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闻岁之抿了下唇, 声音低浮地应着。
话音刚落下,车子便减速停稳在酒店门口。
她抬手搭在车门扶手槽上,抬眸看着陈远峥, “陈先生,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陈远峥轻掀了下唇角, 眼尾也扬起一点淡笑,“goodnight,早点休息。”
闻岁之应了声“嗯”, 移开视线,指尖刚要扣下车门内拉手, 早已候在车外的祁津先一步将车门拉开, 室外闷热的夜风一瞬间灌进来,迅速冲淡车里的冷气。
也将胸腔里那颗心脏闷裹得更加不安稳。
她拎着背包,探脚下车, 细指扶着车门,脚步迟疑一秒还是回了一句“goodnight”。
下一秒, 车门轻“砰”一声被合上。
陈远峥坐在昏昧车厢里,室外光线透过车窗落进几分,他深邃五官映得若隐若现, 搭在扶手上的长指一下一下, 慢条斯理地敲击着。
望着那抹伶仃身影,他唇角不由一寸寸掀起弧度。
过了会儿,直到那道身影彻底隐入酒店, 陈远峥才收回视线,从扶手箱里拿出烟盒,磕出一只烟,他垂眸咬住烟蒂, 滑动打火机点燃。
他吐出淡淡烟圈,薄雾里唇角微抬了下,手指轻敲了烟管,弹落堆积的小簇烟灰。
嗓音带着未散笑意,“Patrick,返公司吧。”
酒店大厅,明光锃亮。
大堂中央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在光洁地面上映出往来宾客的身影。
闻岁之手指紧拽着软皮包带,略显心不在焉的回应酒店礼宾的颔首问好,随后快步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径直走向电梯间,恰逢一扇淡金色厢门大敞着,她快走几步迈进电梯厢。
刷卡后,抬手按亮圆形按钮,她后退几步,背靠在光滑的金属厢壁上。
金色厢门徐徐合上,电梯开始向上运行,厢壁明亮反光,影影绰绰映出一道拉长扭曲的身影。
她半垂着睫毛,小口喘着气,胸腔心脏随着电梯上行又快又重地跳着,心跳声几乎要掩过嗡嗡的电梯运行声。
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是方才走地太急,还是因为陈远峥才心跳加速。
回到酒店房间,闻岁之将tote包搁在矮几上,靠在沙发里缓了好久才觉得心跳回稳,她探臂捞过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浮着一条绿标消息提示,是祝初雨发来的。
祝初雨是闻岁之的高中同学,大学时她去英国留学,硕士毕业后便直接留在伦敦工作。
Raina:oi,在干什么呢OwO,现在有空吗!
闻岁之垂眼按着键盘,回消息说有空,刚到酒店。
那边立马回了消息。
Raina:Awesome!方便吗!想给你打语音聊会儿(☆3☆)。
闻岁之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将语音电话拨了过去,她点开扬声器,拿着手机起身,准备去浴室卸妆。
铃声响过几秒后,语音接通。
祝初雨按下接通键,将桌上的文件往前一推,抬起腿盘坐在软垫转椅上,前后抻动着身子将椅子往桌前滑动了几下,她捧着手机说:“喂,你这是又出差了吗?”
闻岁之应了声“嗯”,将手机放在浴室的木柜台面上,边用倒卸妆液边说:“最近几场会都在港城。”
祝初雨“哦”了声,便没再多问,她曲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言归正传道,“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我感觉我这次是真的栽了,从我遇见他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有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我还是觉得很喜欢他呜呜。”
闻言,闻岁之往面颊上抹卸妆液的手指顿了下,想起之前祝初雨说的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daddy款crush,她侧眸看向亮着的手机屏幕,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又碰到了?”
“nope,并没有……”
祝初雨叹息了一声,指甲在桌边上咯吱咯吱地刮着,想到要讲的另一件事,语气渐渐从遗憾转向兴奋,“但是我在ig好友的推荐人里看到了他的头像,顺便知道了他的名字,Jamie Daddario嘿嘿!”
“你说是不是很巧啊!我都没想到我跟他会有互联网共友!岁之,你说我要不要加啊!好想加!但我这么贸然发去申请关注,他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啊!”
闻岁之在这方面是十足新手,没有成功经验可以分享,抽出张洗脸巾在水流下打湿,微微拧起细眉,思考着问,“很喜欢吗?”
“喜欢喜欢,很喜欢,甚至不管干什么都会突然想到他!”
“那要不就加?反正ig很多人会关注陌生人。”
祝初雨立时坐直,双腿倏尔放下,脚趾掂在拖鞋鞋面上,脚背绷紧,她边退后台打开Instagram,边兴奋地碎碎念,“有道理!我这么心虚肯定因为知道自己心思不单纯,但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别有居心,对吧!而且我越不加,心里越痒痒,还不如闭眼加了,对吧对吧?!”
闻岁之扑哧轻笑了声,笑音应着“对”。
她拧开水龙头,俯身用洗面奶冲洗着脸上残余的卸妆油,刚洗完便听到祝初雨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加了加了!等他通过关注申请!freaking nervous!”
闻岁之抽了张面巾纸擦着脸上的水珠,抿唇也笑着应了一声“嗯”,她拿起原木柜面上的手机往外走,情不自禁感叹了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谈恋爱。”
说完这句话,她脑海里莫名出现了陈远峥的身影,踩着地毯的脚一瞬放慢,心跳却有变快的趋势。
祝初雨八卦雷达响起,头颈倏尔抬起,“Wait a second!不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说想谈恋爱,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长什么样啊?帅吗高吗有钱吗?”
连续问句叫闻岁之应接不暇,眉心猛然颤了一下。
在讲出刚才那句话后,她心底也惊了一番,对于恋爱这件事,从前考虑过理想型的模版,但也只是肤浅地想了想,从没思考过什么时候会谈恋爱这个问题,更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沉默几秒后,闻岁之轻咬了下唇,有些心虚地低声反驳,“没有,就是话赶话讲到这里,突然有点好奇自己什么时候会谈恋爱。”
“我确认喜欢他之前,我也是这种想法,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恋爱,要是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受刺激了,要么是碰到有好感的人了!好奇就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闻岁之张了张唇,却讲不出反驳话。
她拉开椅子坐下,垂眼盯着通话界面,同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对视,很轻地叹了一声,或许真的如此,她对陈远峥有了好奇,在自己的未察觉里,以及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好奇逐渐放大,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疑惑。
但她同陈远峥之间的事并不适合讲,最起码现在不适合。
于是否认语气坚定了一分,“真的没有,刚才聊到这个话题,所以忽然就想到了。”
闻言,祝初雨蹙了蹙眉,但想到闻岁之一贯的工作狂属性,又觉得可能确实是自己过度脑补了,便半信半疑地“哦”了声,但还是同她讲,“不过,要是真的碰到有好感的男生,大胆接触嘛,万一是真爱呢,对吧!”
闻岁之松了口气,笑着说知道了。
她移动视线看了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今晚还要准备明天做会的资料,也怕多聊几句真的露出马脚,便顺势同祝初雨说:“初雨,那我先挂语音了,明天一早有个同传的会,译前资料还要再过一遍。”
“Alright,工作狂小姐,等我回国约饭!”
“好。”
指尖按下红色挂断键,闻岁之往后一靠,后背靠在软皮椅背上,她半垂下眼皮,深呼吸了一下,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陈远峥在车内讲那句goodnight时的表情。
光线半明半暗,他下半张脸笼在明亮光影里。
微薄的唇小幅度弯起,昏暗里的那双黑眸浮起一层笑,浅的不易分辨,却叫人莫名觉得盛满笑意,如深邃漩涡,想一直望着,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闻岁之的心跳跃跃欲试。
她抬起双手捂了下脸颊,掌心下热度越来越明显,脚尖下意识踮了踮,隔着薄薄拖鞋底踩得椅子轻微转动了下。
金属椅子腿也随之晃出轻微的吱扭声,像树叶挤压着刮过窗玻璃,声响叶动。
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绪回稳,闻岁之放下手,小口呼吸了几下,起身从拎包里拿出电脑,重又坐回桌前,踮起一只脚将椅子往前滑动几寸。
她掀开电脑前盖,开始过明早做会要用的资料和术语表。
可偏偏思绪时不时漫游,临近凌晨两点,她才勉强将全部资料过完一遍。
指尖将窗帘拨开一条细缝,窗外夜色浓重,瘦窄道路不复白日的匆忙热闹,雾气沿着写字楼缓缓流动,街两侧的霓虹招牌依旧不停歇的亮着。
喧嚣的车流声早已散去,只偶尔传来几声小轮的汽笛声,低沉而悠远。
翌日,倏尔响起的闹钟划破室内的黑暗,闻岁之拧眉掀了掀眼皮,眼睛有些干涩,她抬手在眼角处轻按了两下,这才稍稍侧过身子,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和滴眼液。
指尖在手机上胡乱按了几下,她眯起一只眼睛看向白亮刺目的屏幕,关掉闹钟后将手机往被面一扔,举起滴眼液的瓶子,按着蓝色瓶底往眼睛里滴了几滴,闭目休息了会儿才掀开被子起床。
洗漱完,闻岁之换好西装,拎起沙发上黑粽拼色的Hardy包出门。
电梯里站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女,粤语夹杂着英语,低声交谈着报表和市场数据,她顺着礼宾推开的玻璃门走出酒店,潮湿热气夹着车流声扑面而来。
金融城的早晨,一如即往的紧迫繁忙,肤色各异的上班族步履匆匆,手中的咖啡杯和公文包随脚步晃动,时不时丢下一声“唔该借借”,路口包头巾印度裔外卖员与橙色兰博基尼在红灯前同时停下。
闻岁之推门走进街角麦记,叮叮车沿弗利特道中缓缓驶过,绿色车身贴着巨幅珠宝广告,泛白晨光在她背后拉出一截长影。
机器吐出点餐小票,闻岁之取走鱼柳饱餐,纸袋的热气透到指尖,她匆匆越过地铁口派免费报纸的人群,搭地铁赶往会场。
其中一位与会嘉宾堵车迟到,全球行业趋势论坛推迟了近一小时才结束。
论坛结束,闻岁之高度集中的精神放松下来,困倦逐渐席卷,额角昏沉闷胀,像有两只小气球在一鼓一鼓地充气。
从会场出来后,她搭的士匆匆赶回酒店。
在路上被车窗投进来的太阳晒得愈发昏昏欲睡,没什么力气吃午饭,她换好家居服后,先补了一觉,下午四点钟多才吃上今日的第二餐饭。
后面几天她同陈远峥没有碰面,线上也没有发过信息。
但是她收到了他特意让祁助理送来的一盒咸口甜品,四方木盒包装,亮银内衬纸托着九颗迷你酥皮挞,每一颗旁边都立着枚小牌子,写着口味名称。
指尖拨过一个个精致的烫金字小牌子,黄金鲍鱼,金箔鱼子酱,蓝龙虾肉,口味别具一格。
闻岁之抿唇弯起一抹笑,不由踮起脚尖,小腿后移,脚后跟靠在了金属椅腿上。
她打开绿标,翻到陈远峥的对话框,点开输入框,落指打字给他发消息。
Solkatt:陈先生,多谢你送来的dessert。
黄昏隐没,鎏金色仅地平线留了短短一条,黑色车子从兆辉大楼的地库驶出,陈远峥坐在车子后座,西装包裹的长腿交叠,车窗外闪过察士华道中的路牌。
看着闻岁之发来的消息,他淡淡掀了下唇。
单手回复消息,“味道ok唔ok?”
