫伦斯基市长端起了茶杯,对她露出一个更加真实,也更加傲慢的笑容。
“当我不久后坐在白宫的办公室里喝茶时,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何长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了身,彬彬有礼地说:
“希望您的好心情能一直保持到莫斯克,或许不久之后您就会开始怀念伊尔布亚特了呢。总之,这还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不是吗?”
当何长宜脚步轻快地离开办公室后,斯莫伦斯基市长收起了笑,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种不太对劲的预感。
斯莫伦斯基市长甩了甩头,将这不合时宜的感觉甩出脑袋。
管那是什么预感,反正他终于要离开伊尔布亚特了!
莫斯克,他来了!
第129章
伊尔布亚特石油公司与何长宜想象中很不一样。
作为一家前不久经历了贪腐大案导致人事动荡的企业, 这家石油公司看起来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也过于有秩序了。
当何长宜第一次来到伊尔布亚特油田时,迎接她的不是愤怒的抗议人群, 也不是惊惶焦灼的沉默工人, 场面平静得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
就好像这家石油公司没有被端上过拍卖桌,这里的人也没有经历联盟解体后的剧烈动荡,一切依旧过着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的规律生活。
何长宜走下车, 保镖拱卫在她身周, 警惕地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正值上班时间,偶尔有油田工人三两经过, 好奇地看了过来, 脸上虽有常年重体力劳动带来的风霜,但神情舒展, 略带一丝不安和担忧。
何长宜注意到, 油田工人穿着的工装虽有油污,但没有陈年的磨损,也没有颜色斑驳的补丁, 与她在弗拉基米尔市时所见到的工人面貌完全不同。
“看起来石油公司的员工待遇很不错呢。”
何长宜对一旁的中年女人说:“这确实有点让人意外, 特别是您刚刚还在说公司目前处于亏损状态。”
中年女人穿着一身严谨保守的裤装西服,棕色的短卷发,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不苟言笑, 而她的说话风格也和衣着一样严谨细致。
“何小姐, 石油公司目前确实处于亏损状态, 一部分原因是上任总经理挪用公款,倒卖石油,盗窃国家资产, 造成公司盈利长期处于远低于市场同期水平的状态。”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但盈利低下和亏损是两回事吧,亚历珊德拉总经理。”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面不改色地说:“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前不久公司补发了员工的拖欠工资,并对油田的安全和环保设备进行了全面改造和升级。”
“所以在我来之前,你们迫不及待地用掉了账面上的全部现金。”
何长宜眯起眼睛,盯着这位新上任的总经理。
“这该说是不幸的巧合呢,还是蓄意的警告?”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不避不让地对上她的视线,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
“何小姐,这不是一场针对您的叛乱,我们并不想要与您为敌。”
何长宜似笑非笑地说:“是吗?亚历珊德拉总经理,但您说的似乎与您做的截然相反呢。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的欢迎仪式?”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平静地说:“我很抱歉让您感到不快,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不管是支付拖欠工资还是更新老旧设备,这是石油公司本就该做的事情,不管公司的股东是国家还是私人。我想,即使是您,在接手公司以后也会做一样的事情,而我只是选择了提前完成。”
何长宜说:“是啊,您猜对了,我确实会这么做。但——”
她话音一转,轻柔地说:“主动去做和被迫接受既定事实是两回事呢。您的做法看上去就像是在提防一个贪婪而短视的暴发户。”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沉默不语,站姿笔直如同白桦树,有种不合时宜的固执和坚守。
何长宜收起笑容,与这位峨罗斯少有的女性总经理对视。
“在我们真正认识之前,您就已经将我放在了敌人的位置呢。”
在接下来的视察行程中,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渐渐落到了人群最后,一位年轻的副总经理满脸堆笑地快步陪在何长宜身旁,积极为她介绍石油公司各项情况。
而另一位年长的副总经理则时不时担忧地看向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最后按捺不住,悄悄放慢了脚步,走到她的旁边,小声地说:
