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 李暮歌接到了一封请帖,是姜家人送来的,内容大概是姜家二娘子请她一叙。
看见这封请帖的时候, 李暮歌就知道, 这件事多半是稳了。
又一个月圆夜,距离朝会之上凌家被弹劾过去了十日,距离崔明璋被下狱过去了九日, 距离皇帝派人去西北过去了七天。
荣阳乘坐马车自宫中驶出,她已经在宫里住了太久, 现在贵妃身体大好,她没借口再在宫里呆着了。
因此,她今日出宫回府。
其实前两天她就该走, 是这几日大理寺那头传来的消息太纷杂,导致太子和她有了些许误会,荣阳在东宫多停留了些时日。
想到太子的态度, 荣阳暗自咬牙, 若不是太子摇摆不定,她何苦浪费时间在自辨上, 看太子妃的态度,杨家恐怕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以后少不得要和杨家对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不知老大是怎么查这么多出来的, 她难不成是个掘地鼠,专门来挖坑的!
荣阳越想越气,在她一巴掌拍到马车里的小茶几上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殿下!有刺客!”
车夫抽出腰间长刀,抵挡来自四面的冷箭。
跟随在荣阳马车周围的护卫纷纷上前, 抽刀断箭,将暗处敌人的箭矢打落。
不必车夫提醒,荣阳已经知道有刺客了,因为有一些箭穿过了保护圈,狠狠钉在了她的马车上。
好在她的马车用材特殊,那箭最多打得马车晃一晃,压根无法突破马车的防守。
荣阳在其中,拉下一根绳子,瞬间门口和窗户都落下了精铁所制的挡板,将马车变成了一个大型王八。
隐隐能听见外头的喊杀声,荣阳松了口气,自觉已经安全了。
她身边带着的护卫全都是西北军退下来的军中好手,定能将杀手击退。
是谁在这个地方伏击她?
荣阳记得附近都是达官显贵的府邸,距离最近的是郭家,远一些是杨家和覃家。
荣阳越想越迷茫,郭家自打六公主去世后,就变得很低调,在朝堂上没了什么存在感。
而杨家确实与她有了龃龉,可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截杀她。
覃家就更不用说,淑妃一蹶不振,覃家纵然依旧是一流的世家,未来如何,却不被他人看好,因此覃家最近行事也相当低调。
到底是谁呢?
荣阳想着,伸手将流到耳畔的汗珠擦去。
这个铁王八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尤其这个天气还比较干燥,多呆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
荣阳贴到车窗边听响声,外头的喊杀声似乎停了。
“阿大,可好了!”
荣阳喊了一声,问外头。
从外头传出一声声哨子音,荣阳松口气,再次拉动机关绳子,马车的挡板全都升了上去。
那哨子音是军中的哨子吹出的暗语,西北军常用,寻常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挡板升上去后,微风带着血腥气吹入车内,荣阳拿出手帕将头上的汗擦了擦。
擦好汗后,她确保自己不会显露出狼狈之姿,这才推开车门打算下去看看,不能直接就走,她得看清楚是哪方势力前来暗杀,那些刺客的尸体若是离开她的视线,指不定就被谁给掉包了。
结果荣阳推开车门弯腰出马车的瞬间,一声轻微扣动扳机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支短小的弩|箭带着转瞬即逝的破空声,狠狠刺入她腹部。
这一下力气甚大,弩|箭自她腹部穿过,带着在空中绽开的血花,打入她身后的马车之中,荣阳也被巨大的力打得后退一步,倒在了马车之中。
血从她身上的伤口不断漫出,很快就染红了整个马车底,血从空隙处流出,滴答滴答流个不停。
有人掀开车帘上来,拔出短刀,冲着荣阳的喉咙来了一下,确定人已经没了气息,这才跳下马车。
浇上棕油,放一把火,冲天的火光不消片刻就引来了四周人家的奴仆过来查看,然后他们看见了荣阳公主的马车以及荣阳公主的护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被火舌吞噬。
荣阳公主被当街截杀,尸体被烈火焚烧,与之一同死去的是一名马夫,二十名护卫,此事朝野内外无不震惊不已。
这可是长宁城!荣阳公主的护卫可都是西北军的精兵!
为何没有京兆府的人前去,负责城中巡逻治安的长宁卫军呢?附近就是郭家,郭家为何没有听见喊杀声?为何没有前去支援!
哪里来的刺客,身手那么好,竟然能短时间内将西北军的精兵尽数射杀!
各种疑惑让不明所以的朝臣们惧怕不已,多日都不敢随意在街上逛,出门必定带着一堆护卫,生怕下一个被盯上,然后被当街射杀的人会是自己。
李暮歌这些日子也没有出宫,所有人都不敢随便乱跑了,她若是到外面乱窜,岂不是引人注意。
正好这段时间良嫔身体变得很差,李暮歌直接用侍疾为理由,老老实实窝在她的春和宫里。
无事时,李暮歌会坐在院中喝茶,看着头顶方方正正的天,放空大脑,享受忙里偷闲的快乐。
一场大火,将打斗痕迹尽数毁去,模糊了所有人探究的视线,完美隐藏了同为军中所出的阵法与兵器痕迹。
真正的绝命武器弩|箭已经被收回,荣阳的尸体被烧焦,仵作从上头得到的信息有限,第一眼看见的绝对是那致命的割喉痕迹。
李暮歌想到这儿,心情颇佳,她联合了那么多家对荣阳下手,若是失手了,日后可就头疼了。
还好,荣阳并没有那么强的防范意识,恐怕她就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里是长宁城,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这里行刺。
李暮歌有时候挺不能理解的,荣阳她自己都敢干在皇宫刺杀公主的事情,她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难道她以为,只有她会用这种手段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暮歌不喜欢用刺杀的法子,但荣阳爱用,李暮歌也不喜欢放火烧尸,但荣阳爱用。
所以这些,就全都用在荣阳身上了。
李暮歌倒了一杯清茶,看着杯中茶香四溢,后举杯浇向地面,茶水浸湿了地面,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殿下,红棠传话说,楚家有人入宫了。”
翠玉入内,冲李暮歌行了一礼,将红玉宫的情报送上。
吴王死了,他母妃楚嫔还活在后宫里,名声尽失还没了孩子,后半生是没什么指望了。
可楚家人还在朝廷上做事,所以楚嫔还算有些用处。
“正值多事之秋,楚家人进宫,莫不是打着和覃家一个主意吧?”
李暮歌指的是之前十公主和十一皇子先后离世,覃家送了年轻的妃嫔入宫,想要再博一个流有家族血脉的皇嗣。
翠玉回道:“似乎并非如此,红棠说,来者好像是来商议婚事的。”
会用上“商议婚事”四字形容的亲事,绝对不可能是入宫为妃,谁的婚事还要找到楚嫔头上?
李暮歌心中想到了一个人,她之前一直忽视的人——八皇子秦王李曜辰,以及他的母妃德妃。
德妃家中不显,在后宫里,她和大公主的母妃陈妃差不多,算是皇帝真心喜欢的人,不过德妃的父兄比陈妃家中人争气,据说以前救过皇帝性命,所以给德妃带来了一个四妃之位。
贵贤淑德四妃,德妃占位最低,却比寻常妃嫔权力要大得多,可以协理六宫。
德妃和皇后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为她老实,她名下有两位皇子,八皇子秦王以及十二皇子,两个皇子和她行事作风差不多,都是偏向于老实本分的人。
如果李暮歌没有看过原著,她就真信了所谓的老实本分了。
对于原小说,李暮歌可以用一句话总结内容,那就是捡漏王的一生。
八皇子秦王李曜辰,他的名字就在主角栏上写着。
但纵观全书,李曜辰的存在感并不是特别高,这是一本群像书,李暮歌不止一次觉得,李曜辰的名字之所以在主角栏,不是因为戏份,是因为他成了这场夺嫡大战的最后胜利者。
对,下一个皇帝是李曜辰。
他上位靠得不是优越的计谋,不是强大的背景,更不是他本人有多么能力强劲,单纯是因为他捡漏了。
大公主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其余皇嗣或多或少都卷入了以二人为首的夺嫡大战中,打来打去,参赛选手越来越少。
强大的皇嗣在打架,弱小的皇嗣为自保只能结盟,弱小者联合起来的力量,不能小觑,可惜大公主和太子都看不见这一股力量。
他们打生打死,秦王暗中发育,等两人分出胜负,太子败了后,秦王又暗算了大公主。
大公主刚参加完一场战斗,正值虚弱之际,被秦王趁虚而入,最后大败,丢了性命不说,皇位还被人抢去。
纵观大公主的一生,她永远距离皇位只差一步,但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李暮歌想,这就是命,是小说里作者赋予每一个人的命运。
“看来,宫里不久就要有喜事了。”李暮歌吩咐翠玉继续盯着红玉宫,“看好红玉宫,若是有喜讯传出,千万别瞒着,今年宫里不太平,正好用喜事冲一冲。”
翠玉应了一声是,心中记下了。
看着翠玉下去办事,李暮歌心想,小说中作者为秦王安排的妻子,是崔氏的女子,崔家这个一直没有进入夺嫡战场的人,最后被混乱的时局逼得不得不下场,选了最低调的皇子。
李暮歌记得崔家本意是想随便找个靠山,当时秦王表现很是低调,让他们觉得,秦王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贤王,而不是上位自己当皇帝。
结果,有了崔家做后盾,秦王一下子支棱起来了,崔家为最后扳倒大公主,没少出力。
不知道是崔家催生了秦王的野心,还是本来秦王就不安分,不管是哪个原因,李暮歌都期待着秦王能跟楚家联手。
楚家远不及崔家强大,如果让秦王本人选,他肯定选择崔家。
可现在夺嫡大混战开启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那些个后期实力强大的选手,全被李暮歌一个接一个除去,剩下这小猫三两只里,只有大公主和太子比较能打。
朝堂局势没有混乱到崔家都无法独善其身的地步,崔家能自保的情况下,他们哪儿看得上秦王啊。
秦王本人也不敢肖想崔家女,楚家已经是他能联姻的人家中,最好的那一批了,他多半会答应的。
李暮歌等着好消息传来。
荣阳停灵许久,她早已成年,尸体会被葬入皇陵,之前因为想要查清楚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当街截杀公主,所以她停灵时间很长,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那一伙实力强大的刺客销声匿迹,像是从来不存在的鬼兵。
因为荣阳最后死的时候,也有一场大火燃起,京城百姓们可不管是不是敌人放得火,也不管放火目的是不是消除证据,他们只觉得这事儿有问题。
魏王是被天罚,天火焚身,他姐姐很可能也是如此。
接连两个孩子都被烈火焚身而亡,贵妃痛彻心扉,夜半时则偶会惊醒,想起二十余年前那场户部的大火,清醒后在心惊胆战中过日子。
天罚的论调听多了之后,人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去想,越想越觉得像。
李暮歌适时放出风声,告知民众,之前工部的那场火是荣阳放得,后来魏王和荣阳都死于烈火,很可能是被工部那场大火之中幸存的人报复了。
民众信了,并且表示这就是神仙显灵,是因果报应,近些时日道观和佛寺的香火鼎盛,人人都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李暮歌得知此事后有些惊讶,没想到民众会帮她圆上最后的逻辑,荣阳和魏王的死,全成了受报复而亡,压根没人想到她身上了。
李暮歌能感觉到,连皇帝的人都不再往她这儿跑了,显然皇帝也认为,她不会是杀人凶手。
荣阳刚死那几天,皇帝的人明里暗里盯着她,都怀疑是她为之前荣阳杀她的事复仇,要不是之前在朝堂上李暮歌为荣阳说过几句话,看上去不像是会斤斤计较的人,皇帝很可能会直接将她抓起来审。
李暮歌一点儿都不怀疑皇帝老登的不是人程度,老登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现在,她安全过关了。
毕竟谁都没法想到,宽容待人的长安公主,会那么怨恨她的姐姐和哥哥们,恨到想让他们都去死。
荣阳公主下葬,远在西北的凌家肯定要派人回长宁,所以他们跟着皇帝之前派去西北查账的官员,一起回长宁城了。
皇帝几次三番都叫不回来的凌家人,因为荣阳公主死了而入长宁,想来让不少忠臣心中倍感悲凉。
尤其是姜芝林,她看见凌家,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姜家。
如果她没有尽快做出决定,帮长安公主杀了荣阳公主,姜家的下场绝对会比凌家更差!
