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容连说带比划,苏绒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要的不是简单的书房,而是个类似小出版社的地方。
这位爷胃口不小,他想整个印书的小作坊,专门印他的话本子,然后直接卖给那些来听说书的客人。
“而且如果有了自家作坊,平日里的海报告示更新也便利许多,省了手抄的功夫,版面也能更精美些。”
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但不得不说是有道理的。
苏绒听得认真,鸦翅般的眼睫微垂着,半掩住乌亮瞳仁里跳动的思绪,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圈儿。
目光也专注地落在张不容比划的手势上。
张不容侃侃而谈,从雕版印刷的优势到活字排版的便利,从油墨纸张的挑选到装帧成册的门道。
最后甚至连定价策略、如何在说书间隙巧妙植入新书信息都娓娓道来。
他语气平稳,眼底却闪着精明的光,仿佛那印刷坊的蓝图早已在他心中盘算过千百遍,此刻只是徐徐展开。
直到最后把话说尽了,目光再次落回苏绒若有所思的脸上,才不经意地补充道——
“……自然,雕版、油墨纸张,哪一样都离不得一个钱字。”
苏绒没立刻回答。
她微微蹙着眉,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右手几根手指掐着数,心里噼里啪啦算起了账。
木料、刻工、纸墨钱、人工……
然后才抬起头来,目光撞上张不容那张写满了物超所值的脸。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穿了他那点以退为进的小把戏,眼底迅速聚起一汪促狭的清泉。
那笑意几乎压不住,先从弯弯的眼角漫出来,冲散了故意板起的表情,也打破了短暂的静默。
她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张不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快的笑意。
“你倒是敢提…既提了,当然要办!”
苏绒的声音带着笑后的微喘,却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这么好的主意,自然非办不可!”
张不容一听这话,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弧度里没有夸张的惊喜,反而沉淀着一种所托得人的欣慰。
仿佛苏绒的回答,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又像是长久等待的默契终于得到了印证。
他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松垮下来,连带着那点文人端着的架子也散了。
“果然……”
张不容声音不高,带着点尘埃落定的满足,目光落在苏绒脸上,一双狐狸眼弯出两道浅浅的弧度。
“我就知道,这事儿找你准没错。”
话音刚落,苏绒便下巴一扬,带出一点女掌柜的骄矜与爽利,手指干脆利落地朝柜台一点。
“还不给本掌柜拿笔来!”
张不容眼底笑意更深,二话不说,转身便去。回来时,捏着支蘸饱墨的笔,极其自然地往苏绒手边上一搁。
苏绒看都没看,径直拿起。
笔尖悬空,她的目光却不再浮动,而是像小豹子锁定了猎物,沉静又锐利地扫过图纸上圈圈点点的记号。
最终定格在雀目楼后院那座通风良好的独立小阁楼上——
就它了!
苏绒的笔尖顿了顿,随即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一下就把那块地盘圈住。
“既然要做,就做得像样点。”
苏绒一边画,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带着点指点江山的脆劲儿,连带着低垂的眼睫都透着一股子飒爽。
笔尖随后便在那座被圈出来的小阁楼上点了点。
“后院地方宽敞,通风也好,比挤在三楼强,这座小楼以后就是咱们的印刷工坊了!”
苏绒话音刚落,猫馆虚掩着的门板就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三声轻响,不疾不徐,带着点官家仆妇特有的规矩,少女闻声抬头,扬声问道。
“是谁呀?”
“苏小掌柜,是我,长公主府上的顾嬷嬷,来取前些日子订的枕巾。”
门外传来顾嬷嬷温和有礼的声音。
明珠一听,立刻轻呼一声,脸上露出恍然又带点懊恼的神色,连忙站起身对着苏绒道。
“哎呀,差点忘了!枕巾早绣好了,就收在后头呢,我这就去拿。”
说完,她脚步轻快地转身就朝后院走去。苏绒也连忙放下笔,几步上前拉开了门。
“顾嬷嬷快请进!”
她脸上漾起热情的笑容,侧身将顾嬷嬷让了进来。
顾嬷嬷今日穿着件深青色的素净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就这样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目光在略显凌乱的柜台和摊着图纸的桌面上轻轻扫过,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唇角含着浅浅的弧度,却并未多问。
“让嬷嬷见笑了,正琢磨着新铺子的事儿呢。”
苏绒见她目光落在图纸上,便主动指了指图纸上雀目楼的轮廓,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兴奋。
“托长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的福,我们猫馆预备搬到西市主街那座雀目楼去,地方宽敞些。”
她顿了顿,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顾嬷嬷,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微微歪了歪头。
“等收拾停当了,还想着下帖子,请长公主殿下过来给我们新店剪彩呢!”
“剪彩?”顾嬷嬷闻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疑惑,温和的眉梢轻轻挑起,带着点探询的意味。
“老身愚钝,这剪彩……是个什么新鲜讲究?”
哦豁,原来这个朝代还没出现剪彩!
但凡是个新鲜东西,只要能站上头筹,必定就是有利可图的。
苏绒立刻来了精神,杏眼弯成了月牙儿,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一双杏眼弯成了新月初升的甜弧,拔高起来的声音也脆得像廊下被风撞响的玉铃铛。
“嬷嬷,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风俗!新店开张,图个吉利热闹,请贵客用剪刀剪断门前横挂的红绸子,寓意红红火火,开门大吉!”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剪断的动作,声音清脆,带着点活泼劲儿。
顾嬷嬷听得认真,脸上的疑惑渐渐化开,被一种恍然的笑意取代,她连连点头,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听着就喜庆热闹!”
她眼中带着赞许,对着苏绒笑道:“苏小掌柜心思巧,老身回去定当禀报殿下,殿下听了必定欢喜。”
正说着,明珠捧着一个用素色软布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件快步走了回来。
“嬷嬷久等了,您瞧瞧。”
明珠将包裹轻轻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揭开软布,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里面是一对叠放整齐的枕巾。
素白的软缎底子上,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对憨态可掬的猫咪。
一只通体雪白,慵懒地蜷卧着,只尾巴尖点着一抹墨色;另一只则是狸花纹路,正顽皮地扑着一只小小的蝴蝶。
猫咪的绒毛根根分明,神态活灵活现,连胡须都透着灵动,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顾嬷嬷的目光一落在枕巾上,眼睛一下子就挪不开了。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软软地拂过那细腻的绣面,仿佛怕惊扰了两只栩栩如生的小生灵。
“当真
了得!”
“这可真是活灵活现!瞧瞧这毛色,这神态!明珠姑娘这双手,简直是神仙赐的!”
顾嬷嬷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声音里满是惊喜,一双老眼反复端详着,爱不释手,连声夸赞。
“好!好!太好了!殿下见了必定喜欢!”
然后顾嬷嬷便亲自动手,小心地将枕巾重新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宝。
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满意又慈祥的笑容,看向苏绒和明珠,眼神里多了点别样的意味。
“对了,还有个事儿,得麻烦明珠姑娘。”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长辈提起小辈时的慈爱。
“我们家小翁主啊,前几日听了那雪姑的故事,喜欢得不得了!整日里念叨着那只通人性的狮子猫。”
顾嬷嬷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小翁主撒娇的模样。
然后看向明珠,眼神里带着点温和的请求。
“小翁主央着殿下,说也想要一个雪姑模样的玩偶抱着睡。殿下拗不过,便让我来问问,明珠姑娘能不能给做一个?”
她补充道:“样子嘛,就照着雪姑来,要像!针线活儿自然信得过姑娘的手艺。料子用软和些的细棉布就成,棉花填得厚实点,抱着舒服。”
明珠一听是给小翁主做的,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意,连忙点头。
“嬷嬷放心,我记下了!一定给小翁主做个漂漂亮亮软软乎乎的雪姑!”
明珠的应承声刚落,顾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角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她小心地将包好的枕巾拢在臂弯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温和地转向苏绒,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苏小掌柜方才说预备着要搬到雀目楼去,那……定了搬家的好日子没有?”
苏绒闻言,原本还带着点小兴奋的脸蛋上,那点笑意倏地一收,随即重新漾开一个更大更明亮的笑容。
但这笑容的芯子里,却狡黠地藏了一颗亮晶晶的小石头,透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小机灵。
“嬷嬷您这话问的!”
她轻轻摆了摆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小小的弧,像是拂开一片不合时宜的柳絮。
“搬家日子这么就告诉您,算什么事啊?”
苏绒顿了顿,下巴微扬,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大事。
“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这乔迁之喜,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口头知会一声呢?”
她说着,目光转向顾嬷嬷臂弯里那个软布包裹,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小狐狸般的机灵。
“您下次来取小翁主的玩偶时,我呀,一定把正经八经的帖子,规规矩矩地亲手送到您手上!”
午后慵懒的阳光从门缝里斜斜地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长长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猫馆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车马声。
顾嬷嬷听完苏绒这番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讶异。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眼神清亮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什么。
那点讶异很快沉淀下去,化作了眼底深处由衷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叹。
这位苏小掌柜……
年纪虽小,行事却真是滴水不漏,懂规矩,识大体!
顾嬷嬷在心里无声地赞了一句。
她没再多言,只是看着苏绒,嘴角那抹笑意更深更暖了些,忍不住连连点头。
“好!苏小掌柜思虑周全,是老身唐突了!”
随后她便抱着那软布包裹,又对着苏绒和明珠含笑点了点头,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猫馆的门。
苏绒站在门边,目送着那深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的马车上,这才轻轻吁了口气,反手将门板虚掩上。
少女嘴角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着,抑制不住地向上一翘再翘,最终弯成一枚亮晶晶的小月牙。
眼底流淌开清澈的笑意,像两泓被阳光照亮的清泉。
她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轻轻蹭了蹭鼻尖,心里头那点小小的得意和满足,像刚出炉的米糕,热乎乎甜滋滋地膨胀开来。
心里头揣着的那点子小小的得意和满足,此刻扑棱棱地舒展开翅膀。
活像只刚刚在谷堆里滚饱了的小麻雀,热热乎乎、扑扑腾腾、得意洋洋地满心欢喜。
印刷坊定下了地方,长公主府的单子也接了,连剪彩的贵客都算有了着落……
嘿!
她脚步轻快地往里走,裙摆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目前看来,可都是好消息!
真不错!
第52章 刘四,又见刘四
苏绒觉得自己是有点子乌鸦嘴的体质的。
之前在郊外逃命时就初现端倪,刚念叨完别碰上廷尉衙门,下一秒就跳上了林砚的马车!
要不是她临场发挥满分,现在苏绒八成就在哪个犄角旮旯吭哧吭哧服苦役,跟石头较劲呢。
然后就是现在,她刚在猫馆里美滋滋地盘算着雀目楼的蓝图,印刷坊的发刊量,甚至幻想了一下长公主剪彩的盛况。
本来觉得头顶的天空都格外蓝,空气都格外甜——
张不易就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
……也许靠近廷尉衙门,就会遭遇不幸?
苏绒听着张不易绘声绘色、唾沫横飞地给她讲那个孙老二如何偶遇刘四被收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心里那点刚膨胀起来的小气球,噗一声就被刘四这个名字扎了个透心凉。
刘四!又是刘四!
这个阴魂不散的地痞头子,简直就是她穿越生涯里的头号扫把星!
张不易正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刘四如何在路边叫住孙老二,一抬眼,却发现对面苏小掌柜的脸色不对。
少女刚才还含着笑的杏眼,此刻已然结成了冰,那张白皙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种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怒意充斥了她的眼角眉梢。
“小苏娘子?”
张不易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兴奋劲儿僵在脸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绒,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茫然。
“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这刘四…您认识?”
他又说错话了?
好像也没提什么特别惹人生气的事啊?
不就是个地痞混混接头搞破坏嘛?
至于让向来笑眯眯的苏小掌柜气成这样?
苏绒猛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怒意已被强行压下。
张不易眼睁睁看着少女腮边线条绷了一绷,然后竟硬生生挤出一点未达眼底的笑意。
妈呀,小苏娘子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他战战兢兢地觑着苏绒平静的脸,犹犹豫豫地继续问。
“那…我还要继续说嘛?”
“不用说了,这人的底细我清楚。”
苏绒的声音很轻,她抬眼看向张不易,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张录事,你路子广,帮我查查。”
她语速平缓,指尖在门框上敲着,像在盘算什么,又像在按捺心头的戾气,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查清楚这个刘四是怎么混进城的,如今在城里盘踞在哪里,他手下还有哪些喽啰。”
“这些,我都要知道。”
张不易闻言脸色一正,眼神里多了份郑重,随后便一点头,声音也沉了下来。
“交给我。”
说完转身便走,少女的声音却复在身后响起。
“诶……”
张不易疑惑地回头,见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瞟了一眼,嘴里却是欲言又止。
苏绒瞥见小张疑惑的眼神,林字在舌尖滚了滚,到底没唤出声,便像丢开什么似的,只对着张不易轻轻挥了下手。
“……没事了,你回去吧。”
看着张不易匆匆离去的背影,她靠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
搭地捋着竹帘子,心里笃定得很。
虽然派了张不易来报信,但林砚肯定还是会亲自来的。
他那个鼻子,灵着呢。
而此时的林砚,刚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朝会。
朱漆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吱扭吱扭地把金銮殿内的肃穆隔绝开来。
太阳升到了半空中,阳光泼洒在长长的汉白玉宫道上,蒸腾起一股燥热的气息,把属于清晨的寒气一扫而空。
林砚步履沉稳,玄色官袍的下摆随着步伐带起细微的风。
他目光一扫,一眼就锁定了前方那个被几位官员簇拥着,正缓步前行的蒋丞相。
老丞相今日似乎有些疲惫,背脊虽依旧挺直,但脚步明显比平日迟缓了些,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官员的低语,眉头微蹙。
林砚脚下未停,径直穿过三三两两散朝后低声交谈的官员们,几步便追到了蒋淮身侧,极其自然地并行在丞相身畔。
“丞相大人。”
林砚的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沉静,清晰地传入蒋淮耳中。
蒋淮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林砚,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那点因疲惫而微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他对着旁边还在说话的官员略一颔首,示意稍后,便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林砚脸上。
“有事?”
周围几位原本簇拥着蒋淮的官员见状,脸上都露出一丝感慨。
谁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林廷尉是老丞相一手发掘上来的心腹干才?
几位官员极有眼色地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既不远去,也不过分靠近,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一老一少说话。
甚至有两个胆子小些的,生怕听见什么朝堂密辛,脚下不自觉地就加快了些步伐,只想离这风暴中心远一点。
林砚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递着少女的心意。
“苏小掌柜托学生带句话给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蒋淮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和的脸上。
“她说,猫馆地方虽小,但茶水点心管够,猫儿们也都喜欢您。您老人家若是得空,不拘什么时辰,尽管过去坐坐。”
蒋淮闻言,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那点温和的笑意便深了深,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真切的暖意。
他捋着胡子,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声音里带着点被晚辈惦记的欣慰。
“这丫头……倒是有心了。”
老丞相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显然对这份不拘礼数的邀请很是受用。
然而,他目光落在林砚脸上时,那点笑意又稍稍敛了敛。
眼前的年轻人眉宇间虽然沉静,但眼底深处却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像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蒋淮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分明。
他收起笑容,语气多了几分探询。
“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不只是为了传这句话?”
蒋淮的目光在林砚脸上逡巡,带着洞悉的了然。
“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林砚迎上老丞相的目光,并未回避,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郑重。
“学生想请教丞相大人,对京畿之外的流民聚集地了解多少?”
蒋淮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砚,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流民聚集地?”