“舒拉,你太鲁莽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等新老板来了再说。”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垂眸看着地面,轻声地说:“阿加塔娜,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能拿新老板的人品去赌。如果他是个贪婪的坏东西呢?如果他只是想掏空石油公司,只留下一个烂摊子呢?”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想说些什么,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话,摇了摇头。
“我得为工人们考虑,上一任的混蛋好不容易被丢进了监狱,难道我要指望莫斯克的调查组再来一次吗?谁都知道,上面的人不是真的在乎我们的油田工人,他们只在乎我们能不能拿出一桶桶的石油……如果我不去做的话,还有谁会去做这些事呢?”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舒拉,你是个好人……如果你没那么好的话,可能你早就晋升总经理,去更好的地方,而不是在荒原耗费了大半人生。”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抬头看向不远处巨型的石油开采设备,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我不遗憾,也不后悔。”
与此同时,在人群的前方,那位年轻的副总经理则正热情地向何长宜介绍石油公司人事变动情况。
“在上任总经理因为贪腐案而被捕后,亚历珊德拉女士就成为了新一任的总经理,她可是个前所未有的好人,当了十年的副总经理,没从公司拿走一分钱,莫斯克的调查组不可置信极了,但她确实没被查出任何问题,所以上面也只好任命她为总经理,毕竟找不到比她更了解石油公司的人了。”
何长宜抬眼看了他一眼,笑微微地问:“然后呢?”
年轻的副总经理鲍尔沙克像是被鼓励了,更加热情地说道:“亚历珊德拉女士在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全体员工发放拖欠工资,这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所有工人都在称赞她的美德,可代价是公司的流动资金几乎被抽空,我们差点连维护设备的钱都掏不出了,油田险些停转。”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但工人们才不在乎,他们都忙着赞扬亚历珊德拉女士,甚至说希望总经理才是买下公司的那个人,而不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当然,我不是在说您,但工人们确实都在这样说。”
何长宜神色不明,鲍尔沙克副总经理特地看了她一眼,才接着说:“总之,现在的石油公司,亚历珊德拉女士才是那个唯一的独裁者。”
恰好此时一行人来到油井附近,遇上了换班的工人。
浑身油污的工人高声道:“亚历珊德拉总经理,采油二区第五小队全体成员向您问好!祝您健康!”
“祝您永远健康!”
其他人跟上,七嘴八舌地向总经理女士问好,间或掺杂了几道向阿加塔娜副总经理问好的声音。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颔首示意,并习惯性地询问他们今天的工作进度和遇到的困难;而阿加塔娜副总经理心明眼亮,立即扯了扯总经理的衣角,同时赶紧对工人们提醒道: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股东,也是新老板,何长宜小姐,都认识一下,以后别忘了向何小姐问好。”
“新股东?新老板?”
一个工人粗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地说:“什么老板,那都是该死的资本家,我们为峨罗斯开采石油,才不需要一个狗屎的外国老板!”
鲍尔沙克副总经理当即站了出来,威严地说:“你太无礼了!你应该现在就向何小姐道歉!”
几个工人满不在乎,粗嘎地调笑道:“你的蛋哪儿去了,难道被钟国人拿去炒菜了吗?”
鲍尔沙克副总经理气得满脸涨红,看上去快要脑血栓了。
“我要开除你们!把你们全家都赶出油田!滚去吃木屑粥吧,别想再拿到一分钱工资!”
工人们怒了,撸起袖子就围了上来。
“再说一遍,你这个没蛋的小白脸,我会把你填进油井,让你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场面混乱起来,几个保镖迟疑着要不要上前解围,但见何长宜没有任何指示,他们也就没有行动。
最后还是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分开了两边的人。
“都住手!”
她扫视一圈,工人们就讪讪停下动作,人群散开,露出了狼狈趴在地上的鲍尔沙克副总经理。
他精心打理的发型乱了,定制西服被扯出几道裂口,连脚上的进口皮鞋都不见了一只。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忍着笑,上前伸手去拉他,结果被对方一把甩开了手。
“何小姐,您看一看,这就是亚历珊德拉管理的公司!没有尊重,也没有秩序,她是在毁灭您的资产!您不能再放任她了!”
