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虚无的盯着马车顶部的一角,感受着外面喧哗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以及五城兵马司巡逻路过的脚步声。
直到听到城门口检查的士兵声音,这才缓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右手用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抬眼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城门,轻轻扯了扯嘴角。
废太子是何人?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已故端慧皇后唯一的儿子。从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被教导为君之策,制衡之术,以期将来可以继承大统,指掌天下。
奈何在先帝50岁大寿之际,先帝仅凭一碗汤指认废太子下毒谋害。完全不给废太子辩解的机会,当下就一旨圣旨下令,废除了已经当了25年太子的萧明韶,派人压入昭狱,严刑拷打了几个月。
听闻废太子从昭狱出来是被抬出来的,听说在昭狱里面腿脚就不太好了。
又听闻从上京城到朔州边境这四个月的时间,废太子因在马车上颠簸,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瘫子。
还听闻,废太子不仅变成了残废,又性格极其暴虐,已经在边境变成了杀人恶魔,鬼王之本人。
总归,废太子的不仅身子残废了,性格也从当初的温文尔雅变成了残忍暴虐,前途更是灰暗无比。
想到这里秦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想来其实他自己的人生也不算惨,最起码跟废太子比起来他还能跑能跳,人生还不算是全废。
先帝龙驭宾天之后,皇贵妃之子登基,皇贵妃也晋升为皇太后。太后娘娘听闻朔州边疆地处极寒之地,甚是唏嘘。
跟当今皇上商量,应当派个人过去服侍废太子,怎么说他也曾经是皇族之人。
最初本定下的是跟废太子有婚约的徐家,但徐家姑娘性情刚烈,听闻此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之上。
公主听闻此事之后,进宫一夜商议,这才最终定下了他这么一个名声全无之人。秦亦嘲讽一笑,想必是因为他好拿捏,并且不能担心生子的事情,才会把他这么一个人推出去吧。
秦亦抱膝头埋在膝盖上,沉沉的叹息,想着从前在公主府中听到宫人嚼的舌根。
“朔州边境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专门流放重大犯人的。地处极寒边境,一年里面有十个月都是大雪纷飞,脚底下遍地都是骸骨,那里的人喝的都是人血,吃的都是人肉馒头。”
“听说大部分到朔州的犯人都活不过半年,就被那里人残忍杀害了。就是到了地方,也大多数熬不过一年,就受不了自杀了呢。”
秦亦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愈发的抱紧了自己,昏昏沉沉的斜靠在一角。
马车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驶入了辽东境界。秦亦自从上了马车,除去中间解决基本的生理要求之外,就被强制勒令不许踏出一步。
本以为这一路上他会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没想到今天马车的车厢突然被打开。
一个强壮的侍卫不耐的看着马车中的人,蹙着眉头,“愣着干嘛,还不快点下来,难不成真当自己是什么贵公子不成?”
“啊?”秦亦楞了几秒反应过来,撑起泛麻的双腿也不敢耽误的下了马车,转头冲着旁边干瘦的侍卫笑了一下,“这位大人,咱们可是今晚上要在这里停留几天?”
“停留?”那强壮侍卫听到这句话,不屑的嗤笑,“这里就距离朔州不到一天的路程了,您这是贵公子当多了不知道时间紧迫啊。”
抱臂怼了怼身边看起来相对稳重的干瘦侍卫,“哥,你说这种贵公子就是跟咱们这粗人不一样,甚是矜贵呢。”
秦亦听着最后两个字明显阴阳怪气的话语,默默的垂下眼睛,遮盖住了眼中的神色。
“行了,带着他买套成衣,咱们就快点赶车。”干瘦的侍卫搓了搓手,往手里‘哈’了一口气,“这天真他娘的冷。”
站在成衣店里的秦亦,错愕的盯着店家拿出来的两套喜服,罕见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指着前面明显是婚礼才用到的衣服,结巴的小声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是什么人,你这不得穿着喜庆的衣服去讨好吗?”干瘦的侍卫罕见的出声解释了一句。
旁边的强壮侍卫插了一句话:“哥,你怎么拿了另外一套女子婚服?”
“这想讨好一个人不得投其所好?那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喜欢男子,要是那位不满意,咱们都别想活。要想活,就得让这件事情顺顺利利的。”
“哥,你的意思是...”那强壮的侍卫恍然大悟,朝着秦亦上下一打量,顿时眉头一皱:“这虽然他长的很好,身材也消瘦,但怎么装扮也不能成为女子,这不四不像嘛。”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这么着急上哪里在找一位上面满意又愿意的女子?”干瘦的侍卫,一把拿过那套女子衣服塞到秦亦手中,“不管怎么说,你想活着,我们也想活着。识相的话就穿上这衣服,否则别怪我们动手帮你。”
马车再次启程,秦亦端坐在马车中,脸色潮红,气到呼吸粗重。
他想着上京城中自己的娘亲,想着死在城墙底下的徐家小姐,想着他刚出上京城想着要借助废太子的力量接娘亲出来,又想着刚刚店家诧异,鄙夷的眼神......
这一年的冬天留在秦亦脑海中的就是满眼的红色,以及匆匆赶往朔州的狼狈。随着路上时间的推移,彼时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废太子到底瘫成了什么样子呢?是像公主府中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样,只能扶着墙缓慢移动,还是彻底站不起来了呢?
