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惜晴觉得谢大人此人似乎是有些毛病。
寻常人要是知道她这般满心怨恨, 不说朝夕相处吧,定是会疏远一些。
可这谢大人,却是对她更好了一些?
虽说他明面上没再多说些什么。
可那侍女会主动过来问她想吃些什么, 房里话本子也更换的勤了些, 更有甚者,侍女还拿着布料和成衣过来,让她对比着成衣款式挑选布料……
那下人的态度也是一变, 竟也变得热情温和起来。
这番变化, 若是没有谢大人的首肯, 杜惜晴是不信的。
这倒又与她以前见的男人不同了。
那些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 难不成这谢大人喜欢凶的?
可杜惜晴又感觉, 这谢大人还有更大的……不同。
以往那些男人哪管她想什么,自己舒服了便行, 她若是哭几句,没有影响他们的日子,那便哄一哄, 给点蝇头小利, 若是把他们烦到了, 亦或是损害了他们利益了。
那便立马翻脸不认人。
可谢大人, 竟顺着她的话,反摸过来,弄清了她心中所想。
看着也像是认同她心里话的意思。
杜惜晴从前都是揣摩别人心思,找别人的软肋,假装认同别人的话。
忽然倒过来……
她在想什么啊。
怎么忽然给男人说起了好话,是以前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杜惜晴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近来谢大人出入频繁,在外待的时间也愈发久, 连带着宅中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那宅中巡逻的军士们也多了不少。
杜惜晴抓来黄鹂问了几嘴。
黄鹂:“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要乱起来了。”
她说的隐晦,但杜惜晴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要打起来了?
“我发现了一些事。”黄鹂低下头,小声道,“姑娘要听吗?”
“说来听听?”杜惜晴来了精神。
“那李遮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和大人错开。”黄鹂道,“……不太正常。”
杜惜晴顿了顿,意外于黄鹂和她说这些。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因为姑娘聪明。”黄鹂眨了几下眼,似是不敢看她,“若是能有机会定能向上爬。”
杜惜晴一怔,心中有些欣慰,她虽看着心直口快,但也不傻。
杜惜晴:“除了这些,姑娘还有别的发现吗?”
说完,她又想了想,说得更具体了一些。
“譬如他身上有没有多些什么,或者少些什么?”
黄鹂安静下来。
“他身上有香味,就是那种庙里烧香的味道。”
庙?杜惜晴想了想。
这附近最近的便是一家尼姑庵,李遮怎会去这里?
看样子,得找个时间去那尼姑庵里看看。
黄鹂:“……姑娘,要不我去看看?”
杜惜晴又是一顿,没想到她这么主动。
可转念一想,后宅之中便是如此,不说那妻妾之间的争斗,便是下人也会拉帮结派的,暗中为不同的主子行事。
杜惜晴:“我同你一起去。”
黄鹂虽是聪明,可在察言观色这点上还是不如她,她一个人去,怕也看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去尼姑庵烧香拜佛这借口听着也正当。
杜惜晴轻拍了几下黄鹂的肩膀。
“姑娘对我的帮助,我定会铭记在心。”
杜惜晴挑了个李遮没有外出的日子。
黄鹂似有不解,却没有问出口。
杜惜晴也在偷偷观察她,她一人所看所闻都有限,还是需要几个可信的人帮她去看些她看不到的东西,回头再告诉她。
黄鹂比莲蓬聪明很多,她也是有心培养。
于是她对黄鹂有些上心。
杜惜晴解释道:“莫要把人当傻子,我俩跟着李遮,不说能不能跟得上,你会跟人吗?”