老丞相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点刚下朝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虽说廷尉衙门对流民有管控之权,但那地方鱼龙混杂,向来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林砚那双沉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隐隐的担忧。
“你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想对流民聚集地动手?”
林砚没有丝毫犹豫,迎着蒋淮审视的目光,下颌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是。”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份量。
“城外流民营乱象丛生,地痞流氓横行,欺压贫民,祸乱地方。学生身为廷尉,整顿秩序,肃清不法,乃职责所在,不容坐视!”
蒋淮听完林砚这番掷地有声的陈词,非但没有露出丝毫忧虑,反而拊掌朗声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职责所在,不容坐视!”
老丞相的笑声爽朗,带着一种久违的痛快,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被年轻人的锐气感染,连方才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捋着胡须,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目光里全是欣赏。
“老夫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蒋淮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长辈看小辈的慈爱,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促狭的调侃。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眼角的余光意有所指地扫了扫喧嚣的街道。
“这股子认准了就往前冲的劲儿啊……”
老丞相拖长了调子,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跟那位苏小娘子,可真是一模一样的!”
话音落下,蒋淮便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砚。
只见方才还眼神锐利的年轻廷尉,在老丞相这句调侃落地的瞬间,身体霎时便是一僵。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处腾地一下,迅速蔓延开一层薄薄的红。
林砚飞快地垂下眼睫,可那点薄红却固执地攀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宫道上远处官员的低语和微风拂过袍角的细微声响。
蒋淮看着年轻人这副窘迫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像只偷到了油的老狐狸。
哎,可算知道这小子该怎么逗了!
相识几年,从来没抓到过他的软肋啊!
老爷子满意地捻了捻胡须,不再多言。
可目光里的促狭和了然,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砚感到无所适从。
林砚只觉得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散,他强自镇定地抬了抬眼,目光却不敢再与老丞相对视,只匆匆一瞥便又飞快地垂下。
然后便有些仓促地对着蒋淮拱了拱手。
“学生…学生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明显快了几分,朝着廷尉衙门的方向匆匆而去。
那玄色的袍角在身后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背影却透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意味。
蒋淮站在原地,看着年轻人那略显急促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终于忍不住,捋着胡子笑出了声。
这年轻人啊……脸皮还是太薄了点。
不过,倒也有趣得很。
老丞相笑着摇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向前,那步伐,却明显比刚才轻快了不少,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闲着也是闲着。
既得了小丫头的话,那就去猫馆坐坐吧!
看看猫,喝喝茶……
顺便,再逗逗那个小丫头也不错?
第53章 人在家中坐,靠山天上来
刘四这个人,简直是她平安日子的克星!
苏绒越想越烦,最后忍不住狠狠搓了把脸,像要把那团无名火揉散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总算压下了点燥热。
但现在她在明彼在暗,在得了张不易的情报前,万不能贸然行动。
“刘四…刘四…”
少女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狠狠攥了攥拳,指甲尖扎的手心一阵刺痛,这才熄了心头那簇腾腾乱窜的烦躁。
她抿了抿唇,眼神沉静下来,却依旧烧着一点敢与天公叫板的狠劲儿。
管你天王老子,敢动我猫馆试试!
明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碗温热的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有什么麻烦了吗?”
苏绒接过茶碗,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碗壁,少女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脸上便漾开一个安抚的笑意。
嘴角努力向上弯着,眼底那点焦躁却像墨点
晕在清水里,一时半会儿化不开,只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没事,一点小麻烦,张录事已经去查了。明珠姐,你手头上的事做完了吗?”
明珠乖巧地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了然和担忧。
“小翁主要的小雪姑已经开始画样子了,下午就能动针线。”
“好。”
明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蹭掉少女脸颊上留下的一小块土,眼神里带着满满的关切。
一个简单的动作,苏绒却真的被安抚住了,紧绷的肩膀松了一寸。
紧接着下巴一扬,乌黑的发尾划出个利落的弧线,将茶碗里的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那你在这里坐坐阵,我去雀目楼盯一盯。”
与其在猫馆里枯坐,听着猫儿们的呼噜声都觉得像在嘲笑自己。
还得等着刘四那些破消息,等得心肝脾胃肾都揪着,倒不如出去走走。
透透气也好,去装修现场看看她那规划好的地盘呢。
雀目楼开阔敞亮,高大的门楼,敞开的窗棂,还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总能让人脑子清醒点。
再吹吹风,定能压下她心里的邪火。
苏绒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就立刻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稍作收拾,轻轻带上了猫馆的门,步子轻快地直奔西市主街的雀目楼。
与此同时,蒋丞相正在马车上,一路优哉游哉地朝着猫馆而来。
逗弄一番林砚那小子的窘态,又被苏绒的邀请勾起了兴致,老人家今日决定任性一把,享受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上午阳光正好,金灿灿的光线透过车窗的细纱,暖融融地洒在膝头。
蒋淮靠在马车的窗边,半阖着眼,嘴角噙着闲适的笑意,眯着眼看街上行人如织。
挑担的货郎、挎篮的妇人、嬉笑的孩童,烟火气十足。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都成了催眠曲。
老爷子惬意地打了个小盹儿,不知不觉,猫馆那熟悉的竹帘子门面就出现在眼前。
见门虚掩着,蒋淮挑了挑眉,上前轻轻敲了敲。
“苏小掌柜?明珠姑娘?老夫叨扰了。”
明珠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到门边,轻轻掀开竹帘。
午后暖阳透过帘隙洒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少女声音轻柔。
“丞相大人快请进!”
蒋淮捋着胡子踱步进去,先笑着跟明珠打声招呼,紧接着目光就扫过面前的一张大方桌。
上面正摊着一张图稿,是他之前见过的雀目楼布局草图。一个新鲜的圆圈圈住了后院那座独立小阁楼,旁边还写着书坊两个字。
“这是什么?”
蒋淮饶有兴味地凑近了些。
明珠见丞相大人对图纸感兴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快步走到桌边,声音温婉又带着点小雀跃。
“回丞相大人,这是我们苏小掌柜画的新坊图呢,要在后院小阁楼里开个印书的小作坊,专印张先生的话本子呢。”
午后暖阳透过竹帘缝隙,在纸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墨色字迹在光晕里微微发亮。
明珠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将苏绒那份蓬勃的野心裹在柔和的语调里,熨帖地捧到老人面前。
蒋丞相嘴角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笑意。
这丫头心思巧,行动力也足,只是人如今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蒋淮环顾四周,确实不见苏绒的人影,茶具都洗得干净摆在架子上,显然还没来得及招待客人。
看来是临时出去了?
他让明珠且去忙,自己便下意识寻找起煤球来,可没见着煤球,倒看见煤球的妈妈窝在角落的藤筐里。
“喵~”
雪姑大概是被他的视线盯久了,有些不耐烦,从藤筐里轻盈地跳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踱了过来。
尾巴尖儿翘得老高,用毛茸茸的脑袋撒娇似的蹭了蹭蒋淮的袍角。
蒋淮失笑,弯腰将这圆滚滚的小家伙抱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跟揣了个暖烘烘的汤婆子似的。
“看来今日只有你乐意招待老夫了?”
他抱着猫,手指熟稔地挠着小白猫的下巴。
雪姑立刻像摊开的麦芽糖,舒服得眯缝起眼睛,从喉咙深处滚出低沉满足的咕噜声,将养良好的小身子整个松弛下来。
老爷子抱着猫,就在这张桌子旁坐下,索性仔细看起了那张图纸。
圈住的小阁楼,四周标注了一些歪歪扭扭基本就看不懂的笔记——
纸墨堆放区、刻工操作区…
字虽小,却条理分明,蒋淮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小地方一旦运转起来,怕是要在宸京城里搅起一池春水。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一叠写满字的手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动手翻了翻,居然是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老丞相想象着这些故事大批量印出来,被无数人捧在手里的情景,不由得啧啧称奇。
苏小掌柜这眼光,这魄力…可不像个小姑娘家啊。
蒋淮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在正在柜台前穿针引线的明珠身上。
少女侧影温婉,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针线在她灵巧的指尖翻飞。
老丞相欣赏地看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地开口,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明珠,近来猫馆里可有什么难处?”
明珠正低头整理着丝线,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声音轻柔。
“劳丞相大人挂心,猫馆里一切都好,没什么难处。”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指尖灵巧地将一缕丝线绕在线板上,可话刚说完,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少女抿了抿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抬起眼睫。
那双总是温顺的眸子,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忧虑,水光盈盈的,看向正低头逗弄雪姑的蒋淮。
秀气的眉头像初春被风吹皱的嫩叶,浅浅地蹙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是刚才苏小掌柜出门前,脸色瞧着不太好,像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明珠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点迟疑。
“张录事来了一趟,说了些什么,苏小掌柜听着听着就…像是气着了。”
她没敢多言,只点到为止,但那双清澈的眼底,盛着对苏绒真真切切的关切。
像怕她独自扛着什么千斤重担,随时会垮掉似的。
蒋淮原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雪姑的下巴,闻言逗弄猫咪的手指微微一顿。
老丞相抬起眼,目光落在明珠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上,眉梢不动声色地扬了扬。
烦心事?
还气着了?
能让那向来机灵跳脱、遇事总带着点小狡黠的苏小掌柜变了脸色,甚至气着了的事……
蒋淮眼底掠过一丝思量。
他想起方才在宫门外,林砚那小子沉着脸,斩钉截铁说要整顿城外流民乱象的模样。
那小子素来沉稳,若非事态严重,绝不会轻易露出那般不容置喙的锋芒。
流民聚集地…地痞流氓横行…
再联系明珠此刻的话,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丞相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桌面上那张雀目楼的图纸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心里渐渐有了几分成算。
看来是城外流民营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又惹出什么乱子,找上苏小掌柜的麻烦了。
“这小掌柜的日子,过得可比朝堂还精彩热闹啊。”
他摇头笑了笑,将睡着的雪姑轻轻放回它熟悉的软垫藤筐里,背着手踱出了猫馆,反身仔细地带好了门。
午后阳光洒在他身上,步履依旧从容,只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深处,仿佛已将某些即将到来的波澜尽收眼底。
“年轻人的世界,就该让他们去闯,去闹…嗯,去拔刺!”
蒋淮朗声一笑,袍袖一甩,动作依旧带着年轻时挥斥方遒的利落劲儿,步履沉稳地登上马车。
车帘垂落间,车厢内光线瞬间柔和下来。老爷子眼中却精光一闪,指节在膝上轻轻一叩,嘴角噙着笑意,仿佛已然智珠在握,满盘乱局尽收眼底。
“至于咱们这些老家伙嘛……”
“就该替他们掠阵,总不能真让这些好苗子,折在阴沟里的臭虫手上!”
第54章 钓鱼大法好
晚上下衙后,林砚果然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苏绒大咧咧地坐在桌沿上,一双
小腿悬空,翘得老高,不安分地晃荡着。
手里甩着一根拴在毛笔上的络子,雪球和煤球正在她脚底下你追我赶地蹦跳扑腾,试图抓住那摇摆不定的猎物。
雪球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喉咙里呜呜呜呜,弓着背,尾巴高高竖起,每一次扑向络子球都带着一股奶凶奶凶的劲儿,小爪子挥得虎虎生风。
煤球却全然是另一副光景,它瞅准络子球荡过眼前,二话不说就噗通一下躺倒在地。
四只小爪子朝天摊开,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只用两只前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扑腾着空气,去够那晃来晃去的彩色穗子。
那副爱来不来的懒模样,活像个被强行拉来凑数的纨绔子弟。
桌下是两只猫崽闹腾得热火朝天,桌上是少女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可林砚脚步刚迈进门槛,眼神扫过苏绒的侧脸,原本带着一丝归家般放松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苏绒听见门响,甩动络子的手顿住,脸上挂着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只微微侧过头看过来,招呼得十分顺溜。
“散值啦?今天事情不多?”
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尾音还带着点轻快。
但林砚那么了解她,本身又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
男人目光一凝,便锁定了苏绒眼底强行压下的那层倦意和紧绷,底下那股寒气儿怎么也捂不住。
然后,嘴边的计划忽然就卡了壳。
要怎么说?
说你要不暂缓两天再开业,我已经想好了如何搞定那刘四?
林砚沉默了半晌,那句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看着少女强撑着笑意,眼底却难掩疲惫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
那股熟悉的保护欲冒了头,却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知道苏绒。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跳脱,遇事总带着点小聪明,可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此刻她眼底那片强行压下的怒意和紧绷,无不说明一件事——
刘四这人让她动了真怒。
林砚太了解这种被逼到墙角的感觉了,就像他当年面对那些欺男霸女的豪强子弟,世家纨绔时,那股从心底烧起来的怒火。
这种时候,任何轻飘飘的“交给我”和“别担心”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也太清楚,此刻无论劝她什么,都只会让她更烦躁。
这丫头倔得像头小毛驴,宁愿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被人按着头。
男人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
既然她想亲自动手,那他就在旁边护着,替她扫清障碍,确保她不会真被扎伤。
苏绒原本还绷着劲儿等着林砚开口。
按照以往的作风,这位廷尉大人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事情揽过去,然后丢给她一句“不必忧心”。
少女抿着嘴,甚至已经在脑子里飞快地设计着小剧场,琢磨着待会儿要怎么舌灿莲花,才能让他明白——
要想好好当战友,他得学会相信她才是!
之前救明珠那次不就配合得天衣无缝嘛,最后还是她把他从宫里接出来的呢。
少女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原本微微绷紧的嘴角,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薄云,悄然向上弯起一个笃定的弧度。
那双映着烛光的杏眼也重新闪烁起笑意,像两颗从云中钻出的星子,跳动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林大人,放招吧!本姑娘见招拆招!
可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却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苏绒坐着的桌子前。
林砚没有提任何关于刘四的安排,也没有说他打算如何解决麻烦。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倔强的眸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问——
“你打算怎么做?”
苏绒:“……?”
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双原本还战意灼灼的眼睛,霎时睁得溜圆,一抹明晃晃的错愕从眼底跳了出来。
他没按剧本来?
他没说要当救世主?
他竟然问上她的想法了?
苏绒眨了眨眼,然后下意识看向林砚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强势,也没有那种不管不顾的保护。
得,白给自己加戏了。
少女心里那股豁出去的滚烫劲,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摁了一下,没浇灭,却瞬间塌软了半边。
眼底那层倔强,在错愕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真实的,带着点茫然的光。
这人竟然真打算听她讲?
甚至支持她亲自去动手?
不是那个不由分说就把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大家长了?
这个念头很好地取悦了苏绒,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少女原本绷紧的下颌,一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她看着林砚那双等待她回答的眼睛,心头那股火和孤注一掷的狠劲,竟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温温热热的酸软给包裹了。
少女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里少了几分强撑的轻快,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
“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就推迟开业时间。”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像初春破土的嫩芽,顶着料峭寒风也要往上蹿。
苏绒目光坦然地迎上林砚沉静的眼眸,声音放得清晰又干脆。
“不过……”
少女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随即眼神里便透出一丝狡黠的光亮。
“开业那天,你能不能让廷尉衙门里不当值的兄弟,来几个到我那儿坐坐?”
她没明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有廷尉衙门的人在楼里坐着,等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一冒出来,当场就能人赃并获!
林砚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男人眼底了然的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浮光掠影,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可以,我到时候亲自…”
“打住!你别给我出现噢。”
苏绒的计划里根本就不需要林砚出场,廷尉衙门的便衣就足够了。
更何况长公主还有极大可能出席剪彩,众星云集,哪用得着他亲自坐镇?
大材小用,实在大材小用!