因为不光是长安公主跟她说过,凌家是姜家的前车之鉴,她最信服的祖父也是这样说,叫她如何能不相信呢?
凌家马上要入城,姜芝林慌得厉害,特意跑到了文绮楼,找到了颜士玉。
颜士玉看见她后,第一句话是:“下次别在文绮楼约我。”
就算穆盈栀没在文绮楼了,颜士玉还是不太喜欢文绮楼,公主在这儿约她,她不得不来,其余人还是别在这儿约她了。
姜芝林不解,但心里记住了,只以为颜士玉不喜这个地方。
“我是听别人说,你很喜欢来文绮楼吃饭,没想到你不喜欢文绮楼啊。”
姜芝林有什么说什么,她打听了颜士玉,显然只打听了一点点,并不知道颜士玉和穆盈栀之间的矛盾。
颜士玉嗯了一声,没有细说,姜芝林算不上李暮歌的人,对外人还是得注意着些,一些矛盾是内部的事情,只有内部人员可以知道。
“现如今长宁城家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在这个时候约我出来谈话,太显眼了,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下次我就不出来见你了。”
颜士玉和姜芝林关系变得还不错,其实她们俩私底下没见过几面,但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一面就知道合得来。
就好像无论颜士玉和穆盈栀见多少面,她们俩也依旧合不来。
“放心,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姜芝林正了正神色,问道:“你知道凌家人距离长宁城已经不足五十里了吗?”
“这么快?温少卿恐怕在路上没少受罪。”
派去西北查账的官员姓温,与大理寺卿温川有亲戚关系,时任大理寺右少卿,与邹祁同为大理寺少卿。
颜士玉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大多时间是跟着邹祁在外办案,对这位温少卿并不是很熟悉,只见过两次。
颜士玉记得那位温少卿是个瘦高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长得和大驸马有三分像,算得上丰神俊朗,可惜气质阴郁,常年与刑罚为伍,看谁都像是在审犯人,叫人心里发毛。
其人善文不善武,舟车劳顿跑去西北查账已经够受罪了,为了赶上荣阳公主下葬,凌家人肯定日夜兼程,颜士玉怀疑温少卿大概不能竖着回来了。
“管温崇文做什么,那酷吏死了,还能少祸害几个忠良!关键是凌家人要来了啊!”
姜芝林对温少卿意见颇深,温少卿的名声确实非常差,他为了查案子从来不吝啬歹毒手段,是皇帝手上特别锋利的一把刀,刀怎么可能有好名声呢。
颜士玉喝口茶,不对此发表意见,她只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姜芝林:“怎么,你怕凌家?”
“笑话!我怎么可能怕他们!”姜芝林立刻否认。
“不怕的话,你有什么好急的,真正着急的人不是咱们,是那位。”颜士玉指了指皇宫所在的方向,“平衡被打破了,这次不知该如何收场啊。”
姜芝林见颜士玉一派看戏的模样,咬了咬后槽牙,说道:“昨日,祖父他说,他有意让芝芙入东宫,太子诚意十足,荣阳公主死了,太子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武将。”
“哦,好事啊,你妹妹入东宫至少是个良媛,保不准就是良娣,太子良娣相当于是东宫的侧妃,身份尊贵,日后太子登基,四妃之位是跑不了了,姜家如果有出息,你妹妹估计就是日后的贵妃了。”
颜士玉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踩姜芝林最受不了的地方。
姜芝林果然立马愤怒起来,脸涨得通红,她恶狠狠地说道:“无论是谁,都不能让芝芙当妾!”
况且皇宫之中,勾心斗角,芝芙进去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姜芝林没有说出自己对皇室的恶感,颜士玉却看出了她此刻对皇室和太子的厌恶,已然达到了巅峰。
“芝芙年纪小,懂得少,为人天真,确实不适合入东宫,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姜老将军想要在朝中为姜家寻个依靠,太子是非常好的人选。”颜士玉说着,满是怜悯地叹口气,“唉,可怜芝芙,正当年华,却要被关入宫里了。”
姜芝林随着颜士玉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妹妹以后的苦日子,她气得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攥紧拳头,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桌角发出清脆咔嚓一声,整个桌角断裂,砸在了地上。
颜士玉被吓得一激灵,嘴角微抽,暗道一声好大的力气!
“不行!决不可如此!长安公主之前曾经允诺于我,必不会叫芝芙随意嫁人,难道现在荣阳公主死了,这个诺言便不算数了吗?”
“姜芝林!慎言!”
颜士玉没想到姜芝林怒极之下会什么都说,她可算明白,为什么朝堂之上的官员,都不喜欢跟武人打交道了。
武人有时候脑子太直了一点儿,估计是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战场,所以在说话上就不是很注意。
被颜士玉呵斥一声后,姜芝林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情绪。
姜芝林性子是比较直,但人不傻,能熟读兵书的人,心眼子不可能太少。
姜芝林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道了一声歉:“抱歉,是姜某冲动了,此地确实不宜谈论其他事。”
文绮楼是李暮歌的地方,安全性比较好,姜芝林刚刚那些话说了也就说了,但颜士玉没有告诉她真相,而是面不改色地收下了这个道歉。
“姜小将军知道轻重就好,须知隔墙有耳,谁也不知道秘密会不会被旁人听去。”
颜士玉示意姜芝林坐好,别一惊一乍的。
姜芝林缓缓落座,用着她缺了一角的桌子倒茶喝,颜士玉饮茶慢悠悠,一边儿品茶一边儿聊天,她喝茶,就差没对着壶嘴喝了。
一杯接一杯灌下肚,终于将姜芝林胸中火气浇灭不少。
“姜小将军可知,为何荣阳一死,凌家便回长宁了?”
姜芝林摇摇头,“不知。”
她一点儿不想动脑子,动脑子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谋士们去做,她更喜欢一刀一剑砍在敌人身上。
颜士玉被姜芝林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弄得一噎,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只因于陛下而言,荣阳一死,凌家就没了改天换日的本钱。”
说白了,没了荣阳,凌家没法造反了。
眼下不是乱世,想要用兵权直接谋反,难度非常大,但若是拥立一个皇嗣上位,那难度会一下子降低许多。
颜士玉说到这儿,轻笑一声:“荣阳公主一直想让凌家回长宁,却不知,陛下之所以如此防备凌家,正是因为她与魏王。”
如果荣阳没有那么向着凌家,皇帝对凌家的忌惮会减少许多,如果荣阳和凌家关系不好,那皇帝和凌家或许会成为君臣佳话。
没有那么多如果,事实是荣阳非常偏爱凌家,皇帝不止一次提醒荣阳,她是李氏公主,不姓凌。
“偏向母家的皇嗣有很多,大公主和太子不都对母家很好吗?为什么到荣阳公主就不行了?”
姜芝林不明白,她的问句里满是不满。
这一句话中的不满,是针对皇帝的态度,皇帝对武将世家的态度太差了,与对那些文臣世家的态度截然不同。
姜芝林觉得皇帝对凌家和姜家,是如出一辙的苛刻。
凭什么!朝堂上又不是只有文臣,文臣管理天下安定社稷确实大功一件,武将振国安邦,难道就没有功劳了吗?
“很简单,因为武将是真的能造反啊。”
颜士玉对上姜芝林愕然的眼神,体会到了一丝平常李暮歌的快乐。
原来语出惊人是这种感觉啊,看见旁人因为自己一句话而震惊,确实有点儿爽。
第57章
“姜家忠心耿耿, 从未有过二心,就因为这个……”
姜芝林完全没法接受,在她看来, 这个原因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为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如此对待忠臣良将,实在是太过分!
颜士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待如何?是学凌家, 还是另辟他路?”
如果是还没有进入朝堂的颜士玉,此刻肯定会和姜芝林一样十分愤怒, 但她已经在朝堂之中待了半年了,这半年来,她看过太多大臣, 接触过太多皇帝的政令。
现实已经足以教会她,何为皇权,何为臣子。
颜士玉接着说道:“为臣, 不能有半分逾越之举, 不能有丝毫不轨之心,所以破局之所在, 从不在臣子身上。”
姜芝林冷静下来后,将颜士玉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她渐渐有一种明悟, 不知是否是错觉。
颜士玉好像是在教她, 怎么毁掉姜家和太子的联姻。
姜芝林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抬头看了眼颜士玉,颜士玉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说话不要遮遮掩掩,此处只有你我, 隔墙也无人,殿下当初答应了我的事,想来士玉你会做到,所以不管是什么方法,尽管告知于我,我必定听从,按令行事!”
姜芝林不想费脑子去想颜士玉究竟是何意,她只想尽快毁掉这桩婚事,以免之后生出变故来。
颜士玉嘴角微抽,实在是不太习惯姜芝林这种性格的人,长宁城里很少会有如此直爽之人。
她微叹一声,妥协了。
“很简单,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即可,陛下会维护太子,是因为大公主强势,若大公主不能这般强势了,再让太子得到兵权,岂不是谁都无法再压制太子了?”
姜芝林恍然,这是要对大公主下手?
“可是要如何对付大公主?大公主身侧,好似没有人做错事情。”
姜芝林想不到大公主的把柄,和太子那里不同,大公主治下向来严格,不会任由底下人去搜刮民脂民膏,更不可能养大底下人的贪欲。
这也跟颜士珍有关,颜家一向是以清流自居,清流之臣一朝变成贪官,太不合理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毫无破绽,一时看不见,只能是遮掩得好,况且,对付大公主,不一定非得针对她本人。”
颜士玉想到李暮歌之前透露过的一些事情,心里有些发颤。
姜芝林又听不懂了,用一双没有任何世俗颜色的眼睛盯着颜士玉,等颜士玉为她解惑。
颜士玉没有继续深聊对付大公主的事情,她转而开口问道:“你能为你妹妹,做到哪一步呢?”
姜芝林不清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她只知道,尽力而为。
只要她妹妹需要她,她会尽全力帮助芝芙。
她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看着芝芙长大,是芝芙最依赖最信任的姐姐,她不能抛弃芝芙。
任何人都能视芝芙为棋子,唯独她不能,因为那是世上唯一一个会真心对她,真心为她好的亲人。
颜士玉见此,冲姜芝林摆摆手,示意她凑近来说。
两人低声谈论着之后要做的事情,姜芝林的脸色随着颜士玉的话忽明忽暗,最后铁青着脸,咬牙应下了此事。
“望长安公主,莫要戏弄姜某!”
