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杀一个沈期, 就令你如此担忧吗?”
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忽然自识海传来。
沈疑之心下一惊,转瞬看见一个骨架宽大、皮肤褶皱、皲裂的老者出现他在他识海。
老者佝偻站着,高大的身躯仿佛不堪重负般严重弯下。
见他看来, 老者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仿佛已经等他许久。
好熟悉。
这人是……
明尊!
沈疑之倏地睁眼。
药谷的护宗结界不知为何变成了透明色。
午后偏西的阳光笔直照进屋内, 刺得他瞬间紧闭双眼。
睡在他身旁的谢问瞧见, 立即用手覆上他的双眼,又施法关闭了支起的窗格。
屋内的光线暗下来, 似乎连温度也凉了些,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檀木香。
沈疑之很快适应, 拉开谢问的手, 再次睁开双眼。琉璃琥珀般的眼眸沁了点泪水, 看起来水润透亮,又因惺忪睡意, 眼神未曾聚焦, 所以带了点迷茫的意味。
谢问看着,伸出手轻轻点了下沈疑之的眉心。
沈疑之回神,抓住谢问的手, 展开五指后放侧脸蹭了蹭。
谢问顺势摸了他白皙柔软的脸,“醒了?”
沈疑之定定看着他, 片刻后轻轻“嗯”了声。
谢问看他面有倦容, 担忧问:“没睡好?”
沈疑之想着梦中之事, 皱了皱眉,最终却摇了摇头。
“睡久了,更乏了。”
谢问不疑有他:“那起来坐坐?”
沈疑之不语,在床上翻个身, 没一会儿就趴到谢问胸膛,再次闭上眼。
谢问见状笑了起来,手横在沈疑之腰间,轻轻将人圈住。
沈疑之抱着谢问懒了会儿才彻底清醒,见药谷结界不断变化,不由奇怪,“林大哥和梁先生回来了?”
谢问:“嗯,他们在养魇。”
“嗯?”沈疑之坐起来,拉着谢问出门围观。
*
最近林延铁了心催梁圣手修炼。
梁圣手觉得苦、觉得累,一心逃避。
人在逃避的时候,总对其他事情感兴趣些。
因此,他忽然想到,魇既然是寄生之物,那除了寄生于修士内府,是否还能寄生在其他生物体内?
为了试验,二人外出捉来了一只为祸一方的小鼠妖回来,随后将从沈疑之体内取出的魔魇切下一小部分,植入鼠妖体内。
然而……
沈疑之看着毫无变化的鼠妖,轻轻“啧”了声。
梁圣手听见慌忙为自己挽尊:“刚放进去!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有变化了。师尊,快,把结界的光线调一下,定是谷内环境不对。”
林延:“……”
沈疑之看破玄机:“梁先生,你就是不想修炼吧。”
梁圣手当即愤怒地看向他,大有惨遭爱子背叛的破碎感。
林延见状忽然笑了声,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梁圣手忐忑地看向一旁坐着的林延,正思考该怎么为自己狡……不,辩解!就听林延淡淡道:“这里我来看着,云鹤你去修炼吧。”
“师尊……”
“嗯?”
梁圣手绝望败走。
他走后,林延又替鼠妖检查一番,见魔魇确实没对鼠妖产生任何影响,便将其从鼠妖体内取出。
“看来这魔魇是惰性的。”林延断定:“所以短期内不会对寄生之物产生影响。”
谢问也补充:“东里家主说这魇要成熟后才会起作用。”
“这样啊。”林延有了新思路:“那我再去寻几只温和无害的灵兽来试试。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沈疑之点头,见林延回屋,又凑近去看那鼠妖。
鼠妖已奄奄一息,见沈疑之看来,立即跪地求饶,然而它的鼠头还未磕下,就已经被沈疑之释出的灵力击中,嘎嘣倒在笼中。
这鼠妖虽已生灵智,修为却极低,潜行凡间数年,专以人肉为食,但又因打不过成年人类,便昼伏夜出,专挑刚出生的婴儿下手,只要新手父母将新生婴儿放在一旁,这鼠妖就能迅速咬断婴孩的脖颈,喝血吃肉。
如今这只能对付婴儿的鼠妖根本受不住沈疑之一击,顷刻就在笼中倒地身亡。
可不过片刻,弱小的鼠妖竟又诈尸复活,只见它在笼中疯狂暴走,对着铁笼又啃又咬,直到力气耗尽,才挂在铁笼上彻底没了动静。
“这是……”谢问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沈疑之的看着笼中的鼠妖,许久后缓声道:“我好像明白这魇的作用了……林大哥!”
……
在药谷安心修养数日,沈疑之的内府总算痊愈,可以继续修炼。
自从取了魔魇,谢问的修行速度似乎慢了些。
沈疑之很快赶上,历经两世,终于和谢问的修为持平。
意识到自己前世是在和一只魇较量,沈疑之就觉好笑,每每拉着谢问修炼都不忘戏谑他几句。
谢问听了,只是笑笑不说话。直到沈疑之发现这事儿根本和魇没有关系。
谢问修行速度放缓是因为故意放水!
为的就是逗他开心。
沈疑之发现真相后气得够呛,拒绝搭理谢问,一直到二人准备前往青蓬,才勉强翻过这篇。
*
“疑之,这是你要的东西。”
临行前夕,林延准备好沈疑之需要的丹药,让梁圣手给他。
梁圣手只知沈疑之要外出,还不知他们要去做什么,因此千叮咛万嘱咐,说此药虽有提升修为的作用,却很伤内府,让他们不要随意使用。
“一定要记得啊。”梁圣手不放心,絮絮叨叨,直将两人送出山谷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抱住林延。
“师尊,我怎么有种不安的预感。疑之他们要去干什么?和你说了吗?”
“历练吧。”林延摸摸他的头,说完不动声色转开话题:“喜欢漂亮孩子吗?”
梁圣手立即抬起头。
林延:“那咱们养一个?”
“可……”梁圣手:“师尊不是觉得养徒弟都麻烦吗?”
林延一瞬笑起来,握住梁圣手扣在自己腰间的手,缓声道:“因为那时只有余力照顾你一个。”
*
另一边,离开药谷的谢问与沈疑之很快绕过东洲腹地,来到东海沿岸的码头。
御剑渡海未免太招摇。
沈疑之联系过沈琅后,与谢问混进一艘商船,扮作行脚商偷渡青蓬。
由于剑尊与明尊在东洲一战之事迅速传开,仙门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常年游走于东洲与十六洲的船夫和行商也受到影响。众人上船后无所事事,聚在一起抱怨没了生意,还不知道自己这商能走几次。
话说到密处,人们的情绪也涌上来。有人骂明尊与剑尊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净打架,把财气都打没了。也有人骂沈期尸位素餐,若非他贪下这么多灵石,仙门根本不至于动荡至此。
不过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这些在漂洋过海讨生活的低阶散修、凡人又如何知晓,他们不过是各说各话,期待明天能变得更好。
沈疑之混在人群中默默听着,等太阳下山,人群散去,方才与谢问返回船舱。
商船不比客船,船舱不仅昏暗无光,还十分狭小,两人进去都得错开站,一张破破烂烂的单人木床就占据了整个空间。
沈疑之进门后顿了顿,看谢问将满是汗渍、污垢的床单全都换下,才进屋落座。
谢问解释:“最近来往十六洲的世家修士颇多,好一点的商船、客船都有世家之人,所以……”
沈疑之睨他一眼:“难道前世我逃出青蓬是游到东洲的?”
谢问不说话了,坐到沈疑之身边,把人往自己怀里拢。
沈疑之:“又心疼了?”
谢问闷声:“嗯。”
沈疑之当即笑起来,捏捏谢问的脸道:“前世是我草木皆兵,见沈琅遭遇怕祸及己身,察觉后院有异动就自己逃了。如今想想,那时不逃也没事,我这算自讨苦吃。”
“祸兮福所倚,逃了也算避祸。”自从魔魇离体,谢问前世的记忆就不断涌现。
他这段时间又想起些前世的事情,如今听疑之说起此事,后怕道:“前世沈家为明尊所屠。你若未曾遁走,怕也……”
“明尊屠了沈家?”沈疑之诧异:“那为何后世仙史未曾记载。”
“因为没有证据。”
彼时沈疑之寒毒痊愈、正为冲击炼虚境闭关修炼。
谢问在神剑宫当值,听闻沈家出事便立即赶了过去。
他到时,沈家老小连带奴仆尽皆被屠,只是死状奇怪,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唯眉心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前世谢问尚且不知是何人动的手。
直到今生陷入天月幻境,他才明白沈家众人死于何种手段。
只是不知明尊为何突然屠灭沈家。
沈疑之闻言沉默,思虑许久后也摇了摇头,“硬要推断,可能是那时的沈期暗中倒向了剑尊。明尊有所察觉,怕剑尊坐大,便暗中下了杀手。毕竟沈期掌着青蓬的灵脉,若是他真偏向剑尊,那前世便轮不到你杀明尊、我来补天了。”
谢问点头,在这千丝万缕的因果中窥见一点不幸中的万幸。
二人聊到这里,各有所思,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然而就因这一瞬的安静,极不隔音的船舱木板竟然放任“嘎吱嘎吱”地摇床声传入他二人的耳中。
沈疑之略一蹙眉,转瞬便听到一两声呻.吟和粗.喘。
伴着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这些与夜晚和欲望有关的声音已经被压到极低极低。
但由于响声众多,他俩一安静,这点微小的声音便连成片,声势浩大起来。
想起这些人方才还在甲板控诉世道之艰,如今又沉溺进个体的欲望之中,沈疑之不由轻笑了声。
不过这笑里并没有多少冷意,只是单纯觉得反差。
但人好像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七尺血肉之躯纠缠着欲望、罪恶、情感、希望。
可这是错吗?
前世他踏上仙门之巅,只觉脚下芸芸众生不过蝼蚁。他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值一提。
对于不服从他的散修、世家,他能武力镇压的,绝不考虑绥靖。
是以他入主仙盟后,手上沾染的血腥绝不比任何一任盟主少。因为不拿人当人,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在滥杀。
可至如今,他明白人为何物之后,又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过于冷漠了。
人并非无知的群体,也并非独立的个体。
他们,与他、与谢问,并无任何区别。
他随手杀一人,就可能是杀了另一人的“谢问”。
如果谢问死了他会难过,那另一人的死,也可能让另一个沈疑之痛不欲生。
所以仙门入道第一则,便是告诉所有修士,强者当怜弱,立世当慎杀。
可惜近百年来,人世间的强者好像都忘了,自己入道时听过的训诫。
意识到这里,沈疑之忽觉眉间一烫。
随即,他在谢问担忧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眉心的金印正逐渐逸散。
*
“疑之!”