黄鹂摇了摇头。
杜惜晴:“我也不会,那我俩跟着,不就是活靶子么。”
黄鹂听着,像是有些失望,小小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胆子倒不小。
杜惜晴笑。
杜惜晴查人都是细水长流,往往是通过旁人的嘴里套话,再根据不同人说的话去找相同和不同之处,慢慢拼凑出一件事的真相。
很多时候,都是旁人看得比正主要清楚。
而且这样也更安全,不易被人发现。
黄鹂招呼着拉马车去了,杜惜晴则开始想那尼姑庵。
黄鹂这些侍女都是从京城过来,对本地的人和事都不太熟悉,庵内的事情她们都不见得比她知道得多。
杜惜晴知道的也不算多。
只知这尼姑庵没有名字,原是个小庙,后来战乱逃来了不少没了丈夫的孤儿寡母,庵主心善收留了不少人,有些寡妇为了图口饭吃,便干脆出家当了尼姑。
久而久之,庙就变成了尼姑庵。
可想想那尼姑过得日子,虽要劳作,却也不用揣摩男人心中所想。
若不是这事一件又接着一件的来,她倒想着就这样剃度了出家,也好过这般嫁人讨生活来得强。
杜惜晴正想着,黄鹂已经找到了马车。
这马车可和她先前坐的不太一样,虽不像徐家那般招摇贴金雕花的,但内里垫了厚厚一层,还放了熏香。
正中放着个小木桌,桌上还摆着一个小果盘。
更有仆从过来问她,要不要将那庵中的人清一清,让她上香也上的清净。
这便是权势。
杜惜晴心中感叹。
不过她是要在庵中打探消息了,这把人一清,她还打探什么消息?
杜惜晴便回绝了仆从,就只带了黄鹂和几个侍卫出了门。
那尼姑庵不远,马车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
可一下马,便见着庵前一众灰衣尼姑等着,杜惜晴清楚,她这大抵是问不到什么了。
为首的尼姑穿着与其他人略微不同,披了件袈裟,应当是庵主了。
杜惜晴以前被带着来过烧香求子,可也没见过庵主。
还是捐的香火钱不够。
这庵主和她想象的略有不同,和慈眉善目沾不上边,面貌极为美艳,看着也是十分年轻。
美中不足的便是人中有两道深纹,使得这貌美的皮相看着有些苦也有些凶。
庵主:“施主,不知施主是想拜哪位菩萨?”
杜惜晴对这些不太了解,听的最多的便只有那几位,她随口道。
“观世音菩萨吧,劳烦主持了。”
那庵主往前几步,冲她微微一躬身,侧身抬臂。
“请施主随我来。”
杜惜晴点点头,跟了上去。
尼姑庵里没什么人,毕竟这谢大人将城里的盐商杀了个来回,虽说未打杀到普通百姓身上,可却也把他们吓着了,外面路上的行人都不见几个,更别提这尼姑庵中了。
只有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在其中打闹。
应是尼姑庵收养的孤儿。
杜惜晴看了几眼,便见着其中有个孩子一跳,往上头一冲。
小孩子打闹起来可没什么分寸,他往上冲了一段,抬起头,像是刚发现上头有人一般,整个人一惊,踉跄的往庵主方向一扑。
“混账!”
杜惜晴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庵主暴呵一声,袖子一甩,袖子都甩到那孩子脸上,打得啪的一声。
那扑过来的孩子直接被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这可把杜惜晴惊到了。
虽说她也不太喜欢孩子,可也不会反应这般激烈。
而那摔在地上的孩子立即爬了起来,连连冲着庵主弯腰赔罪。
庵主不耐之色更是显眼,挥了挥手道。
“行了行了,赶紧离开。”
说完,那几个孩子顿时散开,转眼跑得没影了。
杜惜晴没有说话,跟着庵主又走了一段,穿过一道门,门正对面便是观音菩萨像。
她顿了顿,因为她先前同公婆前来,拜的便是这具观音菩萨像。
庵主:“施主,这拜佛还是心诚。”
杜惜晴一怔,瞧见庵主目光落在她的身后。
她转头瞥了眼身遭跟着的侍卫和侍女,这一大堆人跟着确实心不太诚。
杜惜晴:“你们先出去吧。”
转眼间,这佛像前便只剩下了她和庵主。
那庵主转身走向香几供台,她抬起手,长袖从手背滑落,露出了虎口一层厚茧。
这茧子的位置有些奇怪,她在郑兴大手里见过。
难不成……尼姑庵里的尼姑寻常是要做些重体力活么?
她正疑惑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吱呀
杜惜晴一惊,旋即回头,却看见身后的门都被关上了。
糟了!
