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佳,醒了吗?”
弥奈敲了敲客房的门,没有声音回答她。
她已经有些猜测,但当她真的打开门、踏进这个房间时,还是有些失落。
房间干净整洁得不像话。床单、被褥和往常一样,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褶皱,她都没有看见。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弥奈的脸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控诉。
你看啊,你选择的人类一点也不靠谱。他们全都抛下了你。
“走掉了啊。”
弥奈的嘴巴张了张,简短的句子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尽管如此,她还是打起了精神,用眼睛在房间里进行搜索。
万一呢?
万一费佳是突然有事、不得不离开呢?万一费佳给自己留下了简单的讯息,让她替他准备好午餐呢?
什么都没有。
黑发女人像是一只失落的猫咪,喵喵呜呜的抱怨全都被她咽下。再一次,一个无人欣赏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没关系。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好好问问吧。”
弥奈慢慢退出了房间,来到了厨房。小锅里还炖着蔬菜浓汤,和昨晚的味道一模一样。
可惜了,没有人再会像那个人一样,就算皱着眉头,还是将碗中的食物吃个精光。
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是难捱的。
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了。
以前在书店的时候,她也是有猫咪的陪伴。现如今,猫咪们也都离开了她,她真的有点……
想哭。
那种被抛弃的情绪彻底反扑了上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好像又回到了某个时期。在那个时期里,周边什么生物都没有,有的只是她自己。
虚无缥缈的团雾并不能变幻出任何实体。她是谁,她要做什么,她为什么会被困在那里?
种种的问题再次袭向了弥奈。以至于她不得不蜷缩在沙发上,紧紧抱着怀中的抱枕。
似乎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给予她几丝安全感。
突然,门外像是响起了什么声音。
弥奈没有动弹。
她想,如果来的人是费奥多尔的话,如果他向自己道歉的话,那她就原谅他。
如果回来的是里包恩和孩子们的话,她就说是因为太孤独了,有些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如果……
无数个“如果”闪过,门外的人还是有些踌躇。甚至还有些礼貌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有规律的敲门声不符合弥奈脑中的任何选项。
毕竟如果是费奥多尔的话,他一定会用一些特殊手段打开这扇门。就像他曾经对某个研究所做出的举动一样。
至于孩子们的话,他们都是有钥匙的。再不济还有太宰治,他可会开锁了,稍稍动一下手腕,大门便会被打开。
所以,门外的人,到底是谁呢?
还没等弥奈将她的思维彻底发散,一个公鸡啼鸣般的活泼声音传来:
“弥奈!我和社长来看你啦!快给我开门,不许哭啦!”
是乱步!
弥奈“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快步向大门跑去。
她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形象,突然到来的惊喜已经将她的大脑冲击得不像话。
以至于当她打开门、接收来自福泽谕吉的不赞同眼神以及江户川乱步的揶揄笑声时,她才发觉一点:
自己的形象应该有些糟糕。
可就算这样,轻快的声音还是从她的嘴角溢出:
“侦探社不忙吗?你们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诶呀,我们别站在门口,进去说好不好?”
说着,弥奈连忙拉过江户川乱步的手腕,将少年人向家中带领。
直到那三个人的身影从这所房子的门口消失,隐藏在树后的身影这才动了动。
白色的帽子完好无损地戴在他的头上,绯红色的眼睛再一次将房子的全貌记录下来。
费奥多尔转过身,再次迈上旅程。
“下次见面吗?”
他点了点佩戴的携带式耳机,里面传来的机器自爆的声音十分刺耳。
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离别礼物,弥奈。
“你们吃过早餐了吗?没吃过的话,我们一起吃?”
弥奈快活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福泽谕吉与江户川乱步对视了一眼,任由弥奈将他们安排在餐桌前。
看着这位女主人从厨房里端出一小锅蔬菜浓汤,江户川乱步的眼睛眯了眯,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算啦,看在那个“魔人”不忍弥奈伤心的份上,他还是当一个乖宝宝好了。
真是的,明明社长才适合弥奈啊。那种一有闲心就往外跑,恨不得扫清周边所有障碍的杀手,根本不适合当弥奈的丈夫!
社长虽然也沉默寡言,可社长有嘴巴呀。
起码社长才不会像那个杀手一样,默默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创举后什么都不说。
江户川乱步愤懑地将勺中的蔬菜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后,他举着勺子叫喊:
“弥奈,我还要!”
“好。还有饭后甜点呢。”
似乎是来自监护人的目光过于灼热,弥奈连忙解释道:
“低糖的,只是几个大福,不会让乱步长蛀牙的。”
老实巴交的剑士垂下了眼眸,这就是默许了。
弥奈与江户川乱步相识而笑,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没有五岁的家伙小小地欢呼了一声,隔空击了一下手掌。
真是的,他又不是个老古板。
福泽谕吉无奈地咽下勺中的汤,他的吃相比较古典优雅,是“剑士”这个身份带给他的生活习惯。
吃完饭,江户川乱步争着要吃大福,弥奈快速将碗筷洗好后,端着三碟大福来到了沙发前。
“那么,是费佳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弥奈了然地得到了江户川乱步的瞪视,甚至还得到了自家师兄的不赞同眼神。
“好啦,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弥奈坐在沙发上,将自己的那盘大福推至江户川乱步的面前。
虽然少年人依旧是一个短短的气音,可弥奈就是知道,这只小猫咪已经开始心软了。
“你为什么要和他交朋友啊?”
老实说,当江户川乱步破解出那段密码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这是他对待某件事极其重视的讯号。
他连忙拉上还在晨练的社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破解出的讯息话里话外全是挑衅的意味。对方甚至怕他不了解自己的战绩,还用了极大的篇幅介绍了属于“魔人”的战绩。
可恶,那个在欧洲、在俄国、在全世界范围内兴风作浪的“魔人”居然盯上了弥奈? !
可直到江户川乱步来到这所房子时,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那个混蛋耍了。
那个讯息分明是在向自己诉说弥奈的重要性。甚至还好心地提示他们该如何保护好弥奈。
怎么保护呢?
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江户川乱步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他们所有人好像都不了解弥奈。
她的眼角微红,这是哭过的痕迹。
她为什么哭呢?这个家为什么变得空空荡荡呢?她的猫呢?
“弥奈,你和我去武装侦探社吧!你和我一起住,我们住在社长家。”
“乱步!”
胡闹!
福泽谕吉敢发誓,他的耳根已经变得通红。这个少年究竟知不知道面前的女士是一位已婚人士。让她住进他这个单身男士的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是社长,”
江户川乱步有些委屈地嚷起来:
“她的丈夫根本就不关心她!她昨天不仅独自一个人见了森医生,还差一点被魔人刺杀!”
这些全部都是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在那个时刻,那个杀手在哪?她的那些养子们又在哪? !
江户川乱步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中其实有怨气的。这份怨气不是对弥奈,而是针对那个杀手。
明明自己做不到时刻陪伴在弥奈身边,明明弥奈最怕孤独。可他倒好,为了那点子醋意,强行将弥奈的羁绊带走,独留弥奈一个人在家。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做,弥奈越是渴求羁绊。就连那个“魔人”都发现了这一点,顺势趁虚而入。
福泽谕吉哑然地望向自己这个师妹,在得到对方的沉默后,他已经了然自家少年的推理完全正确。
他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喉间发出的声音是如此难听:
“你将异能开业许可证送给了森鸥外。”
这是个陈述句。
却不是一个逼问。
因为福泽谕吉清楚,无论对方做出了什么巨洞,那都是对方的选择。甚至这个选择的本身,根本不是由对方来决定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理解江户川乱步了。
他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位女士总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选择的话,他愿意出手协助。
“那就来吧,弥奈。”
这是福泽谕吉第一次不带任何敬语地称呼弥奈的名字。他想,乱步是个好孩子。乱步所做出的判断,是不会出错的。
如果住在一起,能够让这个半路捡来的师妹感到快乐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对方将孩子寄存在他那里已经很多次了。现在只不过是寄存一个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是你的话,我的家是欢迎你的。你会有独立的房间、卫浴,这和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错,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福泽谕吉有些失礼地盯着那只灰蓝色蝴蝶,终于,在对方轻轻扇动翅膀的时候,他内心的踌躇全都不见。
他想,如果她的丈夫不能给她提供价值的话,换他来就好了。
江户川乱步是最聪明的孩子。他的判断推理从来不出错。况且,那里也有她的孩子,他这并不算唐突。
突然,福泽谕吉的眼睛像是被烫到,连忙移开了视线。因为他注意到对方的左手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佩戴婚戒。
可这也并不代表她的身份很适合进入他的家中。
他到底……
为什么要对一位已婚女士开口邀请啊? !