过了会儿,对面回复消息,“嗯,甜嘢好好食。”
后面还跟了一个略显正经的黄豆笑脸表情。
见状,陈远峥低声笑了笑,眼尾扬起浅弧,双眼皮折痕也上扬着。
静静地看了会儿两人的聊天界面,他才唇角含笑地将手机放回荔枝纹扶手箱上,
车子这时驶过灯火辉煌的港交所,门口空地处聚起人群,西装搭在臂弯,袖口挽起,手里端着杯子,似乎聊得热火朝天。
天色已经暗下来,霓虹光影浅浅打在陈远峥脸上,他朝前稍倾了倾身子,探指从座椅地图袋里拿出烟盒,磕出一只烟。
他捏着烟管递到唇边,咬住烟蒂,滑开打火机点燃。
修长手指夹住烟管,吸了一口后,唇边徐徐吐出透白烟圈。
散开的烟雾里,他唇角又掀高了几分。
*
两日后,闹钟还没响,闻岁之就提前醒了过来。
上午是场三小时的同传,但下午去兆辉是场交传,午间来不及赶回酒店换衣服,单独带一身也不方便,她便直接穿了身黑色西装,包布双排扣,裤脚微喇。
她从腕间退下黑色细发圈,将头发低挽在颈后,依旧素颈素耳。
俯身拎起搁在沙发上的包,抬手扶在门口立柜上,踩上双黑色浅口平底鞋,鞋头嵌着一个细带蝴蝶结,抬手抽出房卡出门。
昨夜下过一阵毛毛雨,早晨不似往日那么闷热,微风里还带了点儿凉气,淡白阳光斜洒在金融城林立的玻璃幕墙上,映得明亮,流光溢彩,狭窄沥青路上车马辐辏,忽远地传来车鸣声。
越过Look Right望右交通标识,闻岁之站在黄色人行道前,按亮过过路灯按键,不多时红灯转绿,她抬手握住软皮包带,随着急促叮叮声与人流快步走过马路。
她在咖啡厅打包了一杯加冰冷萃和一份蛋牛治,拎着冒热气的棕皮纸袋,在路边搭了辆红色的士,前往会场。
上午的会议是围绕Fintech的圆桌论坛,聚焦金融领域的数字化转型,其中几位行业内的专家刚在欧洲参加完Europe Tech Week,正兴致浓郁,情绪高涨,开口滔滔不绝,主持人多番提醒,语速仍像上了高速般有些压不住。
三个小时的同传做下来,力倦神疲。
西语箱的口译员走到中文箱,曲指叩了叩门板,抱臂靠在箱门边上,“今天的会虽然难度不大,但是台上有几位嘉宾的语速忒快了,跟本压不住,我们relay听英文频道,你们这语速都快起飞了!”
闻岁之同搭档对视一笑,玩笑一句“大力出奇迹”,她边收拾东西边说:“你们那边听着应该没喘气口吧。”
西语口译员点头,“那简直一点儿停顿都没得,嘴都快要起火星子了,不过你们语速虽然快,但pronunciation还是非常准的,我跟partner缩短了轮换时间,还是能跟得上。”
闻岁之将电脑和纸笔搁进包里,弯唇回了句那就好。
她拎着包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将椅子推进桌下,“我下午还有场交传,就先走了。”
同他们道再见后,匆匆离开会场。
这会儿正值午间高峰期,熙熙攘攘,车鸣喧阗,比树上的蝉还热闹,窄路边生起树干粗壮弯曲的绿树,枝繁叶茂,斑驳遮起一片阴影。
闻岁之站在树荫下,探身观察了下路况,车流拥簇,还是决定去港铁站搭地铁。
去程路上,她同祁助理确认了下陈远峥的时间,得知会议要延迟半小时,便先去兆辉大楼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每次做完会都饥肠辘辘,若是比较高负荷的会,饥饿感更是明显。
她捏过吸管,饮了口忌廉梳打沟鲜奶,翻看着纸质手绘菜单,点了一碗酱油蟹面,卷起的荞麦面上是整只拆好的熟蟹,还加了一小份土豆千层酥。
吃过午饭,在餐厅休息了会儿,闻岁之拎着包朝兆辉大楼走去,去之前她没同祁津讲,却在一层大厅碰见了坐在沙发区等着的祁津。
她惊讶扬声,“祁助理?”
祁津闻声抬眸,快速敲完几个字发出工作消息,他站起身走过来,笑着颔首道,“闻小姐,我带您去先生办公室。”
闻岁之弯唇拒绝,“不用了祁助理,带我去一间shared conference room就好了,陈先生不在,我单独待在他的办公室不太合适。”
祁津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说:“好的,那我带您去先生的私人meeting room。”
见状,闻岁之微抬了下浓睫,眼瞳微微瞠大几分,思索了下,大概是陈远峥料到自己不会单独待在他的办公室,所以提前同祁助理交代过了。
想到此,她便没再推拒,颔首应了声“好”。
明明昨日是头一次来,今日竟然就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几道门禁后进入顶层时,也不似昨日那般紧张拘束。
闻岁之踩着灰色地毯往里走,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人果然是习惯动物。
习惯了就会觉得平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祁津走到会议室门口,推开木门,“到了闻小姐,先生交代过了,会议室的设备您若有需要,可以随意使用,pantry在隔壁,您要是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到前面的admin room找我。”
他接着又补了句,“先生的meeting还未完,几时完还唔确定,结束后我即刻过来通知您。”
闻岁之应了声“好”,笑着说了句多谢。
祁津笑着回了句唔使客气,等她走进会议室后,他微探身,抬臂将会议室的门带回来合上。
这间会议室的空间比昨日那间小了些,但五脏俱全,阳光更盛,未完全合上的木质百叶窗透进间隔的细条光影,冷气室里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闻岁之从拎包内拿出电脑,带上一只耳机,边泛听音频边翻看此前整理好的术语表。
她微抿平唇线,眉心轻敛,心无旁骛,连敲门声都没听到。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浮着青筋的手落进余光,曲起的长指敲响斜前方的桌面,闻岁之才闻声侧过脸颊。
目光落在一截深空灰袖子上,停留一秒,她掀开眼皮望过去。
陈远峥一只手轻抵着桌边,微朝前俯着身子,探过一只手臂,曲指敲击着桌面,见她抬眼看过来,这才直起身子,修长手指缓缓插入西裤兜内。
他站在半明半暗里,松风水月,深邃五官氤氲着浅笑,一身冷肃里衬出几分淡淡的温柔。
闻岁之愣了一秒回神,收回停在他脸上的目光,边摘耳机边说,“meeting结束了吗?”
陈远峥颔首,“已经结束了。”
闻言,她动作迅速收拾东西,同他讲马上就好。
余光瞧见陈远峥走了过来,下一秒手臂便被他虚握了下,力度很轻,很快便松开,闻岁之抬眸望去。
他淡笑着说:“No rush,慢慢嚟,已经让Patrick同Bricolage那边讲过了,会议时间delay半个钟。”
闻岁之拎唇应了声好,但陈远峥单手扶着椅背站在旁边,颇具威压,她只是放缓了片刻,便加快动作地将桌面东西收进包里。
她两手拎着包带,站起身,“我ok了,现在过去吗?”
陈远峥松开扶着椅背的手指,淡笑着偏了下颈,示意道,“走吧。”
“好。”
闻岁之抬手将椅子推进桌下,同他一起往外走。
视讯会议还是在十一层的会议室,连安正在调试投屏设备,已经到场的高层三两聚首闲聊业务,看见陈远峥推门走进来,他们即刻起身,依次恭敬道一声“陈董”。
陈远峥神色淡淡,低声应了声,绕至另一侧桌首坐下,祁津收回拉椅子的手,微俯身,低声询问,“先生,meeting还有一阵才开始,您要唔要先饮啲嘢?”
“Lungo。”讲完他微侧脸,淡递一眸。
祁津心领神会,侧身询问闻岁之,“闻小姐,请问您想饮咩?”
闻岁之微弯了下唇角,笑着回,“冰美式,single shot就好,多谢祁助理。”
祁津也礼貌笑了笑,手抚着西装下襟,直起身往外走。
半晌后,两杯咖啡端至桌上,淡香袅袅,连安已经将设备调试好,同Bricolage的视讯会议也准备开始。
下个月初,Bricolage便会正式官宣同兆辉的合作,除了版图扩展的收购计划,也会抛出建立风投基金的风声,为后续在港城建立工作室,正式进驻金融领域预热。
这是官宣合作前的最后一次正式会议,需要明确几个关键风险点,后续的工作重心将会暂时聚焦在公关和宣发部分。
会议中途,陈远峥的手机多次进来电话,只第一次瞧了眼祁津递过来的手机,后面都没再理会,任由屏幕熄灭又亮起,他长腿交叠,指尖在膝上慢条斯理地敲击着。
直到临近会议结束,他放下长腿,用英文同Freddie解释了两句,又侧眸同闻岁之短暂对视了一眼,这才边扣西装扣子边站起身,从祁津手里接过手机,离开了会议室。
祁津跟在陈先生身后离开,连安留在原处继续做会议记录。
会议结束后,闻岁之拎包离开。
当初同兆辉签订的合同便是服务到合作官宣,而今日的会议结束,基本宣告着她同陈远峥的合作进入尾声,也意味着他们或许不再拥有公事见面的名义,也或许不再见面。
明明对人来人往习以为常,不善也不喜维系关系,却莫名不想同他就此潦草归位。
心里如泉眼冒泉似的想抓住什么。
如此想着,闻岁之踩着地毯迈步的速度不由放慢,探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垂眼翻出通讯簿,想拨通祁助理的电话,却不知该如何措辞,贸然问陈远峥今晚行程好像有点唐突。
指腹上下摩挲着边框,久久未将号码拨出去。
没曾想,她刚走到电梯间,便碰到了等候许久的祁津。
闻岁之脚步微顿,试探问道,“祁助理,你是在这等我吗?”
祁津笑着颔首,“是的闻小姐,先生有公事要同您讲,叫我在这等您一阵。”
话落,他提步往前走几步,按亮电梯上升的按钮。
闻言,闻岁之惊讶地扬了下眉心,唇缝微张,眼眸渐渐浮起一层几不可察的欣喜,她不由自主地往上拎了拎唇角,又克制地往下压了压弧度。
在电梯厢门“叮”一声打开时,随祁津一同乘电梯到顶层。
走进宽阔的办公室,闻岁之瞧见陈远峥坐在一侧软皮沙发上。
“岁之,过来坐下说。”
她走过去,在他一侧的墨色泽西岛椅上坐下,将拎包搁在椅子旁的地毯上,收回手搁在膝上,轻捏着指尖。
陈远峥将一杯冰滴茶搁在她面前,接着靠回沙发,长腿交叠,一只手腕骨搭在膝上,另一只手臂曲搭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说:“之前Patrick同你签署的contract到今日服务结束,后期Bricolage会派遣高层过来,在港城建立工作室,负责基金的相关事宜。”
闻岁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闻言点了点头。
她落下手臂,手搭在双膝上,指尖捏着冰凉茶盏,小幅度转动着,心里对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隐隐有猜测。
下一秒,谜底揭晓,猜测正确。
“岁之,如果你ok的话,我会让Patrick重新起草一份合同,部分口译服务会继续交给你们工作室来做。”
听完后半句,闻岁之微讶,抬眸疑问,“交给工作室?”
陈远峥颔首,唇角掀起淡笑,“基金的工作会下放到兆辉旗下的commercial bank,我不会再直接参与后续工作,立项到投资的周期较长,内容冗碎,interpreter也需要跟着驻场一段时间。”
“要唔要跟,是否跟全程,你自己权衡决定。”
他未将话完全挑明,但闻岁之已经懂了言下之意。
这份合同若是签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同这个项目强绑定,从而错失其他同传或交传会议的机会,而他应该已经知晓她是工作室合伙人之一,签给工作室,便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她手里。
想到这一点,闻岁之指腹脉搏快跳起来,她弯指,用指甲掐了掐指腹,压住紊乱的脉搏,这才抬眸看向陈远峥。
她也未将话戳白,心照不宣地弯了弯唇,只说了句多谢陈先生。
心底不禁因他们没断开公事关系而隐匿雀跃。
闻言,陈远峥也跟着掀了下唇角,放下长腿,前倾身端起茶盏,递至唇边抿了一口。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这次在港城留几日?”
闻岁之思考着转动了下眼瞳,“还要留多大约五日。”
“嗯。”陈远峥应了声,捏着茶盏再次递至唇边,茶盏后的唇角下意识拎起一丝弧度,微抬腕骨,饮完盏中茶液。
他朝前俯身,将茶盏搁在桌面上,盏底碰出很轻一响。
眼尾微扬着弧度,淡淡笑腔问道。
“今日合作结束,闻小姐赏个面一齐食dinner庆功?”
闻言,闻岁之捏着茶盏转了下,唇角弯起弧度,很轻地笑出了声,或许理智该寻借口婉拒,但抬眸对上他那双冷肃退去,笑意浮动的眼眸,理智便瞬间败阵。
更何况她今晚本就存着同他一同用餐的想法。
闻岁之眼下微弯着卧蚕,唇角浅笑着说了声“好”。
下一秒却见陈远峥站起身,朝门边抬了抬下巴,微挑眉说走吧。
闻岁之瞠目惊讶,“现在吗?”