谢问当即扣上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沈疑之摸摸自己眉心,又运起灵力探了探自己的内府,最终摇了摇头。
除了运起灵力时眉间代表他沈家血脉身份的金印不复存在外,他什么异样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沈疑之想不明白,见自己确实没有任何不适,又暂将这一变化按下不查,扭头安抚谢问:“待杀了沈期回沈家翻翻书,看看有没有先辈出现类似情况。”
谢问点头,粗糙的手指拂过他眉心,忧色难消。
“行了。”沈疑之拍怕他的脸,“说不定是好事,别多想,来修炼。”
谢文应下,沈疑之很快盘坐一定。
夜晚一下变得更加寂静,伴着这一船浑浊的杂声,谢问的心难以安定。
相较前世,今生的变数太多了。
他与沈疑之重生还不到一年,但前世那些足以灭世的秘辛已经逐渐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世界的动线已乱,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如果,他是想如果,这一世沈疑之走在他前面呢?
谢问垂眼,忽然覆上沈疑之的手,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玉制纳戒取了下来。
沈疑之眼也不睁,只动动嘴唇:“干什么?”
“取东西。”
“那放你那儿,别打扰我。”
谢问轻声应下,拿走梁圣手给沈疑之的药丸后,举着纳戒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高阶纳戒认主后便会固定为主人的圈口。谢问举着疑之的纳戒给自己试了试,发现哪怕是给自己的小指也戴不上。
试了一阵,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悄悄捏住疑之的一根手指,准备把纳戒给疑之。纳戒不比其它灵器,修士一应物件俱在其中,最好是不离手。
但谢问才碰上那细细长长的手指的尖儿,沈疑之合上的眼皮便颤了颤。
其实,谢问这极其轻微的动作根本不足以打扰入定的修士。
但沈疑之还是太在意谢问,有谢问在身边,他便格外注意谢问的一举一动。因此当谢问再一次触碰他的手,他便分了神,睁开眼无奈问:“你又干什么?”
谢问举着纳戒往自己尾指上戳了戳,“我戴不上。你看,真的戴不上。”
沈疑之见他拿着自己的纳戒往手指上戳戳戳不由愣了下,联想到一些不算正经的事上,回神后迅速夺回,戴回了自己食指。
谢问没反应过来,闷声道:“抢什么,又不要你的。”
沈疑之哼了声,继续修炼。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旦有了点苗头,便难以压制。更何况他们还处在这样封闭又靡乱的环境中。
想着谢问那个无意的动作,沈疑之深吸口气,忽然放弃修炼,起身跨坐到谢问腿上,一手撑着他肩膀,另一手用手指戳着他心口,没好气问:“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问茫然看他。
沈疑之:“那你那样戳戳戳做什么?”
“因为我带不上。所以……”想解释一下。
然而话未说完谢问已然明白沈疑之突然发难的原因。
看着青年泛红的耳尖,谢问忽然笑了下,把人抱进了自己怀中。
“所以疑之觉得我也是这样戳你的吗?”
“?”
正经在床上的时候不说,这会儿突然来一句下流话什么意思?
沈疑之压着逐渐失速的心跳,抬手捂住了谢问的嘴。
谢问抬头看他,满眼笑意。
沈疑之忽觉招架不住,下巴尖抵在谢问肩头不说话了。
谢问笑着摸了摸他的后颈,随后将抱在床沿坐下,自己则半跪在床下。
“太脏了,换个做法吧,疑之。”
沈疑之不解,直至谢问低头,隔着衣物吻了吻他的,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垂手按住了谢问的额头,“不用这样。”
“试试吧。”谢问望着他,轻声蛊惑:“之前你让我看的书里教过,会舒服的。”
“书?”
什么书?
沈疑之显然已经快忘了,在谢问的伺候下才想起来。
想起后脑中轰然一炸。
不是!
谢问……
学习回路这么长吗?
……
情至深处,沈疑之散在一旁的玉牌突然亮了下。
他与谢问俱是一顿。
沈疑之没多想,本想伸手切断灵力,不料颤抖的手指放上去竟泄出一丝灵力。
玉牌接通,风萧瑟激动的声音响起:“兄弟!”
沈疑之:“……”
“诶,怎么不说话?”
林三生:“太晚了忙吧。”
“大晚上忙啥?”过了会儿意识到什么,风萧瑟轻咳了两声:“忙也不可能接呀。”
沈疑之无奈,示意谢问别动后,应了风萧瑟一声,“什么事?”
“兄弟!哇,可算联系上你了?不对,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没事吧?”
沈疑之:“……没事,你说事!”
“噢噢。就是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沈疑之当即警觉,问:“你在哪儿?”
“我回家了啊。”风萧瑟说完压低了声音:“你与谢问晕倒后不是被剑尊救走了吗?然后我爹就来把我领走了呀。我本来还担心你,想来看你,但是我爹说仙门最近不太平,让我待在北地,不让我回仙宫。你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风萧瑟显然还不知他与谢问已经叛离仙宫,絮絮叨叨问着他与谢问的情况,还说有机会就偷跑回仙宫看他。
如今各方局势不明,让风萧瑟老实待在北地确实是最好安排。
沈疑之听完缓声道:“我与谢问都没事,你老实在家中带着,乘云仙宫那边……别去。”
“为何?”
“其一,我与谢问并不在乘云仙宫……”
“其二,剑尊疯了。”
沈疑之说着,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欲.望高涨不下,偏生又得安抚茫然无知的风萧瑟,这滋味已经不是一个“忍”字能压下的。
可前世他们这些人中,风萧瑟是最早夭亡的。
彼时他正闭关,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今生诸事的因果又因他的重生改变。
风萧瑟作为与他走得最近的好友,谁知道今生的因果又会将他导向何方。
为求稳妥,他必须让风萧瑟待在较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风萧瑟还蒙在鼓中,并不理解他说的,一个劲问他为什么、还有剑尊疯了是什么意思。
沈疑之如今哪有心思和他一一细讲,多说两句便烦了,想着风宴既然能闻风而来,应当知晓一点内情,便让风萧瑟去问他爹。
风萧瑟:“我问了呀,我爹说还不清楚。”
“那我也不清楚。”沈疑之加重语气:“总之你老实待在家里!听明白没有!”
风萧瑟一下就被吓得噤声,连说了三声“明白”。
见总算说通,沈疑之松口气,放缓了语气:“还有别的事吗?”
风萧瑟沉默,片刻后含糊问:“兄弟,你是不是和谢问在……那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我怎么听着有点热闹?”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忘了他们不发出声音还有别人的声音。
所以……
风萧瑟一直都知道。
忍了半天的沈疑之忽然笑了声,自暴自弃对风萧瑟道:“对,在,你要听吗?”
声音含笑,但底色却冷,吓得风萧瑟瞬间切断了联系。
对方灵力一断,沈疑之立即攥紧玉佩,生无可恋地倒进谢问怀中。
“谢问,太丢人了。”
谢问揽着他,一边拍他僵硬的背,又一边吻他冰冷的唇,哑声道:“没事。”
说是没事,但怎么可能没事!他以后来有什么脸见风萧瑟?
退一万步讲,万一他死在青蓬,那留给好友的最后印象岂非是……
不过……
谢问刚刚是吻了他吗?
沈疑之眨下眼,感受到唇上的濡.湿后又愣了下。
所以这是……他的……
他看向谢问。
谢问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也愣了。
大抵是怕他生气。
慢慢抿紧双唇,心虚地看他。
所以谢问也乱了阵脚?
也是。
毕竟是比他还古板许多的人,怎么可能比他想得开?
算了。
反正都是自己的东西。
沈疑之舔掉嘴唇上略带腥味的浊液,接着捧着谢问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2章 破天门四
突如其来的吻令谢问心旌摇荡。
他托着沈疑之的腰, 感受到一截柔软的舌尖探进他的口腔,慢慢卷裹他的唇齿、舌头、上颚。恼人的痒意逐渐清晰,连带心脏也被勾得剧烈跳动。
谢问喉头发紧的、不自主滑动喉结, 想要吞咽,却又害怕把他的疑之拆吃入腹。
于是只能克制地呼吸, 迟缓地回应。
可当他察觉沈疑之亲腻了想要抽身的时候, 又强势地按住了沈疑之的后颈, 不容人离去。
沈疑之抬眼看他,眼含诧异。
谢问便趁他分神的瞬间, 反守为攻。
“唔……”
沈疑之被迫仰头, 感受到谢问的舌尖瞬间反攻进了他的口腔, 压着他的舌头, 学着他的方式, 一点一点舔他上颚。
“哈……”
好痒。
沈疑之眼里续了点泪,想要闭合唇齿, 却又怕咬伤谢问, 于是只能忍着,一直忍到两颊泛酸。
满溢的涎水泄出口腔,顺着他白皙的侧脸滑下, 最终拉伸出一道晶亮的水光细丝。被吻得湿淋淋、水哒哒,谢问终于放开他, 抬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水迹。
沈疑之无声看着谢问, 眼神迷蒙, 好半晌才从逐渐消退的事后余韵中抽身,与同样缓过来的谢问额头相抵、相视而笑。
*
船行十日,终于抵达青蓬。
青蓬的深秋不算冷,但因处于仙门漩涡的中心, 气氛肃杀。
商贩们照旧出摊,可摊上的货物明显少了许多,那些昂贵的、珍惜的天灵地宝则通通被收了起来。
沈疑之与谢问穿着行脚商常穿的粗布麻衣,下船后沿着海岸地摊走走看看,随后悄然混进了外城。
青蓬外城的人相较从前只增不减,但繁华热闹大不如前。
沈疑之看着大街上盘桓的世家之人,拉着谢问走进背街的小巷。
小巷子里同样有商人摆摊,只是货物的品阶极低,来这里逛的要么是低阶的散修,要么是未曾入道的凡人。
沈疑之带着谢问在复杂的小巷穿行,最终停在一处简朴的民居前面,敲响房门。
门板很快被人打开。
素衣蒙面的少年见了沈疑之,立即让出位置,请他们二人进去。
沈疑之带谢问进门落座,沈琅取下面上的素纱,替他们二人奉上两杯热茶。
“兄长入城可曾遭到沈家守卫的盘查?”
沈疑之摇头,抬眼见沈琅满脸的烙铁新伤不由得一顿,“你的脸?”
沈琅身陷天月宫时,明尊常当着众人的面儿折辱他。
如今他虽在沈疑之的帮助下脱身,但游走各方难免撞上熟面孔,为了一劳永逸,他索性毁了自己的皮相,只做沈疑之的无名侍从。
沈疑之一默,片刻后道:“是我思虑不周。”
“与兄长无由。”沈琅解释:“之前兄长送我去药谷取蛊,我见梁先生从不为自己的皮相所扰,便有此心。”
沈疑之闻言点头,见事已至此也不再纠结此事,转问沈期近况。
沈琅面色一肃,正色道:“近来聚集青蓬的世家之人越来越多,沈期明显坐不住,已经私下差人寻找兄长的踪迹。眼下时机成熟……”
他顿了顿问,追问:“兄长准备何时动手?”