姜芝林离开前,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如果有人骗她,哪怕那个人是公主,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颜士玉笑道:“放心吧,绝不会出差错,殿下从未叫人失望过。”
连荣阳公主都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将其当街截杀,这已经能够显现出殿下何等强大了。
以前颜士玉会因为李暮歌杀了其他皇嗣而害怕,现在她却换了一副心态,惧怕变成了与荣俱焉。
她是殿下的幕僚,殿下的从属,殿下做得事情越是惊世骇俗,越能显现出她们的强大。
姜芝林想到那位公主竟能杀了荣阳,表情变得好看许多。
姜家出了人,好似这次截杀全是姜家功劳,实际上并非如此,人员如何隐藏,如何逃走,怎么让所有人默认这场荣阳公主的死亡,又该怎么收场,全都是李暮歌出手谋划。
光有人可不行,如果真是让姜芝林去暗杀一个公主,她根本做不到。
满朝文武都觉得十四公主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懦弱性子,和宁家人一样,是偏向于文的普通公主。
姜芝林一想到那些大臣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们眼皮底下养了一头怎样嗜血恐怖的野兽,就觉得心中满是快意。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瞧不起武将,觉得文臣比武将要强,在姜芝林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文臣就是一群睁眼瞎,不分好坏的蠢蛋,哪里比得过武将直率果敢!
凌家人自长宁城西门入城,一路直奔皇宫,并未回府。
凌府在长宁城内矗立多年,却一直没有主人回来,荣阳死后,里头的奴仆才多了起来,短短几日,要将府中上下全数翻新,这几日那叫个热闹,好像凌家回来多少人一样,声势浩大。
实际上,凌家只回来两个人。
一个是贵妃的兄长,一个是贵妃的侄子。
他二人是父子,其中贵妃的侄子年前重伤,直到现在也没彻底养好,估计要在长宁城多待两年,伤没养好前,是没法上战场了。
李暮歌见到两人时,两人风尘仆仆,被宫人领着入宸极宫。
荣阳在宫外有府邸,但因为她没有留下子嗣,驸马也早已过世,所以丧事在宫里办了,由贵妃来主持。
李暮歌彼时正在给荣阳烧纸。
要是古代有年度总结,李暮歌怀疑她最爱的活动会是烧纸,她已经给不少人烧过纸钱了,不知道这些人在另一个世界能不能收到。
收不到正好,她反正不诚心。
“末将参见娘娘,娘娘万安!”
身披轻甲的父子俩入殿内,先冲贵妃行礼。
贵妃面容憔悴,眼圈青黑,看见十来年没见过面的亲人,情绪激动,亲自上前将兄长和侄子扶了起来,开口就是哭腔。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痛苦不似作伪,怨气更不像是假的。
贵妃怨恨着凌家,怨恨她的父兄们,但是她又爱着她的亲眷,血脉组成的特殊羁绊,叫她无法彻底放下对她有所亏欠的亲人们。
顾及到殿中还有其他人,贵妃并未拉着凌家人说太多话,只招呼了一声,随后就让他们父子俩去烧纸了。
李暮歌也没多看,她跟其他人一样,烧完纸就从宸极宫离开了,等她走出宸极宫,被一人追了上来。
“咳咳,长安。”
那人声音虚弱无力,发出声音都要大喘气,一副病入膏肓的做派。
李暮歌转头一看,是四公主萦关公主。
“四皇姐,你今日也来宸极宫了?刚刚在殿中并未瞧见你。”
李暮歌记得前两天萦关公主就又病了,说是病得下不来床,如今看来,确实病得不轻,脸色青白,嘴唇都是白的,声音尤其低哑难听。
什么毛病啊,能病成这副模样。
李暮歌不通医理,看不出来萦关公主身上究竟有什么病,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对方的病绝对不轻。
“我并未进去,大病尚未痊愈,不好进去,免得冲撞,是驸马去替我烧了纸。”
萦关公主喘口气,小声说着,期间还夹杂两声低低的咳嗽。
李暮歌有些担心地问:“四皇姐,你没事吧?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顺便叫个太医到府上诊治。”
萦关公主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都是老毛病了,太医也诊不出什么,左不过是开些苦药汤,灌下去拖一拖这条命罢了。”
“四皇姐别这么说,以后会好的。”
李暮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重症病人,所以安慰的话说出来干巴巴的。
好在萦关并不在意,萦关今日寻李暮歌,是为了问问良嫔的事情。
“听说良嫔娘娘最近缠绵病榻,身子一直没好,我这里有些人参丸子,希望能帮到皇妹。”
她是来送能够拖住性命的药来了。
萦关从身后宫人手中拿过来一个小木盒子,李暮歌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两颗圆润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多谢四皇姐,此物想来能够滋补母妃的身体,日后四皇姐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寻长安,长安必定帮四皇姐的忙。”
李暮歌其实不太想要什么人参丸子,但人家送了,那就是人家的心意,李暮歌尊重这份心意。
并且表示以后必定会回报这份心意。
萦关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好像特意叫住李暮歌,就只有送药这一件事,随后她就说自己身体欠佳,要离宫回府休息,先走了。
李暮歌看着萦关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木盒。
宸极宫中,过来奔丧的宫妃与皇嗣们看见凌家人来了,都很有眼力见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得离开。
贵妃和凌家都不是能得罪的对象,留下来看戏,那是给自己找麻烦,还是走为上策。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凌家父子也上完香,烧完纸,贵妃冷着脸将怀中的小世子交给王妃,喊凌家人到后殿一叙。
贵妃兄长凌长寿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低声道:“柏松,留在这儿陪陪你表姐吧。”
凌柏松行了一礼,道了声是。
贵妃闻言,没有为难小辈的意思,默许了凌柏松留下一事,带着兄长往后殿去。
等后殿没了人,多年未见的兄妹俩相顾无言。
凌长寿先有了动作,他冲自己的妹妹行了一礼,“末将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凌将军多年来在边关为国戍边,功劳无数,你哪儿有罪啊?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本宫,本宫身为贵妃,没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两个孩子先后都走了,都没留住,是本宫无能!”
贵妃说着说着,眼中盛满了泪水,她嘴上说自己有罪,实际上看向凌长寿的眼神,越来越恨,最后甚至到了恨不得将对方生吃活剥的地步。
凌长寿能感受到贵妃那双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的眼神,心里长叹一声,挺直的背微微弯曲。
年轻的时候,会以为天地之大,四处皆可施展,无论遇见什么困难,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渡过难关。
等上了年纪,历经磨难后才会明白,年轻时候的想法是多么无知,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无能。
“长生,是凌家对不起你。”
凌长生,这是贵妃的名字。
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喊她这个名字了。
贵妃被“长生”二字刺了一下,心头一紧,长寿和长生,他们的名字是父母的期盼,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活得久一些。
“从不是凌家对不住我,是我自己懦弱,荣阳说的没错,我太懦弱了。”
贵妃苦笑一声,那些在战场上驰骋的岁月,竟然陌生的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骑马在草原上奔跑是什么感觉。
草原上的风,草原上的明月,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的梦里了。
凌长寿动了动嘴唇,说不出安慰的话,最后他恨声道:“父亲和母亲都想错了,他们以为只要凌家送了女儿入宫,皇帝就会放过凌家,可没想到,皇帝根本没有放过凌家的想法,魏王和荣阳,他们都死了,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将凌家置于死地!”
贵妃眼珠动了动,像是突然之间迸发出了一丝活力,只是那活力是用怨恨作为养料,是因怨恨而存在。
“魏王是死于天火焚身,荣阳是被人当街截杀……”
“长宁城是天子脚下,若天子没有允许,谁能有此伟力,当街烧死魏王,当街截杀荣阳?长生,皇帝他欺人太甚了,他将温崇文送到西北去,就是想要将咱们的命!那酷吏害死的忠臣良将还少吗?长生,不能再任由他如此了,凌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
没了魏王,没了荣阳,两个皇嗣都没了,凌家还有谁能依靠?
都不必等到下一个皇帝登基,现在的皇帝就不会放过凌家,凌家手握军权太久,又立下了太多功劳,皇帝已经封无可封,自然也早已忍无可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
贵妃呼吸沉重了起来,她想,这么多年了,凌家终于做出了一个她早就想要做的决定。
贵妃依旧怨恨凌家,厌恶她的亲人们,可她同时也依赖着凌家,而且比起凌家,她更厌恶的人,是那个坐在皇位上,与她相处二十余载的天子!
她早就想要将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家伙撕碎了!
凌家回长宁的前两天,一直在忙活荣阳下葬的事情,皇室也在为此忙碌,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再提及之前的弹劾,连那些平日里看不懂人脸色的御史大夫们,都没有再开口。
李暮歌上朝的时候,都有些不太习惯安静的朝堂了。
她面前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三个,太子、大公主和八皇子。
八皇子变得特别低调,李暮歌想起来,自打吴王死后,八皇子几乎没有再朝堂上说过话,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坏。
凌家既然已经回长宁,自然要来上朝,凌老将军身上还有个国公的爵位,凌长寿身为凌老将军的长子,头顶了个世子之名。
只是世人从来不会喊他世子,大多数人都喊他为镇军大将军。
凌老将军在军中的正经官位是骠骑大将,从一品,和他的国公爵位品级一致,从凌老将军的官职可以看出来,皇帝对凌家已经是封无可封。
凌长寿上朝,直接站在武官最前头,李暮歌想,要是姜家那位老将军也上朝,凌长寿应该会往后退一位。
皇帝估计上朝的时候心情能好一点,不用一坐下就看见让自己心塞的脸,以至于一整个朝会都沉着脸,一看便知皇帝心情极差。
别的大臣都以为是因为荣阳公主死了,所以皇帝才心情不好,李暮歌站得位置离皇帝很近,她能感觉到,绝对是因为凌长寿上朝,老登心情才会这么差。
前几日荣阳刚没的时候,老登心情就差了两天,接着就没什么波动了,听说前两天后宫传来好消息,有个宫妃诞下一名皇子,老登还笑着给那名宫妃升了个品级,从才人升到了婕妤。
狗皇帝!
李暮歌想到这儿,心里就开始疯狂怒骂老登,老登不做人,他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李暮歌以为今天的朝会会和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度过,没想到等六部照例哭完后,凌长寿突然开口了。
“陛下,末将许久未曾回长宁了,上一次回来,还是在先帝在时,记得当时六部的大人们都说,大庄国泰民安,正值盛世,没想到才过二十年,六部的日子便这么难过了。”
凌长寿刚开口时,皇帝还勉强能维持住他的表情,等听完凌长寿的话,皇帝嘴角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
李暮歌甚至能看见皇帝眼中出现的愤怒火焰。
凌长寿这话很打脸,就差没指着老登鼻子骂他不如先帝,治理国家的能力,更是远不如先帝了。
不然为什么先帝时海晏河清,到了你这儿,六部就过得水深火热了?