他似觉得好笑,微掀了掀唇角,“对,现在。”
边说着边弯身拿起沙发扶手的外套,搭在臂间,动作昭示一切。
“哦,好的。”闻岁之慢一秒应声,将茶盏搁在桌上,拎起地毯上的黑色tote,跟在陈远峥身后,落后半步往外走。
他微侧过颈,看着她问,“想食什么?”
闻岁之抿唇想了下,试探着问,“hotpot可以吗?”
闻言,陈远峥驻足,推门的手顿住,回颈看着她,眼底隐隐浮起笑意,“Sure,当然可以。”
他淡笑着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岁之。”
闻岁之下意识轻“嗯”了声。
接着便听到他语气含笑又略带一点无奈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记得将我当普通人看,不用太拘谨。”
闻言,闻岁之眼神晃动了下,轻咬了下唇,不完全认可,但又反驳不了地“嗯”了一声。
陈远峥似听出她“嗯”声里含着勉强,轻笑了一声,笑音重复了一遍“要记得”,随后推开办公室门,提步往外走。
他稍侧过身,手掌抵着门板,等她走出来以后才松开手将门合上。
祁津隔着玻璃看见他们出来,立刻握着手机起身,刚从办公室走出来,便听到陈先生交代要用车,并吩咐他订一家火锅店的包间,他颔首应好,询问清要求后便立即去安排。
两人下楼时,车子已经停在公司门口候着了。
闻岁之记得这辆车子,是之前接她去机场的那辆黑色幻影,可她仍旧同上次一样,莫名觉得这辆车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车子驶出察士华道,拐入圣爱德华大道中一段距离,她脑海里才忽然浮闪出一张画面。
似乎那日金融峰会结束后,在IBC大楼门口,那辆低速驶过的黑色幻影也是三地牌照。
想起后,闻岁之倏尔侧过颈,眼含惊讶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
陈远峥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起眼皮,双眼皮褶痕撩起一点笑,唇角也微抬着问道,“怎么了?”
闻岁之抿了下唇,手指莫名紧张地抓住西装边缘,心脏隐隐快跳的,“陈先生, summit那日,你是唔是见过我?”
闻言,陈远峥蓦地轻笑了声,“你是interpreter,我自然见过。”
她摇了下头,“不是在峰会会场。”
陈远峥唇角的笑容停顿了两秒,一瞬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眉骨下意识轻抬了下,他垂下眼皮淡笑了声,顺势又抬了抬唇角,在她浮着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他眸光含笑地看着她,掀唇着“嗯”了声。
“也见过。”
第16章
见陈远峥点头, 猜测得到认可,闻岁之心脏渐渐急不可待,像无数次跃龙门又无数次失败的小鱼, 摆着尾巴, 扑通扑通乱跳着。
她指节又收紧一寸, 不知是惊喜更多,还是紧张更多。
声音带笑,细听还有不明显的颤意, “那天在IBC楼下,我好像也看到你……的车子了。”
原本她想说那天感觉到车内有人同自己对视, 但又觉得对视这一说法有些亲昵和越界, 顿了顿还是止住原本要讲的话,换了个规矩讲法。
闻言,陈远峥轻笑了声, 淡笑着评价一句“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闻岁之张了张唇,不知作何回应, 只好含糊着“嗯”了声。
见她应声,陈远峥微扬的唇角又抬起几分,眼波明朗, 笑意浮动。
被他如此瞧着, 闻岁之莫名生出种目窕心与的羞窘,胸腔里心脏舂舂,有种要跃出身体的错觉, 她没敢再瞧他,回过颈,垂眼看着被自己指甲压红的指腹。
他的目光在她发丝下微红的耳廓上停留片刻,这才收回视线, 重新拿起搁在膝上的英文书,唇角若有似无地抬起几分。
车水马龙间,汽车徐徐行驶,压过减速带,微微颠簸。
闻岁之的思绪像车窗上映过的霓虹那般,忽上忽下的飞速变换,后知后觉解读出刚刚陈远峥那句“你是interpreter,我自然见过”的深层含义,她咬了下内唇,意外于他竟然在会场里注意到了自己。
想到此,稍稍安稳的心脏再次跃跃欲试。
小立风前,心弦怦怦。
有些话莫名想要问出口,好在摇摇欲坠的理智将其及时拦住。
闻岁之小口深呼吸了下,微俯身,从包里拿出浅蓝洇绿的纸盒,指尖推开顶盖,捏出一颗椭圆薄荷糖,磨砂微透,隐隐透出几颗小气泡。
她张嘴吃掉,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吞咽几下,凉意直冲后脑,连呼吸都带着股雪山山涧吹来的凉意。
映满霓虹光影的车窗透出闻岁之的面庞,凉感冲得她眉心轻蹙,缓了两秒才适应过来。
那些不理智的头昏脑热也随之消弭。
舌尖一抵将薄荷糖推到腮边。
闻岁之刚要将糖盒放回包里,却又顿住动作,指尖调转方向,朝陈远峥那侧递了递手臂,“陈先生,食粒mint吗?”
陈远峥闻声抬眸,目光掠过闻岁之指间捏着的方盒,上移落到她脸上,看着一侧微鼓的脸颊,他唇角微微牵动起一丝笑意。
他摇头说不用,似是好奇地问,“钟意食mints?”
闻岁之收回手臂,指腹在尖锐的盒角摩挲着,压出青白又消失,弯着唇实话实说,“还可以,主要是用来醒神。”
陈远峥扬了下眉骨,顺势延伸,“困了?”
“啊?”
他淡笑着下移视线,落在她指间捏着的纸壳糖盒。
闻岁之顺着他的视线落下目光,抿了下唇面,下唇也浮起一阵薄薄的凉意,她斟词酌句地扯了个小慌,“不困,就是突然有点想食一粒。”
闻言,陈远峥目光静静停在闻岁之微鼓面庞,似是在斟酌她这话真实度,过了几秒才低笑着“嗯”了声,眼底也顺势浮起一层笑意。
闻岁之被瞧得心虚,抿唇微绷起脸,不敢有神色起伏,怕被他瞧出端倪。
直到他移开目光,才松了一口气。
她慢一拍吞咽了下,舌尖累积的凉意瞬间蔓延,胸腔也像是被冷风吹过,凉凉麻麻。
餐厅在Euangelion Harbour,离兆辉大楼不远,适逢晚高峰,十分钟车程却慢吞吞走了近二十分钟。
下车时,闻岁之指间还握着糖盒,原本平顺盒身被捏得变形,纸盒盖也翘起几分,她抬指压好盒盖,曲臂放回包里。
绕出旋转门进入大厅,侍应生便微笑着迎过来,“先生女士,请问两位去几楼?”
陈远峥说:“顶层。”
侍应生微笑颔首,侧伸展臂说这边,带着他们往电梯间走去,按好楼层后退出电梯厢。
厢门合上,徐徐上升,小屏里数字有节奏地变换。
电梯行至顶层。
福川阁占了整层,接待台上摆着一小束五层塔松,停僮葱翠,餐厅内光线微暗,浅灰暗色调,间隔立着南天竹,枝叶扶苏。
包间内全景落地镜面玻璃,视野开阔,欧港景色一览无余。
戴胸牌的经理将两分皮质菜单递上,双手在身前交握,退两步,安静候在一侧。
闻岁之翻开菜单,入目是锅底介绍,从辣锅到特色系列,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下一秒便听到陈远峥淡笑着说:“不知道你钟意食哪种,就让Patrick订了家锅底种类多的餐厅。”
她惊讶抬眸,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细致,下意识说:“其实没关系。”
陈远峥没多言,只是掀唇说了句选你钟意的。
闻言,闻岁之抿了抿唇,重新翻回几页,抬眼看着他问,“陈先生,你okay食辣吗?”
陈远峥笑着摇了下头,“唔太食得辣。”
“那我们拣鸳鸯锅,牛油和清汤可以吗?”
“可以。”
后面闻岁之边看菜单边问陈远峥喜好,偶尔碰到她特别喜欢的,会音量稍低的同他讲一句,一问一答,时不时批注,不像点餐,更像是喜好介绍大会。
合起菜单,她拿起酒水单,想要选一只红酒。
陈远峥微抬了下眉骨,“想饮酒?”
闻岁之抿了下唇,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眼盯着酒水单,洋装自若地说:“不是要庆功吗?”
闻言,他低笑了声,“是我考虑不周了。”
“想饮什么酒?”
“红酒就得。”
陈远峥“嗯”了声,直接对经理说上一瓶红头Domaine Leroy。
红酒最先送上,酒侍捧着墨色酒瓶介绍一番,旋开瓶塞,贴壁倒入杯内,红色酒液透亮,杳霭流玉。
酒侍推门离开后,包间安静了几秒。
闻岁之指尖触了触高脚杯杯底,暗影落在她微弯的指节上,纠结后还是开口问道,“陈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
陈远峥身子往后一靠,长腿交叠,轻抬了下眉骨,示意她开口。
她抿了下唇,“陈先生,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我做陪同口译?”
闻言,他淡笑了声,不答反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明亮灯光自上落在闻岁之身上,脸颊笼着一层光晕,像初晨日照金山的白皙雪山,浓长睫毛都染着光亮。
她微垂着眼皮,似乎在思考。
陈远峥没有催促,目光远递,静静等着。
几秒后,便听到她说:“因为比我资历深,经验丰富,又译得好的interpreter还有很多,我的resume并没有那么出彩。”
听完她的话后,陈远峥没否认,只是淡淡抬唇笑了下。
“岁之。”
“嗯?”闻岁之终于抬起半垂的眼睫,望过去。
陈远峥目光和柔地同她对视,“资历靠机遇和时间堆叠,也不代表一切,学术上对interpreting的要求不在商人考虑范围,在商务谈判里,客观,直接且明确的deliver出两方的话最关键,这是你具备,而很多人不具备的。”
“那天我在会场待了十分钟,在台下的五分钟刚好是你在interpret。”
他微掀了下唇角,“在专业上,我看到的是你,不是他们。”
听完这一番话,闻岁之怔愣良久,最初的疑惑得到解答,答案却出乎意料,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印象不止于见过,更没想到他会讲出这些话。
而在口译的deliver上,她的初衷同他讲得如出一辙。
返璞归真,简单准确快速。
看着他眼睛里自己小小的缩影,她有一瞬很想倒回那日细致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那些她不曾知晓的错过的片段。
陈远峥在闻岁之微愣的目光里笑了下,抬了下眉,“很惊讶?”
她回神,抿着唇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了句,“那你不怕我French讲得差劲吗?”
闻言,陈远峥轻笑一声,半开玩笑的,“商人逐利,高风险高回报。”
“事实证明,我的投资眼光很不错。”
而法国一行,闻岁之在实战上的专业表现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桥梁,她要做的是准确且直接的deliver,沟通是交谈双方的事情。
听到这话,闻岁之也跟着笑了声,唇角拎高,眼下弯出一条浅浅的卧蚕,她捏起柄杯,朝他那边递了递高脚杯,“Congrats to you,陈先生。”
陈远峥也捏起高脚杯,斜了下杯口,微抬着薄唇,“You as well,闻小姐。”
经理敲响包间门,推着金色餐车进来时,两人恰好喝完,刚将高脚杯搁在桌上,杯内剩余的红色酒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热雾腾腾的鸳鸯锅端到圆槽里,煮沸后,红锅的辣味扑面,直钻鼻腔。
经理戴着白色手套,拿着长筷和长柄勺在一侧烫着东星斑鱼片。
闻岁之用筷子尖拨掉牛肉片上的花椒,在沙茶酱里蘸了下,夹起来吃掉,辣度很足,吃了几口后,她的唇就红了几度。
陈远峥看着通红翻涌的牛油锅,抬眸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腮颊微鼓,不由问了句,“辣吗?”
“辣,但也好好食。”
闻岁之看了眼经理在辣锅里烫好的鱼片,又抬眼看向他,“陈先生,你要不要尝尝?”