“社长,”
是江户川乱步。
对方像是看破了他所有的心思,翠绿色的眼睛一下子便望进了他的心底。
“弥奈是和我住哦。我也是弥奈的孩子哦。”
这个少年,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明明他的监护人是他福泽谕吉,说什么自己也是……
也是弥奈的孩子。
四舍五入岂不是……
“我知道了。”
福泽谕吉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低下脑袋望着自己的手背出神。
他想,但愿等到对方的丈夫找上门的时候,乱步这个家伙还会这么斩钉截铁。
但愿。
第62章
芥川银总觉得今天似乎会有好事发生。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比平日里来得更加激动了些。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状态,与谢野晶子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今天早上社长被乱步先生带走了。看他们的方向,大概会是你曾经的住处。”
是弥奈小姐那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芥川银的心脏立刻收紧了起来,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就在她很想再多嘴问一句对方是否知道内情时,被她们提到的主人公推开了门,神气十足地大叫了一声:
“你们快看,是谁来了!”
羞红的脸颊给他背后的女人增添了几分韵味。她的出现对于芥川银来说是天大的惊喜。
虽然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可在她看来,她已经快要被她认定的家人抛弃了。
这种隐隐作痛的失落感在目光落在她的弥奈小姐身上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弥奈小姐!”
短暂的欢呼在芥川银的喉间发出,她顾不得礼仪,宛如一只雏鸟一般,快步上前、扑进了弥奈的怀抱。
小姑娘又长高了一些,浓密的长发一看就知道得到了很好的打理。武装侦探社将她照顾得很好。
“抱歉,将你放在这里太久了。”
弥奈拉着芥川银来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坐下,福泽谕吉则招呼着与谢野晶子来到一旁。
江户川乱步的眼睛也微微睁开,自顾自地凑了上去。福泽谕吉看见他的毛茸茸的脑袋就觉得头疼。
可是没办法,谁让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江户川乱步呢?
一间会客厅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属于弥奈的“母女谈话”时间,另一半则是属于武装侦探社的会谈时间。
与谢野晶子略带惊恐地看向福泽谕吉,见他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她又转头盯着江户川乱步。
“所以说,弥奈小姐她,是被迫向森……”
那个名字制造出的恐惧还萦绕在与谢野晶子的心头,以至于她努力了半天,才将那个名字道出:
“……森鸥外,她将那份极其重要的证件送给了他?!”
控制不住的音量升高彰显与谢野晶子内心的不平静。
那可是“异能开业许可证”啊!有了那个东西,弥奈小姐可以带着她的养子在横滨的地界安稳生存下去,不用受到那些个扰人的家伙的针对。
甚至就连她,有着非凡治愈系异能力的她,都享受着武装侦探社的“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保护。
那弥奈呢?
在这一刻,与谢野晶子诡异地与江户川乱步的思维对上。
她的丈夫呢? !
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的丈夫呢? !那个最强的杀手,怎么不站出来维护她啊? !
“包括和魔人的相遇,都是在昨天一天之内发生的。我们太过被动了,被别人抢占了先机。”
江户川乱步的神情有些严肃,他凑近了一些,让他们三人的谈话形成一个较小的领域空间。
与谢野晶子从他的这个举动中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按照她对江户川乱步的了解,只有特别重要的情报才能调动他的情绪、使他露出这种表情。
只见那双不常见的翠绿色眼眸望向自己,与谢野晶子神色一顿,便听见了这位名侦探先生对自己刚才的内心进行剖白:
“你是不是认为她的丈夫抛弃了她、甚至故意让她暴露在所有危险面前?”
这不是很合理的推论吗?
如果弥奈小姐的丈夫真的爱护她的话,在妻子遇到危险的时刻,理所应当地站出来啊!
现在呢?他人呢?
为什么只有弥奈小姐一个人面对那个家伙?甚至还差点被“魔人”杀死!
不止是与谢野晶子,就连福泽谕吉也看不透现在的江户川乱步了。
分明这些推论,是他在之前说出口的呀。 “丈夫不关心”这个结论,也是乱步先嚷出来的。
“乱步,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有什么新发现吗?”
这就是福泽谕吉。他既然打心眼里信任江户川乱步,就从来不会质疑他的头脑。
面对前后矛盾的语句,他只会想到这个少年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江户川乱步抬起脑袋,瞥了一眼那对母女的方向。见她们无人在意自己这里,他快速地、用一种极其小心的态度指出了所有的疑点:
“社长,如果我在之前的房子里说出弥奈被人胁迫,那么我们就会很难将她带走了。”
什么意思? !
福泽谕吉不是蠢货。相反,作为一个能够被森鸥外认定为是同等地位的角色,他的头脑这一项绝对合格。
“有人监视她的家。”
福泽谕吉很肯定自己的判断。一切都说得通了。
乱步为什么大声嚷嚷,为什么一直要将弥奈带走、甚至不惜她的名誉。
一切都有了解释。
“是她的丈夫吗?”
这句话出口,福泽谕吉引来了与谢野晶子的眼神询问,但紧接着,江户川乱步的推理让他们二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准确地说,有三方,甚至还会更多。”
江户川乱步选择性忽略了自己没吐出口的话。 “眼镜”这种辅助性装置骗骗普通人就行了,骗不了他自己。
既然社长愿意用这副眼镜来约束他,他也乐在其中。
可现在的情况,不是用一副所谓的“异能力启动器”来解释清楚了。
见没有人打断自己,江户川乱步继续自己的推理:
“她的丈夫是个控制狂。以对方的小心眼程度,他绝对不会放任弥奈一个人在家的。”
那样会吸引很多不必要的窥视。 “魔人”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还有一方是她的养子。至于是哪一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份监控也是为了保护弥奈,这点先略过不谈。”
不是,等等。怎么丈夫来监控、养子也来监控?
与谢野晶子欲言又止。她真的很难想象,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情感,弥奈才会允许她的家人在她的房子里安装监视设备。
她想,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将拳头砸在对方的脸上!
就连福泽谕吉也没能控制好表情。江户川乱步不用分析就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心活动完全一致。
“嘛,说不定这就是弥奈的家庭乐趣呢?你们别大惊小怪啊。”
到底是谁在大惊小怪啊!
福泽谕吉深吸了口气,他努力按住想要拔剑的冲动。乱步说的没错,这是对方的家事,他不应该掺和。
可还有一方呢?
另外一方的话,他应该可以无所顾忌地将其斩杀吧?
岂料江户川乱步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禁让福泽谕吉想起了许多。
他想起来了,每当乱步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总会发生一系列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故。
果不其然,少年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十分残忍。
起码在福泽谕吉的耳中,极其残忍。
他说:
“还有一方,是来自她的老师。也就是社长您的老师,夏目漱石先生。”
怎么……
怎么会这样? !
福泽谕吉“噌”地一下坐直,眼神也随之变得犀利了起来。
他的上下两排牙齿相互咬合摩擦,一种极其难听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
“确定吗?”
在这一刻,福泽谕吉很想让江户川乱步承认他的推理有误。
可理智又告诉他,坐在他面前的可是江户川乱步!