但林砚又不知道这些,少女斩钉截铁的拒绝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咣得一声堵在他刚出口的话尾上。
林砚一愣,总是沉静的眼里,瞬间明明白白塞满了猝不及防的错愕,活像被叼走小鱼干的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大了些眼睛,看向苏绒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看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的。
生气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明明顺着她的意思,答应派人去坐镇,甚至主动提出要亲自去…怎么反倒惹恼了她?
难道是哪里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还是说,他刚才显得太独断专行了?
廷尉大人不知道苏绒心底的盘算,薄唇微抿,脑子里飞快地回顾刚才的对话,心底甚至升起一丝微妙的自我怀疑。
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下意识地想给她做主了?
苏绒看着他这副明显懵住,甚至有点呆萌的模样,刚才那点气势瞬间就泄了大半。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狡黠和得意像小狐狸偷到了鸡,
亮得惊人。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
她摆摆手,声音清脆,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我不是不让你帮忙,也不是嫌你碍事!”
苏绒往前凑了凑,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林砚,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亮晶晶的。
“你可是廷尉大人!”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林砚的胸口,又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开业那天,你人必须得在衙门里,坐得稳稳当当的,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少女说着,下巴微扬,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般的亮光,又带着点运筹帷幄的笑意。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
“这样,那些人才敢放心大胆地冒头啊,你去了,他们缩回去了,那还怎么……嗯?”
少女没把话说完,只是对着林砚龇了龇小白牙,做了个搞怪的小表情。
末了,却发现林砚根本没在看她的动作,而是盯着自己的脸发呆。
苏绒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脸颊上那点因为兴奋而泛起的红晕,似乎也更深了些。
不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在看什么?
少女心里嘀咕着,被这样直白又专注的目光盯着,饶是她平日里再机灵跳脱,此刻也感到一丝不自在。
没人会自在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呀!
苏绒扪心自问,林砚的外形本身就足够出色,这样神色温柔地看着任何一个女子,都很难不脸红心跳啊!
她心里忍不住腹诽,却依然压不住咚咚作响的心跳,感觉耳根都开始发烫,还好下一刻对面的人就挪开了眼。
林砚不是傻子,不过关心则乱,一时被乱七八糟的想法绊住了脑子,但下一瞬就已经想明白了。
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
让他坐镇后方,震慑全局。
这丫头…胆子是真的大,心也是真野。
苏绒不敢再直视林砚的眼睛,赶紧清了清嗓子,声音也带上了点转移话题的急切。
“不过还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的。”
林砚被她这一嗓子唤回了神。男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力重新回到少女的话上,等着她开口。
苏绒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明天你得陪我出城一趟。”
少女说着,下巴又习惯性地微微扬起,眼神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小任性,亮晶晶地望向他。
“陪我回一趟长陵市吧。”
第二天来的很快,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长陵市的包子铺就已经开门迎客了。
忙碌了一个时辰的包子小哥宋明,终于得空坐下来扇了扇风,喘了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后背的粗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带着点黏腻的凉意。
清晨的凉风穿过敞开的铺门,吹在汗湿的背上,激得他微微缩了下脖子,随即又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蒸笼里一笼包子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白茫茫的水汽混着面香肉香,弥漫在小小的铺子里。
小哥拿起搭在肩头的布巾,胡乱擦了擦脸颊和脖颈上的汗,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门外渐渐亮堂起来的街面。
街对面的豆腐摊也支起来了,卖菜的老农正把一筐筐带着露水的新鲜菜蔬摆上摊子。
早起赶路的行人脚步匆匆,偶尔有几个熟面孔会朝他这边点点头。
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飘过一张总是带着笑的脸,那双眼睛亮亮的,像盛着刚洗过的黑葡萄。
是那个姓苏的小妹子。
他记得她刚来长陵市那会儿,瞧着年纪不大,也没个户籍文书,孤零零一个人,像只迷路的小猫崽,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这市集上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心肠都软,见她手脚勤快,嘴巴也甜,常塞点吃的,也让她搭把手干点轻省活。
一个热乎的饼子,半碗刚出锅的豆腐脑,或者像他这样,偷偷塞给她一个肉包子底儿。
那丫头也不白拿,机灵得很,总能帮大家赶走些惹是生非的闲汉,手脚利落得很。
小哥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面粉的手掌,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
“说起来,得有个把日子没见着小苏妹子了。也不知道是找着正经营生了,还是已经说媒嫁人了?”
可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小娘子,在这世道,能寻到什么好着落呢?
小哥正低头琢磨着,心里那点担忧像小蚂蚁似的爬来爬去,悬着的心还没落回肚里呢——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
小哥闻声抬眼一瞅,只见一辆半旧的青布帷幔马车正慢悠悠地驶来,拉车的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
这大清早的,莫不是城里哪位官人或富户派了管事,要来市集上采买些大宗货品?
他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扬着调子就习惯性地吆喝开了——
“新出笼的肉包咧——热乎!馅足味儿鲜——!”
这吆喝声未落,车厢旁的那扇小窗上的帘子,便像是被谁应和着似的,呼啦一下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日头刚刚爬升,柔和的光线恰好钻进那被掀起的帘角,不偏不倚地,恰好照亮了里面露出的那一张带着明亮笑容的小脸。
正是苏绒。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清晨的露水,一看见铺子门口站着的小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脆生生地就喊了出来:
“宋明哥,好久不见!”
包子小哥被这神展开惊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前一刻还在心里担忧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还没等他回过神,苏绒已经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晨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像嫩柳芽似的鹅黄色,料子瞧着细软。
裙摆随着她跳落的动作轻轻荡开,漾起一圈柔和的光晕,像一朵在晨风里舒展开的小迎春花。
宋明只觉得眼前一晃,那抹鲜亮的颜色就跳进了他的视线里,衬得那张小脸白里透红,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确定自己没看花眼,这才猛地吸了口气。
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脱口而出:
“小苏妹子?!真是你!”
乖乖,这小娘子,大变样了啊!
他至今记得刚见到苏绒的模样,她简直是凭空降落在长陵市里的,穿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白裙子,头发乱糟糟地挽着。
嘴里说着来寻夫,可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瘦得下巴尖尖的,脸颊上还蹭着泥印子。
更别提那双脚了,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踩在冰凉的泥地上,脚趾头冻得通红,脚底板上沾满了泥巴和碎石子留下的印子。
身子骨也单薄得可怜,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一看就没有被好好养过。
最后还是卖胭脂的王嫂看着可怜,把苏绒领回家去换了身自家姑娘的旧衣裳才罢。
可现在呢?
少女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衣裙,料子瞧着细软光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着一根素净的木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脸颊。
那张小脸不再是蜡黄色,而是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嘴角弯弯的,带着明媚的笑意。
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株迎着朝阳初绽的嫩柳,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劲
儿。
这变化也太大了!
宋明看得有点发愣,嘴巴微张着,一时竟忘了说话。
苏绒被他那副呆样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得像檐下风铃。
“宋明哥,傻啦?”
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初春枝头嫩芽在微风中舒展。
“不认识我啦?”
宋小哥这才猛地回过神,连忙用力眨了眨眼,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的笑容,那笑容里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憨厚劲儿。
“哎哟,真是小苏妹子!这…这变化也太大了,我差点没敢认!”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身就往铺子里走,脚步带着点轻快,嘴里还念叨着。
“快进来坐。新出笼的肉包,还热乎着呢,我给你拿两个!”
然后动作麻利地掀开蒸笼盖,腾腾的热气混着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他背对着门口,一边盛出两个白胖胖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苏绒听,声音里带着养成系的快乐。
“如今瞧着,可是找着你夫君了?”
紧接着把盘子放到木桌上,转过身来,刚要喊苏绒入座——
目光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已立在苏绒身侧的高大身影。
林砚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劲装,腰间束着暗纹腰带,脚蹬一双半旧不新的乌皮靴。
人往苏绒边上半步一杵,右手松松搭在腰间剑柄上,身板挺得笔直,眼神先是飞快地扫了一圈四周,才落到小苏娘子身上。
那姿态,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又像只是习惯性地将她圈进安全范围。
宋明一边瞅,一边心里嘀咕。
这人瞧着年轻,可那眼神那身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尤其是护着苏绒的架势,熟门熟路的,就跟护自家大小姐的保镖一样。
再瞧瞧苏绒这身簇新的鹅黄衣裙,红润的气色,还有两个人挨着极近的距离,和那种浑然天成的登对劲儿……
这一下,什么都想通了!
不愧是我们小苏妹子,千里寻夫,寻得竟是这样出众的夫君!
他脸上那点凝固的笑容更欣慰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得意,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些,带着点恍然大悟的爽朗。
“哎哟,瞧我这眼力见儿!”
宋明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对着林砚就热情地招呼开了,脸上堆满了真诚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好哇好哇,小苏妹子,你这千里寻夫,可算寻着个顶顶好的!”
苏绒:“……”
完了,撒的这个谎给她给忘了。
她不是!她没有!
她那都是为了活命瞎编的!
少女被包子哥这突如其来的妹夫喊得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脸更是红得跟蒸笼里的螃蟹一样。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林砚。
男人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此刻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怔忡。
那双沉静的眼眸先是扫过宋哥那张热情的笑脸,随即又落回苏绒那张惊愕的小脸上。
千里寻夫?
好嘛,真是一路骗过来的呗?
而且,他这么……拿不出手么?怎么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男人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平稳得听不出啥。
“多谢你们当初照顾她。”
第55章 长陵市集招商引资会
“苏小娘子当初流落到长陵,那真是看着特别惨的一个小娘子……”
“确是我的疏忽,诸位相助之恩,某自当铭记于心。”
苏绒:“……”
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啃了一半的肉包,看着身边这两位谈笑风生。
噢,也许称得上谈笑风生的也只有宋明,林砚依旧是丰神俊朗从容不迫。
是啊,脸皮厚,演得还挺像!
苏绒默默地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肉包子。
她一边费劲地鼓着腮帮子嚼,一边乌溜溜的眼珠悄悄朝上翻了个只有老天爷能瞧见的白眼。
得,这误会是解释不清了。
怎么解释?
难道要拉着宋明哥说“这位是廷尉大人,我们清清白白只是合伙开猫馆”?
那不得把老实巴交的宋哥吓死?
再说了,林砚这身份微服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宋哥他们当初确实帮了她大忙,现在看她寻得良人,日子安稳,也是真心替她高兴。
何必非要戳破这层窗户纸,扫了大家的兴?
反正…反正他也没否认不是?
就这样吧,也挺…好?
少女认命似的又啃了一口,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连同热乎乎的肉馅一起咽了下去。
然后就抬起头,腮帮子还鼓囊囊地塞着包子,油亮的唇角沾着点碎屑,含糊不清地插了话。
“宋明哥,你们别唠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儿!”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侧过头,没好气地瞪了林砚一眼。
都怪你!戏精附体是吧?装得还挺像!
林砚原本正微微侧头听着宋明说话,神色是一贯的沉静。
冷不防被苏绒这带着火气的眼刀子一甩,男人眼睫微垂,目光落在少女气鼓鼓的侧脸上。
男人嘴角悄悄向上弯了一下,眼底倏然泄出一星半点促狭的光,又被他用一声极轻的咳嗽迅速掩过,收得干干净净。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极其自然地收了声,目光平静地转向苏绒,一脸配合。
宋明正说得起劲,被苏绒这一嗓子打断,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
“哎哟,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小苏妹子你说,啥正事儿?只要哥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苏绒用力咽下嘴里的包子,伸了伸颈子又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小掌柜的派头。
“是这样的,宋明哥。”
她挺了挺腰杆儿,目光利落地扫过包子铺内外,又投向街面上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摊位,心中盘算的蓝图逐渐清晰。
“我在城里西市桥西边上,开了个猫馆,临着主街,地段很是不错。”
少女顿了顿,眼底光华流转,闪烁着属于商人的精明,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想请些做买卖的乡亲们,去我的馆子里做营生,摊位费比现在在长陵这边还便宜!”
真真切切的便宜!
宋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个完整的包子,整个人像被雷劈傻了。
吧嗒一声,手里捏着的半个包子真就掉了在了地上。
“啥玩意儿?”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劈了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在城里,摊位费还更便宜?小苏妹子,你可不能唬人玩啊!”
宋明这声音洪亮的一嗓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立刻就把周围几个摊主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卖豆腐的王婶子正给客人盛豆腐脑呢,闻声手一抖,差点把豆腐脑泼出来,连忙三下五除二盛完,踮着脚就往这边望。
旁边菜摊的李老汉也停下了称菜的动作,伸长了脖子。
就连稍远些的杂货铺张老板,也扶着掉漆的门框,好奇地探出了半个身子。
宋明顾不上别人,他往前凑了半步,急切地盯着苏绒,声音激动得发颤。
“小苏妹子,你说真的?那…那地方在哪儿?人多不多?安全不安全?我们这锅碗瓢盆的,搬过去方不方便?”
他连珠炮似的问着,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角,还带着点生怕听错了的不确定。
实在是,长陵市的摊贩们,哪一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之所以在这城外做买卖,图的就是一个长陵的摊位管理费,比城里九市任何一家都便宜!
苏绒一看宋明
这反应,心里就有底了。
少女嘴角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梢,倏然弯起,眼睛亮得像刚点着的小火苗,映得那张沾了点油花的小脸都熠熠生辉。
她下巴一扬,小手煞有介事地一挥,清脆的嗓音又快又稳,像算盘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敲在了点子上。
“千真万确,就在西市桥西边上,临着主街,人来人往热闹着呢!”
“安全上,廷尉衙门的兄弟时不时会去坐坐,保管没人敢闹事。”
“地方宽敞得很,搬东西也方便,到时候我找车来帮大家拉。”
苏绒清脆利落地答完宋明一连串的问题,心里头那幅雀目楼一楼的蓝图却像活水般哗啦啦铺展开来。
明珠的绣品坊自然要摆在最打眼的位置,那是招牌!
但光有绣品可不够,旁边得配上亮闪闪的首饰柜台,再摆上香喷喷的胭脂水粉铺子,让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进来就挪不动步。
门口这块儿更要紧,得弄成小吃档口,包子、面条、糖水……
热热闹闹摆开,像大学食堂那样一家一个档口。香味儿连成片,再一飘,保管让人走不动道!
她仿佛已经看到客人们揣着鼓囊囊的钱袋进来,然后…嘿嘿,一个铜板也别想带走!
苏绒口中的样子实在惹人心动,每说一句宋明的眼睛就亮一分,脸上的喜色也浓一分。
旁边围过来的王婶子、李老汉等人也听得心头发热,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苏小娘子,那地方租金真这么便宜?”
“苏姑娘,我们这豆腐摊能去吗?地方够不够?”
“小苏掌柜,那…那卖菜的能去不?有没有地方放菜筐?”
人群像涨潮的水,一层一层涌过来,有相熟的街坊,有凑过来看热闹的新面孔。
小小的包子铺门口,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小型招商会。
苏绒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目光簇拥着,少女的嗓音在一片七嘴八舌中左支右挡,却丝毫不乱,仿佛那些问题的答案早就被她在在心底演练过千百回。
活脱脱像条扎进鱼群的小白鲢,搅得平静的水面哗啦啦响,把所有人的眼神都吸得牢牢的。
哪还寻得着半分当初那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影子?