闻言,陈远峥很细微地拧了眉心,没应声,但也没反驳。
经理察言观色,拿起熟食长筷夹起一片,放进瓷碗里,伸臂放在他面前,弯唇笑了笑,便重新夹起薄透鱼片在清汤锅里烫。
陈远峥拿起筷子,将鱼片一分为二,仅夹起一半在蘸料里蘸了下,刚嚼了两口,他便放下筷子,端起高脚杯,扬颈将杯内的红酒一饮而尽。
喉结随着快速吞咽而滚动,扬起的脖颈渐渐泛红。
闻岁之看着他瞬间通红的脖颈,愣了下问,“很辣吗?”
陈远峥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边酒液,低咳了几声,眉心微蹙的点头说很辣,嗓音比方才都低沉了一分。
他折叠好纸巾,放在桌上,看着她失笑一声,“这是我第一次食麻辣锅。”
闻岁之也弯了弯唇,“尝试过就好了。”
顿了下又说,“以后要是想食,可以点微辣,然后在清水里过几边。”
陈远峥露出一分敬谢不敏的神情。
他眉心轻跳了下,淡声说还是不用了,话落便端起再次添了酒的高脚杯,扬颈又抿了一口冰凉酒液。
见状,闻岁之抿着唇面,无声笑了起来。
微垂的浓长睫毛淬着一圈薄薄亮亮的光晕,唇角弯得很高,像雀儿展开的翅膀。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陈远峥不那么像一尊风清玉骨,霜眉冷目的神像,一丝不苟,又拒人千里,而是多了一分生活气。
经理烫好东星斑,便欠了欠身,退出包间。
静寂的包间里,两人不疾不徐烫着菜品,偶尔交谈几句,视线相碰时不约而同地弯唇笑起来。
一旁醒酒器里的酒液见底,只在玻璃壁上残余一层淡淡的红。
用完晚餐后,陈远峥看着闻岁之微红的脸颊,“想在这休息一阵,还是去harbour走走?”
她指腹来回摩挲着纤细的杯柄,思考了下后说想出去走走。
抬起眸,“现在去吗?”
陈远峥笑着“嗯”了声,边应边起身。
他从兜内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捏着手机同那边讲了几句,抬眸恰好看到闻岁之捏起高脚杯,饮尽最后一口红酒。
见状,他低笑了声,稍垂了垂睫毛,眼尾细微扬起,又讲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陈远峥收起手机,眼底浮笑问,“还ok吗?”
闻岁之微愣地“嗯”了声,带着细弱气音,起身走过去,抬眼看着他幽远漆黑的眼眸,很好学地反问一句,“什么?”
他鼻腔淡哼一笑,“饮醉咗没有?”
“还没有。”
她笑了一下,音调泛着软,“可能等会就醉了。”
陈远峥“嗯”了声,抬手虚扶着闻岁之的后背,见她走路稳当才放下手臂,付账后从经理手里接过衣服和她的包。
站在下降的明亮的电梯厢内,他侧过眸,“头晕吗?”
闻岁之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指尖捏起比了下,“一点点,等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她伸手想要自己拿包,见他笑着摇头,便收回手,没再坚持。
等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一楼大厅时,祁津已经等着了,见状迎上来,从陈远峥手里接过两人的东西。
陈远峥交代道,“我带她去港边走走,你让司机开车跟着。”
走出几步,他又缓步,侧过颈说记得隔一段距离。
祁津点头,“明白。”
见他们两人走远后,他才放松唇角,低声笑了笑,边往外走边给司机打电话。
Euangelion Harbour,港城著名景点,一年四季,无淡旺季的熙来攘往,走过一截窄窄街道,转入开阔马路,人声鼎沸渐渐入耳。
按亮过路灯按钮,踩过黄色人行道,汇入雀跃熙攘的人群。
海港夜晚人很多,迎海风慢跑,散步遛狗的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打卡游客,霓虹与巨幅广告屏在高楼林立间交错闪烁,映照在开阔水面上,同绿白小轮划破的水波交相辉映。
温热潮湿的夜风拂过来,将闻岁之额角的闷胀吹散了些,她抬眸看向身侧男人,却恰逢他也垂下眼皮,望过来。
陈远峥愣了一秒,随机抬唇笑了起来,“以前晚上来过吗?”
闻岁之缓慢地从脑海里抽调记忆,“旅游的时候来过,master的时候没有来过。”
他微抬起了下眉骨,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很认真地读master,除了工作,很少social,没有什么要来的理由。”
一板一眼说完,闻岁之半扬起脸,拎唇笑了笑,“我是distinction毕业。”
细听语气里还有一点骄傲。
陈远峥闻言轻笑一声,目光在闻岁之微微浮红的脸颊上停留,同她认识至今,还是头次见到她这样松弛的状态,连讲话都大胆放松了很多。
他轻抬了下眉骨,很配合地夸奖,“很厉害。”
闻言,闻岁之眼睛又弯了弯,没注意脚下的路,鞋尖磕在一块翘起的砖块上,她一瞬不稳,低呼着猛地往前绊了下,快摔倒的时被一股力道搂住。
陈远峥也被惊了下,立时抬起手臂,倾身扣住她的腰将人搂了回来。
闻岁之顺着力道扑过来,双手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隔着马甲衬衫圈住,指尖紧抓住他后腰处布料,慌乱之下,还踩到了他的皮鞋。
下意识抬眸,入目是他明显凸起的喉结。
隐隐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的脉络。
第17章
“扭到未?”陈远峥低颈去看她。
几杯红酒喝完, 虽然叫闻岁之有些醉意,但还不至彻底醉倒,意识还算清醒, 此刻抱着他, 细臂间是他身上的温度。
后知后觉察觉到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 难为情将她一寸寸定住。
闻岁之微扬着脖颈,下巴虚贴着他的衬衫软料,瞧着那颗明显的喉结因他讲话而轻微颤动, 却将他讲的话闭之耳外。
鼻息间酒气弥漫,似乎醉得更重了。
见她未应声, 陈远峥轻蹙了下眉心, 语气微急了几分,“是不是扭到了?”
这次闻岁之听清了,如梦乍醒地松了松揽着他腰的手臂。
她稍微退开几分,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动了动纤瘦的脚腕,垂着眼皮, 声线微紧地说没有。
陈远峥这才松开蹙起的眉心,着急的情绪退去,也察觉到此刻两人姿势亲昵。
他抵起拳轻咳了声, 眉心微微动了下, 明面瞧着镇定自若地松开手臂,慢条斯理将手单插入兜,低声提醒一句“记得看路”。
闻岁之低应了声, 眼神虚晃了一圈,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饮了酒,所以反应慢。”
陈远峥低“嗯”一声。
“所以, ”闻岁之抬眸,慢慢抬起手臂,细指攀上他衣袖布料,“我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
话落后心跳渐渐变快,昭示着她的紧张和心虚。
听到这话,陈远峥未应声,单侧眉骨下意识轻抬了下,似是很意外,半垂的眼皮下,悠远眼眸浮光震动,他垂眼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睛,眼皮和鼻梁都因饮酒而泛红,那双眼睛更像是蒙了层水似的发亮,亮得人心脏隐隐发软。
他徐徐抿平薄唇,下颔在脖间皮肤上遮起一小片阴影,喉结上下滚动。
见陈远峥并未躲开,闻岁之忍着胸腔里的剧烈心跳,细指动了动,又往前多捏住了一点布料,指尖因用力而挤出一点小牙白色。
他插在兜内的长指随之攥紧,小臂跟着蓄力,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身,纹丝不动。
周遭充斥着喧嚣人声,海港吹来阵阵夜风,温热里带着一丝凉意,在两人之间推涌着,吹鼓衣料,发丝也轻轻拂动。
微卷的发丝翻过耳侧,虚刮上闻岁之的面颊。
她半垂着浓长睫毛,盯着地上略生青苔的老旧砖块,因他的沉默而有些怔忡不安,紧攥的指尖有一寸卸力。
因醉意而鼓起的勇气因无回应而全部殆尽。
但还未等指腹离开衬衫布料,便听到身侧男人低声一句。
“走吧。”
话落,陈远峥便提步往前走。
闻岁之抿了抿唇,低“嗯”了声,但好像因紧张而没真的发出声音。
指尖拉着他的袖子,落后半步,跟在他身侧往前走。
走出几步后,她才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唇边贴着的几根发丝拨开,扭了两下别在耳后。
路灯间隔而立,暖黄明亮的灯光像月光般从高处落下,照得陈远峥的面庞时明时暗,他缓缓抬起薄白眼皮,眸中情绪稳敛,目光递向远处的熙攘热闹处。
他朝另一侧偏了偏颈,很轻地舒了口气,兜内的手指也跟着松了力道。
夹凉的夜风吹散几分心潮浮动,柔和抚平心绪。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远峥垂眼看向身侧姑娘,唇角微掀,语气已经如往常那般沉柔,“听日朝早要上班吗?”
闻岁之慢吞吞地疑惑“嗯”了一声。
红酒后劲上涌,头脑愈发沉重,像一团吸了水的棉花,思绪缠绕,缓慢地处理着吹进耳朵里的信息。
她抬眼,目光虚焦,“什么?”
陈远峥唇角又掀起几分,“听日有工作吗?”
闻岁之听清了,慢一秒摇摇头说没有工作,接着朝他弯唇笑了一下,有些开心的说:“听日是休息日。”
不然她今晚也不会贪杯喝到醉意上头。
陈远峥被闻岁之的反应惹笑,垂眼低笑了声,脚步无意识放慢几分。
她没注意到他放缓的脚步,鞋尖直直撞上他的皮鞋,再次轻绊了下,身子有些不稳地前摔,另一只手臂下意识抬起,细指紧抓住他微曲的小臂。
细颈微扬,抬起的眼睛倏尔对上他的。
漆黑幽深,浮动一层薄笑,她小小的缩影站在粼粼笑意里,水光潋滟。
“岁之,要看路。”陈远峥淡笑着说,神态游刃有余。
闻岁之张了张唇,想要反驳是他突然停下,却见他手臂抬起,将手从兜内拿出来,她欲言又止,顺势松开握着他小臂的手指。
陈远峥拉过闻岁之捏着衣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致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是指尖动了动,却未抽回手,便收拢长指。
他握着她的手垂在身侧,掀起唇角,笑意渐渐像水纹似的漫到眼底,“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还要再走一阵吗?”
“嗯。”闻岁之点头。
其实她已经有些累了,却不想就这么回去。
或许想多看会欧港的夜景,也或许是想多留住些掌心温暖干燥的感觉。
闻言,陈远峥眉骨抬了下,眼眸浮笑地说了声“好”。
他收回目光,眼尾细微弯起,唇角拎着弧度,握着她的手,放慢步调地往前走着,同身侧偶时路过的情侣无异。
不知握了多久,好像掌心都闷出了些薄汗。
就在闻岁之以为陈远峥要松开时,却发现他只是略微松动,下一秒长指便探入她的指缝,一寸寸穿过,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扣住她的手背。
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眼瞳瞠大几分,唇缝微微张开。
心脏如同海港水面波动的浪花,缓缓蓄力,逐渐声势浩大,手指像是冒出燃烧发烫的火苗,指腹脉搏也跟着颤了颤。
似是难以置信,闻岁之只是愣愣地随着身侧男人的步子往前迈,思绪却仍旧停留在方才被他握住的瞬间。
像是蓦地卡顿的影像,在重复播放某一帧的画面。
反应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缓缓曲起细指,反扣住了他的手背。
海港吹来的潮湿夜风卷着明显的躁动热意,拂过熙攘热闹的人群,普通话,粤语和英语重叠的交谈声起此彼伏,充当真实的背景音。
十指交扣后,闻岁之愈发觉得思绪泛懵,她渐渐被温热的海风浸透,灼热从面颊慢慢往四肢蔓延,像是倏地醉意深重,头重脚轻,黄粱美梦。
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身侧男人的脚步往前走。
陈远峥感受到手背覆上的温度,眉骨轻抬了下,晚风拂过,昏昧里小幅度掀了掀唇角。
胸腔里的心跳声再次明朗。
他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手扣得更紧。
两人沿着护栏不疾不徐地走着,水面倒影着高楼林立的霓虹靓影,灿若舒锦,水波响韵里,偶时传来一声绵长深沉的汽笛声。
闻岁之余光瞧见平斜护栏上的文字,似觉眼熟,不禁迈过一步去瞧,陈远峥被力道所阻,侧颈看向身侧的人,“怎么了?”