一日后秦亦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朔州边境,秦亦眼看着周围的景色从繁花似锦到现在的荒凉一片;
从平展的路到现在坑坑洼洼的泥间小路;
从丝绸华贵的衣衫到现在的棉布裹身,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每个人缩着肩膀,脚步飞快。
秦亦这才理解了外界对于朔州的描述,这里就是一个风雪交加又荒凉的地界,饶是来的时候有心里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仍旧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马车顺着山间狭窄的泥泞,颠簸小路一路向前。车轮压到路上的石头,都会使得马车发出‘咣当’一声很大的声音。
秦亦强忍着晕车的不适,手紧紧的抓着马车,以防被颠簸出去。就这样在马车的颠簸中,终于到了地方。
“这就是皇上太后送来的人?”马车下面传来一声带着调戏的声音,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车门,抬眼望去,“呦,这小模样长的还不错呢。不愧是咱们公主殿下精心□□出来的人。”
说着啧啧两声,眼中带着遗憾,带着一点同情,“就是可惜了要去伺候那瘫子,简直暴殄天物,要我看啊,不如跟了爷爷我,总能......”
“老莫。”干瘦的侍卫看着这人说话越来越不着调,略微皱眉打断了他,“那位身子怎么样?果真是瘫痪不能动了?性子真的暴虐,杀人如麻?”
“啧,那瘫子当然不能动了。一身的恶臭,每次爷爷我给他进去送饭,都心情暴虐,那一身一屋子的屎尿,简直令人作呕。”
老莫单手在鼻子下煽动,“你们是不知道,那瘫子从送来的时候就双腿瘫痪,动都不能动,满身的污渍。那会儿,他还弄出来过自杀,确实打伤过我们几个侍卫。”
嘴巴一扯,笑的大声,对着两位兄弟挤眉弄眼,“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直接好好教育了他三天。这不,之后就学乖了,给什么都吃,你就给他一碗泥水他都能喝下去,简直恶心。”
看着已经站下来的秦亦,上下一打量,笑了一声,“既然来了这里了,就好好的带着,朔州这地盘你要记住也不是你想跑就能跑的。”
上前拽着秦亦的衣领,低声威胁,“你记住,你要是敢跑就等爷爷我打断你的腿,把你卖到矿上。矿上那些男人可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荤腥了。”
强壮的侍卫跟老莫肩搭肩,拍着老莫的手臂大笑,“咱们可有一阵子不见了,今晚不喝醉可不能够。”
“说的是,今晚上不喝他十几斤都不能跑。”老莫大笑出声,指着秦亦,“还不把他送上去,让人家入洞房?”
干瘦的侍卫带着秦亦推开了身后的院门,那院子黑洞洞的,像是张开口的猛兽,能让人瞬间丧命。
“进去吧,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干瘦侍卫指了指院子里,看着已经走远的两人低声对着秦亦说道:“其实你到这里也好,总比你在上京城中笑的哭好多了,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有什么事情到山下的衙门找我们。”
秦亦惊讶看了那干瘦侍卫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的迈步踏入了院子。
借着月光,隐约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主卧,两旁分别是厨房以及柴房。
粗略的看了一眼,唯独只有厨房亮着微弱的灯光,正中间的那件卧室黑漆漆的,显然里面的人应该已经睡下了。
那,今天晚上他现在厨房凑合一晚上,等明天起来,再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打定主意的秦亦小心的绕过地下的积雪,推开了一旁的厨房。
左右环视了一圈,这间厨房空落落的,除了一角堆着几袋没剥壳的米,一口缸之外,就剩下了一堆杂乱的柴草和灶上明显很久没动过的锅了。
秦亦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嘴角挑起笑容,欣喜的伸手打开盖子,却在下一秒看到锅里的东西愣在了原地。
这,扑鼻而来的腥味,淡黄色的液体,不难让人猜出这是什么。
秦亦想到刚刚那个老莫说他给太子每天喂软食,说他给什么都吃,甚至当初教训了一周,一时心中涌起了一阵心酸,眼泪铺满了眼眶。
那个人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得艰难,他应当现在过去看看他。
秦亦拿起旁边的木柴,伸手点燃火把,踏出屋子借着火把的亮度,这才看清楚了院子中的情况。
到处都是一大一小不规则的泥雪坑,院子中光秃秃的树木上蹲着几只不知名的鸟,院子中的缝隙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枯败的杂草。
纵然太子罪孽深重,但这毕竟也是宠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先帝怎么会狠心至此呢?距离被废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何至于此啊。
秦亦眨眨眼中的泪水,抬头深深吸入一口气,脚步匆匆的返回厨房,忍着泛呕的不适,就着缸里的凉水把锅刷洗干净,烧上柴火。这活是他从小做惯的,动作麻利的把一锅水迅速的烧开。
然后他伸手用力的撕下了身上的棉布衣服,叠成一小块,放到锅边。拿起放到一旁的火把,行至门前。
“殿下。你醒着吗?”秦亦轻声呼唤,等了半天等不到回话,伸手敲了敲房门,提气抬高声音,“殿下,我是秦亦,是上京城中送来伺候您的,不知道您醒没醒着。我烧了一锅热水,想给您擦擦身。可否?”
秦亦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等屋内的回话,把手中的火把插到房门口,转身回厨房端了锅出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知啦。”
门打开的一瞬间,秦亦立马摒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着地上乱爬的爬虫软体生物,抬起的左脚就这么停顿在了半空中。
这里面怎么味儿这么大?而且怎么会有满地乱爬的白色生物,这里真的住着个人吗?他,该不会来错地方了吧。
随着门的的打开,风的进入,味道越来越清晰,秦亦猛地想起来老莫说的那段话——
“一身的恶臭,每次爷爷我给他进去送饭,都心情暴虐,那一身一屋子的屎尿,简直令人作呕。”
这,这里面可是端慧皇后和先帝的嫡长子,从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当做下一任君主教导长大的君主啊。
怎么会,怎么能够被那些人折磨成这样?怎么会有这么落井下石,这么折磨自己孩子的父亲啊?
他心里该是得绝望成什么样,才能任由这些人欺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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