朝臣们都已经习惯了天天上朝会上哭惨,冷不丁被人指出来过得太惨这件事,他们一时还有点儿不习惯。
关键时刻,吏部尚书郭泽站了出来,冲凌长寿笑着说:“将军有所不知,自陛下登基以来,休生养息,天下人口多了将近一倍,人一多,事情就多,而各部官员并未增加太多,所以有时候就会忙一些。”
“哦?人多了之后,有能力当官的人却少了吗?还是说,各位大人就是喜欢能者多劳,效仿先贤,为天下吃苦啊?”
凌长寿的攻击力意外的强大,他一个武将,嘴皮子倒是挺好使,关键是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能戳到对手的心口上。
吏部天天哭自己人手不够,但又不随意招人,卡着人数众多的寒门学子,不让他们当官,想把官位全都给世家子弟,却发现世家里能用的人不多,来来回回,就成了现在的情况。
世家不缺官位缺人才,寒门不缺人才缺官位。
本质上是对官员阶级的维护,高层阶级不愿意让不属于本阶级的人随意进驻,再加上各地世家大族手握重权,武将握军权,皇帝还没本事将这些人压下去。
等眼前种种情况加剧,李暮歌觉得,异世版安史之乱以及黄巢起义就在眼前了。
“大将军多年不在长宁,所以才会不知长宁现今情况,待早朝散去,臣等可以随大将军去长宁城内看看,还请大将军赏脸。”
户部陈尚书开口,言语间满是安抚,似乎在好意提醒凌长寿,不要在早朝上生事。
不料凌长寿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直直望向太子。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本该如同半君,怎能站在皇嗣之中?陛下,末将一介武夫,不懂礼数,却也知道将半君与寻常皇嗣同等视之,乃是对皇室大不敬之举!”
太子没想到自己突然被凌长寿提起,一开始还提着一口气,生怕凌长寿将荣阳的死迁怒到他身上,特意来找他麻烦,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太子立马心中一喜,如果能顺势站在玉阶上,离父皇更近,那他的太子之位就坐得更稳了!
没了荣阳又如何?他才是真正的太子!
太子没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皇帝,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允许。
没想到他对上了一双满是森寒冷意的眼睛。
比起年轻时,皇帝确实老了,他的眼皮已经开始向下耷拉,脸上的肉也在急速流失,昔日满是正气的方脸,现在变成了略有些尖酸刻薄的样貌,沉下脸的时候,显得格外吓人。
当他不高兴,那一身多年来由无上权势养起来的气势,能将人瞬间压垮。
太子发热的脑子就像是瞬间被扔了一盆冰,马上冷静下来。
他赶紧低下头,躲开皇帝如鹰般的双眼,低头道:“孤本就是皇嗣,站在这里又有何不可,凌将军一个武将,还是莫要做文官的事,越俎代庖,才是真的逾越礼制!”
“是啊,凌将军又不是御史大夫。”
有人应和太子的话,委婉劝凌长寿闭嘴。
李暮歌还以为凌长寿会接着在皇帝的雷区蹦跶,没想到对方冷哼一声,还真就闭嘴了。
李暮歌一直到下朝都没想明白,凌长寿到底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凌家终于被老登给逼疯了?
第58章
虽然凌长寿在早朝上的行为, 看上去非常不正常,疑似疯了,但实际上, 他比谁都清醒。
反正在李暮歌看来, 谁都有可能会疯,凌家人绝对不会疯。
能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心理承受能力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 荣阳和魏王的死不至于将凌家人逼疯。
就算是步入绝境,凌家人也不会疯。
他们只会越来越恨。
被他们怨恨的目标是谁呢?
李暮歌将目光投向高处。
“今日天气可真不错, 长安,你说是吧?”
李暮歌正抬头看天,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是八皇子。
“八皇兄。”李暮歌冲对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才说起天气问题, “确实很不错,就是太阳太大了, 晃得人眼睛疼,中午应该会很热,算算时间也该入秋了。”
自春天到秋天, 李暮歌来到这个世界, 不知不觉都半年了。
半年时间并不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暮歌觉得时间久极了,久到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并且从一个遵纪守法女大, 变成了法外狂徒。
想想真是感触良多,李暮歌想,到了秋天,人可能就是会有比较多的愁绪吧。
“长安,三皇姐这一去,今年宫里已经没了七名皇嗣。”
听到秦王的话,李暮歌愣了一下,她就杀了六个,怎么会死了七个?
哦对了,年中的时候有个小皇子死了,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后来夭折了。
“半年就没了七个啊。”只杀了六个,她的速度算不上快,李暮歌有些不满。
年底之前冲冲业绩呢?
李暮歌在心里盘算着,有些不知道该冲谁下手,太子肯定要弄死,李暮歌不确定太子有没有对自己动过手,她只知道以太子的性子,日后他若是登基,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
所以为了自己未来着想,太子肯定不能留。
相对的,大公主也不能留。
因为大公主她具有继位的正当性,她是长女,又曾被盛天皇帝看重,宫里宫外都有人她的人,而大公主本人的性格,是偏向于冷淡的。
之前大公主反手坑了自己的事情,李暮歌还没忘记。
八皇子,他也不能留,别人不知道,李暮歌这个看过原著的人还不知道嘛,八皇子看着不慕名利,好像是个局外人,似乎做出的一切行为只为自保,实际上他也有野心。
或者说,当皇嗣的,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没有人会心如止水,没有野心登上那个位子。
而想要得到皇位,必定要争夺,皇位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得到这份好处,皇嗣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没有任何底线。
李暮歌思考中,没有再说话,而八皇子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跟在她身边,同样没有再说话。
兄妹两人就这么一起走了一段路。
一直到李暮歌快要到春和宫了,八皇子才打破那种无话可说的氛围。
“长安,你住在宫中要小心,近来民间常有传闻,说是前朝冤魂于宫中作祟,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神鬼之事玄妙至极,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人借此生事,当敬而远之。”
他说话时态度很诚恳,显然是出于真心的在关心李暮歌。
李暮歌点点头,说道:“多谢八皇兄关心,近来听说德妃娘娘常邀楚家二娘子入宫,想来八皇兄好事将近,长安在此先恭喜八皇兄了。”
提到自己的未来王妃,秦王笑了,他平日里很少笑,比较沉默寡言,现在笑起来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不必恭喜,你已然过了及笄之年,本也该开始相看人家,只是良嫔娘娘身体欠佳,这才耽误了些时日,若是长安你有心仪的美男子,尽管可以同母后提及,让母后为你做主。”
因为后宫的皇嗣有些太多,所以皇后并不是每一个皇嗣的婚事都会插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管各自的孩子。
像是李暮歌情况特殊,皇后可以帮李暮歌一把。
李暮歌低头笑了笑,像是有些害羞,实际上是对这个话题一点儿不敢兴趣。
还好秦王也不是个喜欢给人说媒拉纤的人,说到成亲顺带着聊两句罢了,李暮歌不想继续话题,他自然也就略过,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晨凌将军在朝会上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三皇姐去世后,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看凌将军的样子,他好像是将此事,算到了大皇姐头上。”
荣阳的死和魏王的死一样,成了明面上的悬案,没人能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在此时说起荣阳的死,又提到了凌长寿在朝会上的表现,令李暮歌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不会是想要拉拢我,跟我联盟吧?
李暮歌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段话,随后她越想越觉得对,小说里,八皇子就是一个十分擅长找队友的人。
李暮歌才不想跟八皇子联盟,八皇子有一股想要往上爬的野心,这种人平时很靠谱,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会毫不犹豫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这是天生的帝王,没有情感,可以利用一切能够利用之物。
李暮歌在做人上,很欣赏这种天生帝王的种子,这种人称孤道寡才能情绪稳定,不至于将国家治理的一团糟。
在成为竞争对手后,李暮歌就没法喜欢八皇子的性子了,她只觉得有威胁!
李暮歌垂下眼眸,将眼中悄然滋生的戒备掩盖起来,她低声道:“我六姐的死因,同样不明确,只是宫里接连发生了许多事,好像已经无人记得六姐了。”
八皇子闻言,脚步一顿,在李暮歌注意到之前,恢复了正常。
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此刻才想起来这事儿。
他怎么把六公主给忘了?他和七皇兄回宫的时候,可是直接撞上了六公主的死!甚至他们还曾亲眼看见六公主李易曲的尸体!
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宫里更是接二连三的死人,将六公主的名字放在那么多位死去皇嗣的名字里,就显得一点儿不起眼了。
而且,比起荣阳死后凌家的大阵仗,六公主死后,宁家显得格外平静。
良嫔也没有贵妃那么折腾,因为良嫔直接病倒了,日日在梧桐殿内安心养病,根本不轻易见外人。
外人也见不到良嫔,见不到人,怎么折腾?
因为各方势力的反应都太平淡,所以导致八皇子下意识就忽略了六公主,同样忽略了六公主的死有蹊跷。
“宫里人都说,六姐她死于巫蛊之术,可这里是后宫啊,是天子的宫宇,怎么可能有人在其中施展邪术害人?这一听就是借口!正如八皇兄你刚刚所说,鬼神之说不可信,定然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八皇子还在思考六公主的死,就听见了李暮歌义愤填膺的话。
然后八皇子沉默了。
他原本是一点儿不相信后宫流传的各种流言,什么前朝冤魂作祟,什么巫蛊邪术害人,连带着那些荧惑守心、灾星降世、天火降身等等,所有装神弄鬼的留言,都是假的。
可是现在听着李暮歌的话,他突然觉得,也许一切并不是假的。
六公主死状凄惨恐怖,尸体周身全都是各种虫子,那场景是他亲眼所见!
说那是人为,绝无可能!只有蛊虫能将人害成那副模样。
难不成,后宫真的有前朝冤魂?
不!八皇子一惊,他像是抓住了一丝灵感,只是他有些抓不住那一丝灵感,正等他要细想的时候,李暮歌开口了。
“不过,传言不一定是假,或许没有鬼魂,但此事一定与前朝有关。”
八皇子抓住了他脑海中的那一丝灵感,随后察觉出几分荒唐来。
“长安,前朝已经覆灭两百年,况且前朝哀帝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李氏先祖夺得神器,天下万民尽皆信服,怎么会有人念着前朝呢?他们难道想要回到那个以人为牲畜,祭祀神仙的齐朝吗?”
“听说当时有很多人想要扶持哀帝太子上位,可惜那位太子最后被哀帝斩杀了,但他应该还有后代在世。齐朝有人当牲畜,也有人当人上人啊,想要复国的人,肯定是没有当过牲畜的人呗。”
李暮歌像是随口一说,她提出了一个假设,并且听起来这个假设非常合乎逻辑。
这话听得八皇子冷汗直流,不一会儿就湿了后背,荒唐的情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前朝余孽的阴谋?想想看吧,这半年宫里都死了多少人了!那些前朝余孽潜伏两百年,终于露出了尾巴!
这是一次危机,更是一次机会!
如果他能够帮父皇将前朝余孽找出来,铲除他们,岂不是大功一件?届时父皇定然会加封他,同时,他还能在找到凶手后,卖给那几个失了皇嗣的宫妃一个好。
让那些宫妃偏向他,就等于掌握了她们身后的家族,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八皇子不可避免地开始发散思维,当人闻到蛋糕香味的时候,就会开始幻想在前方,有一个多么巨大,多么美味的蛋糕。
幻想滋生野心,迫使他做些什么,让自己能够坐到餐桌上去,亲自吃一口那香甜的大蛋糕。
李暮歌看见了八皇子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激动,她大概能猜到八皇子此刻在想什么,因为八皇子所有想法,都在被她引导。
“如果真是前朝余孽所为,那其实好办,只要将人找出来就行了,到时候那些查不出来的死因,肯定都能浮出水面,也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死去的皇兄皇姐们报仇,若此刻能有人找到杀害我六姐的真凶,我必定会尽我所能,报答恩人!”