闻声,她回眸看着他,眼瞳浮光,映着笑意,“陈先生,这是你的名字。”
边说着边抬手指向栏杆上拓印的名字——
陈远峥先生 Mr.Lucian Chen Yuan Zheng。
陈远峥轻抬了下眉骨,走几步凑近,微低眸,看到栏杆上的名字,抬唇笑了下,说:“几年前欧港重建,捐了些钱。”
闻岁之笑着“哦”了声,复又垂眸去看,名字下方写着投资人investor。
她好奇地偏头去看一侧的名字,虽瞧不清,但能瞧见密密匝匝有三四行小字介绍,而陈远峥的介绍却吝啬的只有三字中文。
想到此前做译前准备,网络上关于他的信息也是寥寥无几。
借着醉意,闻岁之抬眸看向陈远峥,慢吞吞地抱怨,“你的info好少,网络上都找不到。”
闻言,他抬了下眉骨,眼眸浮起一分惊讶,循循诱道,“search过我嘅个人信息?”
“嗯,”她点了点头,“译前准备都要检索的,但你好多个人资料搜不到,bio都做不全。”
没想到缘由是为此,陈远峥低声失笑。
他微俯低身子,眼尾含笑地望向她蒙了层醉意的眼睛,语气温和地同她讲,“以后可以直接问我,都同你讲,好唔好?”
闻岁之拎唇笑着应道,“好。”
但她此刻思绪迟缓,并未听出深意,只是觉得如果下次做会他是嘉宾,个人信息就信手拈来了。
陈远峥也跟着弯角笑了下。
扣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余光看到她抬起手掩在唇前,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他侧眸望过去,“是唔是困了?”
闻岁之眼眸雾润,眼角溢出一点水迹。
她酒量不佳,平时很少饮酒,偶尔小酌两口,也是很快就会犯困,今晚一连喝了几杯,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于是实话实说,“嗯,有点困了。”
他“嗯”了声,同她商量道,“送你返酒店好唔好?”
见她点头应好,陈远峥轻抬了下唇,拿出手机拨通祁津的电话,
Euangelion Harbour附近本就拥堵,车子起初塞在路上,还能不紧不慢跟着,可后来他们两人走走停停,再龟速的车子也超过不少。
祁津便叫司机将车子停在前方码头处的停车场。
接到陈先生电话后,司机将车子开回去,祁津坐在副驾驶隔窗往外看,远远瞧着,只觉得陈先生和闻小姐站得很近。
可下车走近,他才瞧清两人是十指交扣。
祁津心下惊讶一番,面上却维持着镇定自若,上车后很识相地帮先生升起挡板,开启雾化,隔出一方后座的私人空间。
车子启动没多久,闻岁之便偏着颈,侧头靠着座椅睡着了。
陈远峥曲起手臂,探指按下搭扣,安全带簌簌回缩。
他手撑着扶手箱,探过身子,将她座椅的腿拖升起来,接着按下车内门按钮,后车厢遮光帘徐徐合上,挡住车窗外透进来的霓虹亮光。
重新靠回座椅,陈远峥扣好安全带,解锁手机开始查看工作邮件。
手机屏幕亮起一小片光源,映亮他眼底的笑意。
直到车子停稳在酒店门口,陈远峥才轻声将人叫醒。
闻岁之惺忪地抬起眼皮,目光困顿地落在扶手箱上,有一瞬分不清此刻置身何处,直到听到陈远峥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才想起是在车上。
陈远峥眼底浮着薄笑,“口渴吗?”
听他这么一问,闻岁之吞咽一下,喉咙有种感冒前兆的干涩,她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地说渴。
陈远峥掀唇笑了下,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旋开盖子递过去。
闻岁之接过玻璃瓶喝了几口,目光落在他身旁车窗,才意识知道车子已经停稳了,她抿了下唇面水迹,看向他低声问,“已经到了吗?”
“嗯。”
陈远峥应了声,想到在此前绊的两次,他同她讲先别下车后,才抬手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
他提步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探手扶人。
闻岁之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忽地想起不久前刚握过,她很浅地抿弯了下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掌心,探脚下车。
下车后两人也没松开手,陈远峥牵着她往酒店走。
祁津拎着包,拿着衣服跟在他们后面,脚步放得很轻,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乘电梯到达楼层,来到房间门口。
陈远峥侧身从闻岁之包里将房卡拿出来,“滴”一声刷开,复又探臂从祁津手里接过拎包和衣服,交代他下楼等着。
房门合上,他将人拉到沙发前坐下,放下东西又拨通前台电话要了一杯蜂蜜水。
走回沙发,陈远峥单膝蹲在闻岁之面前,看着她趴在沙发扶手上醉后泛红的脸颊问,“有觉得不舒服吗?”
闻岁之点头,眼皮虚合着,“头有点晕。”
边说边觉得周围事物在晃动,像水面上波动的涟漪,轻轻翻滚。
她鼻息漫着酒气,手指下意识抬了下,微拧起眉,同他讲,“你不要动。”
陈远峥失笑,“岁之,你饮醉咗了。”
闻言,闻岁之抬了抬颈,不满地反驳一句我没醉。
他又笑了笑,唇角弧度更深,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你没醉。”
听到这话,她才心满意足地抬了抬唇角。
几分钟后,房门被轻声敲响,酒店工作人员将温热的蜂蜜水送了上来。
看着闻岁之喝了小半杯蜂蜜水,陈远峥确认她没有别的不适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祁津在楼下看到陈先生出来时,下意识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才过了十分钟。
瞧着先生同闻小姐的状态,以为今晚他要等许久,或者等来一条让自己先回去的讯息。
有过上次的教训,这次虽然觉得疑惑,但也没问出口。
上车后,祁津刚扣好安全带,便听到坐在后排的先生淡淡出声。
“Patrick,听日重新买一束四照。”
第18章
清阳曜灵, 暖黄日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溜入室内,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煦白光影。
闹钟声在黑色软皮拎包里泛闷地响起,被子里躺着的人小幅度偏了下颈, 埋在两只枕头缝隙间的脸颊露出些许, 她轻拢了下细眉, 搭在枕头上的细指动了动,缓慢地抬起来遮住耳朵,效果却聊胜于无。
过了会儿, 闻岁之困倦地掀开被子,半眯着眼睛, 手撑在床边, 脚尖在黑暗中摸索着套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沙发前按掉闹钟。
她将手机重新丢入包里,失力地靠在沙发上, 抬指揉了揉闷痛的额角。
原本打算睡到自然醒,昨晚却忘记关掉闹钟, 还是在正常点被吵醒了。
想到昨晚,闻岁之思绪不由顿了下,揉额的手指也跟着放慢了几分, 像是期待又错失了什么般, 心里隐隐涌动起一阵怪异情绪。
她努力回想,记忆片段一片片回拼,直到大致拼凑出昨晚在Euangelion Harbour发生的事。
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她同陈远峥双手交握的画面。
闻岁之眉心倏地拧起, 放下揉额角的手,掌心顺势撑在松软的沙发垫上,她惊讶瞠目,微微张开唇缝, 清碧瞳孔里充盈着难以置信。
昨晚自己竟然同陈远峥牵手了吗?
想到此,闻岁之轻晃了下脑袋,试图清醒,可牵手的画面却像是风吹过蒙尘的拓印,变得愈来愈清晰。
昨天同陈远峥用晚餐时,她故意多饮了几杯,想借着醉意问些平时不会问的问题,但也只是想问他平时怎么同朋友相处,怎么聊天。
哪怕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气氛隐隐越界,她也变得有时会好奇他的想法,却从来没想过真的开口去问,也没想过在这个阶段去试探。
更遑论是比语言更直白的行动。
闻岁之曲起双腿,蜷缩在身前,她懊恼地抿了抿唇,俯低身子,双手捂着灼烧脸颊,手背抵在膝盖上,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长蘑菇。
或许醉酒后的行为暗示着她的真实感受。
可她从未想过如此早地就将想法昭白,而此刻砰砰震动的心跳里,除了悸动,还隐隐浮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不安。
不安事情超出她的预料和规划,不安陈远峥的态度,也不安后续同兆辉之间的合作。
这些复杂交织的情绪就像是不断充盈的气球,逐渐将她的胸腔填满,拥挤得透不过气来。
半晌后,闻岁之深呼吸了几下,重新从拎包里拿出手机,想要给陈远峥发消息。
解锁手机后又觉得文字有点单薄,指甲在手机边框上下滑动了几下,干脆将电话拨了过去,因此错过了绿标里的未读消息。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
陈远峥低沉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带着一丝晨醒的懒倦,“喂,岁之。”
闻岁之坐直身子,落腿踩地,手心紧张得泛起一层凉意,“陈先生,昨晚的事情……”
还没讲完,便听到那端短促地低笑了一声,她一瞬噤声。
陈远峥不知道闻岁之记得多少,但听语气便知道她没看到自己发的讯息,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抬手拉开木质百叶帘,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照进室内。
入目浮光碧绿,葱蔚洇润,弥山亘野。
他手扶在一旁的皮质沙发上,嗓音含着浅笑,“仲未看message?”
闻岁之眉心微动,疑惑地低“嗯”了声。
陈远峥抬指在椅子的软皮面上轻敲了敲,接着长指伸直压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语气低柔地说:“仲记唔记得昨晚嘅事?”
她又“嗯”了下,细指下意识蜷了蜷。
他无声掀唇笑了笑,“是我主动拖你手。”
闻言,闻岁之无声张了张唇,瞳孔惊讶地瞠大几分,心脏再次砰砰快跳起来,她瞬间变得有些迷茫,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昨晚的事,她模糊记起大概,以为是自己主动牵了他的手。
下一秒,又听到电话那端的男人讲,声线微紧,“岁之,我朝早有个meeting,必须要参加,结束后我来接你,昨晚的事情我们见面再聊。”
沉默一秒,他语气轻柔地问道,“好唔好?”
她忍着心跳声应了声“好”。
最后陈远峥又低笑着讲了句记得看message。
挂断电话后,他缓缓长舒了口气,后撤一步,微俯身靠在墨色软皮椅上,目光微散地看着窗外远处的浓枝绿叶。
兀自抬了抬唇,牵动起一丝弧度。
几秒后,他直起身子,踩着皮拖边往外走,边拨通祁津的电话,接通后淡声交代,“meeting照旧开。”
通话结束后,闻岁之便抿着泛白的唇,心脏小锤子似的敲击着胸腔,她略显紧张地退出通话界面,点开绿标去看陈远峥发来的消息。
虽然他们加了绿标和WhatsApp,但他基本都是在绿标上给她传讯息,仅偶尔会发WhatsApp。
Lucian的对话框旁果然冒着个亮眼的小红圈。
他昨晚凌点三十分发来了一条消息。
Lucian:琴晚是我主动拖你手,真系唔想你乱谂,有啲嘢我们见面讲清楚,好唔好?
虽然在电话里已经讲了“好”,但她还是点开输入框,再次回复了一遍。
Solkatt:好。
陈远峥收到消息时,正在抹须后水,看到闻岁之的消息后,他淡肃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些许,眸底也添上了几分笑意。
他手撑在洗手台两侧,垂着眼皮,唇角渐渐掀起弧度。
到公司开会时,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但陈远峥面上却神色微绷,眼神低沉,在外人瞧来便是情绪不佳,一众高层暗自谨言慎行,生怕撮盐入火。
酒店房间内,闻岁之起身拉开厚重遮光窗帘,只余一层微透薄纱帘,明亮日光透过纱帘落进室内,在冷气房里照起一阵暖洋洋。
宿醉后没胃口,闻岁之只剥了两颗海盐面包丝巧克力吃。
烧水壶热气顶盖,咔哒跳响,她将热水倒进瓷杯里,拆开一包茶包丢进去,清淡茶香渐渐顺着热雾弥漫。
她窝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可思绪总是乱飞,不自禁就会想到昨晚的事,又有些好奇他想同自己讲什么。
三行英文看了好久仍不知所云。
闻岁之低叹一声,对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无所适从。
干脆从包里拎出电脑,她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翻出场生物遗传学的英文峰会,开始做shadowing,渐渐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面。
临近午饭时间,闻岁之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接着弹出新消息提醒,是陈远峥发来的,同她讲会议结束,准备过来接她去食午餐。
半小时后,黑色车子在酒店大门前停稳。
陈远峥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单手搭在皮质方向盘上,长指无节奏轻敲着,微侧颈望着缓慢转动的旋转门。
过了会儿,目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轻抬了下唇角,随即推开车门下车。
闻岁之穿了件无袖的米褐色针织衫,下摆松着几颗贝母扣,配同色百褶纱绸裙,轻盈裙摆抚着小腿,脚踩一双黑色山羊漆皮鞋,指间拎着一只黑色迷你besace。
黑色直发挽在耳后披着,莹白耳垂上戴着两颗金色纽结耳钉,在阳光下映出小光斑,像她那双清润明亮的眼睛。
绕出玻璃旋转门,看着走过来的男人,闻岁之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指甲轻轻掐住软皮包带。
或许是昨晚有过亲昵举动,此刻看到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习惯性抿住唇,微绷起面色,束起面上平静。
陈远峥一身黑色西装,同色领带上一枚金边深空灰纽扣领带夹,走到她面前站定,没讲别的,只是很日常的问了句,“头痛吗?”