工人不满道:“嘿,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急忙制止道:“闭嘴!”
她扯出笑容,对这位神情意味不明的老板小心地说:“这只是一次误会……舒拉,啊不,亚历珊德拉,她非常的尽职尽责……”
何长宜打断了她的话,只说了一句:
“我会判断的。”
鲍尔沙克副总经理尽管还趴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当何长宜一行人离开后,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沮丧地对亚历珊德拉总经理说:“今天实在太糟了,我想何小姐对你的看法不会太正面……”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还没说话,一旁的鲍尔沙克副总经理先开了口:
“亚历珊德拉女士,真不幸,看起来您得为自己找一份新工作了。”
他捡起地上的皮鞋套在脚上,抬手梳了梳头发,又扯了扯凌乱的衣服,假笑着对亚历珊德拉总经理说:
“我会接过您的工作,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为股东谋求最大利益才是我的工作目标,太遗憾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那就祝您好运吧。”
鲍尔沙克副总经理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后背一个清晰的鞋印。
“舒拉,我们得想想办法,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急切地说:“我们需要你,石油公司需要你!”
当着这位老友的面,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终于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有些低落地说:
“我想何小姐不会允许我继续留在这里的。”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急道:“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如果她知道你能让石油年产量翻一番的话,她就会求着你留下来的!”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苦笑着说:“不,这与产量无关。”
她看上去清醒极了,也冷静极了,没有一丝逃避,坦然直面注定失败的未来。
“如果我留下来,那么她会怀疑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掌控石油公司。”
阿加塔娜副总经理一怔,半响才叹息般说道:“舒拉……”
过了一会儿,她又振作了精神,大声地说:“一定有办法的!舒拉,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让你继续留下来的!”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在离开油田矿区的车上,米哈伊尔含蓄地问何长宜:
“您是否需要解决那位总经理女士?”
“解决什么?”
何长宜惊讶地看向退役契卡先生,真情实感地问道:“亲爱的米沙,我不是想要冒犯你过去的求学和就职经历,但我确实对你充满好奇,到底是怎样长年累月的训练才会锻炼出这种思维方式呢?”
米哈伊尔瞪大了眼睛,有些委屈地说:“这是偏见!我只是想要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合理建议。”
前排的莱蒙托夫忍不住插嘴:“嘿,米沙,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谁会想要‘解决’一位无辜女士呢?”
他还向一旁的解学军寻求认可:“你说是吧!”
解学军的峨语进步不少,闻言当即表示:“我也不能理解,这听起来太……”他在词库搜索了一下,“太不像人了。”
米哈伊尔抱怨道:“嘿,我知道你们都是退伍军人,但现在我们是同事,你们不能因为我的职业而试图排挤我,别把你们在军营霸凌的那一套带过来,我是不会为任何人擦皮鞋的!”
车上众保镖七嘴八舌地抗议起来,何长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米哈伊尔见状又立刻喊道:“闭嘴,你们太吵了,没看到我们的女皇陛下需要安静吗?”
解学军:……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对莱蒙托夫说:“你们沙皇也养太监吗?”
莱蒙托夫:“什么?你说的taijian是什么?”
对讲机里传来尼古拉的声音,他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我知道!就是被阉割的男人!钟国皇帝真奇怪,他们和奥斯曼的暴君有同样的爱好,总是在研究男人的下半身。”
他庆幸地说:“幸好,我们的女皇没有同样的爱好。”
米哈伊尔毛遂自荐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我在刑讯和战场急救课上拿过满分!”