林砚一直安静地站在稍外围的位置,目光落在人群中那个侃侃而谈,神采奕奕的少女身上。
他静立在喧嚣的漩涡外,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被热腾腾的期待包裹,看着她眼底那两簇小火苗越烧越旺,映得她整个人都发着光,听着她掰开揉碎地讲着好处。
男人沉静的眼底动了动,像是被那光亮映亮了一瞬,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极快地掠过嘴角,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但是慢慢看到人群越聚越密,林砚的眉头还是拧了起来。
他对这种场面太熟悉了。
这么聚着,市集那些巡视的卫士很快就会赶来,弄不好就要小题大做。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绒身上,他便悄然一转,衣角甚至不曾带起微风,便已灵巧地挤出挤挤挨挨的人群,径直朝着街口方向走去。
果然刚走出人群聚集的圈子,行至清静些的街角,便见有两名皂衣卫士,正从远处值守的市亭快步朝这边赶来。
打头那个眉毛拧得死紧,眼神锐利地扫过乱糟糟的人群,手按在腰刀柄上。
林砚神色未变,脚步没停,迎面就走了过去。
然后径直从袖口里摸出那块玄铁令牌,翻掌一亮,牌子上“廷尉”二字在守卫眼前一闪。
两个守卫看清牌子,猛地刹住脚步,神色骤变,下意识就想躬身行礼。
他们一辈子打交道的无非市令,最多是是内史衙门的小官员,哪里见过廷尉衙门的人!
林砚只投去一个极其清淡的眼神,就止住了两个人的动作。
“这边无事,巡视别处去。”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两个守卫飞快地对视一眼,立刻收起所有的急躁,脸上换成了毕恭毕敬,连连点头应是,半句废话也没有,转身就又回去了。
而那边,苏绒只觉得嗓子眼儿都在冒烟了。
好容易打发完一轮车轮战似的问题,刚喘上小半口气,同样的疑惑便又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劈头盖脸砸下来。
救命,这比直播带货还费嗓子!
铺子前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眼神热切得能把苏绒给点着了。
“苏小娘子,那地方会不会太偏?”
“小掌柜,咱家这小本买卖,租不起太贵的地儿啊!”
“对对对,得是黄金位置才能赚钱哩!”
……
饶是她胸中有一张成算清晰的蓝图,被这汹涌的热情和无数重复的疑问层层裹挟,左支右挡间,也不免感到力不从心。
额角渗出的细汗在午后的阳光下亮晶晶的,嗓子干得不行,也没口水喝,哑得简直要冒烟。
再这么吵吵下去,非乱了套不可!
早知道就把张不容带来了……
少女眼风利落地一扫,瞥见那辆近在咫尺的马车,眼神瞬间一定,也顾不上许多了,便当机立断,用力挥了挥右手。
“大家先静静!都听我说!”
趁着人群安静一瞬的功夫,苏绒像一尾滑溜的小鱼,哧溜一下就从人群缝隙里钻了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边上,抓住车辕,手脚麻利地一蹬一跃——
纤细的身影便轻盈地落定在高高的车驾前板上!
这一下,可瞬间就成了全场最高点。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目光焦点再次牢牢锁在她身上。
苏绒站在车板上,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小身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更有力些。
“家人们!”
清脆的嗓音点着了所有人的耳朵。
“大家伙的心思我都明白,想省钱,还想赚钱,是不是?”
“是!”人群里立刻响起了应和声。
“那先听我说!”苏绒小手一挥,直指核心:“我那猫馆地方再大也有限,可不能像这儿,什么都卖。”
她目光扫过人群,语速加快,条理分明极了。
“咱要的是啥?是能把客人兜里的铜板儿,叮叮当当留下来响的东西!”
“所以——能做出诱人吃食的!”
她右手握拳,食指指向包子铺的方向。
“还有——能让人眼睛挪不开的!胭脂水粉首饰珠宝!”
她手臂一划,又指向人群里做小首饰匠和卖脂粉的老妇人。
“这些营生猫馆热烈欢迎,一家一个档口,保管位置亮堂!”
紧接着,她话音陡然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声音拔高:
“至于卖新鲜时蔬的——诶,这位老叔,您说您这鲜灵灵的叶子菜,咱从长陵拉到城里,那菜叶子得蔫成啥样啊?总不能让人花钱看蔫茄子吧?”
“噗嗤——哈哈哈!”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随即爆发出阵阵轻松愉快的大笑。
原本紧绷焦灼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松,连刚才紧张发问的李老汉也摸着后脑勺,跟着大伙笑了起来。
“这…小苏娘子说得在理,俺可不是卖腌菜的!哈哈!”
苏绒自己也忍不住弯了眼睛,等笑声稍歇,她立刻抓住机会,抛出最诱人的承诺。
“摊位费大家放心,猫馆地方大,按地段不同,钱肯定有区别!”
“但我苏绒今儿个把话撂这儿!”
少女高高扬起下巴,眼神灼灼,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小手用力一拍车辕。
“我能保证,哪怕最贵的一间,摊位费也绝不会比你们现在在长陵市交的更贵。”
“只可能更便宜!”
哗——!
这一次,人群彻底沸腾了!
不仅便宜,连最好的位置都能比长陵便宜?!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所有心思活络的摊贩!
“苏小掌柜!算我家一个!”
“我家那卤汁豆干可是长陵一绝!”
“还有我家的珠花!戴上它,保准是西市最俏的小娘子!”
宋明挤在最前面,激动地挥着手。
“小苏妹子,小苏
妹子!给我记上,我家包子铺!”
场面再次热烈起来,但这回不再是混乱的提问,而是争先恐后的报名意向。
人们纷纷往马车这边涌来,七嘴八舌地喊着自家的招牌,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林砚早已悄然回到距离马车不远的一处阴影角落,背靠着墙壁。
他看着站在高处,被无数渴望目光包围着的少女。
那纤瘦的身影逆着光,发梢都像镀了层金边,脸颊泛着动人的红,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真能把人心底的希望都点燃。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头和挺直的脊梁上,又滑过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耳尖。
最终停留在那双即使在喧嚣中也依旧发亮的眼眸里。
倒真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呢,苏小掌柜!
苏绒最后挑出了六名大将。
宋明家的包子皮薄馅大,
唐老爹的米糕软糯香甜,
吴家卤汁豆干香飘十里。
这三家吃食摊子,能把客人肚子里的馋虫勾得咕咕叫。
其实餐饮位置她留了五个,但是肯定要给陆老头的糖人留一个,也得给猫馆自家留个糖水铺子的好位置。
甜滋滋的滋味儿,正好解腻。
至于围绕明珠坊这边,她选了王嫂的胭脂铺子和钱记首饰铺,这两家围着明珠坊的绣品一摆,专掏姑娘媳妇们的钱袋。
最后少女一双明眸转向角落里背着一担子绒花的白发老人,笑眯眯地将手一招。
“文奶奶绒花摊上的花儿鲜亮又便宜,可愿不愿意来我猫馆做事?”
众人的目光原本都热切地聚焦在苏绒身上,盼着听到自己的名字。此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齐刷刷地转向了人群外围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背上挑着一个半旧的竹篾担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朵朵颜色鲜亮、形态各异的绒花。
文奶奶刚才一直站在人群最外围,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形。
她听着苏绒点名,看着那些被选中的掌柜们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既羡慕又有些失落。
她这小小的绒花,本钱薄,东西也便宜,大概入不了苏小娘子的眼吧?
老人家心里想着,已经默默地把担子往肩上拢了拢,准备悄悄离开,不在这里碍事了。
结果下一秒就被点了名。
文奶奶整个人都愣住了,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高高车驾上的苏绒,一时竟忘了反应。
“文奶奶?”
“愿意,愿意!小苏娘子看得起老婆子,老婆子一百个愿意!谢谢小苏娘子!谢谢小苏娘子!”
老人没什么文化,也不识得几个字,只得一边说着最朴实的话,一边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角,那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
众人原本还热切地盼着听到自己的名字,此刻目光齐刷刷转向角落里的文奶奶,脸上不免露出几分不解。
文奶奶这绒花摊子,在长陵市集上算是顶顶不起眼的小买卖了。
东西便宜,赚不了几个钱,老人家日子过得也紧巴,平日里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地多照顾几分。
苏小娘子选她,莫不是…看老人家可怜,特意照顾?
这念头刚在不少人心里转悠,还没等嘀咕出声,站在高处的苏绒却像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
少女嘴角一弯,眼神清亮,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选文奶奶,可不是因为奶奶年纪大哩,咱站得高看的真,文奶奶花篓里面的绒花那可真是朵朵鲜亮呢。”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那半旧的竹篾担子上,细看之下,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一朵朵躺在担子里的绒花,在午后的阳光下,色彩鲜亮得晃眼。
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带着手工捻制的褶皱,仿佛真能掐出水来;
俏皮的迎春花嫩黄嫩黄,花蕊用染黄的麦秆精心点缀,小巧玲珑……
每一朵花都是细节满满,透着一种质朴又鲜活的灵气,显然是倾注了制作者的心血和巧思。
“哎呀!文婆婆这花儿…做得可真细发!”
“是啊是啊,以前没细看,这牡丹红的多正,花瓣儿一层层的,跟真的一样!”
“文婆婆手真巧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由衷的惊叹和赞叹声。
大家这才发现,这位平日里只安静守着自己小摊的文奶奶,竟藏着这样一手令人惊叹的好手艺!
原本心里还有些嘀咕的人,此刻也彻底服气了。
做生意,凭的是真本事和好东西,文奶奶这花儿做得确实好,该她得这个位置!
苏绒听着众人的赞叹,看着文奶奶欢喜又有些局促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趁着人都在,她直接就发下了空白的契书,约好三日后进城去西市看店面,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事毕,苏绒对着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便与林砚一同登上了马车。
车轮骨碌碌碾过土路,驶离了喧闹的长陵市集,将身后那些热切的目光和议论声渐渐抛远。
车厢内,苏绒靠在软垫上,长长地吁了口气,闭目养神起来。
奔波半日,嗓子冒烟,此刻放松下来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林砚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少女微阖的眼睑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起问题来。
“契书既然发下,何不索性填好?”
苏绒闻声,眼皮未抬,只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倦意。
“长陵的大家不识字的多,空契书发下去,他们自会寻信得过的识字人瞧过,心里踏实了,才好安心签押。”
她缓了缓,这才慢慢睁开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林砚,嘴角翘的高高的。
少女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壁,落向远方喧嚣渐散的市集,又仿佛落在更远的地方。
“我写的契书不怕人看,做买卖嘛,讲究个你情我愿,心服口服才好长久。”
苏绒说完最后这句话,声音里带着点倦意,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她眼皮沉重地阖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奔波半日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让她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吝啬了。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的人身上轻轻一歪——
脑袋便不偏不倚地,靠在了林砚的肩头。
然后一觉就睡到了猫馆门口。
苏绒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马车停了,刚揉揉眼睛准备下车,明珠的声音就先一步从外面响起。
“不好了不好了!”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她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她才离开一天,猫馆就出事了?
难道是刘四那帮人趁她不在来捣乱了?
无数个糟糕的念头瞬间挤进脑海,苏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顾不上许多,一把掀开车帘,动作利落地就要往下跳。
脚刚沾地,明珠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紧张。
“你总算回来了!”
“刚才…刚才宫里来了位女官,说太后娘娘明日要过来看看!”
第56章 长公主反向安利
事儿,还得从这天早上说起。
就在苏绒带着契书和林砚一起坐上马车的时候,长信宫来了一位常客。
正是太后长女,当朝长公主傅沅殿下。
长公主今日依旧穿得明艳大方,一身海棠红的宫装衬得她容光焕发,行走间环佩轻响,步态轻盈。
晨光透过高窗上糊的素纱,在地面投下柔和的光,就在这道光里,傅沅笑意盈盈地走进大殿。
她唇角含笑,步履轻快地迈过门槛,刚一站定,目光便习惯性地在大殿内转了一圈。
先是一口就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着的草木清气,那是殿角几案上常年供
着的鲜花与新摘的松枝散发的气息,清新醒神,让人精神一振。
然后便瞅见太后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用早膳,矮榻临着敞开的支摘窗,窗外庭院里几竿草木随风轻摇,也是心旷神怡。
长公主作势便要行礼,膝盖还没弯下去呢,就被太后抬手叫住了。
“行了行了,没外人,快起来吧。”
傅沅闻言,脸上笑容更盛,应了一声是,几步就走到太后身边,十分自然地挨着自家亲娘就坐下了。
她探头看了看太后面前的食案,一张打磨光滑的紫檀木小几上,只摆着几样清粥小菜,盛在白瓷碗碟里,还有一小碟腌脆瓜,看着十分素净。
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嘴角也往下撇了点。
“娘,您怎么又吃这些?”
长公主拿起公筷,一边给太后夹了块脆瓜放到碗里,一边忍不住抱怨。
“清汤寡水的,连点油星儿都瞧不见。您看看,这粥熬得倒是稠,可光喝粥哪行啊?”
殿内安静,只有角落青铜冰鉴里散出的丝丝凉气,稍稍驱散了些许清晨的暑意。
窗外的蝉鸣声隔着厚重的帘子,听起来也是闷闷的。
太后用勺子慢条斯理地搅了搅碗里的粥,又舀起半勺尝了一口,这才放下碗,慢悠悠地开口道。
“人老了,肠胃弱,清清淡淡的才是养生之道。你们年轻,才是该多吃些肉食的时候,莫学我这老婆子。”
长公主撇撇嘴,毫不认同地伸手指了指碟子。
“那也没见您多吃两口啊。瞧瞧,这粥才下去小半碗,脆瓜也没动几块。可见是不好吃,没胃口。”
太后放下碗,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抬手揉了揉眉心。
“倒也不是东西不好,只是天气热,心中烦闷,所以吃得少了些。”
长公主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亮,整个人往前凑了凑,带着点小得意凑到了太后跟前。
“烦闷?那正好!女儿正得了一件宝贝,您看了保管开怀!”
太后被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勾起了点兴趣,侧过头看她:“哦?什么宝贝?还能解哀家的烦闷?”
“您等着瞧!”长公主笑吟吟地说着,不等答话,便抬手轻轻拍了拍掌。
清脆的击掌声刚落,一直安静侍立在殿门边的侍女便捧着一个用素色软布仔细包裹的物件,脚步放的极轻,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
长公主伸手接过那包裹,动作带着点献宝的郑重。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外面那层素色软布,露出了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绣品。
正是明珠所绣的那一方枕巾。
素白的软缎底子泛着柔和的光泽。最打眼的,便是枕巾上那栩栩如生的绣样——
两只毛茸茸的小猫!
一只背上一绺绺黑色的狸花纹路清晰可见,肚皮和四爪却是纯净的白,正慵懒地蜷卧着,小脑袋枕在前爪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副惬意满足的模样。
另一只则热闹些,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点着一圈清晰的墨色,此刻正顽皮地伸出一只前爪,神态活泼又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缎面上跳下来。
小猫的绒毛根根分明,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整幅画面透着一种温馨又生动的气息。
太后的目光一落在枕巾上,原本带着点倦意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腰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细腻的绣面,感受着丝线温润的触感,眼底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好精巧的手艺!”太后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瞧瞧这猫儿,活灵活现的,连毛绒绒的劲儿都绣出来了!这心思,这巧劲儿……”
她抬起眼,看向身边的长公主,眼神里满是探询和期待。
“这是哪里得来的?莫不是阿窈那丫头绣的?她何时有了这般好手艺?”
长公主傅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也跟着轻轻抖动,眼睛都笑弯了,带着点对自家女儿了如指掌的促狭连连摆手。
“她?”
“您可别抬举她了,那丫头成天就知道捧着话本子看,心思哪会放在这穿针引线的细活上?让她拿针,不如让她拿笔!”
一边说着,还一边故意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唉,当初让她读书明理,原想着能养出个娴静性子,谁成想倒养出个小书痴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读那么多书!”