闻岁之摇了摇头,抿了下唇又说:“陈先生,昨晚多谢你送我回来。”
他微掀了下唇角,“应该的。”
接着侧了下身子,又说,“走吧,我们先去食lunch。”
“好。”
打开车门,看着车座上那束花,闻岁之惊讶瞠眸,随即侧颈看向身旁男人,“陈先生这束花是……”
陈远峥淡笑了下,俯下身,探臂将花拿出来,“送给你的。”
闻岁之捧着花束,微愣地坐在副驾,垂眸看着深绿叶间的花朵,奶白微黄,四瓣花,两头微尖,是并不常见的花。
直到他上车,轻砰一声合上车门,她才回神,抬眼看过去,“陈先生,这是什么花?”
陈远峥启动车子,淡笑着说当然,“四照花。”
他长指控着方向盘,曲臂搭在扶手箱上,微侧眸看她一眼,唇角微抬着,“钟唔钟意?”
闻岁之低“嗯”了声,指尖捏紧花束末端轻薄的纱质丝带。
她稍稍移过几分目光,落在陈远峥侧脸上,有些想问他为什么送自己花,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没问出口。
其实心底早隐隐有猜测,只是觉得空花阳焰而不愿深思。
而他也没主动提及。
餐厅位于西佛山半山腰,一家老牌的法国菜餐厅,包间光线微暗,两盏水晶灯垂顶,暗纹墙壁上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长桌中央一盏烛台,立着两只燃着的细长蜡烛。
两人坐立两侧,安静地吃完了午餐。
桌侧立着一个细长冰滴壶,冰水滤滴,黄铜滴速阀调小,缓慢滴流着咖啡液。
用完最后一道甜品,栗子蒙布朗,闻岁之放下银勺,端起冰滴咖啡喝了一口。
就在她犹豫怎么开口时,便听到对面男人叫了一声,“岁之。”
“嗯?”闻岁之捧着冰咖啡抬颈。
大概猜到要讲的话题,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垂下手臂将杯子搁在桌上。
指腹仍紧抓着冷雾杯壁,靠凉意来保持冷静,将心底倏尔冒出的扰乱理智的猜测扫空。
可对面男人却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似是踩在猜测上,徐徐踩到实处。
陈远峥走到闻岁之面前,抬起手臂,将手掌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后将手指放在他手里,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时微颤了颤,另一只手轻推开椅子,在狭窄空间里站起身。
陈远峥唇角淡淡掀起弧度,目光定定落在闻岁之身上,收拢手指握住她的细指,声线微紧地柔声说:“其实昨晚就想同你讲清楚,只是怕你醒来会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所以决定今日见面嘅时候,再同你好好讲。”
闻岁之声线微颤地“嗯”了声,抿了下唇说:“可以先不牵手吗?这样我没办法focus听你讲话。”
她全身的感受都集中到了被握住的指尖,耳朵失聪那般听不真切。
闻言,陈远峥眉骨微抬了下,“好。”
接着便松开了握着的指尖,他微蜷了蜷指骨,垂至身侧。
他很轻地深呼吸了下,望着她,缓缓开口,“岁之,昨晚同你牵手不是气氛所致,也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因为想牵,所以才牵,希望你不要误会。”
闻岁之心跳如舂地“嗯”了声
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只手指尖掐着另一只指腹,轻轻掐出泛白月牙印。
桌上冰滴壶的黄铜阀门似乎被调大,啪嗒啪嗒砸出水声。
陈远峥微垂下眼皮,喉结吞咽了下,嗓音微微有些沉,语气低缓地问道。
“岁之,你愿唔愿同我拍拖”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闻岁之闻言惊讶抬眸,双眸瞠大,直直望进陈远峥悠远漆黑的眼底,微微张开唇缝。
她愣住几秒后,音量很低地说:“陈生你……”
其实早已有猜测,但或许正因有预感,此刻预感证实才更让人惊愕。
陈远峥应了声,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便主动将下半句补齐,“我钟意你。”
微俯下身,同她对视,唇角微抬,“愿唔愿?”
闻岁之胸腔里的心脏因这句钟意你而狂跳,如海面上遭遇台风的小船,被巨浪卷得东滚西撞,心跳声震耳欲聋,外界声响都近乎销声。
她攥紧手指,雀跃之外保留着理智。
“陈先生,我能知道你钟意我什么吗?”
陈远峥这样的人,名利场尖端,见惯声色,群英荟萃,再卓尔不群也司空见惯,她单枪匹马,是怎样都称不上出类拔萃。
“很多。”
陈远峥直起身子,淡淡一笑,眼底也浮起沉柔地笑意,“比如你漂亮,优秀,有野心。”
闻岁之抿了下唇,有些一针见血地问,“是因为我漂亮才留意到我,或者产生好感的吗?”
闻言,陈远峥眉骨微挑,垂眼轻声笑了起来。
“忘记了一点,还钟意你聪明。”
他嘴角含笑地抬眼看着她,“算是,我不否认,外貌有时好似学历,是一块敲门砖,但也只是敲门砖。”
“空有美貌可不足以让人这么钟意。”
见他没故意讲好听话,闻岁之心底反倒莫名松了口气,唇角小幅度弯了弧度,来之前她在酒店想过万一他要讲类似于表白的话,自己要怎么回应,但又觉得微乎其微而没深思,只一闪而过地想可能会很纠结。
而此刻猜想成真,好像并没有那么纠结,亦或是感性压到了理性。
她唇角抿着浅笑,“陈先生,我身上有很多缺点,两个人拍拖需要包容缺点。”
陈远峥赞同地“嗯”了声,淡笑腔道,“我也有很多缺点。”
闻言,闻岁之短促地笑了声。
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像是心定了般,“陈先生,那你再问一遍。”
陈远峥垂眼轻笑了声,随即抬眸,眼眸浮笑地望着她,唇角扬着弧度,“闻小姐,愿唔愿同我拍拖?”
沉柔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像羽毛轻轻扫过耳蜗。
闻岁之唇角抿着浅笑,望着他漆黑浅瞳里自己的缩影,徐徐将唇角拎高,晨起那阵莫名的不安在此刻骤然消散,像大风涌入,一瞬吹散林间浓厚的雾气,视野里只剩秀丽绿景。
她往前很小步地挪动了下脚尖,像是不自觉朝美景迈进,遵从内心地点了点头。
嗓音含笑地同他讲。
“愿意。”
第19章
闻声, 陈远峥眼尾弯起细弧,眼底笑意更盛,如阳光吹散林间雾气, 他微抬了下眉骨, 微垂眼很轻地舒了口气。
复又抬起眼皮, 笑望着她,语气温和地问,“Can I hug you”
闻岁之脸颊轻扬起, 耳边两粒纽结耳钉,忽闪忽闪, 像清透笑眼里反射的光, “Of course you can。”
陈远峥看着闻岁之微弯的眉眼,也抬唇轻笑了起来。
往前迈进一步,张开手臂, 朝前俯低身子,手掌覆在她后背上, 将人环住往怀里搂了搂。
他微折颈,下巴虚贴在她肩膀上。
闻岁之被陈远峥身上的干燥的柏木香笼罩,下巴贴在他肩侧的柔软布料上, 心脏扑通扑通快而重地跳着, 她抬起手臂,慢慢环上他的腰。
半掩在他怀里的唇角也浅浅上扬起弧度。
陈远峥只短暂地抱了下便很有分寸地松开,虽然已经确认恋爱关系, 但他不想操之过急,让她觉得不舒服。
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拎过玻璃细颈分享壶,抬腕将冰滴咖啡液倒入她的杯内, “下午有安排吗?”
闻岁之“嗯”了声,拎起唇角,“下午想prep下听日做会嘅材料。”
陈远峥笑了下,“今晚一齐食餐饭,好唔好?”
“好。”
闻岁之对亲密关系不得其法,初次踏入恋爱,那些公式化的游刃有余作废,后知后觉刚才他问的时候,自己好像应该回问一句。
她抿唇沉默了下,细指虚握着冷雾的玻璃杯,生疏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呢?下午会唔会好忙?”
陈远峥探臂将他的杯子拎过来,抿了口咖啡,“仲ok,唔算好忙。”
他微掀了下唇角,抬眼看着她,笑意明澈,双眼皮浅褶和眼尾都微扬起,像背后窗外舒展的山脉水溪,低柔嗓音裹着薄薄笑腔。
“anytime send message.”
赤日炎炎,枝叶繁茂间,黑色车子沿山道驶出西佛山,通过明珠海底隧道,车窗外光线由暗转明,驶入圣爱德华大道中。
午间高峰已过,狭窄马路车流稀疏,回程比来时节省了十分钟。
车子停稳在酒店门口,陈远峥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曲撑在扶手箱上,侧身看着闻岁之,腕间的手表折射出光影,照亮他唇边轻掀起的弧度,淡声笑道,“车程有点太顺畅了。”
闻岁之听出话里他深意,垂眼看着膝上花束,小幅度弯了下唇,“好像是有点。”
闻言,他无声抬唇笑了笑。
她抬起手,指尖搭在车门把手,侧脸看着他,“那我先回酒店了了,晚点联络。”
陈远峥笑“嗯”了声,抬起手臂,长指在她后脑上轻抚了抚,语气沉柔地同她讲了句“Tonight见”。
闻岁之音量偏低地讲了句“好”,后脑被他碰到的地方冒出一阵酥麻。
几秒过后,她扣开车门,探脚下车,微俯身看着他,“路上小心揸车。”
陈远峥微折颈,眸光浮笑地回望,低应了一声。
掀了下唇角,“Bye。”
“Bye,今晚见。”
合上车门后,闻岁之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向他,抬手同他小幅度挥了下,才转身往酒店缓慢转动的金属旋转门走去。
一脚探入,玻璃旋转门感应到嗡嗡加速转动,像她感知到背后车内投来的目光而隐隐变快的心跳,催促着她脚步也变快了几分。
车子笼罩在灿金日光下,黑色车漆反映出轻微晃动的光斑,亮晶晶的像水晶灯坠子。
光线微暗的车厢内,陈远峥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半侧着身,遥望着那道伶仃身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收回目光,回身启动车子。
手臂转动方向盘,车子压过黄色格子线,慢速驶入川流不息的弗利特道中,人行天桥上行人稀疏穿梭,道路一侧的商铺灯牌和双层巴士电子屏上的字样忽闪忽闪地跳动,像是具象化的心跳。
红灯前,陈远峥轻轻停下车,他微微垂下眼皮,不由抬唇轻笑了一声。
半小时后,车子停入他在兆辉的私人停车场,搭电梯直达顶层。
祁津正巧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看到陈先生时,他神色和脚步都不自觉微愣了下,语气带着点磕巴地叫了声“先生”。
陈远峥淡应了声,解锁门禁,边往里走边问,“下午schedule是什么?”