见自家社长是这副表情,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眸,不愿与对方对视,自顾自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夏目老师的监控是最多、最久远的。可能社长你会理解为这是在保护。”
是的,保护。
保护的不是弥奈,不是这位关门弟子。
而是在保护横滨的民众。
为什么?为什么一位女性会引起这样的重视?
江户川乱步仿佛预判到了他所有的想法,一字一句地将那个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秘密道出:
“因为啊,弥奈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那些美好的画面全都破碎,温馨的场景也全部焕然一新。
取而代之的,是夏目老师留给他的最高指示:
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们的民众。福泽,你有这份担当。
是啊,他有这份担当。
所以,夏目老师才会默许他将弥奈带回武装侦探社。他知道,他的老师很快会找上门来。
大概率自己还会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些监视的注意事项。
福泽谕吉闭上了眼。再度睁开后,那双眼中的锐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疲惫。
江户川乱步有些心虚,但很快,这份心虚在他的监护人的命令中消失殆尽。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向他的唯二社员下达了最高指令。
他说:
“我们武装侦探社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弥奈。这不是我这个社长的请求。这是我作为福泽谕吉,作为对方的师兄,对大家的请求。”
福泽谕吉站起身,略过会客厅的地板和沙发,直直地望向弥奈。
对方像是有心灵感应,回过头与他对视。
他想,美丽的蝴蝶不应该被任何人关在瓶中。
蝴蝶应该是自由自在的,是幸福的。
“弥奈,”
他再一次没有使用敬语。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送出那张异能开业许可证?我在这里,你不用怕。”
他明白,那些所谓的“保护”全部都是出自一己私欲。
他想,既然都是一己私欲,为什么他不能拥有这份“私欲”?
对啊,为什么注视蝴蝶的人,不能多他一个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头,就像是生了根,一直不断地侵扰着福泽谕吉的思绪。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只蝴蝶身上时,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他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既然当初选择了“剑士”这条路,那他便会每日坚持挥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
这个习惯让他管住了自己的心,管住了自己的思想。
他只会如同手中的剑那般,坚定不移地向自己的目标迈进。
保护横滨,行正义之事。
存在即合理。他既然与她相遇,那么她也会在自己的保护名单之上。
就算对手是他的恩师,就算恩师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拔出佩剑,将这只异世界的蝴蝶保护在身后。
如同她一开始,在暗潮汹涌中保护乱步那样。
她是武装侦探社认定的盟友。
也是他福泽谕吉认定的盟友。
是的,没错,只是盟友。
只是……
盟友。
第63章
“他还在那生气呢?诶呀诶呀,我还真是有点心疼他的对手了。”
这家伙完全是一种嘲讽的语气。中原中也不爽地按了一下帽子——这是出任务前,兰波和魏尔伦送给他的。
“你的任务完成了?”
“当然啦,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蛞蝓一样,脑容量那么小。”
很好,中原中也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异能力,脚下的石板二次开裂,甚至有隐隐向前发射的趋势。
“太宰,嘴巴不会说话的话,可以请你闭上吗?!”
感谢里包恩在此之前天天训练他的写作能力,中原中也终于找到了对付太宰治的特攻武器。
那就是礼貌地、微笑地开口让对方滚。
“啊啦,我只是临时被抓来的顶包的。要不是你这个小矮子能力不行,为什么要动用到我?”
太宰治的脸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有一个黑漆漆的枪管顶在他的脑袋上。
他甚至还有闲心地转过脑袋,与那个拿着枪的杀手对视。
“我说,恼羞成怒也别欺负小孩子。你要是不把我拉过来,妈妈此刻还会好好地待在家里呢。”
闭嘴吧太宰治!你没看里包恩的脸已经黑透了吗? !你惹他别带上我!
尽管中原中也此刻很不爽太宰治的言语,可他还是忍不住出手,将这个不知死活非要去挑战权威的蠢货往自己的身后拉扯。
“里包恩先生,外面怎么样了?”
中原中也顶着巨大的压力,成功将太宰治牌皮皮虾扯到了身后。他真的很有同伴精神了,可架不住某个家伙非要找死。
他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一按,异能力下意识发动,却在接触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该死的太宰治,该死的异能力无效化!
“我就说我就说!自己没本事看好敌人,还怪孩子不会说话!你老婆都被人拐跑了,你现在还在这待着有什么用!”
太宰治的嘴巴像是淬了毒,哪里能戳心窝子说哪里,甚至还无差别地扫射在场的所有人:
“两个超越者,一个最强杀手,一个羊之王,还有两个身手不俗的异能力者,怎么就不能将对面的蠢货们干掉?!”
不是,这人……
中原中也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干冰浇了下去,弄得他不上不下的。
你说他损人吧,可他又挨个点名了一遍他们这些人的强大。你说他在夸人吧,话里话外又是在骂他们不行。
可恶!
“别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中原中也试图将对方抖下去,可最后却演变成两个少年互扯头花的情景。
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很像小学生互殴。
起码兰波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魏尔伦,却看见对方的视线停在手中的监视器上。
上面的场景赫然是宠物店。在餐桌上坐着的,是弥奈和夏目漱石。这是一天前的监控录像。
“停。”
兰波下意识地出声,熟知他性格的魏尔伦听话地暂停。
他甚至还双手操作了一下,让录像上的语音更加清晰。
——“老师,我会如您所愿的。”
“就是这。你看弥奈背在身后的手,是不是在打什么暗号?!”
这句话一出,两个超越者的周围冒出了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兰波无奈,退后了一点,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拼命挤过来的太宰治。
可那是一个食指单独向上、其他手指全都蜷缩起来的手势。
单看这个手势,的确显得十分怪异。甚至这个手势的出场只有短短几秒,要不是兰波恰巧扫了一眼,还以为弥奈在挠痒痒。
“让那群猫来。”
太宰治笃定这是他们这些新人不了解的知识,却丝毫没有想到,在场的人类中就有熟悉弥奈的人。
“是你。”
里包恩的声音拉过了所有人的视线。他闭上眼,再度睁开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熊熊烈火。
“她在说,让我只管照顾好我自己。万事以我为先。”
这句话刚出口,便得到了太宰治的质问:
“凭什么啊!那我还说妈妈是想要让我们第一时间回去解救她呢!”
没有人应答。
因为包括他在内,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昨天短短的一天,弥奈到底经历过什么。
夏目漱石的警告、森鸥外的试探、“魔人”的刺杀。
短短一天,她经历了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集齐的所有恶事。
她甚至为了让夏目漱石放心,脱下了那枚可以在最后关头保护她的戒指。
别人不知道,太宰治还能不知道吗?那枚戒指上的宝石纯度,是他所能弄来的所有宝石中纯度最大的一枚。
如果是在紧急时刻,那枚戒指的能量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补足弥奈的亏空。
“这是个局。”
没有人打断太宰治。这不仅仅是出于信任,更重要的是,在昨天的一天之内,他们已经见识过太宰治的头脑了。
他的语速很快,普通人根本跟不上。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甚至年龄最小的梦野久作也听得十分认真。
“经过昨天的勘察,我们已经知晓这个组织的背后有在职高官做掩护。夏目漱石这么有控制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调查不清楚?”