沈疑之算算时间,把动手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七,也即旬日后。
那是他母亲的生辰,沈期每年都会在这一日去城外的旧居坐坐。
那是他们一家曾经生活过的的地方。
沈疑之念及此事有些恶心,说完便挥了挥,让沈琅退下。
“好。”沈琅不问缘由,主动担事:“那这段时间我还是在外探听情况,兄长有事随时唤我。”
沈疑之应下。
沈琅起身冲一旁的谢问颔首致意,随后覆面出门。
谢问起身送走沈琅,回来见沈疑之独自去了里屋,又跟了进去,从后拥住沉默站着的青年。
沈疑之靠近他怀中,许久后道:“其实……沈期最初不是这样的。”
谢问知晓此事。
在沈疑之幼年的记忆中,沈期确实算得上好丈夫、好父亲。
可当沈家遭难,他被迫接任家主之位,又为稳固自己的地位,另娶新妇、逼死发妻、献祭女儿……
人心翻覆,仿佛一夕之间。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心如此变化。
“算了,将死之人,多说无益。”沈疑之只低落一瞬又恢复如常,准备修炼。
鉴于谢问恢复前世记忆后上道许多,沈疑之又摸出之前那本双修秘籍给谢问看。
谢问接过,翻了两页又将其放下。
坐在床头的沈疑之眯了下眼,闷声问:“还是学不会?”
谢问笑了笑,收了书径直来吻他。
沈疑之残余的负面情绪被谢问吻走,很快抱着谢问进入正题。
一番亲昵后,沈疑之趴在谢问胸膛问:“为何不与我双修?”
谢问哑声道:“非是我不愿,只是那典籍所载秘术需多劳累你,我不愿你如此,只想你愉悦。”
沈疑之闻言一怔,片刻后放开谢问,翻身面墙躺着。
谢问以为他生气,跟过去揽住青年细瘦的腰,轻声问:“这也算忤逆你吗疑之?”
沈疑之不语,沉默许久后才拉过谢问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
有力迅速的心跳隔着血肉传递。
谢问明白了,轻轻吻了吻沈疑之红透的耳尖,没戳破这难得一见的害羞时刻。
等待杀人的时间并无他事。
沈疑之珍惜与谢问相处的时间,除却修炼,便与谢问腻在一处。
如此十日转眼便过。
二人准备妥当,按计划行动。
只是临出门前,沈疑之拦住谢问,向他伸手:“把林延炼制的丹药还我。”
谢问一顿,拇指覆上食指的纳戒:“你早就知道了?”
沈疑之偏头看他,含笑的目光带着点默许的纵容。
谢问计划落空,只好将那两份丹药匀一份给沈疑之。
沈疑之接过丹药,走近抱了下谢问,轻声道:“谢问,别怕。我们都会活着回来的。”
谢问点头。
沈疑之又摸了摸他的脸,随后出门与沈琅碰头,去了城外。
这是个阴雨天。
海面并不平静,席卷的海风带了渗人的凉意。
沈琅追着沈疑之,迅速汇报着沈期的动向,“他辰时出门,如今应该已经到城外旧居了。”
沈疑之:“他带了多少人?”
沈琅:“不清楚。以我如今的修为,只能感到沈期一人。但距离太远,可能不准确了。”
沈疑之大体有了数,出城后便与沈琅分开,独自去杀沈期。
沈琅远远候在外围,从白日等到天黑,见沈疑之失败被俘立即联系谢问。
“谢公子,兄长那边失败了。”
谢问那边沉沉应了声,随即切断联系。
沈琅见自己的任务完成,稍稍松了口气,祈祷余事顺利。此后,他一直躲在暗处,直到目送沈期押着沈疑之离开旧居,方才后撤。
然而……
当身体毫无预料地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沈琅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他身后有人。
沈琅虽被明尊折磨数月,却因祸得福,修为急速拔升,如今已经是炼虚境。虽然只是初期,且还无法自如运用,但感知力已经大大提升。
若连他都无法察觉来人的气息,那来人便只可能是……
大乘修士。
不及转身,一只手落在沈琅的肩头,随即,宛如噩梦一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宝贝儿,原来你还活着啊。”
*
一日后,沈家。
沈疑之被两名剑侍押解,一步一步走向灵鳌山首的封印法阵。
灵鳌山下,受邀而来的一众世家修士见沈期绑了自己儿子不由奇怪,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议论声散在风中,传入沈期耳中。
沈期听着,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已被推入法阵的沈疑之。
沈期瞧着已然憔悴不少,姣好的面容露了倦色,眼尾压出几道细细的纹路。
沈疑之站在法阵中,法阵升起的灵光模糊他与期十分相似的面容,但声音却清晰传来:“父亲,你见老了。”
“天门已锁,飞升无门,谁能不老呢?”
沈疑之闻言眉头一蹙,不料沈期也知这一情况。只是不知他是否与剑尊有联系。
若有,那前世明尊屠灭沈家的事情就串上了。
沈疑之压着那点疑虑,故作无知,“所以父亲这是何意?终于顶不住压力,准备像对待沈莹那样对我了吗?”
“原来你都知道了。”沈期忽然笑了笑,面有苦涩,随即有指着沈疑之破口大骂:“沈疑之,这都是你自找的。原本,你老老实实学艺,老老实实回家,我现有的一切都该是你的。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他指着脚下来讨要灵石的修士,“若非那疯妇被擒,我都不知,原来这一切竟是你的手笔。疑之啊,你把父亲逼至这一步,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给你母亲和妹妹报仇?”
沈疑之不语。
沈期话音低落下来,“可你看看如今这局面,你除了和沈莹一样化作灵鳌的贡品外,又能得到什么?你为此设计这么久,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值得吗?”
“当然值得。”沈疑之:“只要能慰阿娘与沈莹在天之灵,哪怕我死,也要杀你。”
沈疑之话音一落,一道强劲的灵力忽从他脚下席卷而出。
沈期脸色一变,随即见沈疑之割破掌心。
鲜红的血液从沈疑之白皙的手掌落下,一滴一滴渗入法阵之中。
法阵吸食血液,骤然逆转,化作最邪最凶的杀阵,直袭向沈期。
沈期皱眉,向后撤出法阵,却又被斜刺里杀出的一剑逼回。
看着突然冒出的黑衣青年,沈期一面抵挡,一面阴沉地看着沈疑之,冷道:“你以为,找了帮手就能称心如意?”
沈疑之不语,他与谢问俩元婴修士围攻大乘修士确实如蚍蜉撼树,哪怕服下林延特制的秘药,暂时突破至炼虚也无一战之力。
但……
他与谢问,只需困住沈期。
眼见沈期被谢问逼回阵眼,沈疑之立即激活了脚下叠加在灵鳌封印法阵上的移形换位法阵。
法阵灵光一闪,瞬息间便将他与沈期的位置互换。
沈期深陷法阵又不得脱身,总算是明白了沈疑之的最终目的。
“原来你想要灵脉。可惜……”
沈期话说一半又停下,盯着执意杀他的沈疑之,不再留手,于法阵中释出全力。
多年来,沈期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游走于仙门各家,从不轻易动用灵力。
众人虽猜到他可能已跻身大乘,却不知他深浅。
直到如今,他祭出全力,人们才猛地发现:沈期如今的实力,比之明尊、剑尊也不遑多让。
强大的威压以灵鳌山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围观的修士大骇。不少修为较低的修士,在接触到大乘威压的瞬间便爆体而亡。
而处于威压中心的沈疑之与谢问更是首当其冲。
眼见束缚法阵出现裂痕。
沈疑之立即放弃防御,全力加固法阵,同时尝试唤醒灵鳌。
灵鳌山山石晃动,石中沉睡的巨鳌灵体逐渐苏醒,焕发金光。
沈期见状眼神一厉,看向沈疑之的眼中再无温情,转瞬凝聚全力释出致命一击。
灵光飞闪,击破束缚沈期的法阵,直袭沈疑之。
谢问见状迅速飞来,祭出微命挡在沈疑之身前。
沈期瞧见谢问手中的微命明显一愣,随即见谢问与沈疑之被他击飞下山。
风猎猎入耳。
沈疑之颤手抓住谢问,见替他挡下一击的谢问尚有一息,濒死的心立即回温。
他在半空紧紧抱住昏死过去的谢问,随后冷道:“明尊,你就看戏吗?”
话音一落,被沈期威压震慑的修士们惊诧不已。
“明尊?明尊也在”他们环顾四周,忽然见一揽着素衣青年的修士缓步走出,慢慢幻化回明尊的模样。
部分人瞧见明尊明显露了惧色,同时也有一部分人立即躲至明尊身后,大呼尊上救命。
明尊冷冷抬眼,施法托住沈疑之与谢问后飞身而起,径直落入法阵之中。
“兄长!”沈琅立即上前,扶住沈疑之。
沈疑之缓口气,见明尊并未为难沈琅稍松一口气,然后将重伤昏迷的谢问托付给他。
“带谢问回药谷。”
沈琅一急:“兄长不走吗?”
沈疑之看向法阵中与明尊对阵的沈期,寒声道:“沈期未死,我不能走。”
“可……”
沈疑之看向沈琅。
沈琅迅速收声,转而道:“兄长,明尊不可托付,你千万小心。”
沈疑之点头,见沈琅带谢问远离,立即飞回灵鳌山巅。
山巅法阵中,明尊见他回来,当即笑了声,嘲讽与他交手的沈期:“孤家寡人,妻死子反。沈期,这便是你投向神无乐的下场。”
“哈哈,尊上啊……”沈期反手祭出一掌,趁明尊格挡的间隙,又裂空至明尊身后,用尽全力落下一击。
一击落实,明尊面上一拧,然后听沈期于他身后冷冷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随着沈期话音落下,青蓬上方的空间骤然扭曲。
十数道空间裂缝展开。
转瞬,以剑尊为首、包括东洲、北地、十六洲数十位大乘修士瞬间齐聚青蓬。
“神无乐……”明尊本就因败于神无乐一事耿耿于怀,此番协助沈疑之杀沈期,也是想私吞沈家灵脉后再与剑尊一战。
然而,沈家灵脉着实过于诱人。他想要,其他人自然也想要。
只是他没想到,沈期竟然一早就联系了神无乐,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愿与神无乐裂天一博。
“沈疑之,他们冲你来的,你小心了。若是做了灵鳌的祭品,你我可就满盘皆输了。”
明尊说完,将瑶光琴祭出抛给沈疑之,随后飞身上首,再次与剑尊对上。
下方只剩沈疑之与沈期。
沈期看向自己这不自量力的儿子,忽然轻笑了声。
“疑之啊,你还是年轻了。纵得明尊相助又如何,他一人能胜过半个仙门的修士吗?”
“明尊能不能胜我不知道。但父亲,你也小瞧我了。”沈疑之冷眼盯着沈期,抛下大话的同时,细长手指抚上怀中的瑶光琴,忽地拨动琴弦。
神器铮然一响。
随着音波荡开,天地间霎时变色。
上首剑尊见状,看向近处的明尊,略显诧异:“你教了他天月幻境?”
“错了。”
幻境瞬间成型,沈疑之的声音忽然在四面八方响起。
“尊上,这是我的幻境。”——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3章 破天门五
瑶光琴织就的幻境确实唬人。
可沈疑之如今不过元婴境, 即便吃了药尊林延炼制的丹药,也只堪堪拔升至炼虚境。
因此他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凭借瑶光琴,就困杀在场的十数位大乘修士。
这不过是他拖延时间的手段, 只要任灵鳌吞噬沈期解开封印,再让重伤的明尊借灵脉疗伤, 那明尊便能重回巅峰, 再与剑尊抗衡, 极大拖延剑尊裂天的进行。
为此,沈疑之加大灵力输出, 同时催促明尊:“尊上, 还不动手?”