闻言,祁津一瞬想脱口而出“您没有schedule”,但幸好及时止住。
他大脑飞速检索,将原本推迟的工作调出,“原定下午三点钟开CBZ Zurich高层决策会。”
陈远峥抬起手臂,腕骨露出一截黑色表带,他垂眼看向宝蓝表盘,“通知CBZ相关HOD,半粒钟后meeting,相关资料send emial给我。”
“好嘅,先生,我即刻去安排。”
*
回到酒店房间后,闻岁之背靠着厚重门板,将门“咔哒”一声抵上,房卡还捏在手指间,室内因没通电而维持昏暗。
她垂下眼睫,模糊看向臂间抱着的四照花,隐约描摹出花朵的饱满轮廓。
听到陈远峥讲钟意你,被他揽进怀里时的心跳卷土重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如同一枚调快速度的钟表。
怀里花束的实感让这场太像黄粱一梦的恋爱伊始变得具象。
闻岁之深呼吸了几下,平稳着胸腔里的小鹿乱撞。
过了会儿,她微抬起浓长睫毛,唇角慢慢抿出一抹浅笑,几秒后抬起手臂,将房卡插入卡槽,指尖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室内灯光一瞬亮起。
闻岁之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往房间里走。
她将花束搁在墙边桌上,想将花枝搁进瓶里养着,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却没找到合适的容器,便打开外卖软件,选了一只最顺眼的浮雕玻璃花瓶。
付款结束,看着界面上“更新抵达时间”,后知后觉好像有点夸张。
明明星期日就要返回洲南了,她竟然还买了只花瓶来装花。
等花瓶送到后,半注满水,闻岁之将修建好的花枝依次插入,翠绿叶间错落开着似雪白花,看着赏心悦目,她弯了弯唇角,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夸张了。
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她继续坐回桌前整理做会要用的资料。
中途收到陈远峥发来的讯息。
静音亮屏,闻岁之余光感受到光亮,她侧眸拿过手机,点开信息,弯唇回复,“食什么都可以。”
Lucian:食日料得唔得?
Solkatt:好。
后面依旧跟了一个黄豆表情。
原本以为是同陈远峥在外面餐厅用晚饭,闻岁之特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换衣服,没曾想等来的不是叫她下楼的电话,而是突然响起的门铃。
她疑惑地走近房门,垫脚透过猫眼往外看,入目是熟悉身影。
闻岁之惊讶瞠目,瞬时落脚,往后退了两小步,握住银色门把手打开房门,“陈先生,你怎么来了?”
陈远峥淡淡笑了声,在她让开的空间里,他迈步往里走,抬了抬拎着食盒的手臂,“来找女朋友食晚餐。”
她闻言眉心微动,有些脸热地抿住唇。
握住把手的手指无意识松开,门板失力回弹,“咔哒”一声关上。
他将装食盒的棕皮纸袋搁在桌上,长身站在暖黄光束下,侧目望过去,掀唇柔声问,“还要叫我陈先生吗?”
闻岁之慢着步子走过去,咬了下内唇,低声说习惯了。
闻言,陈远峥微俯下身,她感应到抬起眼睫,对上他浮着薄笑的目光,他很轻地牵动了下唇角弧度,低“嗯”了声。
“那再叫一段时间,慢慢改口,好唔好?”
他声音不大,含着笑意,衬得语气更加温柔。
像阳光洒满的树林,每一株绿草都被照拂,温暖干燥,惬意得想让人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闻岁之如被蛊惑般点头,“好。”
陈远峥抬唇笑“嗯”了声,抬臂招呼了下,示意她过来吃饭,等闻岁之走近时,才瞧见盛食盒的纸袋旁有个黑色半圆筒状的老花牛皮筒包。
他微俯身,长指捏住银色拉链,左右拉开,将半圆顶盖掀开。
闻岁之垂眼看向包里,米色拼浅棕绒毯上,宝珠团成蓬松雪球趴着,见光亮映进来,它才抬起宝石珠子般的圆眼,探出粉色舌头舔了下鼻尖,咧着微笑唇兴奋地“汪”了两声。
她惊喜地看向身旁男人,“怎么把宝珠也带过来了?”
陈远峥笑了下,探手将刚睡醒的小博美从包里抱了出来,“外出食dinner带住它唔太方便。”
他将宝珠递过去给她抱着,“上次不是答应你,带它去office同你玩?”
虽然有一小段时间没见,但宝珠还记得闻岁之,黑色小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同她贴得更近了,小博美嗓子里呜呜地发出类似烧开水的哼唧声,粉色小舌头还在她手上舔啊舔的。
闻岁之欣喜抬唇,“宝珠还记得我!”
陈远峥掀开包里的羊绒毯子,将下面放着的狗粮碗拿出来,闻声也跟着轻笑了声,走到墙边桌拿起一瓶水,长指捏着瓶盖旋开,走回来将狗粮碗放在桌角,将水倒进去。
接着将旅行筒包搁在一旁地毯上,洗过手将食盒拿出来,拆开摆在桌上。
他看向抱膝蹲着看宝珠喝水的姑娘,失笑一声,“岁之,该食东西了,食完饭再同它玩。”
“哦,好啊。”
原本空荡的深色胡桃木三脚桌已被摆满,两份omakase寿司食盒,还有熟松叶蟹,炸物,黄油牡蛎,以及两小盅焦糖布丁。
仰敞的木质盒盖上别着每贯寿司的料汁。
闻岁之拿下一颗,淋在橙黄色海胆寿司上,拆下两头尖细的筷子,夹起来一口吃掉,腮颊鼓起嚼着。
刚放下筷子,就见宝珠抬着爪子去搭桌沿。
她快速嚼几下,刚要开口说no,便见陈远峥放下筷子,探臂将博美捞了起来,朝一侧倾身将它重新放进宠物筒包里。
他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笑着朝圆桌抬了抬下巴。
“先食饭,让它先在包里待着。”
闻岁之点点头,待在包里空间虽小,但好过误食不舒服。
刚才有宝珠在一旁晃悠,同他独处的紧张,还有几分难为情被分散掉大半,此刻视野里只剩他们两个,那份拘谨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连夹寿司的动作都变得秀气。
陈远峥余光察觉到窗边花瓶映出的光亮,他递过目光,看到瓶里的绿叶白花,唇角不由轻抬了抬,“花瓶很靓。”
闻岁之垫纸巾端着蟹壳,闻言夹蟹肉的动作微顿,抬眸看过去。
她弯唇“嗯”了声,筷子尖拨了拨白嫩蟹腿肉,“Deliveroo只能买到玻璃花瓶,搭配灰陶盆会更靓一点。”
他侧过颈,眼尾微扬着,“要不要去逛家品店,挑一只钟意的花瓶?”
闻岁之将蟹壳搁在桌子上,“不用了,返洲南带着不方便。”
闻言,陈远峥眸光微晃,唇角凝滞一秒后又扬了下,语气依旧温柔地“嗯”了声,接着端起清酒抿了一口。
他微垂着眼皮,睫毛遮起阴影,瞧不清眼里情绪。
闻岁之没察觉到身旁男人的情绪变化,抬眸看着那捧饱满花枝,唇角抿出一点笑,“网上说四沓樰團隊照花挺容易养活,在清水里就能生根,等回洲南就可以移进土壤里了。”
陈远峥微讶地抬了下眉骨,侧眸看向她,淡笑了下,“要一直养着?”
闲聊几句后,闻岁之拘谨的心情不由放松下来,她“嗯”了声,稍稍畅想了下,“说不准也能养成一颗小树苗。”
她夹起一颗煎焦的黄油牡蛎,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前倾身吃掉,微鼓着一侧脸颊嚼着,口感很软嫩。
察觉到他的视线,闻岁之侧过眸,愣了下,以为是酱汁粘到了唇角。
她探臂抽一张纸巾擦了擦,含糊着问,“怎么了吗?”
陈远峥微掀了下唇角,淡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接着抬了抬下巴,“好唔好食?”
他眼眸浮着一层笑意,似顶灯光晕照进了他眼里,波光粼粼。
闻岁之快速咽下,点了点头,“嗯”了声说:“好食。”
陈远峥淡笑:“钟意食就好,下次带你去店里堂食。”
“好。”
用过晚餐后,陈远峥拨通电话叫了room service,回身便看到闻岁之要将宝珠从筒包里抱出来,他笑着走过去,俯身拦住她的动作。
闻岁之微疑扬颈,抬眸望去,便听到他说等一下。
虽有不解,但她仍应了声,将宝珠重新放回了羊绒毛毯上。
陈远峥探臂握住闻岁之的小臂,将她拉了起来,长指下移握住细瘦腕骨,牵着人回到沙发前,坐下后便松开了手。
她抿住唇面,下意识抬手握住被他牵过的手腕,指腹下桡动脉砰砰快跳着,像一粒粒快要蹦出来的爆米花。
下一秒,视野里便出现了一个窄长的深空灰丝绒盒。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盒盖掀开,黑色绒布上摆着一条金色细链,坠着一颗圆形的淡棕色钻石,四周微着一圈深棕碎钻,在光亮下水光盈盈。
闻岁之眼瞳微缩,愣愣地看着项链。
听到身旁男人问钟意吗,她才缓缓抬颈,双眸瞠圆地看着他,微微张开唇缝,几秒后才低声问,“这是给我的吗?”
陈远峥眼底浮动着浅笑,低“嗯”了声,唇角也掀起弧度,语气低柔含笑,“Sure,当然是给你嘅,拍拖礼物。”
他淡笑了下说:“原本食lunch时就应该给你。”
闻岁之愣愣出声,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由收紧几分,“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陈远峥垂下眸,长指勾出细链,将项链从深色绒布上勾起来,他抬眼笑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已经给过了。”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他淡笑掀唇,柔声解释。
“你答应同我拍拖,做我的女朋友,就已经是最好的gift了。”
第20章
闻言, 闻岁之眸光轻晃,连同小鹿乱撞的心脏也跟着晃了晃,心里那抹类似于内疚的情绪还未冒尖就被轻而易举抚平。
唇角浅浅抿起一点笑意。
陈远峥将丝绒盒搁在桌上, 重新抬眸看着她, 低声问, “要唔要戴上?”
“嗯。”
闻岁之半侧过身子,抬手将落下的发丝拢到颈侧。
明亮暖光下,她微垂下浓密睫毛, 目光朝一侧落去,微微屏着呼吸, 凝神注意着身侧男人的动作。
衬衫束起的手臂出现在视野里, 熟悉的干燥回甘的柏木香后调,长指捏着项链两端,在她面前展开细链, 圆形棕钻坠子轻微晃动,折射出光亮, 一闪一闪得像颗星星。
陈远峥动作生疏地扣着项链,手指无意识碰到闻岁之后颈皮肤,她半垂下的睫毛蛾翅似的扇了几下, 唇面下意识抿平几分。
在他扣好后, 她侧回身子,松开拢着发丝的手指,长发自然划过肩膀往颈后落去。
陈远峥垂眼在闻岁之颈间看了一眼, 淡声笑着说:“很适合你。”
闻言,她捏起那颗流光棕钻,垂眼去瞧,弯起唇角同他说:“好靓, 多谢陈先生。”
陈远峥小幅度弯了下唇,“唔使客气。”
闻岁之下意识抬起眼睫,恰好撞进陈远峥浮满笑意的眼睛,她一瞬像一脚踩进浓雾树荫,感官慢慢失灵,视线只能注视着他深邃的五官。
房间很安静,只偶尔传来小博美用爪子刨宠物包的声音,两人静静对视着,对周遭声响恍若未闻。
陈远峥轻抿了下唇,心跳愈渐明朗,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手指微蜷了下,呼吸也不由放慢了几拍,在暧昧流动的氛围里,他抬起手,修长指节一寸寸圈住她细瘦的腕骨。
手指下移,指尖刚碰到她掌根皮肤,门铃便乍然响起,惊动了这一刻的安静和暧昧。
暖黄灯光下,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默契移开视线,又一同收回搭在沙发上的手指,闻岁之握住手腕,抿唇吞咽了下,心跳如舂地垂着睫毛,耳尖慢慢浮上热度。
余光看到身旁男人站起身,下一秒听到他说:“我去开门先。”
她声音虚浮地“嗯”了声。
心脏像被他一步步踩上,砰砰作响。
酒店客房人员将小圆桌上的食盒收完,端着清洁干净的狗粮碗,礼貌笑着问,“Sir,请问需要refill水吗?”