太宰治扫视了一眼里包恩,见对方没有说话后,他再度开口:
“既然他知晓这一切的黑暗,那么他派你前来这个组织任职,未免不会有想借用你的手打掉这个组织的可能。”
“他当时与我的协议……”
里包恩回想了一下,只觉得可笑。这种事没有什么必要瞒着。在场的所有异能力者们在外界看来,已经是和他绑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只要我帮他瓦解这个组织,找到幕后黑手,他就帮我掩盖我与弥奈是来自异世界的秘密。”
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声音。甚至没有任何人的眼神有所动摇。
魏尔伦的嘴角上扬,像是早就有所猜测、此刻终于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有关于异世界这一点,从弥奈的表现便可以得出结论。”
他没有说错。所有汇聚在这里的都是异能力者,就算是年龄不够的梦野久作,也是一个强大到需要港口Mafia偷偷研究的精神系异能力者。
作为异能力者,他们的智力与常人是不一样的。以至于在对待某些根本不曾掩埋的蛛丝马迹上,他们会更早地得出想要的结论。
“弥奈小姐就算是异世界的来客,也是我认定的人。”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十分坚定,他的话语有些幼稚,却没有任何人嘲笑他。
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你就进了这个破烂组织。”
作为谍报人员的兰波,最擅长的便是在敌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发现问题的关键。就如同现在,他找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这个组织的研究成果对夏目漱石很重要。”
重要到他不惜给里包恩设局,也要让他抓住幕后之人。
“不止。我和弥奈对他也很重要。”
里包恩嗤笑了一声,轻扣了一下扳机,还是没让好伙伴发出任何声音。
“我还没和你们说过吧。弥奈在我的世界里,相当于世界基石。也就是说,在这里,她是不老不死的代名词。”
沉重的呼吸声不止一个。里包恩的眼睛很犀利,他在挨个排查背叛的可能。
可惜了,这群蠢货没有一个有着愚蠢的想法。
“那母亲岂不是很危险?!”
中原中也的脾气比较暴躁,他率先开了口。准确地说,他的这份焦躁不安已经持续很久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回过家,没有在母亲的怀抱中好好安睡了。
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居然如此重要,他便觉得所有人都是敌人。
“武装侦探社可信吗?那个社长,带走了母亲,会不会是想……”
“安静点,中也。你吵到我思考了。”
太宰治推了一下中原中也,可惜对方的地盘比较稳,一下还没推动。
不过这一下也的确让这个头脑简单的蛞蝓冷静了许多。
太宰治望向里包恩,替他补充了几点:
“我们都知道,妈妈是个特殊的个体。她可以剥夺我们的异能力,可以治愈我这个异能力无效化的异能力者。”
“但是夏目漱石同样知道,我也可以治愈你。”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倘若只有弥奈一人,那位一心为了横滨的老者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弥奈“保护”起来。
毕竟他可是愿意为了横滨牺牲他的另外两位弟子的老师。
现在却多了一个里包恩。甚至可以由此推论,他们的原世界里也有能够不受异能力无效化的人才。
所以,为了抢占先机,夏目漱石才不得不用出此招。
只要让这两个异世界的来客死掉一人,再集中力量控制仅剩的那一人,横滨的威胁再也不会产生。
甚至搞不好到了异世界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天,全横滨的异能力者都可以抵抗这股异世界的力量。
“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知不知道织田作已经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一定是知道的。
太宰治沉默地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只有微弱的月光洒在铁制窗户上。
里包恩转过身,背影十分决绝。
“准备战斗吧。这一次,我打头阵。记住,织田和黑泽还在他们的手上。一切小心。”
他迈出半步,却停了下来。
“魏尔伦,你答应过我的。弥奈那里……”
浅金色头发的青年有些不情愿,却也慢吞吞地回答着:
“我会说是我杀了你。目的是为了挟持她跟我离开横滨。”
“拜托了。”
第64章
江户川乱步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如果以一个正常的妻子的角度,面对丈夫多日离开——这种行为什至能够称得上是被抛弃,那么这位妻子不伤心也会失落。
可弥奈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难过。
准确地说,她的难过更像是浮于表面,甚至是这种态度是难以明说的,是暧昧不清的。
没错,他终于弄明白弥奈身上的疑点了!
江户川乱步坐直了腰杆,怀中的抱枕被他蹂躏得不像话。
翠绿色的眼睛紧盯着纸门,一墙之隔的呼吸声不太好捕捉,却也钻入了他的耳中。
少年人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等待的滋味,立刻动身,打开那扇纸门,跨入了属于弥奈的房间。
黑长发的女人依靠在墙角,榻榻米的房间布局给她带去了几分柔弱感。
“弥奈,”
江户川乱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他几步上前,单膝跪在弥奈的身前。在白炽灯下,他的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为什么今天社长问你,你却没有回答?”
作为她的师兄,福泽谕吉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甚至那个时候的弥奈只能用一个歉意的笑容带过这个话题。
太轻描淡写了。
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苦难对她而言是不值一提的,甚至那些加在她身上的监视、质疑、不信任都是无足轻重的。
怎么会这样啊?
就算是来自异世界,她的心脏也不是石头做的,她的情感也不是空xue来风的。
她总归是会受到伤害的。她总归是伤心难过的。
可现在,当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江户川乱步竟产生一种荒谬感。
对方在自己的感知里,像是摇摇欲坠、像是只要有一股微风拂过,她便会翩然离去。
“弥奈!”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如他预想那般,他的声音并没有穿透纸门,引来隔壁的社长。
仿佛此世间只有他们两人。
“你要……走了吗?”
哽咽的声音从江户川乱步的喉间溢出,甚至他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直到那颗泛着金色光芒的奶嘴被塞进他的手心,江户川乱步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没有低头去看那个重要的物品,而是在用自己的眼睛仔细描绘弥奈的模样。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江户川乱步的光。
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痛恨这个该死的世界,痛恨为什么此世间会有那么多的磨难强行加在眼前的人身上。
这个世界是光怪陆离的,每个人都被罩在玻璃瓶中,说出的话语全都是模糊不清的。
只有社长,只有他认可的同伴,只有弥奈,才是能够将他从彼岸拉回此岸的绳索。
“乱步,他需要我。”
可是,我也需要你啊。
“我会回来的。”
可是,你会经历更大的痛苦。那份死亡的威胁会永远笼罩在你的身上。
“保护好这个东西。它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好。
江户川乱步没有说话,却一字不落地回复着他的光。
直到那束光越来越亮,直到他陷入了昏厥。
在落入黑暗之前,他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他的衣服内袋,那里紧贴着他的心脏。
弥奈,一定要回来。一定!
窗外的月光十分温柔。月亮是亘古不变的,是沉默不语的。所有的黑暗和血腥都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里包恩已经不知道自己打出了多少子弹,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少伤口。
他只知道,倘若自己不能完成这次冲锋,身后的那群蠢货会损失更多。
太宰治已经退到了后场,他的胳膊被流弹打伤,唯一能够治疗他的里包恩根本没来得及到达他的身边,中原中也只能为他做一些简单的包扎。
“太宰,你没事吧?”
中原中也没敢继续踏上战场。里包恩说过,他只需要保护好太宰,一刻都不能离开。
“没死就行。”
在这一刻,太宰治已经褪去了乖乖仔的形象,又变成了那个港口Mafia的预备干部。扑面而来的黑暗笼罩着太宰治,让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中也,听着,我不会死。可里包恩不一样,他与我们都不一样,你知道吗?!”
他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
中原中也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宰治,这一眼的意义他们两人都无比清楚。甚至可能过了几分钟,他们便天人永别。
“别死了啊!”
“小矮子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别死在这种地方啊,太宰!
——别死在这种地方啊,中也!
尽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能再来一场大型战役让两个人组成“双黑”的组合,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默契依旧。
这是源于异世界的羁绊,那些通过记忆传输给他们二人的羁绊。
中原中也立刻用重力控制了这个区域的子弹,给了太宰治一个喘息后,他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冲进了枪林弹雨中。
他知道,只要他早一秒解决掉战斗,混蛋太宰那里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战场上的金色立方体越来越少,这是兰波力竭的信号。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操控那些温热的尸体,只能用最熟悉的方式来战斗。
魏尔伦不仅要帮助里包恩解决侧方的敌人,注意力还得给到另外两个小崽子。他们已经杀红了眼。
芥川龙之介甚至还开发了罗生门的新用法,配合着梦野久作的异能力,两个崽子的面前竟是一片空地。
“魏尔伦!”