明尊冷哼了声, 闪身杀向沈期。
于此同时, 法阵中已然苏醒的灵鳌也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饥肠辘辘地向着沈期逼近。
沈期身陷幻境,眼前景象光怪陆离, 根本分不清攻击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此只能胡乱抵抗。
幻境之中乱做一团,无数灵光乱闪,绚烂又刺目。
沈疑之迅速拨动琴弦, 一面操纵幻境,一面注意着沈期的一招一式。
沈疑之所学甚杂, 却由沈期开蒙, 因此十分熟悉沈期的路数。
眼见沈期力有不逮, 露了破绽,他迅速加大灵力输出,在环境之中,祭出数道骇人的杀阵。
前世, 沈疑之便是借此阵、杀了已是仙门之巅的谢问。
如今的沈期强不过前世的谢问,加之还得分心对付灵鳌与明尊,因此根本逃不过沈疑之的突袭。
许是察觉危险靠近,沈期猛地回头看向沈疑之,然而为时已晚。
无数细密的血线在幻境中升起,随即又化作无形的灵刃,径直切割了沈期的身体。
鲜血喷涌而出,又迅速被灵鳌吞食。
封印灵脉的法阵随着灵鳌饱腹快速运转,即将接送。
明尊大喜过望,沈期却在这时,他的濒死时刻,逆转了丹田。
大乘修士浩瀚的灵力瞬间溢出,犹如毁天灭地的海啸席卷周遭的修士。
沈疑之修为最低,承受不住,吐出口鲜血的同时,抚琴的手指也因剧痛顿了顿。
仅仅一个错音,便被剑尊洞悉。只见幻境之中,明尊略一顿首,震开周遭修士后,一剑斩破幻境。
震颤的幻境破碎燃烧,化作星火飞散。
幻境一破,灵鳌山首的局面便清晰地呈现在一众大乘修士面前。
素衣玉面的青年抚琴起阵,竟然将大乘期的沈期逼至绝境。
他们见沈期陷阵自毁,眉头一拧,纷纷向后撤去。
唯有剑尊执剑上前,拦下了想要靠近灵脉的明尊。
二人再次缠斗,使此地的威压更上一层楼。
沈疑之靠着神器瑶光琴撑到才现在,如今被这两股新生的威压一震,当即匍匐在了瑶光琴上,两眼泛黑。
意识逐渐被剧痛撕扯,四周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唯有沈期的嘴角扯出的轻蔑弧度,刺入他的双眼。
沈疑之咬牙,身躯摇摇欲坠之际,一道黑影闪来,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跌入温暖的怀抱,檀木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息。紧接着,温和又熟悉的灵力不断涌入他体内。
沈疑之挣扎抬眼,看着去而复返的谢问,濒死的心跳复苏,但转瞬又惨白了脸。
“谢问……”
他想问谢问为何回来,可刚开口,谢问就紧紧抱住了他。
谢问本就伤重,其实来也做不了什么,最终的结果怕也只是和他一起死。
何必呢。
沈疑之眨下眼,片刻后又领了谢问这份生死相依的情,埋进谢问的肩窝,伸手回抱住赶回来的青年。
微命、上善同时浮现,于此生死关头,以钢铁之躯,护住自己的主人。
不远处,被杀阵陷住的沈期瞧见微命又是一怔。
随着微命亮起金色灵光护住两位主人,他眼底的冷意与狠戾竟然消融,化作茫然与悲怆。
一千年岁月太长,谁能想到一次擅动的凡心,竟会酿成这样的悲剧。
很快,那足以要人命的灵压逐渐散去。
沈疑之不解,抬头却见停止自毁的沈期,温柔地看着他,一如许多年以前。
那时他还没有沈期一半高,沈期单手就能将他扛到肩上。
沈疑之呆住,然后看见一缕熟悉的黑线从沈期的眉心逃出,又被灵鳌一口咬住,扯出咀嚼。
恍惚间明白什么的沈疑之当即冲出去,于沈期生命消亡的最后一刻,侵入沈期的识海。
百年前。
青蓬山郊。
沈期新婚。
由于妻子是凡人,沈期为家族所弃,来观礼的只有两位亲近的结拜兄弟。
沈期这俩兄弟皆是散修,却极为不合,明明只有两人却要坐两桌。
沈期作为主人家与一贯的和事佬,只能尽力安抚两人。
然而两人间的矛盾显然不可调和,典礼结束,一人便先走。
留下来那人也极其不悦,问沈期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期笑笑,握着那人手道:“二哥,就当是我堕了青云之志吧,但我如今确实没了飞升之心。”
那人闻言勃然大怒,拂袖离去后再未与沈期见面。
直至沈期妻子因生产落了病根,天年不永,那人才派人带来了名为“神魇”的生物。
来人告诉沈期,只要以身养魇,待神魇长成,便有医死人肉白骨之效。
可惜……
十二年前。
沈家。
沈期望着日渐老朽的父亲,跪地道:“孩儿已然成家,无法另娶,望父亲收回成命。”
老者漠然看着自己的血脉,片刻后垂下眼,将沈期压去了灵鳌山首。
属于沈期的记忆,自此停留在那日,再无以后。
直至如今,那献祭给灵鳌的残魂受本体感应,折返本体,拼死看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
“爹……”
沈疑之茫然唤了声,回应他的却是尸块砸地的沉闷声响。
一应往事浮出水面。
沈疑之久违地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所以沈期早就死了?
那当年从灵鳌之口爬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沈疑之抬头,看向正与明尊缠斗的剑尊,忽然将所有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十二年前。
沈期身死“复活”。
十二年前。
剑尊给谢问种下魔魇。
是什么让剑尊决定献祭的自己孩子?
是因为沈期体内的魇,养得极其成功吗?
沈疑之情绪濒临失控,浑身逆流地血液汇聚至心口又炸开,最终呕出一口鲜血,昏倒在谢问怀中。
另一边,苏醒的灵鳌见吃到假货,呸地将已死的魔魇吐出,转瞬跳回封印,再次化作一尊石像。
灵脉松动的封印瞬间沉寂。
上首缠斗的二人见献祭失败,同时一怔,不过片刻又同时将视线落在了沈疑之身上。
沈期已死,作为沈的嫡系血脉,沈疑之已然成了打开沈家灵脉的最后一把钥匙。
眼见神无乐抽身去抓沈疑之,明尊当即闪身将人拦住。
二人你追我赶,落地时,地面空空如也,已无沈疑之与谢问的踪迹。
看着残存的传送法阵,明尊收了攻势,好整以暇看向剑尊,讽道:“神无乐,看来你儿子不大认你这个爹啊。”
剑尊冷冷扫他一眼,随即收剑转身,去收敛沈期的尸身。
明尊欲拦,却被再次逼近的十数位世家家主拦住。
一众大乘修士悬停半空,气势逼人地看向明尊。
明尊抬眼扫过半空,忽然眯起阴鸷的双眼,寒意涔涔地笑起来:“所以,你们要和本尊打吗?”
*
“家主,药好了。 ”
东洲临海的一处小阁楼,东里家侍从将熬好的汤药端来。
以男相示人的东里寻抬手触碰瓷碗,试了试温度后示意端到床边。
紫罗兰垂幔大床上,谢问扶起刚醒不久的沈疑之,接过汤药喂他。
白瓷勺呈上温热的褐色汤药,送到沈疑之唇边。
沈疑之扭头避了下,苍白干燥的唇动了动,哑声道:“直接给我碗。”
谢问将碗托高,沈疑之屏着呼吸,就着谢问的手,面无表情将极苦的汤药咽了。
药碗残余苦涩的气息,沈疑之嫌弃地推了下谢问的手。谢问便将药碗放下,随后抵着鼻息咳嗽两声。
沈疑之抬眼,见谢问脸色也不大好,不由问:“你的伤……”
谢问:“药尊已替我看过,并无大碍。”
沈疑之不放心,扣住谢问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确认他的话不假方才作罢,看向一旁站着的东里寻。
东里寻对上他视线,略微点下头,态度还算和善。
但沈疑之还是窥见了东里寻眼底那点微妙的冷意。
果不其然,东里寻与他寒暄片刻,便将话题转到了沈期身上,直斥他弑父乃逆天之举,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疑之,身负打开青蓬灵脉秘密的你,如今已成众矢之的,偌大仙门,无一人不觊觎你的命。”
谢问眉一拧,刚要阻止东里寻说下去,就听沈疑之冰冷问:“东里家主,你们养着的魔魇,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身受重伤,气息虚弱,可问出的话,却力有千钧。
东里寻明显一顿,眼底压着的冷意也翻了上来,“沈疑之……”
“东里家主。”沈疑之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缓声打断:“当年给沈期送魇的,可是你的人。”
东里寻蹙眉,见谢问也冰冷地看向她,只得压下那点怒火,无奈解释:“当年神无乐送神魇给你父亲,确实是为给了为你母亲治病,并无他意。”
“所以,我也只是问你,你与剑尊饲养的魇,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疑之目光平静,仿佛东里寻所提及的旧事,根本与他无关,而他,只是想知道魇为何物。
东里寻看着谢问怀中的青年,忽然发现神无乐当年对他的判断一点错没有,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过三两句的话的功夫,她已然被沈疑之逼至了不得不答的境地。
*
神魇是东里寻从东里家剑冢带出的东西。原是凝聚于神剑之上的怨气,由于蕴含着神威,是铸剑的上好材料。
以此物铸造的新剑往往更加趁手,似有灵智从剑中诞生。后来这批剑确实凝出灵体,却并非剑灵,而是他们如今所见的神魇。
其与人之魇相似,却又没有魔气,加之东里家的古老典籍记载此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东里寻便将此物收集了起来,留待他用。
后来沈期为妻养魇,遇劫身死又复活,历数劫而不得飞升的神无乐以为窥见天机,当即尝试将这种魇移植进修士体内,辅助裂天。
至于辅助的手段……
“便是借魇捏造另一个自己,令其自毁,炸开天门。”
捏造……
上古时代,确有神造人的传说,但那已是不可考的事情。
沈疑之沉吟半晌,追问:“那以魇捏造的生物,究竟是魇还是人?”
东里寻看着沈疑之,许久后道:“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在东里家长久的实验中,那些由魇创造或被魇复活的人,呈现了完全不同的状态。既有如你父亲这般,喜怒易逆、心性大变之人,也有与原身无异者。这样的魇人,原身观之如照镜,其亲属家眷也难辨真假。所以,哪怕是我,也难以洞悉魇究竟是何物。”
沈疑之大抵明白了。
虽然未全信东里寻所言,却也没再细究,转而探问东里寻如今的立场。
“东里家主,疑之还有一事不明。“
东里寻示意他说。
沈疑之淡道:“若魇生物是人,那你们凭什么让他们代替你们去死。若魇生物非人,那你们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完全掌控这样一股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力量?”