太后被女儿这夸张的模样逗得也弯了嘴角,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轻轻摇了摇头。
长公主见母亲笑了,立刻话锋一转,身体靠得更近,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太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劲儿。
“母亲,您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敲响登闻鼓的那位阮姑娘?”
太后闻言,捻着枕巾边角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栩栩如生的绣样上,眼底的喜爱更深了几分。
“原来是她。”
太后又细细摩挲了一会儿那精致的绣面,指尖沿着小猫的轮廓走了一遍,这才抬起头,看向身边笑意盈盈的女儿。
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昵。
“这枕巾绣得好,哀家瞧着就喜欢。”太后顿了顿,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放得随意了些:“沅儿,你不介意母亲夺你所好吧?”
长公主傅沅一听这话,立刻眉眼弯弯,嘴角高高扬起,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娇憨的笑容。
她身子一歪,更紧地挨着太后,亲昵地晃了晃母亲的胳膊,这就撒起娇来。
“娘说的什么话呀!我都是娘的,我的东西自然也都是娘的!您喜欢,只管拿去就是。”
她说着,下巴微扬,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太后,带着点小女儿特有的娇俏和理所当然。
“我不做娘亲的乖乖小棉袄,难道还指望弟弟那个犟种不成?”
太后被女儿这娇憨又理直气壮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忍不住伸出手指,带着点宠溺地轻轻戳了一下傅沅的鼻尖。
“你呀!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顽皮!多大的人了,没个正形!”
但这么一闹,太后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脸上的倦色也淡去不少,便也不再客气,径直转头对着侍立在侧的女官吩咐了起来。
“去,把前儿新得的那两匹蜀锦拿来,给公主带回去。”
女官躬身应诺,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了两匹锦缎回来。
一匹是清雅的浅碧色,上面织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另一匹则是雨过天青般的颜色,质地也是细密柔软。
长公主傅沅看着那两匹锦缎,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手指在光滑的锦缎面上划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谢娘亲赏!”
她脆生生地道了谢,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凑近太后耳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这料子正好,回头给阿窈裁两身新裙子,省得她总说我偏心,光顾着给您淘换好东西了!”
说完,傅沅眼睛一亮,像是又想起一件趣事,连忙坐直身体轻咳一声,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清亮,带着点迫不及待分享的劲儿。
“对了娘,过几日苏小娘子的新铺子开张,我还准备去剪彩呢!”
太后闻言,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实实在在的困惑,
显然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剪彩?”她微微侧头看向女儿,语气带着点探询:“剪什么彩?剪窗花么?”
长公主傅沅一听母亲这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连忙摆手。
“哎呀,不是剪窗花,就是在铺子开张那天,在门前挂上一根又长又宽的大红绸子!”
“然后呢,请来的贵客就拿一把剪刀,把那红绸子从中间剪断!”
傅沅比划完,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看着太后。
“这意思啊,就是讨个红红火火,开门大吉的好彩头!听着就热闹喜庆吧?”
太后听着女儿的描述,想象着那场景,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眼神里多了几分恍然和兴味。
“原是这么个剪彩,名儿起的也贴切,这苏小娘子心思倒是活络得很,弄出这许多新鲜花样来,倒是个妙人儿。她那个猫馆,哀家当时听着就挺有意思,如今又开了新铺子…”
长公主见母亲感兴趣,更是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讲了些猫馆里的趣事和那里的猫儿故事。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纱的光线也变得明亮灼热起来。庭院里的蝉鸣声又响了起来,比清晨时更显聒噪,空气里的暑气也明显重了。
傅沅抬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额角,感觉殿内冰鉴散出的凉气似乎也压不住这渐起的暑热了,薄薄一层香汗浸透了丝帕。
“娘,这日头眼见着毒起来了,您也该歇晌了。”她站起身,对着太后笑道:“女儿就先回去了,省得等会儿路上晒得慌。”
太后也点点头:“去吧,路上当心些。”
长公主又行了个礼,伸手接过女官递来的锦缎,这才带着侍女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长信宫。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冰鉴融化的水滴偶尔滴落在铜盘里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愈发喧嚣的蝉鸣。
太后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目光又落回到膝头那方素白的枕巾上,看得入了神,眼底的喜爱毫不掩饰。
她就这样静静地摩挲着,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专注,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半晌终于抬起头,目光在殿内安静侍立的宫女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离她最近的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宫女身上。
那小宫女一直垂手敛目,姿态恭谨。
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小宫女的耳中。
“过来,叫什么名字?”
“太后娘娘,奴婢云雀。”
小宫女闻声,立刻迈着细碎又无声的步子,快步走到太后榻前,深深福了一礼,垂首听命。
太后看着她,声音放得轻缓而平和,带着点家常吩咐的随意。
“云雀,你待会儿悄悄出宫一趟,去西市寻一个叫苏氏猫馆的铺子。”
她顿了顿,目光又落回膝头的枕巾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那柔软的绒毛绣样上轻轻点了点。
“去瞧瞧那里头,可还有这样精巧的绣品卖。若是有,不拘是什么花样,再给哀家买两件回来。”
云雀闻命,心里惊疑,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连忙恭恭敬敬地深深福了一礼,声音细若蚊蝇。
“是,奴婢遵旨。”
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直到转过廊柱,确认四下无人,才忍不住抬起手,用衣袖掩住嘴,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困惑。
猫馆?
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听着是市井间的店铺?
太后娘娘…要花钱去那里买东西?!
这个念头太颠覆她对宫廷生活的认知了,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太后想要什么好东西,不是一句话,自有内务府、织造署、天下贡品流水似的送进来吗?
何曾听说过要派人出去买的?
真是闻所未闻!
那苏氏猫馆……究竟是何方神圣?
心里琢磨来琢磨去,云雀脚下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匆匆去内务司领了出宫的牙牌和对牌,又寻了个不起眼的小宫门验明身份,这才出了禁宫高高的红墙。
宫外喧嚣的人声和热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恍惚,不禁缩了缩肩膀。
云雀定了定神,招来一辆宫中专用的青油小车,对着车夫匆匆吩咐了一句。
“去西市,寻个叫苏氏猫馆的铺子,快些!”
车夫见是宫里出来办差的,不敢多问,立刻挥鞭驾车,骨碌碌地驶入了繁华的街市。
一边走一边问,终于到了桥西这片,可越是靠近,车流人流就越是密集起来。
骡车、马车、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步行的行人,全都挤在这本就不甚宽敞的巷子里。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晕,马车走走停停,到最后几乎是寸步难行,彻底被堵在了巷外。
前面不知为何竟排起了长龙,也不知何时才能疏解。
宫女在车里心急如焚,听着前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似乎正是猫馆的方向传出来的!
她焦急地探头望了又望,前面那长长的车队和人流依旧纹丝不动。
不能再等了!
云雀咬了咬牙,心一横,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一把推开车门,提起自己那身规规矩矩的宫装裙子,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在车上等着!”
匆匆对车夫丢下一句话,便埋头钻进了拥挤的人群里。
她个子小,提着裙子在人流中艰难地左突右闪,一双小脚好几次差点被踩到,裙摆也蹭上了路边的灰尘和水渍。
好不容易挤到了巷子深处,可等她气喘吁吁地到了猫馆门口时,眼前的景象却彻底傻了眼。
有梳着高髻珠翠满头的贵妇,有布裙荆钗的寻常妇人,有等着母亲买东西的孩童,还有汉子在门外等着自家媳妇……
空气里混合着脂粉香和茶水味儿,嘈杂得如同庙会最热闹的时候!
人们挤作一团,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各自在说什么。
柜台方向围了厚厚几层人,有人在高声叫号,有人在问东问西。
她甚至看不到柜台后面站的是谁!
小宫女踮着脚努力张望,可视线完全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
这…这可怎么进去买东西?
她连柜台边都挨不上去啊!
云雀手里捏着银子,呆呆地站在猫馆门槛外,望着里头乱成一锅粥的景象,刚才那股拼着挤过来的劲儿瞬间泄了个干净。
只觉得眼前发黑,脑瓜子也嗡嗡的。
一股热风卷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额发,也吹得她心乱如麻。
太后娘娘交代的差事…怕是要砸了!
其实,她今日来得巧也不巧。
正赶上明珠坊出荷的日子,又是下第二批预约的日子,苏绒带着林砚去了长陵市,特意请了周大娘和小七小虎阿桃几个孩子在帮忙。
但这日日在宫中的小宫女哪知道这些,她只看见一个个衣着各异的妇人,喜气洋洋心满意足地从人堆里挤出来,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个软布包裹,显然是新得的绣品。
她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也顾不得许多了,咬了咬牙,学着那些妇人的样子,硬着头皮就往人堆里挤。
可刚挤进去没两步,还没挨近柜台呢,就被一个穿着眉眼清秀的少年郎客客气气地拦住了。
正是赵小七。
他脸上带着点忙碌后的薄汗,声音却依旧清亮有礼,对着云雀拱了拱手。
“这位姐姐第一次来吧?实在对不住,这边是取货的,那边才是预订的地方呢。”
小七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条歪歪扭扭、一直排到门外巷子里的长队。
云雀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傻了眼。那队伍长得望不到头,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叫号呢!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碎银,心里叫苦不迭。可看着小七那张带着歉意却不容置疑的脸,再看看周围拥挤却还算有序的人群,她也不敢硬闯。
宫里当差久了,最懂规矩二字的分量。
“……知道了,多谢小哥提醒。”
所以只得压下满心的焦灼,老老实实地对着小七点了点头,然后便默默走到队伍末尾排了起来。
这一排就排到了日头西斜。
午后的阳光渐渐失
去了灼人的热度,变得温和起来,斜斜地照在巷子里,将排队的人影拉得老长。
猫馆里的喧嚣渐渐静了下去,但队伍依旧缓慢地向前挪动着,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云雀站得腿脚发麻,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那点希望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眼看着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巷子里的灯笼也次第亮了起来,可前面的队伍还有老长一截,离着猫馆门口还有好远。
她踮起脚,望了望前面黑压压的人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站得发麻的双脚和手里捏得温热的碎银。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再排下去,天都要黑透了,宫门落钥前怕是都赶不回去复命了。就算排到了,那绣品也未必还有……
云雀咬了咬下唇,心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泄了气。
她默默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似乎永远也排不到头的队伍,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地朝着巷口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
来时还带着一丝希望,回去时却只剩下一身疲惫和满心的沮丧。
她回到宫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在长长的宫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云雀不敢耽搁,也顾不上整理自己蹭得有些灰扑扑的裙摆和散乱的鬓发,径直去了长信宫复命。
殿内灯火通明,太后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烛光吃晚膳。
云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深深福了一礼,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和委屈。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奴婢没办成差事……”
她不敢抬头,只将今日如何被堵在巷口,如何下车步行,如何在猫馆门口傻眼,如何被请去排队,如何排到日头西斜队伍还老长,最终只能放弃……
一五一十,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上了点哭腔。
“奴婢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
她伏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等着太后的雷霆之怒。
但预想中的斥责并未降临,殿内安静了片刻,只听得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云雀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太后带着点惊讶,又带着点饶有兴味的声音,那语气里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太后微微直起身,目光落在伏在地上的宫女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新奇。
“你是说……你排了一下午的队?”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追问了一句。
“就在那猫馆门口,跟那些市井妇人一起排队?最后还没排到?”
云雀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声音更低了。
“……是。”
太后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逗乐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底的笑意也更深了。
“哀家的宫女也得排队?”
太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意外和…欣赏?
最后抬起头,对着依旧伏在地上的小宫女,声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缓缓吐出几个字。
“这猫馆啊…倒是真有意思!”
她略略沉吟了片刻,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忽然转向旁边侍立的女官。
“传话下去,明日不是原定去上林苑赏看虎豹么?暂且放一放,先去西市那个猫馆瞧瞧新鲜!”
第57章 点击看小咪勇拒太后
既知道太后要来,这一晚上注定好过不了了。
穿越前,苏绒的直播间虽然没有接待过如此重磅的嘉宾,但好歹也是看新闻联播长大的。
知道那些被领导人拜访的家庭,至少都得是窗明几净的。
但偏偏太后又是微服私访,弄得太过又显得很假。所以如何不露痕迹的窗明几净,成了她眼下最大的难题。
苏绒望着一天营业下来格外狼藉的店面,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抓起抹布。
不管怎样,淦就完了!
“明珠,你回去收拾明珠坊。”
“再看看手头有没有现成的料子,不拘是帕子还是小荷包,赶着绣个精巧点的出来。明儿太后来了,正好当个心意送上去。”
明珠闻言二话不说地点点头,唇瓣抿成一条线,转身就往后院奔去。
她脚步飞快,裙摆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倏忽间就已经消失在门边,连撞到门边的针线篓都顾不上扶。
周大娘被安排了厨房的活计,就连廷尉大人也被抓了壮丁,手里不由分说地被塞了一块抹布。
苏绒一迭声地让他好好擦擦墙和柱子,指挥得那叫一个顺溜。
林砚:“……”
男人最终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
人人都忙开了自己的任务,林家老仆大概去廷尉扑了个空,又熟门熟路地来猫馆找了趟自家大人。
人当然是没接回去,还按照林砚的吩咐去把张不易接了过来——
他家老大都在这猫馆里挽着袖子擦着柱子呢,他敢不来搭把手?
张不易自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来,于是张不容也跟着倒了霉——
“林大人,小苏娘子!”
张不易从青油小车上跳下来,顺手就把另一个人拉出了车厢,正是张不容。
张大才子显然是被从被窝里生拽出来的,一身半旧的青布直缀穿得有些随意,发髻也松松垮垮的,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跟刚从牢子里出来一样。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耷拉着,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睡意和…被强行开机的怨念。
张不易一边扶着自家哥哥站稳,一边冲着门内的苏绒和林砚咧嘴一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瑟劲儿,声音也格外响亮。
“嘿嘿,我哥还没睡着呢!正好一块儿带来了!他晚上看不见路,特别适合留下来干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拍了拍张不容的胳膊,像是展示什么稀罕物似的。
张不容:我是谁…我在哪…
张不易:嘿,看我多机灵。
苏绒手里还捏着抹布,闻声抬眼望去,目光落在张不容那张茫然的脸上,又扫过张不易的得意表情。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算啥?
怀民亦未寝?
她看着张不容那副被强行拖来,睡眼惺忪生无可恋的模样,再想想那位被苏轼半夜从床上薅起来看月亮的张怀民……
张怀民算是交友不慎,张不容你摊上这弟弟…就只能说纯属命里欠他的。
少女心里默默为张大才子掬了一把同情泪,但眼下人手紧缺,送上门来的壮丁,管他清醒不清醒,都得用起来!
她目光在张不易那张得瑟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正默默擦柱子的林砚,心里就有了主意。
“林大人那边柱子高,录事去搭把手。”
“得嘞,苏小娘子放心!”
张不易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响亮地应了一声,还不忘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像交接什么重要物品似的。
“哥,我去帮林大人!”
然后便一溜烟地朝着林砚那边跑去,溜得比耗子还快。
苏绒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被交接下来的张不容身上。
这位张大才子依旧站在原地,眼皮半垂着,眼神涣散,穿着那身半旧的青布衣裳,在灯火通明的猫馆前厅里,显得格外迷茫。
少女看着他这副魂游
天外的模样,再看看他那双还带着点睡意的眼睛……
得,这状态,别说擦桌子扫地了,让他拿个抹布怕是都能把自己绊倒。
苏绒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点压榨劳动力的念头瞬间稀碎。
她眼珠一转,目光扫过猫馆里那些正忙碌的身影,又落回张不容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一个念头倏地冒了出来。
“张先生,这体力活您怕是做不来,要不写点应景的词儿,或者画几幅猫馆的小景图?”