何长宜:……
她第一次后悔为什么要安装车载对讲机,现在整个车队的人都通过对讲机隔空吵了起来。
“算了,我们还是谈一谈亚历珊德拉女士吧。”
米哈伊尔这个狡猾的家伙立刻制止其他人,配合地问道:“我确实有疑问,那位戴眼镜的女士实在控制了太多,即使她是一个好人,但她的存在也将阻碍您。”
何长宜欣慰极了,终于能够谈一谈更上得了台面的话题,而不是围绕着蛋吵架。
“对于石油公司来说,亚历珊德拉女士确实是个特殊的存在,她可能是个好人,也可能只是想给我找点麻烦。”
如鲍尔沙克副总经理所言,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在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公司账上的钱挥霍一空,除了维持生产经营所必须的最低限度的资金之外,她没有给新老板留下一分钱。
尽管油田还在源源不断地出产石油,但从石油到钞票之间还需要经历不短的时间,一旦其中出现任何变故,就只能由新老板自掏腰包顶上去。
这确实让何长宜感到不快。
不是因为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的所作所为,而是她没有留给新老板任何自行决策的余地。
无论今天来的新老板是何长宜,还是随便什么人,都只能被迫接受这一现实,除非打算得罪全体员工,强行将已经发下去的工资再收回来,但已经更新换代的设备也不能再变回原来的老设备。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或许只是想做一些好事,不在乎后果,但……”
何长宜摇了摇头,平静地说:“现在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无论是留下亚历珊德拉总经理,还是将她换下去,都是各有各的麻烦事要处理。
留下她?那么何长宜可能会被架空,变成一个徒有其表的控股股东,连石油公司能赚多少钱都弄不清楚,只能听从经理人的摆布。
而换掉她?那么何长宜将不得不面对油田工人的怒火,也许他们突破不了重重保镖,无法给她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只要他们怠一怠工,拖一拖时间,又或者“不小心”弄坏几个昂贵的采油设备零件,都将会造成相当沉重的损失。
何长宜叹了口气,真是两难的抉择呢。
有时做好事的好人反而比做坏事的恶人更让人头疼,至少在面对后者时,她还能站到道德高地上。
而现在,何长宜从一开始就被迫站到了道德低谷,仰望这位可敬又可恶的眼镜女士。
米哈伊尔听明白了,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何长宜说:“我还有一个办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到了气声的地步。
前排的莱蒙托夫听不清楚,努力将座椅往后调整,耳朵恨不能伸出三尺长,也只听到了几个词“住址”、“金条”、“报纸”还有“内应”。
他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和石油公司有什么关系。
而后排的老板面无表情,突然抬手,一把将米哈伊尔的小脸蛋推到一旁。
“你果然是一位克格勃。”
米哈伊尔的脸被何长宜的手推到变形,依旧柔情万种地说:“我愿意为您效劳,无论通过何种方式……”
何长宜终于忍无可忍,咆哮道:
“你能想到解决亚历珊德拉总经理这个大麻烦的唯一方法就是抹黑吗?”
不得不说,她有时还是太过高估契卡先生的道德水准了。
第130章
当何长宜还没有想清楚要解决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时, 石油公司的人已经想清楚要如何解决她了。
“我有内幕消息。”
一个年轻工人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何不是真正的老板,她只是一个会说话的木偶。”
这是一场召开于石油公司某个员工家中的秘密集会,集会主题是“论如何赶走私人股东”。
不过, 在峨罗斯私有化的大趋势下, 赶走新老板的希望实在渺茫,只好后退一步,研究要如何留下亚历珊德拉总经理。
“所以, 我们不需要考虑何, 真正有权决定的是她背后的大老板。”
来参加集会的不少油田工人祖孙三代扎根于伊尔布亚特,正宗本地人, 耳目灵通极了, 别看平时工作生活在远离城市的荒原,但获取小道消息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如果想让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继续留在石油公司, 那么我们只需要想办法说服那位幕后老板。”
有人就问:“但我们应该如何说服他呢?这里没人见过他, 也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
年轻工人信誓旦旦地说:“我当然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挥了挥手,众人狐疑地靠近,脑袋挨着脑袋, 仿佛空气中藏了一双内务部的耳朵。
年轻工人悄悄地说:“我的姑母在远东发展银行领牛奶时亲眼见过那位幕后老板。”
脑袋们靠得更近了, 头发毛茸茸地挤成一团。
“她告诉我,那是一位相当年轻,也相当强壮的男人。”
有人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会选择这位何小姐来当白手套!如果我像他那样有钱的话,我也更愿意选择火辣美女, 而不是秃头的老男人。”
另一个人不解道:“但这和他喜欢什么有关系吗?”