东里寻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担忧的事情。”
沈疑之:“所以你是因此才与剑尊离心?”
东里寻眉头一蹙,半晌后忽然醒悟,怒而反问沈疑之:“你也是这样一步步设计谢问的?”
沈疑之一哂,视线却落在谢问身上。
谢问看向东里寻,摇头道:“不是,疑之是我求来的。”
东里寻一哑,不知是气更多还是无奈更多,主动结束这场对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齐问了罢。”
沈疑之听后也不客气,径直问:“如今还有谁以身饲魇?”
*
“没想到剑尊为了裂天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东洲小阁楼,东里寻走后林延便施施然走进来,再次替沈疑之诊脉。
沈疑之恢复能力极佳,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恢复大半。
林延见状调侃:“你这样的体质非常适合试药。”
沈疑之:“你听了东里寻说的心动了,想拿我饲魇,看看这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到底是什么效果?”
林延眯眼,片刻后看着他大笑起来,“沈疑之啊沈疑之,你这孩子心眼儿怎么这么多?”
沈疑之淡道:“那是我说错了,林大哥勿怪。”
“哎呀,其实你说对了,我是有此心,但怕你梁先生与我置气啊。”
沈疑之放松戒备,靠着与他一样放松下来的谢问调侃林延:“梁先生不是全听林大哥的吗?”
林延摊手:“谢问不是也全听你的。你能不顾念他吗?”
沈疑之一笑,与林延闲话一阵,借休息为名,委婉送客。
林延起身,临走问:“你后续当如何?如今仙门众可都在寻你的踪迹。”
沈疑之:“闭关,修炼。”
林延点头,见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再多说,掩门离开。
外人走完,沈疑之平和的脸色立即垮了下来,流露了比平日复杂的情绪。
谢问见状,吻了吻他的发旋,轻声劝:“疑之,我在,难过就哭出来吧。”
沈疑之勉强扯着嘴角,看着从菱花窗照进来的微弱光束,哑声道: “我哭不出来。”
因为没人想害沈期,也没人想害他母亲、妹妹,更没人想害他。
所以他无人可怨,更无人可恨。
那些闷在心里的情绪如浮云在天,遮天蔽月却飘渺无形,使得他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所以是天命要他父母双亡、情爱两断?
沈疑之忽然觉得荒谬,转过身紧紧抱着谢问。
谢问托着他的腰,大手轻轻落下,一下又一下拍着他颤抖的背脊,直至他在药物的镇定作用下再次睡去。
*
一觉睡醒,沈疑之情绪完全恢复,在谢问怀中赖了会儿便起床修炼。
如此持续几日。
谢问看他一夕之间就如无事人一般不由得担心,怕疑之被自身情绪魇住走火入魔。
于是当沈疑之再一次准备修炼,他便强行将人拘在了自己怀中,久久不愿放手。
沈疑之察觉不对,细细长长的眉一挑,漂亮多情的眼看着紧紧抱着他的谢问,流露几分疑惑。
“谢问,你又发什么疯?想要了?”
“不是。”谢问:“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
谢问将自己的顾虑说出。
沈疑之听后竟是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满道:“谢问,你小看我。”
谢问疑惑看他。
沈疑之淡道:“重活一世,若我连这样的事情都看不开,早该折戟当涂,成为荒丘野草地里的一具无名枯骨,而不是如今的沈疑之。”
“所以你……怎样想?”
沈疑之:“当然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因为不够强,所以堪不破命运,断不了乾坤,定不了阴阳,活于世间只觉浮云遮望眼,事事不如意。可若天下尽在我指掌翻覆,乾坤皆有我定断,那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便发生,我也能教它阴阳逆转,顺我心意。”
谢问怔住,不知该做什么,只觉止不住地心动,于是手忙脚乱,将细瘦的疑之揉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沈疑之抵上谢问额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凑上前吻了吻他干燥开裂的嘴唇。
“你也休息下吧谢问,我没事的。”
这段时间谢问为了照顾他,衣不解带又担惊受怕,瞧着已有些倦怠。
谢问听了却不应声,反含住他红润的唇轻轻咬了下。
不痛,但在沈疑之唇上留下点浅红的印子。
沈疑之蹙眉,以为谢问真有想法,伸手一摸却并无异常。
“你……”
谢问:“就是单纯想咬一下你。”末了又由衷道:“疑之,你比我厉害。”
初知沈家旧事真相,谢问十分忐忑,害怕疑之因为自家的悲剧道心受损、再入迷途。谁料这对如今的疑之来说根本不算迷障。他的道与法早已贯通,坚定又迷人,令人心悦臣服。
“整天胡言乱语。”沈疑之被夸得莫名其妙,抬手推了把谢问的脸,偏头道:“放开,我要修炼。”
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修炼。
谢问笑起来,片刻后凑到疑之耳边,含羞带怯地说了句下流话。
沈疑之听见脸一热,回神后一把将谢问薅开。
一面穿衣,一面没好气问:“从哪儿学来的?”
谢问:“你给我那本书。”
“什么破书。”沈疑之不疑有他,骂了句后便在另一头盘坐纳气。
青年白皙的脸上犹带红晕,前几日盘踞眉心的愁容已然完全消散。
谢问静静看着,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转到床尾躺下,抱着入定的沈疑之入睡。
沈疑之有所察觉,吐纳一周后睁开眼,把抵在他后腰的谢问抱起,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谢问大抵乏得厉害,如此动静也没醒,只是轻微蹙了蹙锋利的眉头,察觉是他后又很快舒展开。
竟然睡得这么沉。
果然是累着了。
沈疑之看着大腿上沉沉睡着的谢问,一时之间之间也忘了修炼,白皙的手落在男人麦色的侧脸,轻轻抚摸。
“疑之,想做你的狗。”
莫名的,谢问的下流话闪回。
沈疑之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唇角慢慢扬起,手指落在谢问耳垂,轻轻捏了捏。
好软。
如果留下点什么,谢问……应该会很高兴吧。
于是谢问醒后,得到一枚银剑样式的耳饰,和沈疑之小腹已经消失的银纹一样,只是如今坠在他的左耳,暧昧中又带着点两人才洞悉的淫.靡意象。
“喜欢吗?”沈疑之问。
谢问照着床头的铜镜,摸着点缀在耳垂的银饰,满眼喜色,欣赏许久才想起问:“只有一只吗疑之?”
沈疑之霎时笑起来,捂着自己的纳戒,藏着另一只不给谢问。但两人在合欢蛊的作用下双修那么久,灵息早已交融,纳戒根本守不住什么。
谢问取出另一只耳饰,瞧见那熟悉的玄色小剑,瞬间愣住,问被按在自己怀中的疑之:“什么时候做的?”
闹过一通,沈疑之气息微喘,看着他轻声道:“带你去药谷取蛊的时候。”
那时沈疑之看出谢问对他肉.体的渴.望与不舍,知道由奢入俭难,便提前做了这俩耳饰,想着取完蛊就给谢问,算作安抚与补偿,也侧面说明自己的心意。
“谁料你与我闹脾气,便没送出去。如今你都想给我、咳当那什么什么了,我当然得表示表示。”
“那这算什么?”谢问摸着手里的耳坠,哑声:“主仆、君臣,还是……”
“傻子。”沈疑之捧住谢问的脸,吻了吻他坠着耳饰的左耳,随即贴着他耳朵轻声道:“还没发现吗,是道侣的契印。”
契、印。
谢问忐忑又期待的心一瞬落实。
落实的瞬间又疯狂跳动起来。
带得他的手都在颤抖。
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直到沈疑之的气息再次柔柔落在耳畔。
“不给我带上吗谢问?”
飘飘然神游天外的谢问瞬间回神,在疑之的引导下,运起灵力,轻轻将那枚玄色的小剑耳饰扣在了疑之漂亮的耳垂上。
白皙完美的侧脸瞬间点缀上一点深黑的印记,再也取不下来。
那是他给疑之留下的、烙印在魂魄上的……
道侣契印。
“疑之……”
谢问盯着那枚小小的耳坠,眸色渐暗,压抑的欲望终于溃堤,将他的道侣席卷,随着他沉沉浮浮……——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4章 破天门六
结契之日对于修士来说无异于新婚。
谢问表现得格外激动, 直将沈疑之拆吃入腹。
沈疑之这时才绝望地发现,谢问以前都竟然都是收着的。
直到此时此刻,才完全放开, 像是捕获猎物的猛兽,完全展露自己的利爪与獠牙。
沈疑之一时之间竟然受不住, 挣扎着想要结束, 却又被谢问捞回去, 哄着继续。
记不清做了几次,结束时沈疑之声嘶力竭, 枕在谢问胸口很快昏睡过去。
翌日, 按时醒来准备修炼的沈疑之尝到了纵.欲过度的苦楚, 浑身散架一般, 别说修炼, 坐起来都难,气得真想将谢问踹下床。
可扭头见谢问揽着他沉沉睡着, 一呼一吸带着精壮的胸膛起起伏伏, 模样又乖又顺从,竟狠不下心。
算了。
他捏捏谢问的脸,十分宽容地想:
下次再踹。
*
沈疑之说修炼, 那就是真修炼。
毕竟他与明尊谋夺沈家灵脉的计划已然失败,如今明尊失势, 剑尊坐大, 已无人能拖延剑尊施行他的裂天计划。
修行一道, 强则强,弱则亡。
沈疑之为此努力过了。如今局面超出他的控制,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修炼。
毕竟前世的天裂, 他站在仙门之巅尚且赔上了一条命。
如今剑尊若撕破天门,只有元婴之境的他,未必能再拿自己的命换天下无虞。
为此,沈疑之暗中令沈琅蛰伏,随后便与各方断联,自己与谢问藏身在与剑尊关系极其亲密的东里家,深居简出,闭门修炼。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直至他与谢问的修为来到炼虚巅峰,方才出关。
他与谢问都已恢复前世的记忆,所以修炼极快,再加上东里寻的倾力相助,便是越境炼虚也未遭大劫。可即便如此,他们修炼至此还是耗费了半百光阴。
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仙门天翻地覆。
青蓬一战,沈疑之卷走了明尊的瑶光琴,使其无法再施展天月幻境。
明尊战力减半,各方世家顺势崛起,悉数自立,不尊天月宫也不尊神剑宫。
除却一时无主归附天月宫的东南十六洲,如今仙门各州各大世家已是各自为政,乱做一盘散沙。
除此外,暗中蛰伏已久的无相宫也悄然伸出了自己触手,疯狂在仙门扩张势力,以图新变。
沈疑之出关后,本想去寻觅机缘一举突破大乘,但瞧着这情况,也只能暂停修炼,选择游走各方,联合不知情的势力,阻止剑尊裂天。
相处五十年,东里寻也信了自己这儿婿的野心与救世之心,当下不好再劝,只迂回提醒:“神无乐一早便知你与谢问在东里家,这些年碍于我的情面才没有来寻你二人,可你们若执意离开东里家,我就护不住你二人了。”
世家大族向来以自身利益为先。东里寻虽然信了裂天会招致灭世之劫的说法,内心却存着一份高傲的侥幸,觉得即便天劫降临,世家修士也能顺利度过劫难。至于那些犹如蝼蚁的低阶的散修与凡人,则不再他们的视野之中。
谢问虽然流着世家的血,对自己的认知却还是一名散修,因此一直与东里寻有观念上的摩擦。
如今见东里寻拿剑尊恐吓他们,锋利眉眼当即蹙起,黑沉的眼底露了一丝不悦。
沈疑之瞧见,忙将谢问按下,缓声对东里寻道:“母亲,我们明白。只是这天下是我与谢问立身之所,苍生既灭,我等如何做覆巢之下的完卵?所以此刻救天下,也是救自己。”
东里寻闻言不再多说,在他们临行前,将东里家的化形之术传授给了他们。
沈疑之与谢问习得,改换容貌后,离开了东里家。
*
“兄长。”
沈疑之出关先去东南十六洲见了沈琅。
沈琅不便出入东里家,已与他多年不见,如今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向他汇报了仙门近况。
沈琅所言与东里寻说的大差不差,但却额外带来了东南十六洲的消息。
这五十年,沈琅蛰伏在十六洲也没闲着,竟然打着无相宫的旗号,暗中将十六洲拧在了一处。
如今只要沈疑之想,就能对十六洲发号施令。
沈疑之闻言大喜,如此便省了在十六洲游走,辗转去了北地。
*
一晃五十年,通灵玉牌留存的灵力早已散去。
沈疑之无法提前联系风萧瑟,潜行去了北地才发现呆头呆脑的风萧瑟竟然已经成婚生子。
彼时秋风正烈,风萧瑟抱着自己的小女儿逗弄,一回头瞧见沈疑之竟出现在自家后院,当即怔住。
“爹。”风念伸出小手捧住风萧瑟的脸,稚声问:“你在看什么?是那边的漂亮哥哥吗?”