就在魏尔伦想要用重力给这群难缠的实验品来个大扫除时,不知是谁的惊呼惊扰了他,再等他回过头时,数颗特制的子弹向他袭来。
强大的超越者下意识使用重力,可当他的异能力覆盖在这些子弹上时,没有一颗子弹听话地停止,甚至速度更快!
魏尔伦咬住牙,试图用自己的身体躲过。可子弹的范围太广、太密,他的动作又有所延迟,根本躲不过去。
可恶,难不成这次要变成里包恩带着自己的尸体见弥奈了吗?
此时此刻,魏尔伦竟听不见任何声音。风的呼啸、子弹的硝烟、战友的呐喊,他全都感受不到。
他只能感受到一片虚无,那是一片夹杂着死亡气味的深渊。
温暖的、黑暗的团雾包裹着他,以至于他误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死亡的国界。
这种感觉……
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
魏尔伦睁开了眼,那些被用来针对异能力者的子弹全都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是一片又一片的黑雾。
所有人的身上都冒出了金色光芒,包括好不容易从敌人手中逃出的织田作之助和黑泽阵两人。
褐色的血迹已经在他们的脸上干涸,以至于他们的脑袋在奔跑中显得有些晕眩。
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告诉他,他们终于摆脱所有苦难,迎来了最终的美好结局。
可是喜悦并没有来得及膨胀,里包恩的怒吼彻底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弥奈!收回去!你会死的!”
会死!
会死!
会死!
太宰治拼命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阻止那团金光进入他的体内。可那团黑雾仿佛跟他较上了劲,大力地掰开他的手,引导那道光芒舔舐着他的伤口。
“叮咚”,是排出体内的子弹落地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是不知道谁发出的哀嚎。
“滚开!”
里包恩一脚踹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敌人,他站直了腰身,环视了四周。极其大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翼,胸腔里的暖意却极大程度上安抚了他的暴躁情绪。
不,其实没有。
其实我想干翻这个垃圾世界!
我要在夏目漱石的脑袋上开个洞!
突然,那道温暖的光攀附在了他的太阳xue,像是在轻揉,又像是在呢喃。
里包恩听见了,听见了他的妻子对他的嘱咐:
“活下去。”
可是……
浸满鲜血的杀手竟不知何时弯下了身躯,跪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明月依旧高悬,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为什么要听从命运的安排?为什么不能将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呢?
“太宰,”
里包恩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他望向了那轮明月。
“我要复活弥奈。”
什么狗屁横滨,这个地方乱不乱关他这个异世界的人什么事? !
异能力千千万,凭什么就不能有复活的异能力? !
夏目漱石不是逼着弥奈放弃生命吗?那他就偏不如对方所愿,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复活弥奈。
只要向那个奶嘴输入大量火焰,弥奈的灵魂会被再次唤醒。只要有足够多的能量,他的妻子将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夏目漱石监视弥奈的一举一动又如何?从江户川乱步手上夺走了奶嘴又如何?利用大量的能量冲击着奶嘴又如何? !
愚蠢的人总会自以为聪明。这个世上无人知晓,那个奶嘴的真实主人到底是谁!更无人知晓的是,其实弥奈的一举一动,全都印在他的脑海中。
所有的监视设备,全部都是障眼法。真正的监控设备,一直被弥奈悬挂在锁骨处。
她的心跳,她的话语,她的一切,他全部悉知。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秘密。
“去联系森鸥外。”
黑色的眼眸里倒影出血迹,里包恩看向单膝跪在他面前的少年,粘腻的鲜血已经将他的头发染成一缕又一缕。
可那双鸢色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那股熊熊烈火永远不息。
“你问他,有兴趣成为这个世界的黑夜之王吗?在异世界龙头家族彭格列的帮助下,彻底掌握立本的所有黑夜。”
里包恩的手掌一翻,那枚本应该躺在研究所内的奶嘴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作为先前的定金,黑衣组织的所有暗线全部送给他。我只要求一点,我要我的妻子、他的师妹,成为这个组织的明面上的首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里包恩的身边,他们都单膝跪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中的金色奶嘴。那枚小巧的奶嘴正一闪一闪,像是有节奏的呼吸。
没有人发出声响,所有人都等待着神明的信徒下令。尽管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这一仗,才是最艰难的。
“魏尔伦,以最快速度去武装侦探社将芥川银接回来。其他人打扫战场。”
强大的暗杀王立刻消失无踪,所有人起身,精准无误地执行这个男人的命令。
“记住,要好好地打扫。让那些来自军警的垃圾好好睁开眼看一看,看我们是如何保护他们的横滨的。”
弥奈,你看,我很听话。
我还没有垃圾到向普通人报复呢。
不过如果你再不回到我的身边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了。
我说过,我会用金钱和权力为你打造出一副完美的笼子。等你睁开眼的那一刻,你便会成为我的掌中物。哪里也不能去。
就算是死亡,我也要让你亲口承认,你的那句承诺:
“ Tiamo”
第65章
每当不正常的风吹来时,往往预示着这股风的后面还有更大的风暴。
就好比现在,明明里包恩已经与森鸥外谈判好,准备利用高纯度的宝石唤醒弥奈,可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里包恩!欧洲那里……”
是魏尔伦。如此慌张的他并不常见。
里包恩接过对方手中的情报,快速扫了一眼。他的指尖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有些泛白,黑眸出透露几丝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
“消息保真吗?”
里包恩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只不过是一个奢望。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暗杀王”,他的搭档还是曾经的最高谍报人员。
由他们出具的情报,很少有误差。
“是魔人传来的消息。你知道的,他对弥奈的感情,这做不得假。”
是那个家伙啊,那就难怪了。
难怪他会认出白兰·杰索,甚至还不惜一切代价地将这份珍贵情报传到横滨。
他看过弥奈的记忆。尽管这一点很让里包恩嫉妒,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费奥多尔,他也无法通过奶嘴看遍弥奈的所有记忆。
“这一次,我们必须抢占先机。”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黑衣组织的大本营。这里已经被简单收拾过,所有能使用的武器都堆叠在一起,一种危险而迷人的恐怖气息在这个会客厅里蔓延。
“他就是你们的敌人吧。”
魏尔伦有一颗极好的头脑,他很快便分析出情报上突然冒出的“密鲁菲奥雷”家族是来自哪里。
毕竟在现在的世界里,各个国家的战斗都是围绕着异能力者打响。没有哪个国家会放弃本土的异能力者,转而使用起所谓的“高科技”。
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手段。
“我是死在他的手上。”
踏入会客厅的还有几个少年,当他们听见这句话时,每个人都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
他们听见了什么?这个男人难得的示弱,就这样被他们捕捉到了?
下一秒,里包恩的话语更加激起了少年的反应:
“弥奈的兄长、包括弥奈守护的那个世界,都是这个家伙毁灭的。”
“反派大Boss啊。这套流程我熟。”
关键时刻,还得是太宰治。
他以一种极其轻松地口吻给这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判下了死刑;
“勇者打败魔王,这不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吗?”
“没错。”
最先接触童话故事的梦野久作蹦蹦跳跳地举高了手。他的怀中不再是猫咪玩偶,而是一只能够百分百发挥他所有能力的巫蛊娃娃。
他的猫咪小久在先前的那场战斗中牺牲了。就死在他的眼前,为了保护他。
小男孩难得地没有哭泣,而是抹了一把眼睛,再一次撕开手中的娃娃。
“爸爸,让我做为先锋,我要去杀了他!”