年轻工人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有关系!想想吧, 那是一个强壮的年轻男人, 无论他不喜欢什么,但他最喜欢的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漂亮女人!”
众人先是一静, 然后快活地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你可真是个聪明的流氓!”
“有道理,我的祖父即使已经掉光了牙,时刻都在蒙主召唤,但能让他点燃生命之火的还是女人!”
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但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已经不年轻了……唉,她就算年轻的时候也不算漂亮姑娘……又怎么能说服幕后老板呢?”
“这太荒唐了,总经理女士不会同意的!”
年轻工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如果我们雇一位漂亮姑娘,让她替总经理说服幕后老板呢?”
众人再次沉默,半响才有人不确定地说:“这有用吗?”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会发怒的吧……”
“还是换一个主意吧,这也太不体面了……”
年轻工人怒其不争地说:“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别忘了,这不是为了个别人,而是为了伊尔布亚特油田的所有人!难道你们愿意失去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换成一个只会讨好老板的家伙吗?就像鲍尔沙克那样,他恨不得一分工资都不发,让我们用命去换取石油!”
年轻工人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是,我承认,这确实是个下作的主意,但你们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你们要为了高尚的道德,而选择让家里孩子和父母去吃锯末粥吗?!”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宁可去下地狱!”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和莫斯克的那帮人比起来,我们简直像天使一样纯洁。”
“算了吧,这算什么坏事,说不定那位强壮的老板还要感谢我们呢。”
“和体面先生们做的事相比,我们才更应该被称为绅士呢。”
“干了!哪怕是亚历珊德拉总经理亲自批评我,我也不会后悔!”
年轻工人大喜道:“兄弟们,就是这样!为了伊尔布亚特油田!”
“为了油田!”
另一边,工人口中强壮而年轻的男人,阿列克谢,最近很忙。
作为历尽磨难归来的黑暗英雄,阿列克谢当众处决了试图用检察官身亡案诬陷他的对手,夺权上位,雷厉风行整合分裂的帮派,成为地下世界一股不容小觑的新势力。
但与一般帮派不同,阿列克谢通过与安德烈的合作,将自己与国家机器绑定。
警方与黑|道,就像是同一个事物的明暗面,看似各不相干,实则一体两面。毕竟当社会管理出现真空地带时,总要产生新的秩序。
阿列克谢过去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要与最厌恶的灰皮条子合作。
“这是你要的,关于东欧人口贩卖网络的新消息。”
隐蔽的废弃桥洞下,阿列克谢将牛皮纸袋递给安德烈时,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句:
“真让人好奇,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那些可怜的姑娘不再像母牛一样被卖出国。”
安德烈接过纸袋,不动声色地说:“当峨罗斯不再出现像你们这种黑|帮的时候。”
阿列克谢扯了扯嘴角:“那我不如去期待莫斯克变得像赤道一样炎热。”
话不投机半句多,阿列克谢转身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安德烈的声音。
“她……最近怎么样?”
无须说名字,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阿列克谢头也不回地说:“如果好奇的话,你可以亲自去伊尔布亚特,而不是来问我。”
接着他转过身,上下打量安德烈,恍然大悟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我们的政治新星怎么能随便离开莫斯克呢。”
安德烈冷冰冰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阿列克谢挑衅地说:“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难道你的小克格勃没有汇报有关她的消息吗?还是说,小克格勃也背叛了你呢?”