风萧瑟一瞬回神,放下风念,快步跑过来,给了沈疑之一个熊抱。
“兄弟!我靠!我靠!”他惊叹几声,最终哽咽问:“你还活着啊?这些年死哪儿去了?”
青年面容已然成熟,但面对旧友,终究露了一丝年少时的情态。
沈疑之拍拍风萧瑟的背,安抚下他的情绪后,将青蓬一战后的事情同风萧瑟讲了。
只是略去了许多正事。
风萧瑟已然成家,但大白天还在家陪女儿可想是个没掌权的。
于是沈疑之与他寒暄一阵,便问风萧瑟:“风伯父在吗?”
“我爹?”风萧瑟:“他云游去了。这会儿估计在西极魔域吧。”
沈疑之眉一蹙,“那如今的风家是谁掌权?”
风萧瑟:“我姐啊。你要见她吗?我带你去。”
沈疑之点头,只是在风萧瑟行动前多问了一句,“你姐夫……”
风萧瑟不解:“我姐还没成婚呢,我哪来的姐夫?”
沈疑之提起风清竹在乘云仙宫的那段恋情。
风萧瑟挠挠头,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随即笑道:“你说那孙子啊。他早被我姐给踹了。”
沈疑之:“为何?”
“这事儿说来话长,具体是这个样子滴。”
风萧瑟很有自知之明地开讲:“我嘛这辈子没啥志向,天赋秉性比我姐都差远了,所以这家主之位肯定得我姐来坐啊。于是我姐就和那孙子说,让他跟她来北地享清福,以后什么都不用干,如果想就帮着我姐管理风家。谁料那孙子放不下自己在神剑宫的剑君之位,说我姐一介女流管不了偌大家业,让我姐跟他去神剑宫住那破茅草屋。我姐当即就气笑了,二话不说就把人踹了。”
“一晃好多年了。”风萧瑟感慨:“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号人了。说起来我当时就说了,散修靠不住靠不住,结果你们都不信我的,最后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他义愤填膺地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兄弟身边还坐着个散修。
于是压低了声音,凑沈疑之身边,小声问:“兄弟,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谢问没犯浑吧。”
沈疑之当即笑起来,和偏头看来的谢问对视一眼,随即反问风萧瑟:“你觉得他敢吗?”
风萧瑟立即把心放进肚子里,带着沈疑之去见风清竹。
可惜风清竹不知沈疑之来了。
风萧瑟带他们过去时,她前脚刚走。
风家剑侍回禀,说是风家的侍从外出办事时被其他世家的公子打伤,风清竹听了回报勃然大怒猛,带着人去找场子了。
沈疑之:“清竹这性子还是没变。”
风萧瑟哈哈大笑:“我姐就是这样的,记得我小时候被人欺负,她撩起袖子就上了。”
沈疑之点头,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他刚入乘云仙宫,被其他世家子弟排挤,也是风清竹带着风萧瑟给他出头。
念及此,沈疑之目光缓了缓,对风萧瑟道:“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哎呀,你放心,我姐能搞定。”风萧瑟搭上他肩膀,嘚瑟道:“念儿她娘亲该回来了,我得去接呢。兄弟,你且住一晚,我姐明儿就回来了,现在就等着见我媳妇儿吧。”
风萧瑟说着,强行拽回二人,安排他们在自己的院子住下,随后便去接自己媳妇儿。
沈疑之一时有些好奇,与谢问猜风萧瑟最后娶了哪家的女子。
不料谢问语出惊人:“杨月依。”
沈疑之看向谢问。
谢问道:“风念与杨月依很像。”
“是吗?”沈疑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眯了眯眼。
转眼黄昏,风萧瑟带着自己媳妇儿回来。他一进院子,便冲着沈疑之喊:“兄弟!快来快来!”
沈疑之与谢问走出房间。
风萧瑟见他二人一愣,凑过来小声问:“怎么还变样子了?”
沈疑之:“我与谢问的行踪还不宜暴露。”
“嗷!”风萧瑟回过神来,没暴露他们二人的身份。
杨月依成婚后稳重许多,并未深究他二人的身份,只是吩咐侍从设宴置酒,随后便回了房间,让风萧瑟陪他们叙旧。
许是多年不见,风萧瑟兴致很好,拉着沈疑之聊了许多这五十年间发生的事情。
说他得知青蓬一战后,不信沈疑之身死,曾遍天下寻他;说他与三生发生口角,将人气回林家后不如何登门致歉,从此断了联系;还说他为了求娶杨月依,在他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后来杨月依生女,想见自己的亲人,他又去杨家跪了好久好久……
沈疑之静静听着,忽然发现五十年真是不短,竟足够一个人经历那么多事情。
“唉,萧瑟……”他不知该说什么,感慨之际端上桌面闲置的酒杯喝了口。
然后……
“咚——!”
酒盏落回桌面,沈疑之醉倒在谢问怀中。
风萧瑟瞧见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哎呀,我忘了北地的酒比东洲烈多了。”
于是一杯倒的沈疑之,变成了一口倒。
谢问无奈,也无法苛责风萧瑟这傻的,只能抱上人,回房间休息。
风家崇尚简朴,风萧瑟却没薄待他们,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连照明都用上了夜明灯,床上更是铺了上好的软被。
谢问知道这是为了疑之,倒也没客气,给沈疑之擦擦身子后,便抱着人躺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
折腾一阵,沈疑之的酒意已经散了些。
此时见谢问睡过来,便以为还在东里家,很自然地贴过来,吻了吻的唇。
谢问抱着爱人,缓声道:“疑之,这是风家,我们是客,这样不好。”
“哦。”沈疑之消停了。
只是没一会儿又凑过来问:“风家,哪个风家?”
“风萧瑟家。”
“那我算是什么客?”沈疑之否认:“我不是客。”
于是白皙的手再次探进谢问的衣裳,慢慢抚过他的胸、他的背、他的腰,还有他的……
谢问呼吸一重,忙把疑之的双手按住,拘在了自己的胸膛?
“谢问?”
沈疑之这五十年吃拿随意惯了,突然被谢问拒绝,还有些奇怪。
只见他抬起湿漉漉的醉眼,凑上前抵着谢问额头,轻声问:“怎么了?不做吗?可是我觉得有点热,想要。”
见谢问不吭声,又加重了语气:“很想要。”
谢问颅内紧绷的弦一断。
瞬间忘了什么作客的礼数,当即将沈疑之抱起,握着他的后颈吻下去。
两人还是化形的模样。
沈疑之变作了白白嫩嫩的书生,瞧着不似平常锋利,平添几分乖顺。
谢问则化作了一壮年武夫,下颌幻化的胡茬硬硬戳在沈疑之的脖颈,很快在疑之白嫩的肌肤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
“嗯……谢问……”沈疑之对此很不满,仰着头躲避。眼见被谢问按回来,又伸手推开谢问的下颌,控诉道:“你胡茬扎人!”
谢问一顿,变走胡茬。
这下舒服多了。
沈疑之回抱住谢问,主动凑上前吻他的唇。
一吻毕,两人热气腾腾地看着彼此,同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谢问托着沈疑之细瘦的腰,慢慢靠近自己。
沈疑之闭上眼,汗涔涔埋在谢问肩头,随即听谢问凑近他刻着契印的右耳,哑声道:“疑之,好.紧。”
沈疑之一颤,缀在耳朵的耳饰摇晃起来,撞上谢问左耳的耳饰,发出清脆的声响。
……
翌日,谢问早醒。
他睁眼瞧着陌生的环境愣了下。
待看见安稳睡在怀中的沈疑之又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事。
他和疑之竟然……在风萧瑟家里做了。
屋内气息未散,谢问眼底闪过些不自在,刚运起灵力,准备消除所有痕迹……
“哐当——!”
屋门被人暴力推开,风萧瑟飞一般冲进来,迅速掀开被子上了床,伸展手脚给了谢问一个熊抱。
“兄弟!醒醒,我姐回……”
乍然对上沈疑之冰冷的双眼,风萧瑟愣了下。
等低头看清自己抱的人是谁,又瞬间弹射下床,无比惊恐地看着谢问,发出一声宛若杀猪般的哀嚎。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他兄弟早被谢问掰弯了,已经不是能和他钻被窝搂搂抱抱的关系了!
天呢,这世界怎么能离谱成这样子。
风萧瑟转过身,面壁落泪。
谢问:“……”
沈疑之:“……”
院中,杨月依问:“夫君,你怎么如此莽撞,可是吓到两位客人了?”
由于他们皆是男子,杨月依并未多想。
但屋内的三人却因此清醒过来。
沈疑之撑着床坐起,见风萧瑟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清清嗓子无奈道:“还不出去?”