杜惜晴猛退了几步。
庵主:“夫人不必惊慌,我替我家主子来问你几个问题。”
见此场景,杜惜晴便明白,是安王。
杜惜晴低下头,装作十分惊恐的模样,连说话都发着颤。
“……什么?”
庵主:“夫人为何来此?”
失策了啊。
没想到这安王竟如此警觉。
杜惜晴:“奴家……奴家是心中不定……”
她对于安王是一无所知,不敢多言。
庵主:“不定什么?”
绝不能谈及谢大人和徐二,若是让这安王知晓她知情的话,她决计没好果子吃。
杜惜晴抬头望向庵主,这尼姑庵里大多是寡妇,她又身形瘦削不像是生养过的样子,更何况先前她看着似是不太喜欢孩子……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奴家……似是害死了丈夫。”
这话一出口,便见着庵主一愣。
接着她问道。
“哪一个丈夫?”
看这样子,也是查过她。
杜惜晴不敢提及徐二,便说道。
“第一个……”
问话其实到这便该结束了,或是换一个。
因为这事到底是杜惜晴的私事,与安王无关。
可那庵主却追问道。
“为何害他?”
这一问,却是问得杜惜晴心中一喜。
她往前望去,就见这庵主一手攥紧,目光怔怔地盯着她。
看来,这问题是庵主自己想问的。
杜惜晴怕的就是人没有私心。
这人若是没有私心,那便不会头脑发热。
而这庵主,却恰恰有私心。
她仰头望向观音菩萨。
“因为他想要个孩子。”
庵主垂下手,那手腕上的佛珠碰撞的哗哗直响。
“有孩子不好吗?我这庵里每日不知多少人前来求子。”
“对男子自是好的。”杜惜晴盯着庵主的脸,在她说出这句后,便听到庵主冷笑一声。
庵主:“倒也没说错。”
杜惜晴有时都会觉着自己奇怪。
明明旁人求神拜佛的要多子多福,而她竟是不喜欢孩子。
见庵主认同,她也继续说了下去。
“奴家父亲算是一地富户,家中大娘迟迟未生育,父亲便纳了房小的,这便是奴家的生母,后来大娘有了孩子,家中自是紧张,那大鱼大肉不断。”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
庵主也轻叹了一声。
杜惜晴:“结果大娘腹中胎儿过大,难产而亡。”
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和凄厉惨烈的叫喊,杜惜晴但凡想起,便觉不寒而栗,又心中悲痛。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怕。
杜惜晴:“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奴家怕死。”
她先前与谢大人哭诉时,并未将话说全。
真正令她狠下心对付郑兴大的原因,除了徐二这个贵人,那便是他想要个孩子。
杜惜晴:“可奴家第一任丈夫虽死了。”
她抬头望向那观音像,这像前的香炉里插满了细香,袅袅烟雾蜿蜒而上,不知是寄托了多少人的求子心愿。
杜惜晴:“可第二任丈夫,还是要烧香拜佛。”
她依旧是……不得解脱。
——哗啦哗啦
那佛珠撞击的响声更大了,杜惜晴望去。
庵主不知何处将手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此时此刻拨起了佛珠,只是这拨弄佛珠速度的颇快,似是心绪不宁。
杜惜晴道:“嗐,都光顾着说奴家自己的事了,不知庵主还有什么想问的?”
——哗啦
庵主手中的佛珠一顿,她抬眼看来,神情复杂。
“夫人可在府中听到过什么?或是有什么人找夫人说过话,譬如穿深衣的男人?”
这近乎是明示了。
这李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杜惜晴就猜到他面对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
可这对于大人物们来说,便是大忌了。
可世上总有这么些人,把旁人当傻瓜。
杜惜晴垂眼。
“李大人么?他这样的大人物哪愿同奴家这般的人多说话,就是寻常见着老是与谢大人说话。”
庵主问道。
“说些什么?”
杜惜晴:“这哪容奴家去听,奴家也就听到那李大人激动起来,叫了几声二……”
说着她一顿,嘶了几声作出琢磨思考的样子。
庵主:“二叔?”