“在此之前,你还得先完成今天的家庭作业。”
太宰治按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得到了一个乖巧的笑容作为回应。
这一刻,他倒是有了兄长的做派。
随之而来的织田作之助将他的转变看在眼中,他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
里包恩没有改变自己的坐姿,而是以一种更加嚣张的坐姿依靠在位首的椅子上,所有的家庭成员都站在他的座位前方。
如同那个夜晚,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是有一股永不熄灭的火焰在催动着他们。
“弥奈的灵魂已经被我唤醒。但是白兰发射的射线是专门为她研制的,也就是说,我这一次不能出场。”
里包恩注意到,太宰治的手指有些颤抖,这一点小小的破绽当然瞒不过他。那个被他夹在袖口的窃听器,也是他默许森鸥外放置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地将对方绑在自己的船上。
“白兰不可能只缩在欧洲。他既然会通过那个国家向全世界发射非73射线,也就意味着他知道我和弥奈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费奥多尔。那个家伙怎么都会蛊惑着对方前来横滨,引出最后一场大战。
“横滨的民众有军警和港口Mafia照顾着,这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更何况,既然都决定要将横滨这块土地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了,身为首领,理所应当地要保护好这个城市才对嘛。”
里包恩就像是在闲谈,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知道,窃听器的背后,不止有森鸥外,更有他的老朋友夏目漱石。事到如今,那个老东西是不得不和他站在同一个战线。
里包恩还特别好心地向窃听器背后的几个势力介绍了白兰·杰索在他们世界的所作所为,以及重点介绍了对方的恶劣性格。
好在里包恩也不是个不懂得看脸色的家伙,魏尔伦三番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话,他终于闭上了嘴巴。
“好了,太宰,既然战前会谈已经结束,你身上的那些小玩意儿可以清理掉了。”
太宰治十分无辜地拿起衣袖上的精巧装置,又十分不小心地将其摔在地上。
做完这一系列的活动后,他这才看向里包恩:
“你真的不出手?”
“再强的人,也要有弱点,不是吗?”
是啊,长生虽然很是诱惑,可有致命缺陷的长生却不是那些个惜命的高官想要的。
他不仅要将这个缺点暴露,还要暴露地十分彻底。
在所有家人的注视下,成年男子的身形逐渐变小,一个已经被本人遗忘到脑后的稚嫩声音出现在大厅中:
“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被诅咒的彩虹之子,最强杀手Reborn,是我真正的身份。”
金色的奶嘴就像是有绳索一般,牢牢地挂在里包恩的胸前。他伸出手,抚摸着这个长久不见的“老朋友”,内心一片平静。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死前的那一套,一股子死亡的味道。
“出发,前往目标地点。那里会是最后的战场。”
电子地图在他的身后,那一块被标记的空山,像是凭空出现,又像是早就被所有人遗忘。
只有里包恩知道,那里是并盛的后山,也是彭格列十代目的秘密基地所在。当然了,这一切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出发前,每个人都经过门口的监视器。里包恩就保持着这副婴儿的形态,安静地坐在织田作之助的肩膀上。
这个身高让他想起了很多,但很快,在特地望向摄像头后,他与背后的人达成了一个共识:
他绝对要让弥奈再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
这是森鸥外答应他出手的唯一条件。也是福泽谕吉表明武装侦探社不会与他们为敌的唯一条件。
弥奈,你的老师虽然不怎么样,可他为你挑的两个师兄的眼光都挺好的。
里包恩坐上从黑衣组织的仓库里找来的直升机,慢慢悠悠地向目标地点行进。他甚至还发令,让充当飞行员的兰波飞得更慢一些,最好是仅靠一颗炮弹就能锁定的那种程度。
兰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还是安静地执行他的命令。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什么,年级稍小的梦野久作和芥川银乖巧地坐在座位上,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在一旁保护着他们。
如果没有危险,那就代表那个白兰还没有到战场。如果发生了危险,那就说明……
“砰!”
是炮火击打在直升飞机的声音。
猛烈的撞击让机舱内的人东倒西歪,中原中也和魏尔伦及时用重力稳住了所有人的身子,除了倒霉的太宰治。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织田作之助,他的异能力能够有效发现太宰治的危险。
“跳!”
一家人的好处这时候体现出来了。绝对执行命令的背后,是出自对于家人的信任。
尽管他们的下方是一片海,尽管有点学识的都知道,在不靠任何辅助设备的情况下,一个人从高空坠海的生还概率极低。
呼啸而过的风吹入了每个人的耳中,甚至小孩子还感受到喉咙之间传来的铁锈味。这是压强太大的缘故。
金光再一次从那枚奶嘴中钻出,大片大片的金色雾气浮现在他们四周,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曾经感受过的温暖。
是弥奈,是妈妈,是母亲。
只需要一瞬间,他们便从半空来到了地面,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是一群看上去就很恶心的白色制服欧洲人。
“Reborn,你瞧瞧你,就算来到了新世界,也不改以前的做派。”
甜腻的嗓音在为首的白发青年口中响起,太宰治先是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便做出一副作呕的做派。
“棉花糖成精了!”
里包恩实在没忍住,飞起身子给了太宰治一拳。他没敢太用力,毕竟太久没有使用这个身体了,力量方面还是有点没敢控制。
太宰治惨兮兮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边滚还边叫喊着:
“不公平!对面一个俄国饭团,一个棉花糖精,你还不允许我笑了?”
不是,等等,你叫谁俄国饭团呢? !
费奥多尔后知后觉,他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再看一眼现在的“盟友”,很怀疑自己在那个小崽子的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啊啦,这样说我们的陀思君的确很失礼哦。”
白兰笑眯眯地将棉花糖塞入自己的口中,丝毫不顾及对面那几双要杀掉他的视线。
待到袋中的棉花糖被消耗殆尽,他终于慢悠悠地给他曾经的老对手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虽然这是一张新的游戏地图,但是Reborn ,我还是希望你乖乖地将我要的东西交给我。那份只有我才能拥有的、开拓所有新世界的钥匙。
“好像她的身份是云雀恭弥的妹妹吧?你知道的,这是我摧毁了数千个平行世界,得出来的唯一通关秘籍。比小尤尼还要重要的……神谕。”
第66章
“你做梦!”
仅仅是这一句,便燃起了所有的战火。
大量的金色立方体先打头阵,超越者搭档相互配合,准确地收割着那些白色制服们的生命。
白兰仿佛看不见身后的伤亡,愉悦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右手中指佩戴的橙色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既没有与我同等级的彭格列指环,也没有集齐所有的彩虹之子奶嘴,你拿什么来阻止我?!”
白兰的双手合十,巨大的能量手将金色立方体合在其中。兰波只觉得自己的能量被一股力量挤压,紧接着他便感受不到彩图集的存在了。
可恶,这就是异世界的力量吗?
无力感袭上了兰波。可他没有放弃,而是快速在家人的前面建立起由金色立方体铺成的道路。
中原中也、魏尔伦、芥川龙之介纷纷冲了出去。三个人已经配合了好一段时间,有了些许的默契。
但是这点默契在白兰看来,都是徒劳。
他的火焰可是无敌的,怎么可以被这种程度的npc阻拦呢?
与弥奈展示过的火焰颜色相同,只不过他的橙色火焰更加暴虐。仿佛有数不清的冤魂被他困在其中,甚至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里包恩记起来了。
他临死之前,闻到的味道就是这个。是死亡的味道。
他坐在织田作之助的肩膀上,凝神观望着战场。令他在意的不止是白兰,还有被白兰明显丢在一旁的费奥多尔。
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明明灭灭,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里包恩的心头一紧,他下意识联想到费奥多尔之前的一出,他与弥奈之间的特殊联系。
难不成这个家伙……
果不其然,像是试探,又像是有恃无恐,一个极其明显的破绽露了出来。
费奥多尔看着白兰的后背,心中一横,尖锐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掌心。
论起体力,他可能比不上眼前的怪物。可是论起脑力,他可以和这个蠢货比上一比。
只见费奥多尔用力向前方掷出匕首,那道速度并不快,却足够吸引了白兰的目光。
了然的笑容出现,他刚想让那柄匕首的方向转移,手臂上传来的巨大疼痛让他不得不收回了全部心神。
“可恶!”