陈远峥:“No need,cheers。”
客房人员离开后,房间重归寂静。
闻岁之坐在沙发上,宝珠抬起前爪搭在她膝盖上,软毛蓬松似雪,伸出粉色舌头在她手腕上一下下舔着。
她唇角浅带着笑意,细指在宝珠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陈远峥长腿交叠靠在墙边桌,长指捏着水瓶,仰头喝了几口,看着不远处一人一狗,湿润薄唇不由抬起弧度。
眸光也跟着变得柔和。
看了会儿后,他看了眼腕骨上戴着的手表,将水瓶拧好搁在桌上,提步走过去。
见陈远峥在面前蹲下,闻岁之呼吸一瞬微屏,目光微怔地望着他,下意识咬住内唇唇肉。
他在宝珠的脑袋上抚了下,含笑抬眸,“工作忙好了吗?”
她下意识摇头,呼吸放轻地说还没有。
陈远峥“嗯”了声,淡声笑着同闻岁之讲,“那我先带宝珠回去,明天工作结束后send我message,我们一齐出去hea下,逛逛好唔好?”
她点头,微弯起唇应了声“好”。
他抱起宝珠放进一旁的牛皮宠物包里,又将狗粮碗收好,拎起细扁包带,俯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
走到房间门口,陈远峥拦住闻岁之要抽房卡的手,眸光浮笑垂眼看着她,“不用送我下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收回指尖,犹豫要不要坚持送一下。
陈远峥又掀高几分唇角,眼尾微扬,面朝闻岁之走近几步,语气含笑的一声“岁之”打断了她脑内的几秒纠结。
闻岁之轻“嗯”了声,微抬脸看向他。
下一秒,陈远峥淡笑着掀了下唇角,语气低柔含笑地问,“Can I have a goodbye hug”
这次未等闻岁之回答,他便俯低身子,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将人揽进怀里短暂抱了几秒。
分开时,他的唇隔着几缕发丝碰到她耳朵。
闻岁之微讶地抬了抬睫毛,唇缝微张,耳廓方才的触感很轻,像雪花飘过,可那小片皮肤却隐隐灼热,连脸颊热度都跟着上升。
廊间明亮灯光越过身前男人,直直落在她眼底,浮光流彩,波纹粼粼。
心脏也像飘在水里的荷叶,左摇右荡。
陈远峥垂下手,轻握了下闻岁之的指尖,短暂几秒便松开,柔声同她讲,“唔好熬到咁夜,早啲休息。”
“听日见,岁之。”
她点头“嗯”了一声,低声应着听日见。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闻岁之重新在沙发前坐下,目光出神地望着脚下踩着的米色地毯,半晌后抬手抚了下隐隐发热的耳朵。
又想起刚才的场景,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干燥的柏木香。
她不由咬了下内唇,抬手捂了捂微热的脸颊,心脏像被巨力撞动的梵钟,砰砰作响,余音袅袅。
甚至一瞬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没回应他离开前讲的话。
拿起手机想要发讯息问他,解锁手机后又犹豫,她斟酌几番后点开陈远峥的对话框,孤伶伶发过去“听日见”三个字,随后便飞快将手机锁屏。
闻岁之将手机搁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下,起身走向墙边立着的长桌,拉开椅子坐下,抬手将电脑前盖掀开,屏幕亮起的光映进她深色眼瞳,未消的羞意晃动。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水瓶,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冷水后开始做译前准备。
试图用繁杂的资料来平静心绪。
明天下午是关于借助人工智能大模型提升笔译质量的会,演讲嘉宾是来自东京大学的语言学教授Matumoto Ryosuke,会议主题虽然是闻岁之的舒适区,但嘉宾发音习惯需要熟悉,今天她将Ryosuke过往视频都翻出来用来磨耳朵。
Ryosuke发表的论文,闻岁之也精选了重点内容做视译,其中一篇关于平衡口译员和机翻关系的论文很吸引她,看得投入,一时忘了时间。
等她合上电脑时,时间已过0点。
深夜寂静,酒店临近的道路只偶尔传来车轮碾过道路的声音。
闻岁之伸高手臂,抻了抻紧绷的后背,又反手轻锤了几下后腰,她左右瞧了圈没看到手机,正觉疑惑时,恍然想起手机自己被扔在了沙发上。
她推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有堆了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是陈远峥发来的。
Lucian:嗯,听日见。
Lucian:到家了。
后面跟着一张宝珠的图片,它趴在棕色软羊皮宠物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米拼棕的短绒毛毯,圆眼睛乖乖闭着,瞧着已经睡着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小时前发的。
闻岁之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垂着眼,指尖飞快敲击键盘,同陈远峥讲刚才忙着看资料,没有看到他发的消息。
她刚要放下手机去洗漱,陈远峥便回了消息。
Lucian:嗯,猜到了,忙完了?
闻岁之抿唇笑了笑,半垂的睫毛下,眼尾轻轻扬起笑弧,立了立脚尖,指尖在屏幕上敲击两下回了个“嗯”。
顿了几秒,她又发了一条,“你呢,在工作吗?”
明亮宽敞的书房内,陈远峥摘下金边眼镜,微敛起眼皮,长指搭在鼻骨上,很轻地揉了揉,睁开眼看到她发来的消息,唇角很浅地掀起。
他看了眼书桌上熄屏的电脑,面不改色地否认。
余光看到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他便没再多聊,顺势同她讲了句早点训觉。
他垂眼盯着两人的对话又看了几秒,这才微掀着唇,将手机放在一旁,拿起金边眼镜重新架在鼻骨上,解锁电脑继续看文件。
港城工业大学口笔译专业自始便致力于利用科技服务口笔译,近些年机器翻译一跃成为舆论重点,港工大也因此崭露头角,人工智能大模型出现后,更是借势声名鹊起,在一众老牌院校里占据一席之地,更跃跃欲试,有成为领头羊的架势。
Ryosuke的讲座便是在港工大举行。
日本语同中文虽语序不同,但文字系统重合颇多,Ryosuke的研究以日本语为例,对于中文母语者以及中文语向者来讲,能更深刻直观地体会人工智能大模型的优缺点,也有助于各位学者研究如何使人工智能大模型更好配合笔译员工作,以提升效率和质量。
此次讲座的除了在校学生,还有校外人士线上参与,闻岁之同另一位口译员搭档做远程口译,虽不用到现场,但她还是换上了西装以保持在会场的状态。
讲座结束后Q&A的人出乎意料的多,结束时间比预期推迟了近半小时。
闻岁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临近晚餐时间,便给陈远峥发消息同他讲工作已经结束了,刚要放下手机便收到他的消息,说半个钟后到。
她微垂着眼,拎起嘴角回了个“好”。
这应该算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约会,想到此,她起身去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米色镂空针织衫配浅棕色短裙。
换好衣服后,闻岁之拆开挽着的头发,用直板夹烫直微弯的发痕,从首饰盒拎出一对金色耳圈戴在耳朵上。
又拿出眼影盘,画了个淡妆。
看时间差不多,她拎起拉菲草手袋,换好鞋子乘电梯下楼。
几分钟后,黑色Rolls Royce在橙红色夕阳里驶入视线,徐徐停在酒店门厅前,闻岁之隔着玻璃瞧见熟悉车牌,她唇角小幅度掀动了下,提步绕着自动旋转门走出来。
祁津下车打开后车门,笑着颔首,“闻小姐。”
接着侧过身子,抬臂挡在车门上,礼貌笑着,“请上车,闻小姐。”
闻岁之拎唇回笑,弯身坐进后车座,陈远峥合上手里的文件,侧眸笑着看向她,语气低柔地问,“饿未?”
她将拎包搁在身后,拉过安全带系上,抬手比了下,“有少少饿。”
见状,他抬唇笑了下,“带你去食粤菜,好唔好?”
“好啊。”
餐厅在Emerald Garden顶层,远眺能隐约瞧见一隅波光粼粼,天空暗成深蓝调,近乎同水面交融。
他们的桌子在临窗位置,圆桌上铺着米白色桌布,立着一盏淡淡暖光的矮台灯,四周几桌交谈声很小,只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碰杯声。
闻岁之夹起一只笋尖松露鲜虾饺,咬了一口,目光时不时落向周围。
陈远峥察觉到她的视线,掀唇淡声道,“在看什么?”
闻声,闻岁之收回目光,抿唇笑了笑说没什么,而他显然不太相信,指尖捏着茶盏轻轻转着,似在静待下文。
她抿了下唇,实话实说:“就是看到周围的人,有种我们确认关系的实感。”
陈远峥稍显意外地抬了下眉骨,转动杯子的指尖顿住,将茶盏搁在桌面上,斟酌了下开口问,“觉得没有安全感吗?”
闻岁之当即否认,“只是昨天到现在,好像没怎么接触过别人,所以会觉得有少少不真实。”
而现在有种从乌托邦迈入现实生活的真实感。
闻言,陈远峥捏着茶盏的指骨松了几分,低“嗯”了声,抬起唇角笑了下,重新捏起圆小茶盏朝她递过去,“Cheers,女朋友。”
闻岁之轻笑出声,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同他的碰了下。
“Cheers,男朋友。”
用过晚餐后,他们从顶层搭电梯到Ground层,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对着的恰好是上次同周今宜逛过的店,那次她说大概不会遇见的陈先生,此刻站在了自己身侧。
而她手中似乎也落入一张长期入场券,可以去参观他的世界。
陈远峥察觉到身旁递过来的目光,侧过颈,垂眼看着她,掀唇笑问,“怎么了?”
闻岁之也弯唇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闻言抬了下眉骨,嘴角撩起一丝深远笑弧,似在说又是没什么?
她低声一笑,“真的没什么。”
接着很轻地扬了下眉心,“如果非要说的话,你平时会行街吗?”
是上次就有点好奇的问题。
闻言,陈远峥无声失笑,“很少。”
他微垂下眼皮,浓眉舒展,眼尾微扬,朝她递过手掌,语气含笑地说:“如果女朋友想逛,我很乐意作陪。”
闻岁之对上他浮着薄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夜风吹过般轻晃了下,她轻咬了下内唇,唇角抿起笑意,抬手将手指搭在他掌心。
她微垂了下眼,低声说知道了。
陈远峥低笑着“嗯”了声,拢住她细指,交握着垂在两人之间。
天色此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无光,高耸紧凑的写字楼却透过一格格玻璃亮起灯,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锁在了格子间里,将金融城上层的冰冷和下层的热闹同时照亮了些。
从Emerald Garden出来后,他们没特意去逛热门的夜晚景点,而是踩着生满青苔的石路,伴着温热夜风缓步压马路。
斜着在细窄道路上拉出一高一矮牵着手的影子。
有轨电车时不时从身边经过,过马路时绿灯催促地叮叮响,在人潮里走动,闲聊时抬眸永远能扫到一眼兆辉大楼明亮的顶端。
路过一排亮灯的街边小店时,闻岁之余光捕捉到一台醒目的粉红色瘦长机器。
她很轻地拉住陈远峥的手指,在他停下脚步,望过来时,笑着同他讲,“那边好像有台纪念币机,我们去转一个好吗?”
闻言,他瞬时颔首,抬起唇角,“好。”
走近一瞧,粉色机器有些老旧,边角露出斑驳锈迹,玻璃透出内部齿轮节奏,暖黄的小灯自下映亮内部窄小空间,上方棕色字写着名字——Weighing Machine With Ticket。
是旧式体重机,不是纪念币机器。
虽然在港城读过书,也常来这边做会,但闻岁之还是头次注意到这台有趣的老式机器,她眼含新奇,弯唇同他说:“陈先生,我们要唔要转一个?”
陈远峥看到她眼底满是跃跃欲试,掀唇笑了声,很配合地点头,他从口袋拿出黑色短夹,翻了翻没找到硬币。
抬眸看到闻岁之脸上的表情,便知她大概不够,或是也没有。
他合起钱包,“走吧,我们去change几枚硬币先。”
“可以换吗?”
陈远峥抬手虚环住闻岁之的肩膀,拥着人往回走,“嗯”了声说:“刚才路过了一间便利店,我们进去买瓶soft drink。”
两人走进便利店,买了瓶冰过的苹果疏打,找零三枚硬币,其中一枚恰好是体重机可以用的面值。
闻岁之站在粉红机器上,轮盘停定后投币,机器忽地短促闪了一下,小卡片便直直掉落。
是一枚小金卡,昏暗光线下也金灿灿的。
像盛满了晌午璀璨金黄的阳光。
横幅印着两艘航行的帆船,两边都写着“一帆风顺”。
她捏着一角拿给陈远峥看,眉眼浮笑,弯着唇说:“不知道是唔是都是一样的,但这枚寓意很好。”
接着朝他那边递了递,“陈先生,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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