李暮歌的话,让八皇子吃下去一颗定心丸,看来他所想不错,他可以通过这件事,获得许多好处!
“就是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不瞒八皇兄,之前我暗中调查过,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出来,思来想去,我觉得一切都与蛊虫有关,就派人去南疆查了查,可惜南疆遗留的记载蛊术的书籍实在是很少,倒是之前,有人跟我说起过,前朝末年宫内使用蛊术者众多,或许现今天下最了解蛊术的人,就在长宁城中。”
八皇子耐心听完了李暮歌的话,他在脑海中梳理一番,大概有了一点儿想法,当即就跟李暮歌告辞,准备去查查了。
至于他一开始和李暮歌拉近关系,以后结为盟友的打算,暂时被他放到了一旁。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找到前朝余孽更让他上心!
八皇子离开的时候,李暮歌也走到了梧桐殿附近,她抬头透过高墙,看见了那挂满红绸的合欢树,风吹过来,已经褪色的红绸在树枝上轻轻摇动。
以前良嫔身体好的时候,合欢树上的红绸从不会掉色。
李暮歌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合欢树时的经验,合欢树像极了后世漫画里的风景,似乎承载了厚重的爱意,每一条红绸上,都是一个虔诚美好的祝福。
可后来她才明白,后宫之中不会存在美好的祝福,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任何爱与祝福,都会被扭曲成为浓稠的恶意,侵蚀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的灵魂。
李暮歌不可避免得低落起来。
她变了很多,曾几何时,她只是一个腼腆的大学生,别说像现在这样,从容的引导他人走入设好的陷阱了,她连跟陌生人说话时间长了,都会手足无措,只想逃离。
她会不会也变成后宫里被扭曲的一员?
还是说,在经历数次死亡重生后的她,灵魂早就被这个宫城感染成了黑色,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对别人举起屠刀,冷酷无情地收割别人的性命。
可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有这一个愿望,能够不受任何人威胁的活下去。
连杀六个名义上的亲人,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来自亲人的血,会后悔吗?
看着合欢树的树冠,李暮歌低声道:“我宁愿下半生满心愧疚,也不愿意时刻遭受死亡的折磨,恐惧死亡不知何时降临。”
所以,麻烦那些想要她命,阻止她掌握自己命运,妨碍她活下去的人,统统去死吧。
“殿下?楼小太医刚走。”
李暮歌站在梧桐殿前太久,引来了里头宫人的注目,曾在春和宫伺候的锦绣走了出来,低声同李暮歌说道。
李暮歌转头看向锦绣。
锦绣最近精神状况好了许多,六公主一死,没了任何人能够威胁她,她可以安安心心做梧桐殿的宫女,不必再费心害人,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别人要了性命,脱离了死亡恐惧的她,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李暮歌已经不是刚重生回来时的状态了,她心里没了那么多怨气,刚重生回来的她,一心想要报仇,被她逮到的刺客,都被她连捅数刀,折磨而亡。
那时的她怨气滔天,恨不得报复全世界。
现在看见锦绣,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但是那些痛苦,不是六公主一个人死就能彻底平息的。
“锦绣,有空出宫去看看你的家人们吧,他们隐姓埋名过了几十年,实在是辛苦。”李暮歌开口说出了让锦绣瞬间浑身寒凉刺骨的话,她继续道:“春和宫一年之内不能连着发丧两个人,那棵合欢树已经死了,等你从宫外回来,就带着人将它砍了,填平地面。锦绣,你是母妃的忠仆,日后也得好好照顾母妃。”
李暮歌每吐出一个字,锦绣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等李暮歌说完,锦绣几乎要站不稳,跌坐在地上了。
李暮歌伸手拽住锦绣,没让她跌下去。
她只是看着锦绣面无血色的脸,轻声地问:“有件事,本殿下一直很好奇。你帮她调换香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春和宫的大宫女,十四公主死了,你要陪葬呢?”
锦绣面上彻底没了一丝血色,她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落下,锦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面对李暮歌那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眸,锦绣没有选择说谎,更没有求饶,她实话实说道:“十四公主最为仁慈,对宫人极为仁善,死后怎会允许宫人陪葬。”
李暮歌几乎是在锦绣话音落下的瞬间,发出一声嗤笑来,随后她放开了已经能自己站好的锦绣,继续往春和宫去了。
又过三日,八皇子献上一幅《太|祖奇山斩妖图》,得皇帝龙颜大悦,亲自赐婚,娶楚氏二娘子为王妃,礼部开始商定婚期,同时八皇子被任命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查南疆,不日出发。
他要离京去查前朝余孽了。
李暮歌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随后她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必须得把握住。
于是她立马传消息到郭府,让郭勇来见她。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东宫和大公主府反应并不相同。
东宫现在满头包,荣阳一死,大公主觉得对付凌家没什么用了,这些天是铆足了劲冲杨家发难,弹劾杨家的折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乎已经将皇帝的桌子叠满了。
太子现在都不必做其他事,每天下了朝,先去皇帝那儿领一箱子弹劾杨家的折子。
皇帝说,这是他岳家,让他拿回去交给杨家人。
太子不用想都知道,这是皇帝对他不满,借此敲打他。
现在他只想将杨家的事情平息掉,荣阳一死,凌家不一定还会跟以前一样听他的话,而且因为杨家尾大不掉,事情多又繁杂,姜家害怕被牵连,原本说好的婚事也被拖了下来。
太子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心,八皇子除非现在被封为另一个太子,否则他根本不打算给八皇子眼神。
做巡按御史就去做,去南疆就去,他管不了。
东宫没有动静,大公主府动静却不小。
尤其是大公主得知了一些内情,知晓八皇子名义上是去巡查,实际上是去寻找巫蛊之术的消息,她更是惊疑不定。
八皇子离开长安当天,大公主就叫来了颜士珍,询问她最信任的幕僚。
“士珍,父皇他是不是想要效仿齐哀帝?”
开口就是一个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来腥风血雨的问题。
好在颜士珍早就习惯了大公主私底下说话的不讲究,况且她其实和大公主有同样的顾虑,此刻听到问话,她表面上依旧淡定从容。
“殿下,只是一张来自民间的斩妖图,或许陛下只是想要瞻仰一下太|祖的风采。”
颜士珍说完,大公主眯着眼看了过去,脸上就差写上三个大字——谁信啊?
大公主嘴角微抽,忍着怒火说道:“父皇向来自诩盛世明君,他怎会特意求图,瞻仰太|祖风采?还有,老八已经去南疆了,南疆那地方有什么好巡查的,父皇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南疆只有一个土特产,那就是巫蛊之术。
“殿下莫要心急,宫里连着两位公主死状奇诡,像是蛊术所为,陛下派人去查,此举并不能说明什么。”
颜士珍依旧淡定,不管老皇帝干出什么事来,她都不会慌张,因为在她过往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皇室各种各样的奇葩事迹,她全都看见过。
哪怕现在老皇帝宣布,他也要寻仙问药追求长生不老,她都不会觉得稀奇。
可大公主忍不了,她忍不了一点!
“他何曾重视过他的孩子!别说是小十和小六死于巫蛊之术,就是荣阳也死于巫蛊之术,他都不会派人去查,若是我和太子死于巫蛊之术,他或许才会急忙去查,但不是为了查出真相,而是怕那巫蛊之术威胁到他。”
大公主对这一点非常清楚,皇帝之所以看重她和太子,纯粹是因为,两人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是皇帝眼中的皇储,能够代表一部分他自己。
皇位之上坐着的并非是父亲,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颜士珍垂眸不语,静静听着大公主发泄内心的不满。
等大公主说完,她才不急不换地开口道:“陛下多年来励精图治,一心一意治国安邦,手握大权,不曾分给旁人半点,若是陛下想要求长生,或许是个卸下陛下身上重担的好机会。”
大公主听着颜士珍的话,表情逐渐怪异起来,她之前怎么不觉得,士珍说话这么“委婉”。
皇帝没登基,还是太子李麒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是最优秀的他。
能够一心一意处理政务,对下爱民,对上亲仁,一副明君之相,算得上合格。
后来登基了,盛天皇帝一死,真是没人管得住他了,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不光不好好治理天下,还爱上了歌功颂德的那一套。
大公主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她开始思考颜士珍刚刚的话。
卸去父皇身上的“重担”。
第59章
“那要如何做, 才能卸去父皇身上的重担呢?”
大公主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好方法,她果断开口询问颜士珍。
颜士珍笑道:“若陛下想要长生,殿下自然要帮陛下去寻, 长生一途, 不见仙人,唯有仙丹灵药,能被世人取来。”
懂了, 大公主点点头,明白了, 给父皇进献丹药。
“可这样一来……”
进献丹药给父皇,不会真的让父皇修成吧?大公主简直不敢想象,要是父皇真能长生, 她还争个什么劲儿。
颜士珍看出大公主的疑虑,轻笑一声,斩钉截铁道:“殿下放心吧, 绝无此种可能。”
长生?千百年来, 无数帝王将相都蹭追求过此道,从不见有人成功, 当今陛下又如何能比古时帝王将相幸运?
颜士珍根本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她也没法理解掌权者一心一意想要长生的想法,她只会利用此事, 为自己与大殿下谋求利益。
大公主还是有些犹豫, 实在是一想到父皇会长生不老这件事,她就很担心,她真的恨不得让父皇,立马去地下见祖母啊。
“大殿下若实在是无法拿定主意,那不如亲眼去看看, 方士们究竟是如何炼丹的。”
颜士珍以前好奇过,所以曾围观方士们炼丹,炼丹的材料更是亲自一一看过。
看完之后,颜士珍就明白了,长生绝无可能,但是尸体不腐却很有可能。
吃完之后人死了,尸体埋上千年可能都不会腐败。
那些东西竟然也有人吃,而且还一大堆人追着吃,是真信了长生不老的传说,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颜士珍不解,就如同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明知结果不好,为何还会有人一门心思去做。
颜士珍这样提议,大公主自然点头答应了,她确实很好奇,方士们炼得丹药究竟有什么不妥,能让颜士珍如此确定,吃了那“仙丹”,绝无飞升成仙的可能。
八皇子离开长宁的当天,李暮歌悄悄出宫,又到了那处隐蔽的宅院,她要见两个人。
一个是早已坐不住,天天递消息想要见她,连颜士玉都没法压住对方的姜芝林。
另一个,则是她的六姐夫郭勇。
姜芝林先来了,李暮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每天都等在外面,就等着什么时候能进来见自己。
姜芝林不是等在外面,她是随时随刻准备好见李暮歌,拿到消息立马赶过来。
“一路颠簸,无人注意吧?”