是那两个用重力的家伙。看他们的配合程度,大概是兄弟一类。居然趁他走神的时候破开了他的防御? !
他的匣兵器白龙是超越所有平行世界的最强匣兵器,怎么会抵挡不住两个低层次的路人? !
白兰没有管破开的伤口,一双白色的翅膀从他的后背长出,只是一瞬间,费奥多尔便被他抓住。
那柄被用来偷袭的匕首抵在他的太阳xue,尖锐的刀锋刺伤了他,与常人无异的红色血液流了出来。
“陀思君,是你将神谕的讯息告诉了我,也是你指出这个世界的最终解在我的手中。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呢?”
白兰的呢喃仿佛情人之间的亲昵,可费奥多尔却从他的紫色眼眸中发现一片虚无。
所以说,他真的不适合当什么狗屁救世主。
但愿他的异能力能在异世界的垃圾手上发挥作用。
费奥多尔以一种平静的态度望向白兰,这一眼很符合他的神秘人设,也符合对方现在想让他表露出的情绪。
这种疯子他见多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想着破坏,一点信仰都不会存在。
“你以为我们都是这个游戏的npc,只有你一个人是玩家?别开玩笑了!”
费奥多尔感受到太阳xue处传来的剧痛,也感受到那两个重力使的怒视。老实说,以这种方式结束这一世的生命,他还算蛮幸运的。
起码不会比钝刀子割肉又或者是火烧那样难受。
就在费奥多尔想要更加激怒眼前这个蠢货时,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掌心一闪而过,温暖的触感再次包裹了他。
他听见了,听见了来自神明的垂怜。
她说:
“费佳,好疼的。”
她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他?
费奥多尔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这是目睹大量的刺眼光芒在此世间诞生的后遗症。
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蠢货被金色光芒按在地上捶打。
他听见了,听见了很多只猫咪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虽然他听不懂这些猫咪的语言,可他就是知道,他们都在呼叫同一个名字。
他摸到了,摸到了太阳xue处干涸的血迹,摸到了那一处根本没有任何伤口。
她说的没错,他真的好疼的。
“只要让他杀死我,他就不会再打扰到你的存在。弥奈,你知道我的能力的。”
费奥多尔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道金光。
虚无缥缈的金色雾气渐渐染黑,变回了她本来的颜色。
他想,金色和黑色,有什么区别呢?善与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又一步地迈向他的光。他只知道那些被弥奈承认的孩子、男人都在向这群光跑来。
他们的掌心穿过这团黑雾,费奥多尔甚至听见了属于太宰治、属于中原中也的声音。
他们在试图拉回他们的神明,在试图向他们的神明输送自己的能量。
就连里包恩,那个不可一世的杀手,都恢复了成年的形态,半跪在这团黑雾前。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为什么哭泣?
他们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单单因为他的死亡,她就忍耐不住地跳出来? !
明明只要再熬过这段时期,明明只要让他从白兰的身体里复活,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说什么“好疼”,说什么“费佳”,谁允许你……
擅自离开我的? !
费奥多尔用力将手伸进自己的怀中,从衣服的内袋中摸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被他小心折叠、没有让任何油墨沾染的空白纸张。
“白兰,把书交出来!我让你,把那本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书拿出来!!!”
费奥多尔用力将那张纸片往前投掷,就如同刚才投掷匕首那样。
那张空白的纸与黑雾接触的一刹那,整个雾团都发生了剧烈反应。
白兰捂着脑袋,努力睁大眼看向面前的黑雾。
“凭什么?!凭什么你我都是同级别的玩家,为什么你会站在那些蝼蚁的身边?!为什么你不会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找了上千个世界,才找到一个你!”
白兰·杰索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发泄自己的愤懑了。他理所应当地要不满,理所应当地要控诉。
他想,他是被上天选中的玩家,理所应当地要站在所有世界的顶峰!
直到天边传来的一声怒吼,他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生是多么荒唐。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对方似乎是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愤怒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
他说:
“白兰,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又是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只照耀我一个人?”
他的脸被温柔地捧起,他的额头被轻触。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抱歉,是我的原因,没能在世界的进程中保护好你。如果我再强一些,你就不会被蛊惑了。”
是下雨了吗?
白兰努力睁开眼,他的左手一翻,一本朴素的书籍被他塞进团雾中。
“我只是……稍微有点寂寞。”
“好好休息吧。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回家了。感到寂寞的话,可以来找我哦。”
“弥奈!”
里包恩根本来不及出言阻止,土地的翻滚、天空的破碎,让他觉得惊慌。
他仿佛在这一刻,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即将离他远去。
“里包恩,”
那个身穿长裙的女子笑着站在黑雾中,她的周围空无一人,这个认知让里包恩不由自主地向前奔跑。
可无论他怎么迈步,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心爱的妻子与他告别。
她说:
“一定要找到我哦。”
突然,一股大力撞开了里包恩,也让他成功地移动了脚步。
“快去啊!只有你,里包恩,能抓住她的只有你了!”
是太宰治。
是顶着一脸血,一步一步拉着他向前的太宰治。
他的手腕上全是血,看那些割痕,一定是费奥多尔的匕首造成的。
里包恩的脚步逐渐放快,从被拉着走到拉着人走,只需要短短十秒。
终于,他触碰到了那个身影。
他用力将其抱在怀中,身边是终于力竭倒下的太宰治。
小崽子的精神状态还可以,金色的光也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身体中,给那些用来隔绝世界力量的伤口止血。
“弥奈,别离开我。没有你,我一个人绝对是不行的。”
“你一个人不行吗?”
弥奈笑眯眯地捧着丈夫的脸,轻轻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这个动作竟让里包恩产生落泪的冲动。
“绝对不行的。求你了,别离开我。”
天空彻底破碎,在天旋地转之中,里包恩仿佛看到了宇宙的尽头。
他看见了,就算是宇宙爆炸,也有一个人陪在弥奈的身边。
他看见那个人回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与他同出一辙的黑眸在望着这里,望着属于“他们”的“过去”。
——“我做到了。直到宇宙终结,我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天荒地老,爱意永恒。
第67章
沢田纲吉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与恩师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彭格列几乎要分崩离析,他能信任的,也就只有陪着他从国中一起走过的伙伴。
他早就知道,他的世界里没有救世主。自己也不可能成为那八兆亿分之一的奇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那仅存的一丝可能争取到试错的机会。
毁灭彭格列指环,尽可能地拖慢白兰·杰索的进攻速度,为其他的平行世界赢得喘息的时间。
他做到了。
准确地说,“他”做到了。
他们赢了。
作为胜利者的奖励,那些由白兰造成的苦痛终将有重新来过的可能。每个人的脑中都有危难时的记忆,但他们依旧好好地站在了阳光下。
沢田纲吉微笑着注视自己的伙伴,在内心默默数了一下人数后,他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看见自家老师的身影。
就在他想要再仔细询问的时候,神社旁的树下闪过一抹光亮,沢田纲吉下意识地向那里跑去。
跑着跑着,他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自己的老师?
与死前见的最后一面不同,对方已经摆脱了婴儿形态的诅咒,恢复成了成男的身形。
嗯,那个圈圈鬓角、一丝不苟的黑西装、橙色的帽带,与婴儿时期的他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他的怀中,是不是还抱着一个……
女人? ! ! ! ! !
等等!这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
沢田纲吉快步上前,试探性地提问了一句:
“里包恩,是你吗?”
成熟绅士只是睨了他一眼,紧紧拥抱的姿态一点都没变。
甚至沢田纲吉还注意到,那位靠在他怀中的女士在听见他的声音后挣扎了一下,却得到一个更加用力的怀抱。
“别动。这是我的弟子,今后也是你的弟子。”
沢田纲吉不得不承认,虽然被恩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里包恩,我们曾经都是亡者,你到底上哪给我找了个师母? !