少女的声音带着点期待,张不容也终于被唤回了大约万分之一的神智。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此刻还有些迷蒙。
目光在苏绒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这灯火通明人影忙碌的猫馆前厅。
然后下意识点了下头。
“……嗯。”
苏绒看着他这副随时可能站着睡着的模样,心里那点期待瞬间打了个对折。
算了,能应下来就不错了!
至于这词儿和图……明早能见到就算他超常发挥了!
少女认命似的耸耸肩,不再多言,转身抓起抹布,重新投入了热火朝天的清洁大业中。
猫馆之内一时间灯火通明,低语声,脚步声,器物碰撞的轻响交织在一起,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灯火将每个人晃动的影子投在墙壁和地面上,勾勒出一片无声的繁忙,一直到天光蒙蒙亮。
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柜台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上面摆放整齐的茶具和号牌匣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几张方桌板凳被归置得横平竖直,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根猫毛都找不着。
通了一晚上的风,空气中那股混杂的茶点味和猫毛气息也被清扫一空,只剩下淡淡的皂角清香和晨露的微凉。
明珠也交上了一个小小的荷包,用最细软的杏黄绢布缝的。
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只蜷卧酣睡的小三花,正是小咪的模样。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是熬了大半夜的心血。
张不易靠在擦得锃亮的柱子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眼睛半眯着,眼皮子直打架。
角落的小桌旁,张不容更是直接伏在桌上睡着了,脸颊下压着几张涂满了墨迹的纸。
他眼下的青黑最重,呼吸均匀绵长,显然累极了,但手底下压着的几幅小画却是神韵具备,一笔题字也是不失以往的水准。
唯有林砚,依旧身姿笔挺地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他脸上不见多少熬夜的痕迹,眼神依旧清明,只是眼底深处也熬出了一点点血丝。
只是和周围一圈眼睛通红哈欠连天的人相比,显得格外精神。
无他,这位是真熬夜圣体,廷尉值房彻夜亮灯那是常事儿。
整个馆子里大概只有小猫咪们睡了一个好觉。
小咪一觉醒来,便溜达到了刚被林砚擦得锃亮的柱子旁,歪着脑袋,对着柱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伸出了毛茸茸的小爪子。
它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尖,在光滑的柱面上挠了一下又一下。
柱面上的影子也跟着它一起动,却怎么也抓不到。
“喵?”
小东西喉咙里发出困惑又带着点委屈的叫声,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歪头看看柱子,又看看自己的爪子,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抓不到这个“小伙伴”。
苏绒刚把最后一张桌子摆正,直起酸痛的腰背,就看到了这一幕。
少女熬得通红的杏眼里瞬间漾开一丝笑意,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在小咪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点了点。
“傻猫,那是你自己呀。”
小咪被她的动作惊动,抬起小脑袋,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苏绒的手指,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是在寻求安慰。
苏绒顺势将它抱了起来,小家伙温软的小身子依偎在她怀里,带着毛茸茸热乎乎的触感。
她抱着猫,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猫馆,又落在周围一圈东倒西歪,眼睛通红的人身上。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
“好啦好啦!辛苦大家了!”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亮了,大家赶紧回去歇歇吧!”
明珠闻言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担忧地看向苏绒顶着同款黑眼圈的小脸。
“那你呢?熬了一宿,你也得歇歇啊……”
苏绒抱着小咪,下巴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蹭了蹭,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我没事儿!我有神器,保管一会儿就精神抖擞!”
明珠看着她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别硬撑,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脚步虚浮地往后院走去。
苏绒把人一个个送走,就连林砚也匆匆赶去早朝。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前厅里,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以及……排山倒海的困意。
熬了一整夜,说不困是在骗鬼呢。
但她确实有办法。
那就是我们老祖宗提神醒脑的不传之秘——薄荷茶!
很快,薄荷碎叶被倒入一个小陶壶里,冲入滚烫的热水。
翠绿的叶片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清澈的茶汤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碧色。
苏绒端起陶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先是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一股凉意瞬间直冲脑门,让少女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明了不少。
然后再美滋滋地喝上一小口,茶汤带着薄荷特有的清凉和一丝微苦滑入口中,顺着喉咙而下。
然后,人就立马不困了。
神器在手,天下我有!
这下,总算能支棱起来迎接太后娘娘的大驾光临了。
太后的车驾来的低调。
一辆青帷小车由两匹毛色油亮的健马拉着,车身样式普通,只在车帘边角处绣着些不易察觉的暗色缠枝纹。
车旁跟着两名身着素净青衣的随从,步履轻捷,眼神平和,看着像是寻常大户人家的管事仆役。
车子在猫馆门前稳稳停下。
车帘微动,一位面容沉稳的老嬷嬷先一步利落地下了车,动作熟稔地将车帘稳稳掀起,固定在一旁。
紧接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从车内探出身来。她动作轻巧地下了车,随即转身,稳稳地伸出双手,小心地搀扶住车内的太后。
太后这才扶着宫女的手臂,姿态从容地下了车。她一身绣着翠竹的常服,发髻简约,只簪一根青玉簪。
太后目光温和地扫过猫馆门前,随即落在了早已等候在门边的苏绒身上。
少女今日也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虽不是簇新,却也浆洗得清爽。
她脸上带着熬夜后的淡淡倦色,眼下晕染着两圈不甚明显的青乌。
但那双杏眼却像被擦拭过的宝石,显出一种近乎固执的精气神,努力挺直了腰背,规规矩矩地立在门边。
见太后下车,苏绒连忙上前两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屈膝便是一个深深的万福礼。
“民女苏绒,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她这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又瞥见她眼下那圈淡淡的青影,唇角便弯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没立刻叫起,反而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苏绒的手臂,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目光在苏绒脸上停留片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瞧着像是熬了一宿?为了哀家这点兴致,倒是辛苦你了。”
苏绒顺着太后的手势直起身,闻言连忙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点轻松的笑容,声音也努力放得轻快些。
“不辛苦不辛苦!太后娘娘是我们的恩人,娘娘能来,是猫馆的福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
置,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娘娘快请里面坐。”
正午的阳光已经爬上了门口的竹帘,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投下细细密密的影子。
太后刚踏入前厅,一股带着沁人凉意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驱散了门外带来的些许燥热。
太后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目光在清爽整洁的厅堂内扫视了一圈,末了落回苏绒脸上。
“咦?”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稀罕的兴味,侧头看向苏绒。
“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闻着倒是清爽得很。”
苏绒正跟在太后身侧半步之后,闻言连忙上前一小步,微微倾了倾身子。
脸上没有半分局促,反而漾开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清浅笑容,声音清亮爽脆,如珠落玉盘。
“回太后娘娘,是薄荷叶子的味道。”
“天气热了,民女想着熏熏屋子,就用薄荷叶子煮水擦了桌椅门窗,没想到娘娘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太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脸上那点讶异化作了真切的赞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带着点长辈看小辈机灵劲儿的欣赏。
“原是如此。这法子倒是巧妙,又清爽又提神,比那些熏香还来得自然舒服。”
说着,她微微侧过身,对着身后跟着的那位面容沉稳的老嬷嬷和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吩咐道。
“瞧瞧,这才是过日子的巧心思。你们也都学着点,往后宫里暑气重了,也能用上这法子,比一味地堆冰盆强。”
厅堂里原本或卧或趴的猫咪们,此刻也纷纷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动了。
雪姑原本蜷在角落的软垫上打盹,此刻抬起头,蓝眼睛扫过门口涌进来的几个人影,尤其是那位被簇拥的老夫人。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随即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尾巴尖儿低垂着,就带着崽子们转移到了角落。
丧彪原本蹲在窗台上晒太阳,一双带着刀疤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下方。
此刻也微微弓起了背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叫,随即敏捷地跃下窗台,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柜台后的阴影里。
小二黑更是机警,在太后踏入前厅的瞬间,它那身油亮的玄色皮毛便已融入高柜顶端的暗影中,只余一双金绿色的竖瞳在暗处若隐若现地观察着。
一时间,原本散落在各处的猫咪们,都因这带着无形威仪的访客而警觉起来。
前厅里,一时间只剩下雪球和煤球还懵懂地睁着圆眼睛,像个好奇的毛线团。
就在这时,救世主小咪来了。
它一向是被苏绒娇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非但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躲藏,反而歪着小脑袋,一双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直直地望向满头珠翠的太后。
小家伙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带着点好奇。
它迈着从容不迫的小步子,尾巴尖儿悠闲地轻轻摇晃着,就这样溜溜达达地踱到了太后脚边。
然后便蹲坐下来仰着小脸,继续用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琥珀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太后。
那眼神纯粹又大胆,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事物。
太后正和苏绒说着话,忽觉脚边多了个小东西,低头一看,正对上小咪那双不躲不避还清澈见底的大眼睛。
老人家脸上瞬间漾开惊喜的笑意,眉眼都弯了起来。
“哎哟,好漂亮的小猫儿!”
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忍不住就弯下腰,伸出戴着素玉镯子的手,就作势要去抱它。
“来,让哀家抱抱……”
然而,就在太后的手即将碰到小咪那身蓬松柔软的皮毛时——
小家伙却异常敏捷地往后一个小闪,瞬间就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喉咙里紧跟着冒出一声带着不满的叫,小脑袋微微歪着,眼神里带着点明确的拒绝和警惕。
小咪:哪来的两脚兽这么没有边界感?刚认识呢怎么就要抱!
太后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她身后的老嬷嬷和小宫女见状,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紧张的神色,下意识地就想上前。
可还没等她们动作,小咪已经轻盈地一转身,后腿发力,小身子像装了弹簧般,嗖地一下就跃上了旁边的柜台。
它稳稳地落在光洁的柜面上,蹲坐下来,尾巴盘在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太后一行人。
那姿态,带着点猫科动物特有的审视和……嗯,一点小小的倨傲。
太后看着它这副模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猛地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个机灵的小东西!”
她笑得眼角都沁出了点点泪花,一边笑一边指着柜台上的小咪,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喜爱。
“有个性,不让人随便碰!哀家喜欢得紧!”
第58章 小咪深谙鱼塘之道
太后笑得开怀,苏绒心里却绷紧了弦儿。
她在一旁垂着手,心里的小人默默给小咪点了个赞又捏了把汗。
刚才那一个后滚翻,动作干净利落的就跟排练过一样……祖宗,你可真敢啊!
不过此时,柜台顶上的小咪店长正无辜地歪着它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圆溜溜的琥珀色大眼睛像两颗纯净的琉璃珠,一眨不眨地睨着边上那个人类老太太。
小家伙矜持地舔了舔自己粉嫩的肉垫,慢条斯理地捋顺方才被弄乱的几缕毛毛。
喵呜,真吵。
小咪内心毫无波澜,它只是觉得这位老太太身上飘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息,让它忍不住多瞄两眼罢了。
不过,她可不会轻易让这个人碰。
这是原则性问题!
它刚刚允许这位老太太近距离观察,已经是破例了。
看看她身后那两个,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像两根不会动的木头桩子。
这种气氛,让咪浑身都不自在!
咪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那些咋咋呼呼的,每天来上贡零食的两脚兽。
小咪慢悠悠地将蓬松的尾巴尖儿盘到自己雪白的前爪上,团成了一个毛茸茸的雪球。
然后下巴稳稳搁在爪爪上,只留一双清澈的猫眼继续懒洋洋地扫视着下方。
模样天然带着点睥睨众生的小傲气,仿佛它才是这方天地唯一的主人。
苏绒偷眼觑着太后脸上的神色,指尖在裙侧蹭了蹭,一双清亮的杏眼在垂落的发丝后紧张地逡巡着。
还好还好,太后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心被这小祖宗逗得心花怒放。
老太太甚至笑出了眼泪花,正拿着帕子轻轻揩着眼角,看向小咪的眼神比刚才还要亮了几分。
带着一股非得把这小祖宗拿下的劲儿。
得,要完。
苏绒心底那根弦又绷紧了。
看太后这架势,今儿不降服这只傲娇咪,怕是难以收场啊!
太后显然是被小咪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彻底勾起了兴致,非但没生气,眼睛反倒更亮了。
那架势,比刚才更来劲儿,跃跃欲试着呢!
老太太笑吟吟地又往前凑了半步,看着柜台顶上这团毛茸茸的小三花,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哄自家小孙孙的劲儿。
“哎哟,小乖乖,真不给哀家抱抱?”
她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伸出手,指尖朝着小咪的方向探去。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脸上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喜爱和期待。
苏绒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着手心,清亮的眸子里映着那只伸向小咪的手,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祖宗!给点面子!就一下!
然而,柜台顶上的小咪店长只是懒洋洋地撩了撩眼皮,那双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扫了一眼那只戴着素玉镯子的手。
小家伙
连一根毛都没动,依旧把自己团得像个完美的毛球,下巴稳稳地搁在爪爪上。
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小脑袋一偏,动作幅度不大,却正好避开了那只手,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甩了一下尾巴尖儿。
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拒绝和…一点明晃晃的嫌弃。
小咪:印象分不高,免谈。
太后的手再次僵在了半空。
这次,连她身后那位一直沉稳的老嬷嬷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唰地掠过一丝紧张。小宫女更是吓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空气凝固了一瞬,苏绒只觉得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该怎么打圆场。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出现。
太后看着小咪那副傲娇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奇妙的萌点,笑的更爽朗了。
“有个性,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有脾气的猫儿。”
她指着柜台顶上依旧一脸平静的小咪,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不卑不亢,不谄不媚,比哀家见过的很多为官做宰的人还要有品格!”
苏绒:“……”
少女悬着的心终于咚一声落了回去,唇角忍俊不禁地朝上一翘,随即又被她飞快抿住,化作一丝哭笑不得。
手指头下意识地抚了抚怦怦直跳的胸口。
破案了。
这位太后娘娘,是个如假包换的傲娇控!
不过她虽然嘴上夸着,眼睛还是黏在柜台顶上那团毛球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喜爱。
苏绒连忙趁着太后还沉浸在刚才的愉悦里,飞快地朝柜台顶上的小咪使了个眼色。
求你了,小祖宗!
小咪原本高冷的姿态微微一顿,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一边的耳朵尖儿,清澈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无奈。
它轻轻吁了口气,下巴从爪爪上挪开,那双圆溜溜的猫眼先是瞥了一眼太后,又扫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的苏绒。
咪:……妈妈酱真是的……
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迈着从容的小步子,沿着柜台边缘,再次悄悄踱到了靠近太后的这一侧。
太后本来已经被裱在柜台另一侧墙上的健康令执照吸引了注意力,正欲抬手发问,却冷不丁碰到了一个湿漉漉凉丝丝的小鼻子。
太后:???
却见这只高冷的小三花,先是微微向前探了探它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它没有伸出爪子,也没有用脑袋蹭,只是用它那湿漉漉的小鼻尖,在太后的指尖上蜻蜓点水般地顶了一下。
施舍完这个动作后,小咪立刻收回了脑袋,仿佛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
它看也没再看太后一眼,尾巴尖儿矜持地翘得老高,迈着它那标志性的猫步,头也不回地踱回了刚才趴着的位置。
再次慢条斯理地重新团成一个完美的毛球,下巴稳稳地搁回前爪上,眼睛也缓缓阖上。
咪:满意了吧?别打扰本喵休息。
它要继续它的日光浴了。
别看只是蹭了蹭鼻子,老太后脸上霎时便漾开了实实在在的的笑容,眼角眉梢都透着被取悦的高兴劲儿。
“瞧瞧!这小东西心里有哀家呢!”