杜惜晴:“对对对。”
说完她立马低下头,话说到这里其实就有些刻意了。
所以她适可而止。
庵主深深看了她几眼。
这几眼看得杜惜晴心惊肉跳。
许久。
随着一声呼气声响起。
杜惜晴抬头。
庵主正在吹手中的火折子,一串火焰自火折子中腾起。
随后,她细香放于火焰之上。
庵主:“夫人既来拜佛,便拜了再走吧。”
杜惜晴长舒一口气,往前几步,接过了她手中的细香,冲着观音像深深拜了三拜。
等她拜完,庵主推开了门。
“夫人走吧。”
杜惜晴转身,就看见黄鹂他们站在外面,这门外的院中多了不少人,有些人身上还披着甲胄。
黄鹂浑身都在发抖,见她出来,眼睛都红了。
庵主冲身旁人招了招手,提了盒食盒递给她。
“夫人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让夫人空手而归,不妨带些糕点给家中的大人尝尝。”
杜惜晴接过食盒,朝着庵主微微一俯身。
“多谢庵主。”
这一路出来的十分顺畅,并未遭受什么阻拦。
杜惜晴一路撑着,直到回到马车里,人才软下来。
黄鹂却是小声啜泣起来。
杜惜晴安慰了几句,问道。
“谢大人在府中吗?”
黄鹂哭着摇了摇头。
*
杜惜晴原以为找人还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回到府中,便被人请往了花园。
来请她的人身披铠甲,宅中也不见侍女,却见了不少兵卒。
而谢大人不知何是回到了府中,像是知道她要来般,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像是正在赏花,可手旁的石桌面上却是空荡荡的。
花园中的花都被换了一遍,换做了五颜六色的菊花,那风一吹,便大团大团向下落,看着倒有几分萧瑟。
杜惜晴想起自己眼下的境遇,更觉眼前景色凄凉。
杜惜晴将食盒放在谢大人面前的石桌上。
随后,十分自觉地跪了下来。
杜惜晴:“大人……”
谢祈安瞥都没有瞥她一眼,目光定在那菊花之上。
杜惜晴偷偷看他。
他身着一身贴身黑衣,小臂上还绑着臂甲。
看着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换完。
杜惜晴:“大人……”
她又叫了几声。
谢祈安这才慢慢地扭过头,可目光却落在食盒上。
“去尼姑庵了?”
杜惜晴点头。
谢祈庵一笑,只是这笑未牵动多少皮肉,看着却是冷冷的。
“夫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是找到了新的高枝?”
杜惜晴连忙解释:“大人,并非如此,奴家是想抓那李遮的马脚。”
“嚯。”
谢祈安掀开食盒盖子,瞥了眼盒中糕点。
“夫人可真是记仇。”
杜惜晴:“难道大人不讨厌他么?这人左右逢源,一面怂恿我在圣上胡乱说您的不是,一面又在您的面前说奴家的不是,这又私底下去那尼姑庵,不知是和哪位大人搭上了关系……”
杜惜晴话音一转。
“奴家去尼姑庵,也是为大人打探消息,好早日戳破此人的虚伪面目。”
谢祈安捏起盒中糕点。
那糕点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十分可爱。
“牙尖嘴利,我看夫人是想要他的命。”
杜惜晴反驳道:“奴家也不想如此,可那李遮会放过奴家吗?”
谢祈安笑道:“有我在,他还能对你做什么?”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那庵主是怎么放你一马了?”
杜惜晴顿了顿,将庵中所发生之事缓缓道来,但隐下了她不愿生子的想法。
毕竟生养这事,男人往往是十分的在意,更不会明白女子其中的苦楚,说了也无用。
谢祈安:“夫人看人倒是挺准,那庵主其实是一逃犯。”
杜惜晴:“逃犯?”