安德烈终于开口:“我从未要求米哈伊尔报告任何消息。我希望他帮助她,而不是监视她。”
阿列克谢敷衍道:“好吧,好吧,随便你说什么,别总摆出一副无辜模样,这里可没有观众。”
安德烈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转身要走时,阿列克谢却突然开口道:“喂。”、
安德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阿列克谢。
“她邀请我去伊尔布亚特,不过——”
阿列克谢露出一个格外阳光灿烂的笑容,简直要将这个阴暗的小桥洞也照亮。
“我不会替你带任何话,哪怕是一句问好。”
安德烈:……
其实桥洞下多一具无名尸体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吧。
阿列克谢抽空来一趟伊尔布亚特,是应何长宜之邀,再次巩固幕后老板的人设。
毕竟一家价值超过数十亿美元的石油公司成功到手,白手套下的那双手总要来亲自尝一尝战利品的滋味。
觥筹交错的晚宴,伊尔布亚特的权贵和政客都来了。
斯莫伦斯基市长落寞地站在人群中间,尽管周围都是奉承他的人,可他还是感到孤寂。
市长先生曾经最大的心愿是离开伊尔布亚特,但当正式调令下发、他真的要离开这里时,却突然迟疑起来。
……离开伊尔布亚特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名义上的晚宴主人穿着一身利落西装,纤腰长腿红唇,指间一颗硕大钻石闪耀火彩。
她看上去意气风发极了,游刃有余行走于宾客间,如同一支刀锋组成的玫瑰,锋锐无匹,几乎要割伤看客的视线。
无论她走到何处,都卷起一股黑色漩涡,无人能不被她所吸引。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放在了她身旁的男人上。
他同样穿着西装,宽肩窄腰,时不时抬手推一推金丝眼镜,镜片下的灰色眼睛像是狼。
“阿列克谢先生,真荣幸能与您见面!”
“阿列克谢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她毕业于皇家芭蕾舞学院,对您仰慕已久!”
那是一个如同鹭鸶的美人,纤细雪白,像奶油糖霜一样甜蜜诱人。
阿列克谢先生并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晚宴主人。
晚宴主人还没说什么,而机灵的宾客立即说道:“何小姐,这是我的侄子,他也对您仰慕已久!”
金发碧眼的少年露出一个青涩的笑容,看她时一双眼亮晶晶的,连睫毛都是金色的。
“何小姐,我就读于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您喜欢钢琴和诗歌吗?”
何长宜看着这个像是从王尔德的诗中走出的漂亮少年,在晚宴上露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柔声说道:
“钢琴很好,诗歌也很好。”
漂亮少年腼腆地说:“或许我有这个荣幸为您弹奏一曲《月光》吗?”
阿列克谢先生脸上的笑意唰的一下就消失了,比落在火炉上的雪花消失得还要快。
他严厉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她不需要!”
漂亮少年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何长宜,她马上心疼地安抚道:“大厅有一架钢琴,你可以去弹任何你想弹的曲子。”
阿列克谢先生忽然嗤了一声,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硬生生扯着何长宜的胳膊,将她拽出了大厅。
宾客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小声地说:“看来阿列克谢先生还是很喜欢这副白手套。”
“别急,他总有一天会厌倦的。”
“他只是一时尝尝鲜,最终还是会回归血脉的本能……”
大厅外的贵宾休息室。
“好玩吗?”
阿列克谢摘下眼镜,扯松了领带,灰色眼睛冰冷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何长宜坐在圈椅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只差再拿一根细细的香烟,看上去像个浪荡的贵族公子,长剑上缠着贵妇的丝巾。
“怎么了,还不够好玩吗?”
何长宜笑眯眯地仰头看向站着的男人,抬手扯住丝质领带,钻石戒指的棱角勾出几缕细丝。
“为什么这么严肃?”
阿列克谢看上去快要被气笑了。
顺着她手上的力道,他缓慢俯下|身,直至两人鼻尖相触,呼吸可闻,眼中只能看到彼此。
“严肃?”
阿列克谢轻柔地说:“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随意与不同的人调情?”
何长宜看着他的眼睛,抬起手,钻石轻轻滑过他的侧脸,灯光下折射耀眼光彩。
“你不高兴吗?”她惊奇地说,“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认识新朋友呢,不管对方会跳芭蕾舞,还是会弹钢琴。”
“那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不是吗?”