李暮歌担心有人盯着姜芝林,姜家现在暂缓了与太子议亲一事,恐怕会有人重新升起觊觎之心,想着能不能从太子那儿虎口夺食。
李暮歌身为有觊觎之心的人之一,必须要防着点儿她的同类们。
“殿下放心,末将已经将人全都甩开了。”
姜芝林也知道有人盯着她,甚至她还知道有多少人,一出姜府就把人都甩走了。
她比李暮歌更为警惕,也更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私底下与其他皇嗣勾结一事。
“那就好。”李暮歌从不怀疑姜芝林的能力,“听士玉说,你担心事情有变?”
姜芝林闻言立马点头,说出了自己担心的缘由:“这几日,祖父每天都派人去东宫,东宫每日也有人过来,与祖父谈话。”
“姜老将军没有告诉你,他们在谈什么吗?”
“并未,末将是不是应该主动去问问?”
姜芝林有些犹豫,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被祖父看出来想要破坏太子与姜家联姻的想法,祖父实在是太过敏锐,她那点儿小心思,在祖父面前藏不住。
李暮歌也意识到不能让姜芝林做探听情报的事,她本身性格不适合,而且她身边还有个精明的老头儿。
“不必去问,也不必担心事情有变,一切都很顺利。不想让太子和姜家联手的人,不止你我,会有人帮咱们一把。”
李暮歌想,大公主定然会出手,就是不知道她会冲谁出手。
大公主本质上其实非常讨厌她的弟弟妹妹,太子和荣阳以前是她最讨厌的人,她也很讨厌皇帝,因为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她真心,又全都坑过她。
以前大公主想要联合自己和太子他们打擂台,是因为之前大公主党在朝堂上稍弱于太子党,所以大公主需要盟友。
后来大公主毫不犹豫坑她,就是因为大公主觉得,太子党已经不足为惧,她不需要任何同盟了。
非常现实的一个原因,李暮歌只能说不愧是大公主。
姜芝林听了李暮歌的话,稍微定了定心,可随后她又烦躁起来,她伸手握拳,感受手上的力度,问道:“殿下,我们要一直在暗地里用这些鬼蜮伎俩吗?”
颜士玉不止一次跟李暮歌说过,姜芝林说话特别不过脑子,有时候甚至有些憨傻,都不能用直爽来形容了。
李暮歌此前还不以为然,觉得是术业有专攻,颜士玉善于谋略,便不喜只在战场上动脑子的姜芝林。
现在面对姜芝林的“语出惊人”,李暮歌一下子就赞同了颜士玉的话。
看上去挺精明,怎么会长这么一张嘴,对着上司说咱们用得都是“鬼蜮伎俩”,亏她说得出这种话。
面对李暮歌隐隐藏着不善的目光,姜芝林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连忙解释:“殿下莫要误会,末将并不是觉得这种法子不好,那些文臣就喜欢用这种法子,有时候他们做得更过分,暗地里下杀手,设圈套,把政敌往死里整,全都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姜家在西南多年,西南也不是什么特别太平的地方,应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太平。
所以姜芝林对那些手段都很清楚,她不是觉得用这种办法对付政敌不好,因为你不用,政敌会用更恶心的手段对付你。
她只是觉得,为什么就不能真刀真枪的拼一场呢?
“战场上,杀敌后斩其首级,即可领首级请功,杀得敌人越多,得到的首级越多,这官儿也就升得越快,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要杀多少人,才能做到如姜家人一样的将军位置呢?”
李暮歌觉得,她有必要将姜芝林在战场上养出来的奇葩观念掰过来。
世上谁不想成为圣人?可圣人不能吃不能喝,只适合做供桌上的神像,人不能当神像,除非死了。
姜芝林被李暮歌带歪了话题,她开始仔细想,小兵变成将军,需要杀多少人。
“按理来说,至少千人,只是一般小兵很难杀那么多人,他们大多是通过立功成为伍长、什长,最后一步步晋升,依靠手底下的兵的部分功劳,或在战场上立功的表现,进一步升职。”
姜芝林对军营内部的事情确实十分清楚,李暮歌的问题在她看来,没什么难度。
“你看,他们升职也得依靠手底下的兵,手下表现良好,晋升便快,表现得差,就会跟着一起变为默默无闻中的一员,要是想让手底下全是精兵,需要练兵的本事,一个出身底层的平民,他知道怎么练兵吗?他能练出精兵吗?”
自然不能。
姜芝林的心里立马出现了答案,肯定不能。
“那要怎么做,才能往上走呢?”李暮歌抬头看着姜芝林的眼睛,她从姜芝林眼中看见了迷茫,姜芝林眼前像是有一层迷雾,正在由她亲手拨开,“娶上官的女儿,将自家的亲人嫁给上官,又或者是拜上官为师,认为义父等等,诸多手段,层出不穷,这些应该都曾在军营之中发生过,他们是不是用了鬼蜮伎俩?”
姜芝林位置太高了,她出生就是姜家的女儿,她不用去跟任何人合作,只凭借自己的出身,就能得到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许多东西。
地位、权力,唾手可得。
她和颜士玉是一类人,世家出身,高高在上,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部分人。
不过姜芝林比颜士玉要苦一些,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敌人不会因为她尊贵的身份优待她,反倒会因为她尊贵的身份而针对她。
她如今的成就与地位,少不了自身的努力,正如颜士玉能够走到李暮歌面前,同样是付出了许多,颜士玉自启蒙至今,接近十二载,日夜读书,从不曾懈怠过半分。
“每个人都想活着,想更好的活着,你可以瞧不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你不能瞧不起用手段的人,当你瞧不起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让你明白,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生而平等的话在这个世界说不出口,哪怕是放在现代,都说不出口。
在李暮歌看来,生,从不平等,但死,绝对平等。
除非有一天,科技能发达到让富豪永生,否则每个人都会死,死亡就在一瞬间。
姜芝林那些没说出口的优越,瞧不起太子,甚至都瞧不起李暮歌的小心思,被这一句话戳破了,她涨红了脸,强压住涌上心头的羞愤,好半晌才冲李暮歌行了一礼。
“末将明白了。”
那些她祖父没有教过她的话,今日由她追随的君主,亲自教导给她。
“明白就好,之后安心等着便是,下次你祖父若是提出联姻,你莫要急着反对,只管顺着他说便是,反正这联姻,肯定不会成功。”
李暮歌觉得姜老将军人老成精,姜小将军明显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收着心些,尽量别让姜老将军发现,她和姜芝林有所往来才好。
如果放在之前,姜芝林肯定会拒绝李暮歌,她根本说不出赞同联姻的话!哪怕是假的,她也说不出口!
但是今天,被李暮歌教训一顿后,姜芝林突然觉得,其实有些话也没那么难说。
她又行一礼,道:“末将遵命!”
她的行为完全是在军营中领命的模样,之前在李暮歌这儿,她从未展现过自己军人的一面,此刻,姜芝林才算彻底归心。
李暮歌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姜芝林老老实实起身告退。
等姜芝林离开一刻钟,郭勇才到。
郭勇对这个院子很熟悉,他进门的时候,那条假摔的腿竟真的有些疼起来。
好像他不是假摔,是真把腿给摔断了。
郭勇之前去追杀娄先生,两个月才将娄先生的头给带回来,身上受了不轻的伤,养伤又养了半个多月。
将近三个月没有在长宁露面,算是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俗语坐实了,导致他前段时间回禁军,还有不少同僚问他腿好没有。
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养伤一百天,这伤势怎么看都不轻。
郭勇只能一一解释,自己的腿好了。
谎话说多了,郭勇有时候都会恍惚,或许他真的是将腿给摔了,而不是出去两个月,追杀一个南疆人。
现在回到噩梦开始的地方,他的记忆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天晚上的记忆,最为清晰。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郭勇入内,对李暮歌行礼,态度十分恭顺。
他和姜芝林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姜芝林张扬,身上充斥着武将的桀骜不驯,郭勇则像是一条已经被驯服的狗,在主人面前只会摇尾乞怜。
李暮歌不太喜欢郭勇这样,她喜欢生命力旺盛的东西,人也是,面对姜芝林,她能感觉到浑身充满了生命力。
“一点儿活力都没有,年纪轻轻一把年纪。”
突然被指责的郭勇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李暮歌看着他这副眼熟的模样,心里顺畅了,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下。
郭勇不解,但郭勇遵命。
“有件事要你去做,八皇子要去南疆查前朝余孽,一回生二回熟,在南疆刺杀人,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任务还交给你,杀了八皇子。”
李暮歌懒得跟郭勇说其他,索性直奔主题,她的话听得郭勇冷汗立马就流下来了。
郭勇震惊,他去杀八皇子!
“殿、殿下,八皇子是巡按御史,他身边有很多禁军护卫,陛下不会让他出事,末将恐无能为力……”
郭勇拒绝的话越说越小声,因为李暮歌眯着眼睛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郭勇害怕了,低头躲避李暮歌的眼神。
“哼,郭副统领,前几日早朝之上,你父亲郭尚书对凌将军说,天下人口自陛下登基以来,多了一倍有余。他一个吏部的尚书,倒是清楚天下子民的事儿了,人多了那么多,官位却没多几个,导致朝廷上下处处缺人手,你说,这是不是吏部尚书的失职?可否就此事弹劾他啊?”
郭勇听到有关父亲的事情,眼睛里立马有了不一样的神色,不是关心,不是憧憬,而是愤怒哀伤,以及不可避免的怨恨。
怨恨自己的父母,又爱着自己的父母,这或许是当今社会下,无法避免的悲剧,从古延续至今,无人能解。
扭曲的爱在古老的制度下遍布每一个角落。
“吏部的问题有很多,你应该比本殿下清楚,如果你能找到一些证据,本殿下可以帮你递折子。”李暮歌早就拿捏了郭勇的痛处,她轻笑着说出让郭勇心动的话,“你想让他依靠你,后悔自己有眼无珠,这些本殿下都能帮你做到。你此次去南疆,应该也查到了一些人,杀了八皇子,将事情推到那些人身上,没人会怀疑你。”
郭勇紧皱眉头,身体紧绷,犹如一张拉紧的弓,随时会向他的父亲射出最致命的一箭。
好半晌,郭勇才在李暮歌笃定的目光下开口,他垂着头,像是落败的狮子,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末将谨遵殿下之命。”
李暮歌举杯,以茶代酒,空敬郭勇一杯。
“本殿下在此,等郭统领凯旋。”
郭勇双手举起身前的茶杯,一口将烫茶饮下,随后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离开。
李暮歌喝了一口茶,对郭勇的服从性很满意,至于他会不会任务失败被俘,又或者将她供出去,李暮歌并不在意。
郭勇身边没有她的人,郭勇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她要他杀人。至于郭勇没理由杀八皇子?哈哈,她更没有理由杀自己的八皇兄啊。
哪怕八皇子就此警惕她又能如何?难道八皇子会因为一份不确定的杀心,就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在明面上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吗?