谢祈安一笑:“与夫人差不多,但没夫人聪明。”
他望向杜惜晴。
“夫人是怂恿着人去找死,她是直接杀了。”
杜惜晴听着一愣。
谢祈安:“那庵主原先是个瘦马,被一富商买下作妾,可富商将人买回去也不好好对待,反倒做起了仙人跳的买卖。”
杜惜晴听着连连皱眉。
谢祈安:“后来这庵主忍无可忍,将富商打杀了,还摔死了自己襁褓中的儿子……”
虽听着有些心狠,但杜惜晴竟也有些理解。
“这案子那会儿闹得挺大。”他将食盒的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谢祈安:“而我那二叔多情,见不得貌美女子受苦受难,私底下便将那庵主救了出来。”
说到多情这个词时,他语气有些不同,略微轻飘,听着似是不屑。
谢祈安:“可要说他多情,他偏偏又将这庵主放在了尼姑庵里,为他收集消息,也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也不知是给那庵主下了什么迷魂药,对我那二叔忠心耿耿,不知杀了我多少探子。”
谢祈安说着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向杜惜晴。
“如今却放了夫人回来。”
杜惜晴听着背后一凉。
“大人,奴家未与她勾结,只是看她不喜孩子,而那庵中大多是寡妇……便猜测,她是否与奴家一般……”
说到此处,她心中悲凉。
听闻那庵主提及李遮,再听谢大人这般说话,她便清楚,这安王和谢大人怕是早就知道李遮左右逢源,她这前往尼姑庵,当真是走了步臭棋。
对于这些大人来说,蝼蚁便是蝼蚁,如此挣扎,也不过是白用工。
谢大人笑了笑,却也只是皮肉一动,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都快忘了,夫人最会捏人七寸,几句话便能让人心软,枉我……”
他那枉我断的十分突兀,杜惜晴立即回过神来。
尼姑庵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令她一时慌神,有些东西都未能注意到。
眼下看他身上还未取完的护甲,又忆起她先前问黄鹂,黄鹂告知她这谢大人不在府中……
他这是,从外急匆匆赶回了么?
想到此处,杜惜晴慌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大人,对不住。”
谢大人还是笑,只是话听着有那么点不阴不阳的。
“夫人怎么赔起不是了?”
杜惜晴:“是奴家太过急躁了,见到空子便想钻……还望大人见谅。”
谢大人语气缓和了些。
“我见夫人先前循循善诱,不把人摸个清清楚楚不会出手,这次怎就这般急躁?”
“奴家性子便是如此。”
杜惜晴说道。
“逮准机会便要立马迎击……”
譬如偷看谢大人胞姐的信件……
杜惜晴:“有些机会是来过便不会再有了,奴家与大人不同,有些机会若是错过一次,便是万劫不复……”
说着,她见谢大人脸色缓和,便立即顺杆子往上爬。
“这次是奴家做错了,惹了大人生气,还劳烦大人大老远的前来救我……”
谢祈安一怔,他先是垂眼扫了眼臂上的护甲,随后一笑。
这笑却不同于先前,眉目舒展许多。
“果真是瞒不过夫人,但我看,便是我不来,夫人也有办法脱身。”
杜惜晴:“这次只是奴家运气好,那庵主与奴家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能对奴家有所心软,若是换了他人,奴家就没有这般运势了。”
“其实此事,夫人本可多问几句。”
谢祈安说。
“倒也不必如此猜来猜去。”
杜惜晴顿了顿,见他身上还未褪的护甲,那狡辩的话语到了嘴边一变。
“大人……是想听实话吗?”
谢祈安:“说吧。”
杜惜晴:“都说伴君如伴虎,对奴家来说,与大人说话便也如此,不是奴家不愿问,而是不敢问。”
谢祈安听完一叹。
“……也是。”
谢祈安:“那这次我便同你保证,夫人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我都不会动怒。”
杜惜晴愣住,虽说她明白,这大人物们内斗的事情,弄得越清楚越好,免得像这次一般,触了谁的霉头都弄不清楚。
可谢大人这般坦然的模样,却令她心中起了些许波澜。
杜惜晴:“奴家先前去那庵里,见庵主藏也不藏,将庵中的兵卒都放了出来……”
在她的观念中,寻常人说话相处,都客客气气的,这都兵戎相见了,那便是撕破脸皮了。
可未到万不得已,谁会撕破脸皮?