阿列克谢不怒反笑,同样用一种拿腔拿调的语气说:
“我也以为在认识了一个金毛的小子后,你不会想要再认识第二个。”
他说话时的词语像是在舌尖上滚过一圈,有种奇异而暧昧的黏连感。
“我们尊敬的——老板。”
何长宜站了起来,扯着阿列克谢的领带,将他推坐到了地毯上。
阿列克谢顺着她的力道跌坐下去,双手后撑,仰头看向何长宜,面无表情。
何长宜抬脚,细细的高跟鞋不轻不重踩在他胸前。
“知道我是老板还问这么多,阿列克谢,你似乎有些管的太多了。”
贵宾休息室外,一双眼睛吃惊地从门缝中挪开。
一名穿着女仆装的漂亮姑娘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门,用气声问道:“你们要我勾引的就是这个人?!”
另一个穿着维修工衣服的人同样用气声回道:“当然!我早就告诉过你的,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年轻人,不老,不秃,不丑,也不胖,这可是一桩难得的好生意,你不会后悔的!”
女仆抽了抽嘴角,艰难地说:“但——”
走廊不远处有人经过,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维修工急匆匆地说:“听着,我们付了你三倍的价钱,不是让你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女仆犹豫道:“可是,你们没说……”
维修工紧张地四处张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总之我们已经付钱了,你敢反悔的话,就别想在伊尔布亚特混下去了!”
作为维修工,他在这里已经滞留太久,很容易引起安保人员的注意。要是再不走的话,等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他就完蛋了!
临走前,维修工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一定要成功勾引老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换掉亚历珊德拉总经理!”
女仆对着维修工已经溜远的背影,狐疑地反问了一句:“他?”
贵宾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高大的西装男一边往出走一边戴上金丝眼镜。
他的领口有些凌乱,头发也是。
在看到门口的女仆时,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就像在看绿植或什么其他摆设。
女仆贴墙低头站好,当男人步履匆匆走向大厅时,她才站直了身体,看着虚掩的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可是十万卢布啊……拼了!
休息室内,何长宜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和发型。
当她旋出口红,正要补妆时,余光注意到房门被推开,她的手一顿,带着点儿警惕看过去,却见来人是酒店服务生。
大概是来打扫卫生的吧……
何长宜继续细致地涂着口红,但好像……那位女服务生不止是来打扫卫生?
经典款的黑白女仆装,可裙子似乎有些太短,露出两条结实圆润的大腿,黑色的吊带丝袜,以及一截雪白的绝对领域。
对方大概是穿了束腰,勒出漏斗似的纤腰,顺便挤出一对呼之欲出的豪|乳。
何长宜在心里惊叹地啧了一声,这真是一位富有且慷慨的女士。
而慷慨的女士还能更慷慨。
当何长宜收起口红时,却从镜中看到女服务生媚眼如丝,纤长手指摁了摁肉嘟嘟的红唇,慢慢滑下,用缓慢而熟练的动作,解开了女仆装上的复杂丝带。
哗的一声,裙子被抛向了半空。
……等等,你好像找错了服务对象?
何长宜正要转身提醒对方找错了人,身后就贴上了一具过于温暖的躯体,呵气如兰。
“我对您已经仰慕很久了呢……”
何长宜:……
她谨慎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们的宗教并不赞成同性恋。”
女服务生卡了一下才接上情绪,继续柔情万种地说:“我爱您,与信仰无关。”
何长宜嘴角一抽:“那至少应该与我有关吧。”
“别这样,请您爱我!”
女服务生赤|裸的手臂用力搂了过来,简直像两条蟒蛇,何长宜手忙脚乱地捉着她的胳膊,避免她对自己上下其手。
真是世风日下,倒反天罡,金主居然被人吃豆腐!
“等等,你别动,先等一下!”