身为Boss ,沢田纲吉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的伙伴们看在眼中。见他跑了过来,大部分的守护者也都跟了上来。
人一多,里包恩便有些烦躁。原因无他,弥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羞,甚至还想一度逃离自己的怀抱。
这怎么能行?
好不容易抓住她了,不得逼着她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地位?
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个该死的“魔人”的眼神十分恶心,恶心到要不是考虑到对方的异能力比较特殊,他非得一枪把他崩了。
“里包恩!”
这是生气的前兆。
里包恩不得不放开自己的妻子,却还是没有彻底放开,而是弯下腰给她整理着衣裙。
看见里包恩的这个动作,不止是沢田纲吉,就连那些对他尊敬有加的守护者们都惊讶地左右互看,仿佛试图在同伴的眼神中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
“好了,见见我的弟子,嗯?”
这个“嗯”就很别有深意。
只见帅气的高大成男——迪诺立刻站了出来,给自己来了一个全方位的介绍:
“师母您好,我是里包恩的大弟子,我是迪诺·加百罗涅,是这一代的加百罗涅家族的首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您可以……”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迪诺发现,那位女士转过身的时候,他似乎从哪里看见过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还没等迪诺回过神,那位已经被他打上必须要以礼相待的女士宛如一只归巢的小鸟,飞也似地从他的身旁掠过。
他连忙回过神,却发现对方去往的方向竟然是自家那个头疼的弟子身边。
不是,师母,我承认云雀恭弥的脸是很好看,但是您也别一上来就抛弃里包恩啊!
而且,云雀恭弥是什么好相处的家伙吗?别看他一副成男面容,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愿意与人交流的小男孩。哪里懂得什么尊老爱幼?
就在迪诺心道要遭,想要伸手拦一下对方时,那只小鸟已经扑进了黑色西装的男人怀中。
令彭格列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不近女色的云雀恭弥,却在此刻温柔地抱住了这位女士。
沢田纲吉注意到,自家云守的手指都在发颤,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说什么。
他连忙转过头看向里包恩,却见对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在这一刻,他的脑回路与自家师兄的脑回路同步了:
师母,您好歹看看里包恩的脸色啊!虽然鬼畜大魔王不好相处,可恭弥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吗? !
“欢迎回家,我的奈奈。”
这是云雀恭弥应该发出的声音吗? !
沢田纲吉仿佛再次回到了国中时期,再一次充当了吐槽的角色。
不用旁人提醒,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天知道,他都已经震惊地快要掉颜色了!
“介绍一下我的妻子,全名云雀弥奈,是云雀恭弥的妹妹。”
里包恩理了理自己的礼帽,张开手伸向那对久别重逢的兄妹:
“弥奈,过来。孩子们还等着你回家呢。”
“等等,我可没有那么低情商。”
太宰治笑眯眯地用双手在自己面前画上一个大大的叉,甜腻腻的嗓音从他的喉间发出:
“妈妈,你就跟这位……舅舅好好相处,别理某个失了理智的老男人。”
“太宰!”
里包恩恨不得踹上两脚,可这个倒霉小兔崽子有恃无恐地躲在织田作之助的身后,边跑还边叫着:
“啊?你不是老男人吗?你的两个弟子一个比一个老,每一个都比妈妈的年龄大吧?”
不是,哪里来的熊孩子?还有,里包恩刚刚说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是恭弥的妹妹? !
沢田纲吉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回忆,他伸手拉住了迪诺的衣袖,两个“年老”的弟子相互望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里包恩居然有孩子?甚至看那个黑发少年的模样,他的好相貌,很难不让他们怀疑啊。
按照这个少年的年龄推断,里包恩该不会被恭弥拉过去坐牢吧?
师兄/师弟,你到时候去拦着恭弥!
不是吧迪诺师兄/阿纲,你也要背叛我? !
“哥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与云雀恭弥完全不同的温柔声线挽救了这段岌岌可危的师兄弟情,刚才逆着光,沢田纲吉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再等到对方到自己身边时,他的眼睛瞬间瞪大:
“奈奈?!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是曾经在自己被邻居家的吉娃娃追咬时,替自己赶走吉娃娃、温柔地牵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小妹妹!
她居然是恭弥的妹妹? !她居然姓云雀? !天地良心,他只记得她和自己的妈妈同名。
“什么?阿纲你认识她?!”
迪诺立刻感知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实证明,人对于可以八卦的事物是永远不嫌麻烦的。
没看即将要走的瓦里安部队都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甚至为首的Xanxus还明目张胆地倚靠在树下,目光牢牢地盯着这里。
“阿纲,好久不见。”
与记忆中相差不多的温和女声唤醒了沢田纲吉的良知,他甚至有些义愤填膺地看向自家老师。
可惜的是,在触及对方的眼神以及熟悉的“20t”重锤后,他熄了火焰。
许久不见的童年小伙伴与自家大魔王老师的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不对啊,这是他师母啊!
没看对方刚刚的一句“里包恩”便立刻让那个大魔王松了手吗?
想到这,沢田纲吉的腰杆又挺直了。
“里包恩,奈奈是我的童年伙伴,这件事我不得不站在云雀家的立场上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
沢田纲吉发誓,他真的从里包恩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台词。甚至对方还装作不经意地挥了挥自己手中的重锤。
“哥哥,里包恩是我的丈夫,这些是我们的孩子。”
孩子们都乖巧地接受来自云雀恭弥的审视。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是弥奈的哥哥。
“黑泽阵、太宰治、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芥川银、织田作之助、梦野久作。”
每当弥奈介绍到自己,少年少女们便抬起胸膛,尽可能地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就算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黑泽阵,也努力在自己的嘴角挤出笑容。
“这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来自欧洲的兰波和魏尔伦,来自俄国的费奥多尔,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云雀恭弥冷脸看着聚集在妹妹身边的人才们,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就算离开了他,曾经的草食动物也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吗?
“里包恩!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你居然还敢哄骗她!她今年才二十三岁!”
诶? !
不是,怎么,怎么打起来了? !
弥奈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家哥哥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匣子。下一秒,冲天的紫色火焰便袭击了里包恩。
幸好里包恩的经验丰富,可就算这样,他明显被打出了火气。
“嗯?又不是未成年,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里包恩的完美格挡似乎更加激怒了云雀恭弥,他甚至还抽空冲弥奈那里抛了一句话:
“弥奈,把你的手从那群该死的猫身上移开!”
“我妹妹乐意!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很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是吧?
那两人久别重逢地打斗,弥奈这里却岁月静好。
猫咪们也都回到了弥奈的身边。和同位体关系好的,比如梦野久作和他的小久,一人一猫已经亲昵地贴在了一起。
织田作之助则是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头顶,在那里,趴着一只小小的三花猫。
至于太宰治这里,他则是动作夸张地牵过弥奈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鸢色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层水光,黑发少年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家母亲,想要让她为自己讨个公道:
“妈妈,你看啊,你就算回到了这里,你也有属于自己的羁绊。会不会就不要阿治了?”
“正好,和我回西伯利亚。”
费奥多尔则是不甘示弱地牵起弥奈的另一只手,他的行为成功地让太宰治的气焰上升。
他立刻大叫起来:
“舅舅!这里有一只老鼠试图拐走妈妈!他要把妈妈锁起来,狠狠地折磨她!”
喂喂喂!
沢田纲吉伸出手,指着那只脸上有着紫色倒王冠痕迹的白色猫咪,颤抖地提问:
“奈奈,啊不,师母,那是白兰吧?!”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只猫和白兰那么像一定有问题!搞不好还真的是白兰·杰索!
绝对是!你怎么将他也弄出来了啊? !他居然还试图勾着你的裙角向上爬? !
“大家好,我是白兰,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咬杀!”
“妈妈,快将他丢开啊!是棉花糖病毒!”
“弥奈,你还不长记性?!”
“里包恩救我!”
嘛,总之今天的天空依然是那么蓝,天上的白云依然是那么软。
属于弥奈的故事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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