谢祈安:“那是我这边查的差不多了,二叔有些狗急跳墙了。”
说着,他眉头一蹙。
“那庵主已经杀了不少知情人灭口。”
杜惜晴头皮一炸,意识到她在庵中还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谢祈安:“所以说夫人厉害,竟能令人心软。”
杜惜晴:“奴家以后再也不会这般急躁了……”
说完,她目光又落在他小臂的护甲上。
“假若以后,奴家又遭遇到了危险,大人还会再来救我么?”
谢祈安却是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会得寸进尺。”
*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这时常外出的谢大人也留在了府中。
这倒让杜惜晴不太习惯起来,因为他对她好得出奇。
这谢大人闲暇之余,除了画画练武,那些首饰也是一盒一盒的送来,若说先前是挑选布料送去裁缝做,这会儿干脆请了裁缝过来。
吃食更是不用说,每天还会专挑一个时间,让厨子做了新的吃食,让她一个又一个的去试。
那话本子更是直接变成了旁人来演,她来看。
说是这样更有趣也更不伤眼些。
可这般好,着实令杜惜晴有些吃不消。
因为寻常男人这般对她,不是图色,便是她先前讨巧卖乖伺候的好了,赏脸似的回馈了一些给她。
谢大人这般突然的,又无由来的好,倒是令她觉得有些不安。
以她的经验,若是男人忽然对她极好,那定是有更大的图谋在后面。
可要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杜惜晴想来想去也没找出什么来。
这般想着,杜惜晴便旁敲侧击的问了黄鹂她们,也是没弄清楚其中原因。
最后还是被谢大人叫到了跟前。
“夫人最近很焦躁啊,这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杜惜晴思来想去,还是问道。
“大人最近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谢祈安:“为何这样问?”
杜惜晴:“因近来大人待奴家不薄……奴家却未能为大人做些什么,实在心中不安啊。”
“夫人可真是奇怪。”谢祈安笑了起来,“对你好,你竟觉得不安了。”
杜惜晴垂目不语。
“待夫人好,自是因为我想。”
谢祈安道。
“哪有那么多原因。”
杜惜晴抬目,这话要放几年前,她还未逃难的时候,还信上几分。
现在却只觉好笑。
其实这个话题就此掀过最好,可不知怎么的,兴许是最近日子好过了,也兴许是谢大人待她的态度软和了,她竟想多问些问题了。
杜惜晴:“大人待旁人也是如此吗?”
谢祈安:“我是那种好人吗?”
杜惜晴不语。
“看来夫人不懂。”谢祈安说道,“不懂那种见到喜爱的人,便想对她好一些的滋味。”
杜惜晴还真不懂,因为她就没有过喜爱之人,怨恨的人倒是不少。
杜惜晴心知眼下应撩拨几句,反问他,她是不是大人喜爱之人。
可她心中却觉得不太舒服,于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了。
杜惜晴:“想来大人喜爱之人也是这般对大人吧。”
“自然。”谢祈安想也不想的回道。
杜惜晴更不舒服了。
“看来大人是没过过苦日子。”
“夫人怎知我没有过过?”
谢祈安反问道。
“我与双亲胞姐曾在边疆呆过,那阵子吃的馒头又冷又硬,一张嘴便是满口黄沙,我母亲就将馒头泡在水里,我父便指着那化开的馒头同我们说,这是鸡腿,那是蒸糕……”
明明是苦日子,可他说起来,却是脸上带笑的。
杜惜晴听着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也说不出那是何种滋味。
好日子她是过过的,可那坏日子一来,便是亲生父亲又如何,不照样翻脸不认人。
现在听到他这一家人苦日子也过得不错。
她心中非常的不舒服。
谢祈安目光落在杜惜晴脸上,似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一般。
“夫人……这是生气了?”
杜惜晴扯出笑。
“大人说笑了,奴家怎会生气?”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笑道。
“看来,夫人你未曾被真正爱过。”
爱?
听到这个字眼,杜惜晴便想笑。
“大人不也怀疑这世间可有真情存在么?”