何长宜试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这辈子除了在澡堂子,她还没和同性这样裸裎相对过呢。
女服务生急了,那可是十万卢布啊!
她心一横,双手双脚缠在何长宜身上,嘴唇胡乱地亲来亲去。
“别羞涩啊,我知道的,您喜欢这个!”
何长宜几乎要绝望地哭出来了:“不是,你听谁说的啊!”
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锤爆男人的蛋,可对上女人时,却无处下手,碰到光|裸皮肤都像被电打了一样,要噌地缩回手。
女服务生渐渐占了上风,硬生生按倒了何长宜,气喘吁吁地抱怨道:“您也太腼腆了,难道钟国人都像您一样害羞吗?”
何长宜的视线乱飘,竭尽全力地镇定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女服务生断然道:“不可能有误会,我确定过的!”
维修工都说了,那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年轻人,瞧瞧这位小姐,除了性别好像不太对劲以外,难道她还不够年轻不够漂亮吗?
女服务生势大力沉地俯下|身,努力地噘嘴去亲这位不怎么配合的客人。
她可真有力气,像一条被从水里钓出来的大鱼!
就在紧要关头,房门突然被推开。
“你还没弄好吗……你们在干什么?!”
阿列克谢震惊地站在门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下意识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回去。
何长宜挣扎着从女服务生身下伸出一只求救的手。
“阿廖沙救命啊!!!”
经过一番来自阿列克谢的紧急救援后,女服务生穿好了衣服,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
“我是被雇来的,他们让我勾引一位年轻漂亮的老板。”
她怨念地看向何长宜,嘀咕道:“那可是十万卢布呢……”
何长宜默默往阿列克谢的身后躲了躲,他垂眸看她一眼,带着点嘲笑地说:“您可真是受欢迎。”
何长宜不服气地反驳道:“但我是受害者!”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说:“是啊,受害者,那个弹钢琴的小子现在还在等着为你演奏《月光》。”
何长宜:……
她赶紧回归正题,探头去问女服务生:“他们是谁?谁让你来的?”
女服务生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不肯回答,阿列克谢冷冷地斥了一声:“说。”
她畏惧地看了一眼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身上有过于熟悉的黑暗气息,令人胆战心惊。
何长宜和颜悦色地催促道:“说吧,你总不会到了警察局才愿意开口吧。”
女服务生蔫蔫地说:“是石油公司的人……他们让我勾引白杨基金的老板,为了不换掉亚历珊德拉总经理……”
何长宜和阿列克谢对视了一眼。
石油公司?亚历珊德拉总经理?
第二天,还没到上班时间,何长宜已经带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石油公司。
“真是让我意外,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您居然可以为了工作而付出十万卢布的代价,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呢。”
何长宜霸占了总经理办公室,身后站了一排保镖。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一贯的不苟言笑,然而,当听到何长宜的话时,她露出了细微的疑惑表情。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何长宜拍了拍手,示意保镖将人带上来。
“您可以不理解我的意思,但您总该认识她吧。”
女服务生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亚历珊德拉总经理,又快速低下了头。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看起来更疑惑了。
“我不认识她。”
何长宜问道:“不认识吗?但她似乎认识您呢,差点就为了您的工作而向我献身,多让人感动的行为。”
对于何长宜话语中的暗示,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看起来吃惊极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几名工人冲了进来。
“这与总经理女士无关!”
带头的年轻工人大声地说:“是我雇的人,是我让她去做的!何小姐,随便怎么处罚我,但请您让总经理留下来吧!”
女服务生也欣喜地喊道:“是他,就是他!他给了我十万卢布!”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看起来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工人们,才对何长宜说:“我很抱歉,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我会引咎辞职。”
工人们急道:“这与总经理无关,都是我们的决定!您要罚就罚我们吧!”
亚历珊德拉总经理怒道:“闭嘴!你们这帮蠢货!”
乱糟糟中,一片何长宜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站了起来,扬声道:
“辞职可不算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何长宜看向安静下来的众人,挑起了眉头。
“不过我有更好的主意,你们要听一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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