太后乐呵呵的像得了什么宝贝,瞬间就带起了轻松的氛围。
她身后的老嬷嬷和小宫女也都跟着弯起嘴角,前厅里一时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暖融轻快起来。
气氛正好!
苏绒连忙顺势捧起小雪球放到太后膝盖上,借着俯身的时机朝后门不着痕迹地挤了挤眼睛。
几乎是无缝衔接,明珠应声出场——
她端着一个铺着素色软缎的托盘,步履轻盈地走了出来。
太后目光落在托盘中央那只小巧的荷包上,脸上原本愉悦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底漾开温和的喜爱与一丝了然。
她微微倾身,仔细端详着荷包上那只橘白相间的小猫绣像,尤其留意那股子傲娇神气的模样。
紧接着,嘴角便弯起一个赞赏的笑。
“这绣的可是方才那只小猫?明珠姑娘,你这针线功夫,倒是将这猫儿的神韵抓得极准。连它那点小性子,都绣得活灵活现。”
“娘娘慧眼如炬,正是小咪。”
太后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轻轻颔首。
“哪有什么慧眼如炬,只是才与它打过照面,这模样气性自然记得。你绣得甚好,毛色分明,神态生动,颇有几分真趣。”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动作优雅地拿起那只小小的荷包,置于掌心细细端详,指腹感受着那细密的针脚与绢布的柔滑。
“料子也选得妥帖,细软舒适。”太后抬眼看向明珠,语气温和中带着肯定:“明珠姑娘,你这手绣艺着实精巧。哀家瞧着,便是宫里头的绣娘也未必能及。”
明珠依旧垂首,姿态谦逊。
“太后娘娘过誉了。民女只是喜爱这些猫儿,绣得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轻柔。
“能得娘娘青眼,是这荷包的福分。”
太后看着她这副温婉恭顺的模样,再想想方才那只傲娇的小三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全是当长辈看懂事小辈的那种满意。
“好孩子,不骄不躁,手艺又佳。”
她语气温和,带着点勉励的意味。
“这荷包,哀家便收下了。往后猫馆若有什么新巧的绣样,也让人送一份进宫给哀家瞧瞧。”
明珠连忙应道:“是,民女谨记,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将那只绣着小咪的荷包收进袖中,目光再次扫过这温馨整洁的猫馆前厅,最终落在了苏绒身上。
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喜爱,更有沉甸甸的赏识,像是把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苏小掌柜,哀家今日来这一趟,瞧见的可不止是几只灵巧的猫儿和几件精巧的绣品。”
话说的不快,但字字句句都透着真心实意的欣赏。
“哀家瞧见的,是你这份心思和胆识。”
太后微微抬手,指尖虚点过这布置得宜,处处透着巧思的前厅,目光又扫过明珠手中尚未放下的托盘。
“能另辟蹊径,将这小小铺面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以猫儿聚拢人气,让寻常百姓也能有个解闷逗趣,听书品茶的雅致去处…这份心思和眼界,实属难得。”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绒脸上,那目光温和却带着重量,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郑重。
“更难得的是,哀家听闻你的事迹。不畏强权,敢为弱女子出头,护佑孤寡,甚至不惜夜探侯府也要救人!”
太后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拔高了些,带着一种由衷的激赏。
“这份锄强扶弱的侠义心肠,这份不畏艰险的胆气,才最是难能可贵!”
“谁说市井女儿便只能困于窄巷?女儿家亦可胸怀锦绣,肩担道义!这份不让须眉的志气,哀家瞧着也甚是欢喜。”
少女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恭敬的薄红,眼睫低低垂敛下来,将那双眸子里光华都藏在了浓密的阴影下。
她深深福下身去,姿态温顺得如同一株含着晨露的细草。
“民女只是做了些对得起良心的小事罢了。”
然而在苏绒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清亮的杏眼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好家伙!
这可是当朝太后的金口玉言,亲口认证的巾帼英雄!
这评价的分量可是响当当的,以后猫馆在西市桥西,甚至在整个宸京城,那名声可就彻底立住了!
而且,简直是天赐的护身符啊!
什么宵小之辈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太后娘娘今天这番话的分量。
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日后行事的一层护甲!
她这样想着,便迫不及待地直起身,脸上依旧是恭敬温顺的笑容,眼神清亮坦然地迎上太后充满期许的目光。
那眼底跳跃着一点不卑不亢的神采,有一种初生朝阳般的热忱,明晃晃的,衬得颊边那抹薄红都带上了蓬勃的生气。
“民女定当谨记太后娘娘
教诲,用心经营这猫馆,不负娘娘期许。”
她声音清脆,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决心,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真诚,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小恳求,轻轻软软地开口。
“只是民女见识浅薄,经营这猫馆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娘娘今日金口玉言,字字珠玑,不知能否请娘娘赐下墨宝,将方才那番勉励之言书于纸上?也好让民女悬于堂中,日日警醒,时时鞭策?”
少女说完,又恰到好处地微微垂下眼睫,做出一点不好意思又充满期待的模样。
那模样三分真心七分撒娇,偏又显得无比诚恳乖巧,心里却暗戳戳地打着小算盘。
要是能拿到太后的亲笔题字,那可就真是镇店之宝了。
往后挂在新店最显眼的位置,那效果…啧啧,想想就美滋滋!
太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看着苏绒那副求知若渴虚心受教,还带着点娇憨的小模样,脸上那温煦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老太太显然很受用这种将教诲奉为圭臬的态度,更喜欢这种惠而不费的回馈方式。
“你这丫头倒是会讨巧,既然有这份心,哀家允了!”
第59章 重新开张的日子近在咫尺了
但是太后墨宝,苏绒当天到底还是没拿着。
老人家那句话说完,自己倒是先笑着摆了摆手,话锋却又一转。
“不妥不妥。”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像一盆井水兜头浇下,苏绒脸上的小表情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刚才不是夸得好好的吗?
眼看就要到手了,怎么突然就不妥了?
电光火石间,无数个可能在苏绒脑海里疯狂刷屏,每一种都让她心头一紧。
少女一双眸子霎时就迷茫起来,还带着一点点难以置信的委屈。
小睫毛无辜地扑闪了两下,像是努力想从太后的话里找出点玩笑的意思。
太后瞧着她这瞬间懵住的可怜模样,再对比刚才那份口齿伶俐请求赐字时的机灵劲儿,忍不住被逗乐了。
老太太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苏绒光洁的额头。
“啧,你这丫头!前面瞧着七窍玲珑,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冒起傻气了?”
苏绒被点得一缩脖子,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被戳的额角,眼神里的委屈更浓了。
像是被打断了思路的小动物,懵懂又无辜。
卖可爱这种事,谁说只有猫能做?
太后被她这副样子逗得更乐了,收回手,眼里是一点纵容的笑意,然后便慢悠悠地开口,点破苏绒没转过来的那个弯。
“傻孩子,哀家方才那番话是金口玉言不假,可这墨宝……”
太后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烟火气十足的温馨小店,落在苏绒身上时带着点提点之意。
“若是哀家今日便在这里提笔为你写就,那也不过是太后私赏,彰显哀家对你个人和这小小猫馆的喜爱罢了。”
“哀家的确欣赏你这份心气儿,但要让这墨宝变成真正的护身符,变成足以让你在这宸京城里放开手脚去做更多事,护佑更多人的倚仗……”
她话锋在此处意味深长地一转,眼神里多了一丝沉稳的光芒。
“……那可不能靠哀家一时兴起,在这铺子里信手一挥就能算数的。”
苏绒忽然就福至心灵了,捂着额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眼底的茫然被一点点惊愕和随之而来的明悟取代。
不是不给,是觉得份量不够?
不靠私赏,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苏绒的心底,惊得她呼吸都轻了些许。
难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御赐?
老天奶,要是太后以正式的旨意赐下来的话,那就不只是镇店之宝了!
那将是镶了百倍金边,自带光环,立于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金字招牌!
不,哪里只是招牌,简直是官方盖章的不死金身啊。
苏绒一时竟忘了该作何反应,只剩下满心的惊涛骇浪,面上努力维持着乖巧恭顺的模样,一双清亮的杏眼却像盛满了星光,亮得晃人。
太后似乎也被苏绒这副强忍着雀跃,眼巴巴又充满期待的小模样逗得更愉悦了几分。老人家微微侧首,对着身边那位沉稳的老嬷嬷打趣起来。
“瞧瞧这小掌柜,得个空头允诺,都欢喜得快跳起来了。”
“小苏娘子聪颖灵秀,娘娘没白疼她。”
苏绒闻言,颊边的红晕更深了些,眼神飘忽了一瞬,透出点被抓包的窘然。
太后眼底笑意更深,随即优雅地站起身,目光温和地扫过前厅,又落在苏绒和明珠身上。
“哀家回去给你写。”
她语气轻松,随即又带了几分自嘲般的坦率笑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腕。
“唉,这人呐,年纪渐长,多年不曾正经提笔,功夫怕是都撂下喽!一时兴之所至,万一副丑字出来,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苏绒连忙深深福下去,声音清亮。
“民女不敢,娘娘的字定然是好的!民女能得娘娘墨宝,已是天大的福气,多久都等得!”
心里的小人早已叉着腰,神气活现地蹦跳起来,脑袋都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管她写啥,是太后亲手写的就行!
挂出去谁敢说丑?
好不容易把太后一行送走,看着那辆低调的小车消失在巷口转角,苏绒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彻底松了下来。
昨天熬通宵打扫的后遗症,加上今天这场心力交瘁的御前表演,两股疲惫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排山倒海般冲垮了她所有强撑的精神气儿。
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蹭回自己的小屋子,连鞋都懒得脱得规整,踢掉一只,另一只脚带了两下没弄掉,干脆就那么挂着。
整个人像一摊软泥,直接砸进了还未来得及叠的被褥里。
连脸埋在枕头里的姿势都顾不上调整。呼吸之间,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包裹上来。
什么墨宝、什么太后、什么明日生意……统统去她的吧!
苏绒眼皮上像压着两座大山,直接进入停机休眠状态,意识瞬间就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就算现在送来一车金子砸在她门口,苏绒也怕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窗外天光由昏黄变暗黑,再由暗黑转为灰白。
直到第二天早上,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格外嘹亮,吵嚷得不行。
一缕格外顽皮的阳光也硬是从支摘窗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脸上,不依不饶地舔着她的眼皮。
少女蹙起了眉,下意识地抬手,用胳膊胡乱地盖在脸上,试图把那恼人的光亮和随之而来的清醒隔绝在外。
脑袋昏沉得像灌满了铅,眼皮更是重若千钧,只想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睡她个天荒地老。
然而窗外的麻雀像是得了号令,叫得越发欢实嘹亮,叽叽喳喳汇成一片恼人的噪音,紧接着院子里也传来了动静。
先是雪球细嫩又带着点执拗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然后煤球也跟着响了起来,很快小咪那标志性的喵呜也加入了合唱。
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像一支不和谐的交响乐,少女在枕头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猛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最后还是认命地长叹一口气,猛地掀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清晨微凉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新气息。
“苏绒,要我来喂吗?你再睡会?”
门外传来明珠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试探和关切。
苏绒没应声,只是挣扎着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脑袋还晕乎乎的,像塞满了浆糊。
她闭着眼,凭着感觉摸索着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终于稍微清醒了点。
她拖着步子,几乎是蹭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闩,明珠正端着一小碗温热的肉羹站在院子里。
晨光熹微,透过院中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珠一眼就瞧见门内站着的苏绒——
少女一头乌发睡得乱糟糟的,几缕碎发还俏皮地翘着,黏在汗湿的额角。
脸颊上压着几道枕头印,平日里清亮有神的杏眼此刻半眯着,眼神迷蒙。
身上那件一直没换下来的裙子也皱巴巴的,整个人像只还没睡饱就被拎出窝的小猫崽。
明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就是一软,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瞧你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猫儿们我来喂吧,你回去再躺会儿?”
苏绒站在门槛里,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点露水钻进肺腑,总算把最后一点瞌睡虫赶跑。
“不用,我来吧。”
说着,少女便伸手接过了明珠手里那碗温热的肉羹,脚步还有些虚浮地往前厅走。
院子里,清晨的阳光已经爬上了东墙,将青石板地面照得亮堂堂的。
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蹦跳着,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
雪球和煤球立刻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贴在她脚边,小脑袋和小尾巴仰得高高的,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咪咪咪。
小咪几个轻巧的跳跃就到了食盆边上,跟着其余几只大猫一起端坐在跟前,尾巴尖儿优雅地卷在身侧,一副等着投喂的淡定模样。
苏绒走到前厅角落,将肉羹碗放在地上,又用指尖捻碎了碗里的一块肉干,均匀地撒进几个并排的小食盆里。
“吃吧。”
雪球和煤球立刻扑到自己的食盆前,小脑袋埋进去,吧嗒吧嗒吃得欢快。
苏绒蹲在旁边,看着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小食盆里,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在清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清晰。
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氤氲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抬起手背胡乱地去揉酸涩的眼角。
就在这时,门外巷子里传来一阵车轮声,骨碌碌的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猫馆门口。
苏绒揉眼睛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透过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一辆样式朴素的小车停在门外。
看着像是丞相府的车,老丞相现在应该在上早朝啊,怎么来猫馆了?
苏绒看着那辆熟悉的小车,心头微动,但下来的并非老丞相本人,而是丞相那位真正的亲随忠叔。
蒋忠下了车,脸上带着一贯沉稳的笑意,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箱子,几步走到猫馆门前。
然后对着门内还有些发懵的苏绒微微躬身,双手将那小木箱递上,声音沉稳又带着点暖意。
“苏小掌柜,我家主人吩咐将这个送来,说是掌柜或许用得上。”
苏绒连忙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小木箱,入手温凉,带着点淡淡的木料香气。
蒋忠见苏绒接了,只又微微颔首,便转身利落地登车离去。
那辆朴素的小车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很快便消失在清晨微凉的巷口晨光里。
苏绒抱着那小木箱回到前厅,将它轻轻放在擦得锃亮的柜台上。
几只小猫吃饱喝足,正各自找地方舔毛打盹,只有小咪踱步过来,好奇地围着箱子嗅了嗅,随即又兴趣缺缺地走开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在木箱外的素布,露出里面一个同样朴拙无华的小木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苏绒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只见盒内铺着一层柔软的细棉絮,棉絮之上,静静躺着一座结构精巧,完全由细竹条和小木榫拼接而成的猫爬架模型!
模型虽小,不过巴掌大,却五脏俱全,细节逼真得令人惊叹。
底座是几根交错支撑的粗竹节,稳稳地托起整个结构。往上是错落有致的几层小平台,平台之间用更细的竹条巧妙地连接着盘旋而上的阶梯。
最妙的是,在最高一层的平台旁,还悬挂着一个用细麻绳编织而成的精巧小球!
晨光照在柜台上,将这座微缩的猫爬架模型映照得纤毫毕现。
每一根竹条都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个榫卯接口都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子匠心的沉静。
苏绒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光滑的竹条表面,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还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悬挂的小麻绳球。
这模型…完美复刻了她当初向老丞相描述的所有细节!