谢大人却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杜惜晴猛然回神,立即低头认错。
“奴家一时失言,还望大人见谅。”
谢大人:“夫人聪明是聪明,可坏就坏在若是被戳中了痛处,便会忍不住……”
听到这句,杜惜晴心中不屑,他嘴上说的倒好听。
谢大人:“可仔细一想,我要是被戳中了痛处,也不会比夫人好到哪里去。”
杜惜晴怔住。
“无论夫人信与不信。”谢大人道,“我待人如何,皆是因为我想。”
杜惜晴闭上眼,深吸几口气。
她以往面对前两任丈夫倒是很能忍,可在面对这谢大人时,却时有被刺痛之感。
细细一想,她从前满心怨恨,却从未羡慕嫉妒过谁。
如今一看,她竟是羡慕又嫉妒谢大人的。
*
这谢大人在宅中一呆又是好几日。
宅中的兵卒也日渐增多,眼下更是从兰房出来没走上多远便能见着一两位兵卒。
饶是杜惜晴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怕是要变天了。
这样一来,她干脆连门都不出,整日泡在房里看起了话本子。
黄鹂见她看久了,邀着她做做绣活,不过她绣东西的手艺不如何,也不爱做这些。
黄鹂打趣道:“姑娘倒真不像是个女子。”
杜惜晴偶尔也觉得自己不像,既不爱做这些针线活,更不想嫁人生子,若是可以,她倒更像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
杜惜晴将手中的话本子一扔。
“先不做这些,厨房里有没有吃的?”
也不是她饿了,只是整日呆在屋中无聊,跟着黄鹂一同去厨房里偷些吃的便变得格外有意思。
黄鹂:“应该是中午剩的一些糕点?”
“那去逛逛。”杜惜晴从床上爬了起来,抬手。
黄鹂立即上前帮她将衣裳拉齐整,重新系好腰带。
收拾好,两人推开门。
那屋外也是火光点点,那是巡夜的兵卒正提着灯来回巡视。
杜惜晴斜眼瞥了眼隔壁,见着那窗户也是亮着的,想来谢大人也未入睡。
只瞥了一眼,她便收回视线,转身同黄鹂一道往厨房走去。
这一路夜巡的兵卒见到她们也都一一颔首示意,随后一一避开,就怕是打扰她的兴致一般。
就这样来到了厨房。
厨房看着灯火通明,可房内却是空无一人。
只剩了一罐紫砂罐正置于灶台之上,咕噜咕噜作响。
那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杜惜晴揭开了紫砂罐的盖子,满满一罐的银耳羹。
看到这,杜惜晴便明白这是为了她的玩乐,厨房早有准备。
这一瞬间,她顿感索然无味。
黄鹂:“这……”
“来都来了。”杜惜晴取了两个碗。
黄鹂立马上前接过碗,先给她打了一碗,端至她的手里。
“大人在这,还要待上多久?”
杜惜晴用勺舀了舀碗中的银耳。
这李遮就是她心尖的一根刺。
上回同那庵主说了那么多,也不知她回头和她主子安王怎么说的,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快了吧,我已经见着他们在打包行李了,想必过段时间就能返回京城了。”
黄鹂捧着碗喝了一大口,开了话匣子。
“姑娘进京有什么打算?”
杜惜晴笑:“我能有什么打算,还是全听大人的。”
黄鹂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但杜惜晴清楚她的意思,虽说这谢大人对她态度好上许多,可眼下她身份还是十分的尴尬。
话又说回来,她也并不期待谢大人能给她什么名分。
在名分上,她可是在徐二那边吃足了苦头,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这还只是富商家,算不得上是高门大户。
所以谢大人,杜惜晴倒也没想太多。
如果可以,做个外室,无拘无束的也挺好。
正想着,杜惜晴就听到背后叮呤咣啷一阵响。
杜惜晴转过身,看到那瓷碗碎了一地。
而瓷碗碎片上站着一个人,身下便犹如下雨般,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血。
杜惜晴吓了一大跳,但看清来人的脸后,又是一愣。
“庵主?”
她心中诧异,庵主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可转念一想,为了她的乐子,这一路兵卒和厨房里的人全都躲开了,这不恰恰就方便了庵主躲藏么?
怎就这般的巧?
杜惜晴心中有苦难言,但面上还是强撑着笑,一手捂住了正要叫的黄鹂嘴。
“你还好吧?”