况且八皇子本就是李暮歌心中的敌人,八皇子对她是友好,是警惕还是敌对,于李暮歌而言都一样。
郭勇离开后没两日,李暮歌就听说他又摔下马,把腿给摔断了的事情。
李暮歌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理由,无语了半晌,为什么郭勇每次都要跟自己的腿过不去,明明他有很多理由,消失在众人面前。
或许是武将都觉得,摔断腿就不能随便出行,哪怕不出现在人前,也说得过去。
郭勇刚出现几日就又缩回了郭府,这事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禁军副统领?若是六公主还活着,或许还会有人注意一下这位六驸马。
可惜六公主已经死了。
良嫔的情况越来越差,在李暮歌砍掉合欢树后的第三日,她咽了气。
她死前受尽了折磨,死时骨瘦嶙峋,身上没有多少肉,只剩一把骨头了,死时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没法好好睡觉,吃不下一口饭,日夜都身处幻觉之中,良嫔的情况非常复杂,李暮歌也说不好那是什么病,可能是精神和身体上都有病了,到最后那几天,良嫔开始吐血。
她吐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
楼心澄在良嫔咽气后跟李暮歌说,或许良嫔体内有蛊虫,只是她和师叔付太医都不擅长巫蛊之术,所以之前没有查出来。
李暮歌表示无所谓,人都死了,查不查都没有意义了,她让楼心澄和付太医放心,她不会因为这点儿疏忽,怪罪师叔侄二人。
楼心澄闻言显见的松了口气,随后她提出,若想要验证良嫔的死因,可以剖腹一观。
也就是死后尸检。
李暮歌很想同意此事,就让良嫔最后为医学发展做出一点点小贡献,可惜她不能点头。
“宫妃的尸身必须完整下葬,母妃是嫔位,日后要入皇陵与父皇合葬,所以不能动刀。”
楼心澄显然也知道这事儿,她提出来只是想着,万一李暮歌同意,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若不开刀验尸,恐无法确认良嫔娘娘的死因,蛊虫之害自前朝始,今年后宫六公主明确死于蛊虫,十公主死前亦是口吐黑血,神志不清,殿下,或许可以同陛下说明此事,开个先例。”
楼心澄还想努努力,最后皇权和她对医学的探索之心,她选择了后者。
李暮歌见楼心澄这样坚持,心想若坐实了良嫔死于蛊虫,那或许可以将此事追溯到十八年前,将一切蛊虫之害推到那位南疆圣女身上。
不对,都不用她栽赃了。
十公主是死于六公主的蛊虫,六公主是受到自身蛊虫的反噬,良嫔身上的蛊虫来的蹊跷,多半就是那位南疆圣女的手段。
“行,本殿下会同父皇讲一声,对了,剖开之后,你会缝合吗?”
李暮歌想着,总不能管剖不管缝吧。
楼心澄立刻点头,说道:“殿下放心,卑职必定会让良嫔娘娘完整下葬。”
大庄已经有伤口缝合技术,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超高的死亡率不是因为技术不合格,是因为消炎药的效果一般,以及,对细菌病毒的认识不够。
所以理论上,只要给古代人显微镜,让古代人认识到细菌病毒的存在,医学的顶尖水平就会快速提升至接近现代的程度。
李暮歌想着,她以后一定要弄个显微镜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这世上最顶尖的医生就在宫里,提升太医的医术,能保住她的小命!
“好,既如此,本殿下便勉力一试,希望父皇能够应允,叫你和付太医查清母妃的死因。”
楼心澄大喜过望。
李暮歌则立马去找了皇帝,跟皇帝说了此事。
她以为皇帝会犹豫很久,谁知皇帝直接答应了,但随后他又说,让宁家人置办良嫔的入葬之地,不要让良嫔入皇陵。
嫌弃之味溢于言表,显然是觉得身体有缺的宫妃,不配进入他的皇陵。
对于良嫔来说,死后能回宁家祖地,或许是她一件好事。
但是李暮歌看着老登那样,是真觉得不爽,面上应下了老登的话,心里则想着,等以后老登死了,她就将老登的尸体捐出去,让太医们好好研究。
皇陵里就埋个空棺材吧,里头多放点儿书籍之类的陪葬品,多几本医书,算是给后人多留些遗产了。
李暮歌从紫微宫回来后,宁泽世接到消息入宫,为姐姐奔丧。
见到宁泽世,李暮歌跟他说了下皇帝的决定,询问宁泽世的意见。
现代人特有的程序正义,李暮歌觉得良嫔的尸体处理问题,最好是问清楚她的家属,家属包括她名义上的老公,她的女儿自己,以及她的弟弟宁泽世。
宁泽世并不愿意解剖,他不想让姐姐死后还要受刀伤之苦。
他认为人死后,灵魂也能感受到身体的痛苦。
李暮歌闻言发出灵魂一问。
“若母妃还能感受身体之痛,那让蛊虫还留在她体内,岂不是叫她依旧如生前一般,睡不得吃不得,日日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
宁泽世被问得沉默了。
结果还是动刀了,因为宁泽世的意愿只有李暮歌问了,实际上动不动刀,决定权只在皇帝手中。
第60章
赶在妃嫔下葬之前, 楼付两位太医连夜干活,终是将良嫔体内的蛊虫取了出来。
因为楼心澄对蛊虫完全不了解,压根看不出来那黑漆漆的虫子究竟是什么玩意, 所以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付太医倒是知道些许, 但知道得不多,李暮歌怀疑他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
因为付太医也没认出来那蛊虫是什么,倒是李暮歌, 看见蛊虫时,很快就将其与书上记载的一种蛊虫对照上了。
母子蛊中的子蛊。
没错, 良嫔体内是子蛊而非母蛊。
在南疆经常用的几种蛊虫里,母子蛊榜上有名,母亲与孩子之间特殊的羁绊致使这种蛊虫的应用领域十分宽广。
母子蛊里, 母蛊是主导角色,子蛊是听从母蛊的一方,子蛊可以有很多个, 但母蛊只会有一个, 母蛊死亡,子蛊并不会立刻死去, 而是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后,悲伤至极而亡。
李暮歌觉得这种蛊虫不应该叫母子蛊,应该叫主从蛊, 母子是蛊虫之间的关系, 到人和人身上,就是主人和依附从属的关系。
联想到这种蛊虫作用在人身上时的表现,李暮歌立刻就确认,是那位圣女给良嫔下的蛊。
或许就在她托付六公主的那一天,蛊虫便被下在了良嫔身上, 母蛊的去处十分明显,在六公主身上。
李暮歌让楼付二人将尸体缝合好,准备下葬,子蛊的尸体则被她收了起来,说是日后细查,实际上转头李暮歌就将子蛊烧了,然后将六公主的蛊虫拿来一只,替换了那子蛊。
六公主的遗产都在李暮歌手里,六公主有一些还没养好的蛊虫,被放在那个隐蔽的小院里,李暮歌将一些虫子毁掉,留了几种认识的转移到文绮楼放着。
知晓要给良嫔解剖后,李暮歌让人在从宫外运进来的丧葬用品里,放了文绮楼的糕点,顺便夹带私货,将一种专门害人的蛊虫尸体运了进来。
良嫔几日前吐黑血,李暮歌就猜测她是中了蛊,联想到六公主死后良嫔才变成这副模样,她当时便很是怀疑,良嫔中了母子蛊。
现在猜想成了现实,李暮歌将她此前做好的准备用上了,换了剖出来的虫子。
子蛊留下来并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容易让人查到当年六公主的身世有疑。
李暮歌已经决定将黑锅都甩在南疆那群用蛊的家伙身上,又怎么会让自己和南疆人有所牵连。
所以最安全的办法,便是替换蛊虫。
虫子都长的差不多,楼付二人认不仔细,这让李暮歌能轻松换蛊。
他们二人就算认得出来,为了自保,也不会多说,将宫廷里的秘密翻出来,对两位太医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李暮歌会尽量让楼付二人以后没有机会再看见“良嫔体内的蛊虫”,她会直接将蛊虫给皇帝。
她不敢将子蛊拿给皇帝看,又不敢随便拿个虫子尸体糊弄,怕皇帝身边有懂巫蛊之术的能人,好在当虫子变成尸体后,再有能耐的蛊师也看不出来,那虫子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害人。
有关虫子的问题,到此截止,李暮歌忙活了几天,将良嫔送走,葬入宁家祖坟。
春和宫附近彻底冷清了下来,李暮歌在宫外的长安公主府已经建了一小半,她干脆将能住的地方划出来,决定搬过去住了,其余没有建成的地方慢慢建便是。
她说要出宫住,皇后和皇帝很快先后同意,两人都是持无所谓的态度,李暮歌爱住哪儿住哪儿。
李暮歌出宫住还有一个原因,她要和自己的手下保持更加亲密的关系,在宫里,做事方方面面都不方便,束手束脚,远不如在宫外轻松。
就是早朝要早起一会儿,一天早起还好,天天早起,李暮歌都想痛苦面具了。
天还没亮,人就要起床,以前高三的时候都没这么拼!李暮歌之后每天早上进马车的时候,心里都在骂骂咧咧。
现在的李暮歌还不知道之后的痛苦,她要在家守孝,良嫔头七之前,她不用上朝。
所以李暮歌完全沉浸在搬出宫,终于可以躲开皇帝皇后的眼线做事的快乐里。
因为良嫔死了,所以李暮歌要服孝,搬过来住的第一天,李暮歌不能设宴,她认识的人也不能来给她温锅,连饭都不能吃肉,要食素一个月。
一个月已经算比较轻了,有些特别重规矩的世家,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不能吃肉,不能穿锦衣华服,好像到庙里当了三年苦行僧。
皇室在这方面的要求已经少许多了,李暮歌对吃素没什么抵触,因为她直接去万佛寺跟前的菩提居请了位大厨,菩提居的素菜真是一绝,半点儿不比其他菜味道差。
吃了两天菩提居的素菜,李暮歌想起了带她发现美食的颜士玉,想着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她,便将她喊了过来,一起品尝素食。
距离良嫔下葬已经四日,头七都过了,她可以和友人相见,不会被言官弹劾举止不端,过于不孝之类的罪名。
颜士玉见到李暮歌的时候,几日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李暮歌见到颜士玉则是大吃一惊,直接问道:“你这几日晚上是去做什么了?连夜读书不成?”
颜士玉眼底青黑一片,李暮歌觉得她能直接cos大熊猫了,不用画烟熏妆的那种。
李暮歌是真吃惊,她第一次看见黑眼圈这么重的人!
“唉,殿下这几日没有上朝不知道,朝堂上快乱成一锅粥了。”
“那你趁热喝了吧。”
李暮歌下意识接了一句,对上颜士玉震惊眼神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抱歉,所以是发生什么了?”
搬到新家住实在太快乐了,没忍住,体内的女大之魂熊熊燃烧,嘴比脑子快了。
李暮歌心想这可不行,对于古代人来说,现代人的抽象还是有点儿太潮了,能把颜士玉这种小正经潮得风湿病犯咯。
颜士玉勉强将朝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和一锅真正的粥分开,她干咳一声,开始说正经事。
朝堂这几日的风波归结到一句话上,就是凌家在搞事情。
李暮歌没去上朝,但派人盯着朝堂,不是一点儿事情都不知道,只是她现在能做的事情比较少,因此只知道了个大概,现在要开始插手,自然要知道详细版。
颜士玉跟她说详细版朝堂风云。
之前凌长寿在朝堂上挑刺,针对皇帝,针对大臣,还表现出明显倒向太子的势头,这让皇帝对凌长寿特别不满。
只不过那个时候荣阳刚去世,不管是皇帝还是凌长寿都不想将矛盾扩大化,他们只想着先等荣阳头七过去。
等荣阳头七一过,八皇子又南下,李暮歌就没怎么上过朝了,良嫔那会儿身体特别不好,她主要是留在梧桐殿守着良嫔。
所以她没有发现,朝堂上的暗潮汹涌。
起初两边还相安无事,凌长寿没找事,皇帝也没主动挑事,皇帝甚至还一门心思想要去找找看有没有仙家遗迹,找找有没有让他重新年轻起来的丹药。
凌长寿不知道在忙什么,有时候甚至不去上朝,好在没人在意他去不去朝会,不去更好,省得被人当面阴阳怪气。
大臣们都以为双方会相安无事下去,没想到前几日,皇帝突然找上凌长寿,希望凌家交出一部分兵权,他让凌老将军和姜家那位老将军学学,让年轻人在战场上多磨练,人老了该享享福,回长宁来享福吧。
凌长寿的态度是非常断然地拒绝。
“直接拒绝了?”