风萧瑟这才活了过来,转身出门,哄着杨月依离开了。
“走走走,他们还没睡醒,先别闹他们了。”
“早就与你说了,昨夜你拉着人聊到半夜,人家怎么可能醒这么早。夫君,你真得改改这莽撞直愣的性子了。”
“是,得改得改……”
夫妻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沈疑之看向被风萧瑟抱了把的谢问,没忍住,低头笑出声来。
谢问沉着脸,缓了会儿才将沈疑之捞起来,替他穿衣束发,准备去见风清竹。
*
辰时,风家大厅。
已继任家主之位的风清竹回家见到沈疑之与谢问明显有些意外。但她明白沈疑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于是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问沈疑之登门为何事。
沈疑之将剑尊裂天的事情大体同风清竹讲了。
其实来前沈疑之也忐忑,不知风家是否愿意放下世家成见为这天下一搏。
万幸如今的家主是风清竹。
许是还年轻,她的想法与沈疑之一样。
认为与其等剑尊的把天捅个窟窿,留他们这些晚辈收拾残局,不如早做防备,防患于未然。
只是剑尊势大,非他们一人一家能抗衡。
风清竹想了想,向沈疑之献计,准备诓骗北地世家联手对付剑尊。
沈疑之看向风清竹。
风清竹淡淡道:“北地这些老家伙活得够久了,不得飞升估计是他们最后的心魇,所以他们未尝不想看看天破个窟窿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可我们若告诉他们,剑尊裂天是假,意欲颠覆仙门格局、独霸天下是真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各家尊崇剑尊,无非是因为剑尊一心飞升,并无独尊之心,是以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重视,也不会阻止,更有甚者还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可若让一众世家改变这一认知,把剑尊当做第二个明尊呢?
风清竹的想法与沈疑之不谋而合。
二人商议一阵,很快拿出具体的策略,由风清竹在北地散播谣言,沈疑之则准备去南冥洲,尝试联合最后一方势力。
*
天色渐晚,月华如霜。
风清竹坐在主位,见沈疑之竟然打起明尊的主意,不由摇了摇头。
“明尊为人狂悖,喜怒无常,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疑之,恕我不能赞同你的想法。”
沈疑之明白风清竹的顾虑。
毕竟北地不满明尊已久,若让北地世家二选一,那大多人还是会选择剑尊。这对他们的计划并无助益。
但……
沈疑之看向风清竹,缓声道:“我若告诉你明尊快死了呢?”
风清竹眯眼,半晌后问:“此话当真?”
她话音刚落,窗外人影一闪。
一旁谢问按剑起身,刚要动作却被沈疑之拦住。
谢问看向他。沈疑之轻轻摇了摇头。
屋内烛光摇曳,光线昏暗。
风清竹蹙着眉,压低声音问沈疑之:“你知道是谁的人?”
沈疑之点头,缓声对风清竹道:“当年青蓬一战,我曾顺走明尊的瑶光琴。如今……”
他祭出隐隐泛起灵光的神器,忽然对风清竹一笑。
“不用我们操心,鱼已经自己找来了。”
*
三日后。
天月宫。
从风家被明尊劫来的沈疑之自昏迷中苏醒。
他睁眼,瞧见床上的情景又挪开了视线。
“啊……不要……不要……”
面容姣好白皙的少年雌伏与明尊身下,明显十分痛苦,却又无法逃离,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呻.吟。
正常人见对方如此痛苦,早该兴致全无,明尊却越发兴奋,直将人折腾到鲜血淋漓地昏死过去,才结束这一场无关情.欲的性.虐。
候在一旁两名的剑侍见明尊尽兴,熟练上前,一人将床上昏死的少年用床单裹起来,扛了出去;另一人则拿上帕子,替明尊擦干身上的血迹与汗渍。
明尊收拾好自己,披一件墨衣大氅,这才好整以暇看向被他绑在一旁椅子上看活春宫的沈疑之。
“醒了?”
五十年不见,境界跌落的明尊已是白发苍颜。
沈疑之瞧着,不疾不徐道:“多年不见,尊上……威风不减当年啊。”
明尊当即一嗤,刚修炼结束的他并没心情与沈疑之饶舌,抬手打了个响指,便将沈疑之身上的缚灵索收紧。
“……”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传来,沈疑之脸色骤变,挣扎道:“不知疑之何事开罪尊上,竟惹尊上恼怒至此?”
“你说呢?”明尊阴着脸走来,掐着沈疑之的脸,怒道:“当年本尊好心借你瑶光琴,你是如何回报本尊的?琴呢?”
沈疑之垂眼。
明尊看着他那张脸就来气,甩开人寒声道:“把本尊的瑶光琴还来。”
沈疑之:“还不了了尊上。”
明尊蹙眉,转眼便听沈疑之无赖道:“我已将瑶光琴炼化了。”
他说着,还将炼化于内府的瑶光琴召出,让明尊一辨真假。
明尊瞧着那与沈疑之一气连枝的神器,勃然大怒,一脚将沈疑之踹倒在地。
沈疑之咬牙,尚未反应过来,又被明尊揪着衣领拽起。
二人距离拉近,明尊阴森森看他:“沈疑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沈疑之一笑,显然也被明尊这一踹一拉激起怒火,薄薄眼皮一掀,便冷冷看向如今垂垂老矣的明尊。
“尊上,杀我固然可解一时之气,可你不想要沈家的灵脉了吗?”
明尊表情微变。
沈疑之压了气性,继续道:“我既然炼了这瑶光琴,那便是说明,我当年与尊上的交易依然有效。尊上只要想要,我随时可以替尊上打开青蓬灵脉,助尊上重回巅峰。”
明尊闻言,多年积压的怒火一消,转身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示意沈疑之说下去。
等听完沈疑之在北地的布局,明尊轻蔑一笑:“所以你想要我来牵这个头,帮你们对付阻止神无乐?”
沈疑之不吝恭维:“尊上在仙门积威千年,唯您振臂一呼才能从者千万。”
明尊一哂,“可这对本尊来说并没什么好处。你如今已在本尊手上,本尊打开青蓬灵脉的封印不过迟早的事情,何苦为这天下费心劳神?”
“可尊上如今还守得住我这把钥匙吗?”沈疑之看穿明尊的虚张声势,淡淡:“如若剑尊来抢,重伤未愈又失了瑶光琴的您……可还有与剑尊一战之力?”
明尊闻言沉默,似有所动摇。沈疑之不再多言,直至听明尊问:“打开青蓬灵脉不是要你的命吗?”
沈疑之早知他有此一问,从容道“尊上说笑了。灵鳌乃是沈家先祖的侍从,沈家先祖定下这一封印可从未想过要后辈的命。只是后辈之人害怕血祭之后修为跌落任人鱼肉,才拿子女做祭品。”
“原来如此。”明尊:“那咱们现在就去取灵脉。”
“可以,只是尊上,”沈疑之盯着明尊,正色道:“我要与你定血契:我将为你解开灵脉封印,你也务必阻止剑尊裂天。”
明尊眯眼,认真审视着沈疑之。
两人心性太像,让他无法完全信任眼前的后生。
可对灵力的渴望终究战胜了一切。
若能重回巅峰,杀个神无乐又算什么难事。
“行,本尊与你缔约。”
二人说定,剑拔弩张的氛围转瞬消散。
沈疑之从缚灵索下脱困,起身揉着麻木的双手,这才想起一般问明尊:“尊上,谢问呢?”
“哦。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情郎啊。”明尊看向他,忽然一笑:“本尊将他五马分尸,装袋送回神剑宫了。”
沈疑之面色一沉,寒声道:“尊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明尊正色:“本尊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沈疑之当即召出上善,只是尚未出手,便察觉熟悉的灵息靠近。
“疑之!”
谢问推门进来,见他无虞,松了口气,立即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沈疑之望着谢问背影,心底那点慌乱散去,从后抱住了谢问的腰。
“没事谢问,我也没事。”
谢问的手落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明尊见状大笑,出门前提醒沈疑之:“想登上仙门之巅,软肋外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尊一走,屋内的仙侍也散去。
谢问转身见沈疑之手脚都有捆缚后的红痕,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明显在压抑怒气。
沈疑之反扣住谢问的手,轻轻拍了怕,缓声道:“没事,已经成了。”
*
第二日,沈疑之带着急不可耐的明尊去了青蓬。
青蓬因为五十年前那一战,已经完全没落了。
曾经闻名九州的海岛集市,如今人迹寥寥。占据半岛的沈家,也被前来讨债的世家修士,洗劫一空。
沈家附庸经此一役一哄而散。
青蓬沈城,一蹶不振。
沈疑之走在这荒芜的长街,看着两边的断井残垣,忽然轻笑了声。
明尊:“怎么,看不得这些?”
“没有。”沈疑之:“只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沈家长者支不起一家重担,为了安稳,竟献祭自家后辈,得到如今家族覆灭的结局,也算因缘果报。”
明尊对沈疑之的话不置可否,冷笑一声后,与他说起了沈期。
“你父亲年轻时说过与你一样的话。其实你和他很像。”
都是优柔寡断、难成大事之徒。
沈疑之不知明尊所想,并没有接话,临到灵鳌山脚,才再次开口,问起明尊与剑尊的恩怨,问他是否真会杀了这个曾经的结义兄弟。
明尊转头打量他,最后洞穿他的小心思,直接反问:“沈疑之,你我血契已成,我无论如何都得杀了神无乐,你又在担心什么?还是说你根本信不过本尊?”
沈疑之:“我与尊上之间,原本就谈不上信任。”
明尊一乐,点点头不说话了,直至来到灵鳌法阵前,才望着石化的巨鳌,沉声道:“开始吧。”
沈疑之看了眼谢问,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后,走上前启动了灵鳌的献祭法阵。
法阵启动,金色灵光冲天而起。
天月宫修士随即在海岛上空结下法阵,预防有人偷袭。
沈疑之抬头一扫,漠然走入献祭法阵,割开手掌,任滴落的鲜血唤醒灵鳌。
明尊站在法阵外围,眼见封印一寸寸松动,苍老阴鸷的双眼泛起贪婪的亮光。
对对对!就这样,就这样!
只要他吸收了青蓬灵脉,何愁破不开天门,就地飞升!?
也只有沈期的儿子才会如此愚蠢,竟然相信他愿意拯救这天下。
这天下……何曾对得起他。明尊出身散修,少时受过多少世家贵公子的嘲弄,自己都记不清了。后来时移世易,他未将世家绝族灭种,已经算宽容,又怎么可能去救这天下。神无乐,这背弃他的人,他当然要杀,可那也得等神无乐将那天劫带到世间再说。
“疑之!”明尊身旁的谢问忽然爆喝。
无知的剑修看着自己的道侣被灵鳌吞噬当即想要冲进法阵救人。
明尊冷眼看着,见谢问力竭,立即派人将他拿下。
谢问被擒,满目猩红地看向明尊。
明尊却已无心管这小辈。
他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蓝色灵光,笑了笑,向着逸散的灵脉伸出手。
“铮——!”
磅礴嘈杂的声响中似乎混了一缕古琴杂音。
明尊顿了顿,不及反应,从青蓬地底涌出的灵光竟然化身为龙,伴着低沉肃杀的古琴曲,狰狞冲向他。
“这是……”
幻境?
不不不不,他距离飞升已经一步之遥,怎么可能是被沈疑之骗了。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明尊一念清明,再睁眼,灵龙消散,而封印千年的沈家灵脉已然解封,完全归他所有。
好好好,飞升,飞升,飞升!