浑身是血的女人抬起头,看她一眼,随即又蔫蔫的垂下头去。
她摇摇晃晃的在房内转了一圈,脑袋左右的看了看,看着像是在找路。
杜惜晴心中又是一惊,心中忽地一动。
“在你身后,往南,顺着湖走,就在湖边的小屋。”
庵主听到她的话先是一顿,紧接着提起了手中的刀,那刀身晃动着发出‘吭’的一声。
杜惜晴和黄鹂齐齐后退一步。
也正是此时。
——嗖
随着一阵风声响起。
杜惜晴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余光都只扫到一道黑影呼啸而过。
紧接着就望见庵主肩膀上多了只箭,箭身都没入一半,那力道都带着庵主往后倒去,倒在了地上。
杜惜晴一惊,然后扭头。
便见着谢大人站在不远处,已经拉开弓了。
怎么没射中要害?
她脑中闪过了这个想法。
杜惜晴以前是见过他射箭的,几乎是箭箭封喉。
她正疑惑着,却见谢大人侧了下身,弓弦拉开,箭头向前。
眼看着箭头指向自己,杜惜晴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和庵主站在了一条线上。
杜惜晴心中大骇,想着怎么躲开。
就见着那箭头往一侧偏了偏,似是无意的从她身上错开了。
这是躲开了?
要知道不久前,谢大人可是擦着她的脸射箭的。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她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她看见谢大人似乎是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顿。
——砰
听着身后传来破窗的声响,杜惜晴知道那是庵主跳窗了。
谢大人收起手中的弓,快步向她跑来,眼见着是要继续追。
杜惜晴伸出了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谢祈安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道。
“夫人是想要他死。”
是了,她刚才报的便是李遮的住处。
杜惜晴:“大人,奴家没得选。”
她不知道这李遮回京会同圣上说些什么,也不知她在谢大人心中的份量。
她不敢赌。
杜惜晴:“这李遮是何种人,大人也清楚,若是他在圣上面前胡说八道,大人会保我吗?”
他太清楚这些男人的德性了,把他们哄开心了,什么要求都应,可转头真去要了,那便不是忘了,就是避而不谈了。
杜惜晴感到手中的袖子似是用力,但又逐渐的软了下来。
谢祈安:“……罢了。”
他们就这样站着,直至一个兵卒上前,单膝跪地说道。
“刺客已被击杀,李大人重伤医治中。”
听到这里,杜惜晴大惊,松开了手。
难道这冥冥之中,连老天也不站在她这一边吗?
等那上报的兵卒离开,谢祈安一抖袖子道。
“夫人倒是小看了我手下的兵卒。”
杜惜晴怔怔地跪下。
“……奴家知错了。”
“夫人还是不死心,还是这般急躁,见空子便钻。”
谢祈安一笑。
杜惜晴求饶道:“大人饶命……奴家只是只是……”
“又是鬼迷心窍?”谢祈安打断她的话,“夫人只是不信我罢了,不信我能保住你,也不信我能给你荣华富贵。”
这些男人的花言巧语听多了。
杜惜晴谁都不信,她只信眼前看到的,手里得到的。
杜惜晴:“奴家不敢。”
“起来吧。”
谢祈安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你,口说无凭。”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
那书面杜惜晴看着格外眼熟,正是徐二用来记录私盐买卖的‘书’。
这‘书’中不少地方都谈及了她。
杜惜晴紧张道:“大人?”
谢祈安:“圣上早就心知我那二叔有不轨之心,这次派人出来,除了收集证据,也是为了证明我的忠心……”
说着,他顿了顿。
“这李遮便是用来证明我的忠心。”
谢祈安:“所以李遮现在不能死。”
说罢,他转身,将那灶上的汤罐提到一边,随后将手中的‘书’丢进了灶台之中。
不过是眨眼之间,火焰便顺着书面向上,转眼就将那‘书’烧了个干净。
谢祈安:“此次调查,虽查出私盐一事,却未找到相关证据,而这主谋徐二死了,更是无从查起。”
说着,他望向杜惜晴。
“夫人信了吗?”——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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