粗壮的树干柱子,层叠的瞭望台,连接的阶梯和隧道,甚至那个晃晃悠悠的小吊桥……
一个不落!而且做得如此精巧,如此用心。
她只是随口一提,连图纸都画得潦草不堪,没想到老丞相居然全记在了心里,还亲力亲为做出了这样一件堪称艺术品的模型。
少女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竹条,酸酸软软的滋味沿着心尖往上涌,一直涌到鼻尖,连带着眼眶都微微发起热来。
她甚至能想象出,老丞相是如何抽出时间,坐在他那间堆满卷宗的书房里,就着明亮的烛火,一点一点地削磨着竹条,琢磨着榫卯的接口。
那双手,批阅过无数军国奏报,执掌过三公九卿,挥斥方遒间定下过宸京城的一砖一瓦。
此刻却捏着细小的刻刀,全神贯注地对付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竹木小件。
想到这里,少女的笑容先是小小的,带着点傻气,随即慢慢漾开,最终在眼底汇聚成一片明亮又柔软的光华。
她轻轻吁了口气,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鼻音和满满的暖意。
“老丞相……真是……”
怎么办,有点感动怎么办?
苏绒轻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模型重新放回木盒里,转身快步回了后院。
先是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又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用木簪利落地挽好,穿了那件干净清爽的鹅黄裙子。
说起这个,她最近为了避风头已经不敢穿绿罗裙了。
苏绒的名声自登闻鼓案之后就传了出去,后来上了几回街,发现街上穿着绿罗裙的姑娘居然都变多了。
不由得长叹一声——
人的名,树的影,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收拾停当,少女满意地歪头晃了晃小髻,乌溜溜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光亮,抱起那个小木箱就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湿润微凉,带着点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早起的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柴火味和米粥香。
苏绒抱着小木箱,穿过几条熟悉的巷子,不多时便又到了巷尾李木匠的工坊。
工坊的门大敞着,苏绒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李木匠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在一个不矮的柜子上细细打磨着。
李木匠打磨得专注极了,连苏绒走到门口都没察觉。少女猫儿似的踮着脚绕到他侧面,乌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就认出了这柜子——
这不就她之前提过的供销社柜台嘛!
看来李老哥是真把这活儿放在了心上,一大早就开始赶工了。
少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李大哥!”
李木匠惊得手一抖,砂纸差点脱手。
他猛地直起身,扭过头,看见是苏绒,眉头习惯性地又皱了起来。
“哎哟,苏小娘子,你怎么又来了?那猫爬架……我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急不得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眼神里带着点求饶的意味。
苏绒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李大哥,您别紧张!我今儿可不是来催工的!”
她说着,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狡黠,将怀里抱着的小木箱往前递了递。
“我是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李木匠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箱,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东西?啥好东西?苏小娘子,你可别又整些花活儿出来……”
“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木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箱子,这才慢吞吞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盒盖掀开的瞬间,李木匠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他整个人都傻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里面的模型,嘴巴微张着,半天没合拢。
李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匠,见过无数精巧的物件,可眼前这座模型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尤其是那些榫卯接口,做得如此精细,如此严丝合缝,简直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似的!
“这是…这模型谁做的?这手艺简直是祖师爷赏饭吃啊!”
“好精巧的构思,我想了几天毫无头绪,还真有人设计出来了啊!”
苏绒看着他这副震惊的模样,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李哥,如今有了模型,是不是就能做快点啦?”
“能,太能了!有了这现成的样子,都不用我再费心琢磨尺寸和样式了,我照着这个放大,工期至少能提前三五天!”
他小心翼翼地将模型放回木盒里,盖好盖子,这才抬起头大手一挥。
“正好!你之前要的那些绣架子布架子,还有那十几套长条凳,我都拾掇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转身就往工坊后院走,嘴里还高声吆喝着伙计。
“阿牛,阿牛!别磨蹭了,快套车。把库房里那些绣架、布架子、长条凳都搬出来,都装上!”
不多时,三辆结实的大牛车便骨碌碌地从李木匠工坊的后院驶了出来。
巷口早起赶路的行人,不经意间瞥见那第一辆骡车顶上坐着的小娘子——
晨光里,少女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点压不住的笑意,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前方。
苏绒很快跟着牛车到了雀目楼这边,昔日的酒楼早已彻彻底底改了样子。
楼体线条流畅,飞檐翘角,虽未正式挂上牌匾,但那股恢弘又精巧的气度已经显露无疑。
推开新漆的朱红大门,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堂豁然开朗,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格洒进来,照得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都闪闪发光。
今日没有工人过来上工,但工匠们已经按照她的图纸,将一楼的空间用低矮的隔断划分出了一个个独立的档口格局。
最里面一大片区域是明珠坊的;正对大门的是销售区域,那几个供销社柜台就放在外间,另外还有六七个销售档口排在两边,这是留给加盟店的。
整个空间充满了原木的清香,苏绒指挥着阿牛将桌椅板凳等物什搬进去,按照规划摆在不同的区域。
她亲自上前,将一个绣架安放在绣房靠窗光线最好的位置,眼底仿佛已经映出明珠坐在此处,飞针走线的娴静模样。
少女又拾级而上,来到二楼。
这里更是另一番天地,一座宽敞的木制戏台已经落成,安静地立于开阔的场地中央。
苏绒绕着戏台走了一圈,俯身敲了敲坚实的台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她为京都百姓准备的说书场。
待日后摆上茶座,张不容醒木一拍便是满堂喝彩,楼里的人气自然就活了!
第60章 猫馆编辑部
好容易回转猫馆,苏绒刚推开门,抬起的脚就悬在了门槛上。
少女一双杏眼困惑地眨了眨,又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揉了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
一群身着清一色月白襕衫的年轻人,正围坐在几张被拼起来的方桌旁边,人手一碗清茶,桌上散落着几个空点心碟子。
阳光晴朗朗地照过来,在桌面上投下几道光,映着几张眉目清朗言笑晏晏的脸。
有人正眉飞色舞的侃侃而谈,有人听得入神,还有两位脑袋凑到一起,不知正看着什么。
苏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又抬头确认了一下门楣。
没走错啊!
是她家啊!
可这画风…上次见这种同学聚会还是在上辈子呢。
就在少女怀疑人生,琢磨着是不是该默默退出去的时候,周边几位学子已然纷纷转头看向了她。
离门最近的一个娃娃脸笑着站起身,正要开口招呼——
“喵呜!”
“喵呜呜!”
两只小猫见了苏绒,从方才那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中间挣扎着伸出头来,呜呜叫着。
雪球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昂得高高的,蓝膜还没褪掉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可爱的怒气。
只能说,可爱的小东西哪怕发起脾气来,也只会让人觉得心尖尖发颤!
小家伙嘴里呜呜呜呜的,小爪子还努力地扒拉着抱着它的那位学子的衣袖,身子扭来扭去,那叫一个悲愤欲绝地奋力挣扎。
一副急着要扑向苏绒的架势,小尾巴也烦躁地一甩一甩。
煤球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它的小脑袋只怯生生地探出一点点,大眼睛里水汪汪的,鼻尖都委屈地耸了耸,感觉马上就要哭了,呜也呜得可怜巴巴。
小身子更是紧紧贴着另一位学子的臂弯,一副想靠近少女又不敢动弹的怂包样,湿漉漉的眼神巴巴地勾着门口的少女,活脱脱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天呢,这谁能抵挡得住,能忍住的人是如何一副铁石心肠?
苏绒的心瞬间软得没边儿,也顾不上那一大帮不速之客了,脚下生风就迎了上去,要把她家的两个小祖宗接过来好好安抚一番。
偏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人堆里响起,带着点穿透力,清清朗朗地钻进苏绒耳中。
“我们小苏掌柜回来啦?”
只见张不容那张笑的意气风发的脸,赫然从这一群小白菜里冒了出来。
他不知何时也站起身,手里还气定神闲地拈着半块米糕,冲苏绒扬了扬下巴,眼神流转间,那促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绒:“……”
看来这一出的始作俑者是谁,也已经昭然若揭了!
好你个张不容!
趁我不在,把猫馆变成你自家地盘了是吧!
苏绒被他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摸猫之仇,不共戴天!
谁成想张不容非但没收敛,反而笑的更灿烂了,从眉梢到眼角都露着快意。
他顺势一抬手,对着满桌子月白襕衫的学子们朗声道。
“诸君还不见过我们苏掌柜!”
就跟商量好的一样,几个学子互相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紧接着就齐刷刷站了起来,对着门口还有些发懵的苏绒便是深深一揖。
“见过掌柜!”
一个个声音清朗悦耳。
苏绒被这拜码头的架势惊了一跳,原本带回来的一点困意又跑了个精光。
就说有时候古人这动不动就行大礼的毛病真是挺有病的…算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呢。
“哎…快起来快起来…”
她连忙摆手,一向爽朗清脆的声音都带着点慌乱,一边说着,脚下也不停,三步并作两步就穿过学子们。
先是一只手把两个急得嗷嗷直叫唤的毛团子搂在臂弯里,低头吧唧一口以示安抚。
另一只手则无比熟练地一把钳住张不容的衣袖袖口,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旁边的角落拽。
把雪球煤球塞回它们母上大人怀里温存后,这才腾出手,把张不容拉到窗户边上,压低了声音开始问。
“这什么情况?”
张不容颇为乖觉跟着她走,站稳后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还没散,他理了理被抓皱的衣袖,清了清嗓子,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能怎么回事?以后都是你的人。”
苏绒:???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说清楚!怎么就她的人了!
张不容朝那群正好奇地往这边看的学子们努了努下巴,凑到苏绒耳边,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劲。
“这些都是我簏台的师弟,如今在国子监预备着举孝廉呢,学问个个都扎实,文笔也清朗,人品也是靠得住的。”
“咱们书坊难道只要印工,就不要校书郎了么?有他们帮着校勘文稿,润色词句,岂不是好事?”
编辑部?
苏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太清楚掌握话语权的重要性了,一份有影响力的报刊,背后必须有一个专业的编辑团队才行。
就连她在网上拍的爆款视频,功臣除了小咪
之外,那也是有后期小姑娘夜以继日改出来的。
少女看向那一桌的月白,眼神瞬间就热烈起来,张不容这哪是送人才,这简直是送来了预备官员兼后期骨干啊!
张不容见她这副捡到宝了的模样,嘴角先是翘了翘,刚想再王婆卖瓜一番,就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霎时表情一僵,眼神一飘,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声音带上了点讨好。
“那个…还有个事儿…”
“什么事?”
苏绒闻言随口一应,就听张不容干咳一声,眼神下意识往桌上瞥了瞥。
“就是你熬好的那一大壶酸梅汤和薄荷茶,还有灶台上放着的那碟子槐花糕……”
“都被我拿来,嗯…款待师弟们了…挺好吃的…”
苏绒:???!!!!!!
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终于把头转了回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酸梅汤?薄荷茶?槐花糕?
那可是她招待完太后,特意留下给自己吃的,这家伙带人蹭场地也就罢了,居然还偷吃东西!
少女的嘴角一耷拉,眉梢也软塌塌地垂下来,下巴一收,整个人瞬间蔫成一棵霜打的小白菜,浑身上下充满委屈又心酸的怨念。
哪舍得让咱们小苏掌柜难过啊!
张不容一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朝离得最近的一个师弟使了个眼色。
然后一个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卷,就被悄然递到少女面前。
“喏,看看这个。”
苏绒原本还沉浸在点心被扫荡一空的郁闷里,眉头微蹙,嘴角下撇,带着点气鼓鼓的劲儿。
但当那纸卷映入眼帘,尤其是看到张不容一个劲儿眨巴的眼睛,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张不容的用意。
这是要拿东西堵她的嘴呢。
行,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在这节骨眼上献宝。
展开纸卷,猫馆快报四个清晰的大字跳入眼帘,苏绒的目光瞬间凝住。
她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随即目光便专注地落在了纸面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少女先是扫了一眼头版头条关于猫馆开门的消息,嘴角无意识地抿了抿,像是余怒未消,到底屏住了笑意。
接着目光下移,落在明珠坊的织物明细上,先是一行行仔细地掠过那些条目,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点头。
花样列得挺全,尺寸标注也清晰,这样客人一看就明白,省得明珠费口舌解释。
“这儿特意去问过明珠姑娘的。”
张不容赶忙解释起来,苏绒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便翻过背面来,一眼就看到张不容新写的话本子开头。
再往后翻到清谈苑,登着几位学子的诗和文章。
苏绒看得更慢了,眼神专注。
不得不说,这些学子的确是有墨水的,几首小诗写的风雅可爱,就连登着的一篇策论也是文字晓畅。
然后看到边角那些养生小窍门和神态各异的小猫插图时,苏绒嘴角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一点点漾开,最终在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甚至还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只画得憨态可掬的小猫。
张不容这家伙,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有了这个,猫馆的名声和明珠坊的生意,都能跟着水涨船高了!
苏绒的目光从样报上移开,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真切的弧度。
她,苏掌柜,猫馆的主人,未来的出版业巨子,在满屋子未来员工的注视下,自然要一笑而过了。
谁让她宠粉呢?
“吃了便吃了,往后猫馆管够!”
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在拼起来的大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浮动着清茶的淡香和点心残留的甜味儿。
得了东家的首肯,围坐的学子们互相看看,脸上都带着兴奋。
他们大多是国子监的年轻监生,平日里埋头经史,何曾想过自己也能参与办一份报纸?
此刻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翻涌上来,眼睛都亮亮的,一个个精神头十足。
张不容见苏绒点了头,旋即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有力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既然掌柜允了,那咱们就说说这头一期的分发,第一期全城免费,地点就定两个。”
“头一个自然是咱们新店开张的大门外面,第二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放在国子监的监舍。”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学子们的热烈响应。有人已经开始小声讨论起该给哪些好友送上一份,有人则琢磨着能怎么得瑟得瑟。
自己亲自参与的报纸诶,多有面儿!
偏在此时,张不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苏绒,语气带着点确认。
“对了掌柜,那边拾掇得怎么样了?打算哪天开张?”
苏绒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回道。
“三天后。”
本身事情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明日带长陵的家人们转一圈签了契书,给长公主递了帖子,再等一等猫爬架也就差不多了。
可偏偏张不容一听,眼皮立刻就狠狠地跳了起来,脸上露出些真实的惊讶。
“三天?这么快?我…该不会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苏绒看他这副样子,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声音放轻了些。
“不是,这回你第一个。”
然后忍着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张大才子眉宇间那点子郁闷瞬间化开,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一个舒心的弧度,眼神也亮了几分。
然后便雷厉风行地转向一开头那个娃娃脸师弟——
“三羊师弟,印刷的活儿得麻烦你跑一趟了,我记得你舅舅在城南开了个印坊吧?你跟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赶赶工,两日印出来百份?”
被点名的徐三羊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师兄放心,我这就去找舅舅!”
张不容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个学子。
“阿崇,你人缘好,手脚也麻利,国子监监舍那边交给你没问题吧?”
吴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紧张又郑重的神色,也认真地点点头。
“张师兄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让监舍的兄弟们人手一份!”
张不容三言两语将事情安排妥当,便笑着拍了拍手。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去国子监和诸君会面。”
学子们纷纷笑着应下来,互相招呼着起身告辞,一个个身影鱼贯而出,带走了满室喧腾,只留下桌上几只空碗碟。
苏绒站在门边,单手扶着门框,看着那群年轻的身影说说笑笑地消失在巷口转角,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转过身,小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着踮起脚,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张不容的肩膀。
“行啊,张先生,调度有方嘛。”
少女声音清脆,带着点调侃,眼底却是实打实的赞许。
张不容被她拍得微微一晃,脸上那点意气风发瞬间掺了点无奈,抬手揉了揉被拍的地方,眼底却是笑着的。
“掌柜过奖,分内之事。”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正值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将巷子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青石板路面泛着柔和的光。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暑气,却见巷口又匆匆跑来一个身影,正是张不易。
小张录事显然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几步冲到猫馆门前。
顾不上平复呼吸,也顾不上跟哥哥打招呼,目光便焦灼地锁在苏绒身上,当头就是一句——
“苏小娘子!刘四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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