李暮歌听到这儿插了一句嘴,她是没想到凌家人会如此“坦诚”,直言不讳啊。
“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如此,非常直接得说,西北离不开凌老将军,年轻将领性急容易出事,不能拿西北百姓的命做磨刀石。”
颜士玉的表情也很古怪,她也没想到,会有臣子敢这么跟君主说话。
凌长寿这话跟直接骂皇帝不爱惜子民,枉为天下之主有什么区别?
李暮歌暗道一声有骨气啊,示意颜士玉接着说。
颜士玉描述了一下皇帝的反应:“陛下当即大怒,怒斥凌家有谋逆之心,凌将军自然不肯认罪,与陛下陈述凌家在西北的战功,陛下则拿出了账本,说是这些年来,凌家倒卖军械给胡族,凌将军看完后直说账目是假的,但倒卖军械一事确实有,在西北的时候,他让温少卿帮忙查过,倒卖军械的是杨家人。”
直接就把杨家人给卖了。
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给卖了,甚至凌长寿还掏出了另一本账本,上面详细写了杨家人是通过什么渠道,又是以什么名目,多少价钱,将大庄精良的武器卖给胡族。
比起皇帝手里的账本,凌长寿的账本更加详细。
“嚯!这不是违背君意了吗?”
李暮歌笑了,凌长寿手里的账本是温崇文查过的,温崇文是皇帝的心腹,所以皇帝是知道凌长寿查到了杨家头上。
皇帝不说,只指责凌家,显然是想要保下杨家。
毕竟太子现在只剩下杨家可以依靠,如果再没了杨家,对上大公主,太子将毫无胜算可言。
结果凌长寿一点儿不按皇帝心意出牌,杨凌这对昔日的好搭档,俨然是直接反目成仇了。
“确实如此,但陛下并未因此责罚凌将军,而是将两本账本全都留下,将此事压下,没有再提。”
“这种事情,想来是压不下去的,大公主那边有了动作?”
李暮歌猜测,言官又要开口上奏了。
确实如李暮歌所想,颜士玉接下来说得就是言官联合上奏,请陛下彻查西北倒卖军械一案,杨家和凌家全都榜上有名,所以御史大夫们认为,陛下该让凌家回朝,杨家所有涉事之人,全都抓进大理寺去。
“釜底抽薪,这一计用得好,快准狠。”
李暮歌赞叹大公主手段高明,还真让大公主逮到一个可以全力输出的机会了,而且这一局大公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太子一方被她打得遍体鳞伤,还没有能力反击。
只是皇帝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一边倒的局势。
“计谋用得确实很好,可陛下并不愿意听从御史大夫们的意见,陛下直言,账本不实,杨凌两家人皆是朝廷忠臣,不可寒了忠臣的心。”
到这一步,已经能明显看出来皇帝的想法了。
为了能够保证太子和大公主明面上实力的平衡,他是演都不演了,偏心到没边儿了。
“大公主党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听说,昨日大皇姐入宫,向父皇进献了仙丹一枚,使得父皇龙颜大悦?”
李暮歌昨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记得小说里大公主特别厌恶这种鬼神之说,更是对追求长生一事避而远之。
她还以为大公主也被人穿了呢。
后来确定此事无误,李暮歌想,看来大公主对老登也没多少耐心了,喂老登吃药,让老登早死,大公主有点儿“孝顺”啊。
“是,大殿下进献丹药,陛下并未彻底松口,只是命人将杨家几个参与此事的族人抓了起来。”颜士玉脸上因为看见李暮歌而扬起的浅笑,此刻彻底消失,变成了彻底的阴沉,“杨家今日送入宫一名叫丹阳子的方士,据说此人炼丹多年,是泷阳一带有名的半仙。”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了。
以前皇帝的荒唐只在折腾臣子这方面,比如喜欢听臣子说天下太平,喜欢臣子哭穷,要说荒唐到让人难以忍受,那还不至于。
所以臣子们陪皇帝演戏的时候,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是有一点儿期待的,只要皇帝愿意不折腾别的,他们可以陪皇帝演到皇帝老死,新帝上位。
太子也好,大公主也好,看上去都是挺靠谱的人。
可现在,皇帝的荒唐升级了。
求仙问道,每个朝代的亡国原因里,都必定会有这一步。
“你担心,父皇会走上歧路,连带着大庄朝政不稳,江山易主?”
李暮歌一句话说到了颜士玉最担心的事情上。
颜士玉没有否认,而且她担心的事情还有一件。
“以大公主开头,杨家随后跟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很快朝堂上上下下都会陷入这种无节制的谄媚之风中,届时,清流何存?”
颜士玉不光担心皇帝行差走错,她还担心整个朝堂都走错路。
李暮歌觉得颜士玉有些杞人忧天了,朝堂之风不可能是一夕之间突然堕落,同样不可能一夕之间突然变好。
之前皇帝喜好奢靡享受,爱听假大空的拍马屁的话,其实已经初见端倪。
那个时候没人跳出来反对,就别怪后头底线被一再拉低。
不过能出一个颜士玉,真心实意担心朝堂,是件好事。
李暮歌道:“大皇姐此举,必定是得了你姐姐的同意,甚至很可能就是你姐姐提议,颜家乃是清流一派的领头者,你姐姐若是同意此举,想必对后续如何早有预料,你何不去问问你姐姐?”
李暮歌反正不想拨乱反正,甚至她觉得朝堂局面还不够乱,没有将那些藏起来的蠹虫都一一逼出来。
那些人跳得越欢,做得越多,落下的把柄越多,日后一口气清算时,便有足够的证据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李暮歌想,世风日下,真正担心大庄未来者,可能满朝上下,只有颜士玉一人。
颜士玉以前有什么不懂,总是会直接去问姐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姐妹俩开始互相提防,再也不复从前亲近。
颜士珍什么都不会主动跟颜士玉说,颜士玉也有意闭口不言,以免将有关李暮歌的事情告诉颜士珍。
毕竟李暮歌身上有很多秘密,她必须要保守那些秘密,以防各方势力提前盯上李暮歌。
“你不用担心我,差不多已经到时候了。”李暮歌看出颜士玉的隐忧,轻笑一声,温和又坚定地开口道:“我该往前走,走到天下人面前了。”
颜士玉一惊,她抬头对上李暮歌那双闪烁着野心的眼眸,心底无数情绪堆积,叫她一时喉咙发紧,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她和姐姐要正面对上了。
颜士玉心情复杂,既有熬出头的轻松,又有对失败的害怕,以及即将进入真正战场的紧张。
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李暮歌之所以会做出走到台前的判断,是因为良嫔已死,对李暮歌来说,有关原身的一切桎梏,都已经被解开。
现在除了皇帝外,没人能用父母的大旗压她了,而皇帝,他其实是这场夺嫡大局里,唯一一个不会站在李暮歌敌对位置上的人,李暮歌不会担心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哪个对手后头。
皇帝是个能把养孩子当养蛊的人,他绝不可能力挺谁,因为他要保住自己的权力,他不想分权给任何一个孩子。
皇帝自己站在了场外裁判的位置上,在比赛中,他必须保持公正,才能保住自己裁判的位置,虽然他之前从未真的一视同仁过,但以后,李暮歌会让他公正。
夺嫡之战跟其他比赛不一样,普通比赛在选手决出胜负后,裁判和观众都可以退场,而夺嫡之争,赢家通吃,对手要被废除参赛资格,裁判则要死。
毕竟皇帝这个“裁判”不死,胜利者就无法兑换最后的奖品——皇位啊。
“等你回了颜家,找个时间同你姐姐聊聊吧,我正好也想知道大皇姐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后不会真的要大家都给父皇进献仙丹吧?”
李暮歌有些苦恼,她名下没有道观庙宇一类,更是没什么道士,连宫里那俩太医都算不上是她的人,不知道要去哪儿找灵丹妙药。
真要是把皇帝给吃死了,她罪过可就大了,主要是不太好洗脱罪名,最好给皇帝吃点儿不要命,还会让皇帝想要继续吃下去的玩意儿。
不能是成瘾的东西,皇帝喜欢,少不得会有人跟着一起吃,李暮歌身为现代人,最厌恶的东西就是成瘾害人的那些玩意。
听李暮歌都说得如此直白了,颜士玉自然答应下来,肚子里打腹稿,想着等她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姐姐说,她和姐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坐下来聊一聊了。
颜家的未来,大庄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什么结局,真是让人摸不透看不清,只希望结局是好的。
等到了下午,颜士珍从大公主府回来,刚坐下就听侍女来报。
“三小姐,六小姐请三小姐到湖中亭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颜士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士玉?”
“是,确实是六小姐。”
确定是颜士玉后,颜士珍连衣服都没换,便去了湖中亭。
秋日已到,湖上只余残荷败叶,暮色昏黄,照在一池枯叶上,更添几分秋日肃杀之感。
湖中亭内,颜士玉剪了两束菊花来,插入瓶中,摆在小桌上,旁边烧着应景的菊花茶。
茶香染袖,驱散了颜士珍身上香甜的熏香气息。
“三姐,今日回府倒是早,大殿下舍得放人?”
前段时间朝堂局势不稳,大公主每天都要将颜士珍留到很晚,颜士珍更是接连几日夜宿大公主府。
颜士玉和以前一样,用十分亲昵的态度与颜士珍说话,一瞬间,颜士珍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和妹妹依旧是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可当颜士珍坐下后,她的眼眸深处泛出了些许冷意。
她看见了妹妹手边的奏折,奏折还未写完,颜士珍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内容,她只知道,妹妹已经进入朝堂,成为了她的同僚。
她们各为其主,不应接触太多。
“近来朝中无事,你在写弹劾折子?要弹劾谁?”
普通的奏折颜色是青色,弹劾折子则会标一圈红,颜士玉手头的折子,显然是专门用来写弹劾奏折的那种。
“弹劾大公主。”颜士玉毫不避讳,甚至还将写了一半的折子摊开给颜士珍看,“三姐不如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合适?”
“弹劾大公主,便很不合适。”颜士珍没有看折子,她的双眼自始至终都只盯着颜士玉看,“阿玉,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试探于我。”
颜士玉坚持道:“还请三姐看看折子吧。”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便只在折子上写了,希望三姐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颜士珍这才低下头去看折子,折子内容只有一个开头,说白了,就是只写了一个大概轮廓出来。
颜士珍看见了“求仙问道”的字眼,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颜士玉背后的目的,淡声问道:“阿玉,十四公主是有意一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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