明尊大笑,纵身跃入灵脉之中。
霎时间,灵脉洞窟血线涌起,犹如蛛丝网般,将明尊缠住。
明尊动弹不得,却还做着飞升大梦。
献祭完成、境界跌落的沈疑之看着已然陷入幻境的明尊,冷笑一声,收了瑶光琴,幻化作明尊模样,吸收起灵脉中精纯的灵力。
作为沈家后代,这灵力仿佛与他共存共生,入体时毫无阻碍,便连助他晋升大乘也像是是简简单单冲破一层薄薄的膜。
转瞬回到前世巅峰时期,沈疑之适时收手,再次封印法阵,将明尊永世锁在了灵脉之中。
待剑尊身死,明尊体内的血契便将要了他的命。
“行了。“
一霎时灵光收束,巨鳌再次化为山石。
重回巅峰的“明尊”走出法阵,淡淡看向众人,随后指着挣扎不休的谢问对手下修士道:“带上他,回宫吧。”
一众修士跟上“明尊”,乌泱泱离去。
早已荒芜的青蓬再次寂寥下来,往后千百年,恐怕都不会有人想到,这座荒废的海岛之下,竟然还锁着一位曾在仙门掀起腥风血雨的大乘修士——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5章 破天门七
此番一举回到巅峰, 是沈疑之也没预料的事情。
虽然事先与谢问通过气,但见走出法阵的人竟然是大乘修士,谢问的心跳还是停了一瞬, 脑中霎时闪过无数灰暗的念头,想着疑之可能已经失手, 整个人如遭瓮击, 脑中震荡, 耳鸣尖啸。
直至看见“明尊”撩了下散乱的头发,露出耳垂并不明显的契印, 他那颗纷乱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一局, 是他的疑之胜了。
*
回程的飞舟上, 沈疑之在天月宫仙侍地簇拥下, 从容坐上主位, 随后又气定神闲地命仙侍放下谢问、退出主厅。
明尊待下严苛,拥簇沈疑之回来的仙侍不敢多问, 闻言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随着主厅的大门被掩上, 厅内便只剩谢问与“明尊”。
谢问被缚双手,此刻仰头跪在地面,怔怔看上首的男人, 视线与“明尊”交汇。
沈疑之瞧了觉得好笑,散漫靠上宽大的软榻, 含笑揶揄:“怎么, 没认出来?”
谢问不语, 沉默一阵才从地面站起,一步步走到主位,然后半跪上塌,倾身靠在了沈疑之身上。
他双手被绑, 无法主动拥抱沈疑之,因此这一靠便生出一种莫名的脆弱和依赖来。
沈疑之喜欢这样的感觉,伸出手绕过谢问的腰,去解他身后的缚灵索。
天月宫这缚灵索竟颇为难解,沈疑之正与这破绳子较劲,却听埋在他肩头的谢问轻声道:“疑之,吓死我了。”
沈疑之一怔,落在缚灵索上的手抬起,抱住谢问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许是今时不同往日,自认不会被情绪左右自己的沈疑之,如今抱着谢问竟生出一种“我竟让他担心”的愧疚感。
为了安抚谢问,他捧起谢问的脸,想要亲一亲。
可他才靠近,谢问竟然扭头避开了。
沈疑之细细长长的眉一挑,诧异地看向谢问,然后在谢问深黑的双眼,看见了明尊的脸。
沈疑之恍悟,施法卸去伪装,坐起含住谢问的唇,吻一阵又放开,浅浅去啄。
谢问意动,被缚的双手挣了挣,想要挣脱束缚来拥抱他。
可惜试了一阵不得其法,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道侣。
沈疑之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佯装不懂,一味亲吻他,想要依靠情欲和爱,将谢问内心的阴霾全都扫去。
谢问很快被沈疑之毫无章法的吻激出反应。
加之沈疑之有意的挑逗,谢问的呼吸逐渐便加重,生理的心理的多种不得抒发的愉悦感,在不停地刺激着他。
谢问挣扎起来,想要自己掌控主动权,却又因为缚灵索而无能为力。
沈疑之吃准了这一点,故意加重了挑逗的力道。
“嗯……”
一声闷哼,谢问交代了在了沈疑之的手中。
“嗯?”沈疑之佯装诧异,举起湿哒哒的手去摸谢问的脸,又凑上去故作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快?是因为在敌营里办这种事格外刺激吗?”
谢问闭了下眼,缓了一会儿后抵上沈疑之额头,哑声道:“疑之,给我解开。”
“解开,然后呢?”
谢问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眼底的欲望却直白地暴露了自己的渴望。
沈疑之笑起来,见谢问两条精壮有力的胳膊都被缚灵索勒出浅浅的红痕,没再闹下去,祭出灵力切断了束缚谢问双手的绳子。
谢问脱困,立即倾身拥住了他,将他还在四处作乱的手与唇舌通通锁住。
骤然被擒,沈疑之漂亮的眼颤了颤,看着近在咫尺对着自己又啃又咬的谢问,无意识间泄露了一声轻轻的闷哼。
沈疑之在床上算不得矜持,却也很少发出这样的声音。
谢问听见,丢盔卸甲的小谢便重整旗鼓,硬.邦.邦地戳着沈疑之柔软的肚皮。
沈疑之没想在这里和谢问做全套,想哄着人回去再说。
可谢问噙着他的唇,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于是他只得轻轻地挣。
可他这点挣扎不仅微不足道,还让谢问会错了意。
等他定了神,谢问已经将他身上那件属于明尊的外袍褪去,嫌弃地丢开。
那件曾经象征着生杀大权的宽袍如今孤零零落在奢靡的玄玉地面,透出股别样的讽刺。
沈疑之扫了眼,想起自己实力已经重回巅峰,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可顾忌了,便放任谢问去了。
……
两人在主厅胡闹了许久也无人敢来打扰。
还是因沈疑之传了水,殿外的仙侍才提醒他,飞舟已经回天月宫了。
沈疑之闻言一笑,懒懒看向谢问,笑道:“够可以啊。”
谢问定定看他,轻声问:“还来吗?”
沈疑之摇头,却没立即起身下船,而是靠着谢问歇了会儿,才再次变作明尊的模样,领着谢问淡定下船。
近些年明尊实力大减,为了□□与恢复修为,根本无暇约束后方。
无相宫趁势崛起,早将无相宫蠹食一空。
沈疑之走出船舱,入眼瞧见的等在在下方的无相宫众人,稍眯了眯眼。
明尊与太阴娘子的关系算不上和睦,这出身世家的小姐被家族当做利诱的筹码送给只喜欢的男人的明尊,才入明尊后院就等同守了活寡。
明尊入主仙盟,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还得佯装乖顺,时不时给明尊挑选世家子,这般屈辱如何是心比天高的时间长受得了的。
可如此苦熬百千年,她也只是私自建立了无相宫。手段心性着实过于温和。
过往五十年无相宫没趁明尊病要了明尊的命也让沈疑之颇为费解。
前世,无相宫最为鼎盛之时,他正在闭关。因此他并不了解太阴娘子的为人,只能询问给无相宫送葬的谢问。
谢问对太阴娘子的评价倒是颇为克制,并未全盘否定这个手下败将,只说她“有谋而无勇”。
沈疑之闻言沉思片刻,很快想出对付太阴娘子的策略。
此番走出船舱,他只淡淡扫了等在山门的一众人,不给任何人开口询问的机会,便大大方方牵着谢问的手回了明尊寝殿。
太阴娘子恨极明尊,此来相见,也不过是听得探子回报,恐明尊修为当真恢复,特来查验。
眼下什么都没问到,还见明尊又寻新欢,被恶心得不行,待人走远,她便难掩厌恶地问春桃娘:“他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春桃娘盯着“明尊”与谢问相携而去的背影,心神俱震。太阴娘子连唤两声,他才回过神,摇头道:“不知。”
“不知?”太阴娘子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你这表情可不像不知啊。”
春桃娘却只是摇头。
她比之无相宫众人,对沈疑之多几分认识,因此她才看见“明尊”牵着谢问出来,脑中便浮现了沈疑之的身影。
只是之前与沈疑之定血契,她被沈疑之利用了个彻底,最终什么也没捞着,是以也没向太阴娘子禀报此事。
如今贸然质疑眼前的“明尊”,反倒会暴露自己办事不利,欺上瞒下的举动。
虽然她忠心未改,但如此暴露,难免惹太阴娘子怀疑。
她在无相宫上层,修为只算末流,能得太阴娘子青眼,全赖太阴娘子认可她的忠心。
如今若为质疑“明尊”身份丢了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那她日后在无相宫可就不能像如今如鱼得水了。
春桃娘对此自有一番计较,面对太阴娘子的询问也只敷衍搪塞,直待众人散去,才主动向太阴娘子请缨。
准备以“去试明尊实力为由”,去会一会这个带着谢问回来的“明尊”。
春桃娘因合欢术得了明尊青眼,如今确实是最佳人选。
太阴娘子略做思忖,点头应允。
明尊绝非善类,沈疑之更是似敌非友,春桃娘揽下差事,却没立即去执行,暗中观察数日,才敢凑到如今的“明尊”面前。
沈疑之已经等她许久,如今见人露面,也没为难,选择坦诚相待。
春桃娘五十年不曾见他,如今发现此人竟已经反超明尊,踏进仙门巅峰的行列,不由心惊胆颤,暗叹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好在沈疑之以礼相待,春桃娘很快便猜出他如此对自己必有所求,便压下心中的恐惧,拿高了姿态。
“沈公子,多年前你曾应允我的事情,是否忘了?”
沈疑之笑笑,对春桃娘道:“我这不正是来履约了吗?”
春桃娘眉头一蹙。
沈疑之接着道:“你们想杀的明尊我替你们杀了,你们想要我加入无相宫我也可以加入,所以本尊现在正与你们无相宫一体同心。如此种种,那样不衬你当年的心意?”
春桃娘沉默,摸不准沈疑之要如何加入无相宫,只得试探:“你的意思是,愿奉我主为主?”
沈疑之一笑,看着下首的春桃娘,缓声道:“既为一体,自然是谁强,谁为主。”
春桃娘修为不高,人却不蠢,沈疑之话音才落,她就明白沈疑之此来是为鲸吞无相宫。
春桃娘跟着太阴娘子苦熬了近千年才等到无相宫兴起,如今怎么愿意将其拱手让人,闻言当即大怒,搬出宫内强者做威胁:“沈疑之,别以为杀了个垂垂老矣的焰明就能独霸南冥!我无相宫中也并非……”
沈疑之笑笑,淡定释出威压。
春桃娘瞬间跪伏在地,被大乘巅峰威压得动弹不得。
惊骇之际,又听沈疑之揶揄问:“并非什么?并非无人?那便全都请出来吧。其实本尊也很想知道,当今仙门,除了剑尊,谁还可与我一战。”
重活一世,沈疑之缺的只有修为与境界。如今沈家灵脉将他缺的全都补齐,他恢复至前世的巅峰状态,自然也无需再与这些废物虚与委蛇。
春桃娘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的恐惧早已压过一切念头,万念俱灰。
恰此时,上首的沈疑之收了威压,淡淡道:“春桃娘,想要你主子活命,你最好是听我的。”
“对待好用的棋子儿,本尊也可以让他活得像个人。”
“当然,你若想觉得本尊不配为汝等之主,本尊也可全你忠心,送你们无相宫上上下下去见焰明。”
威逼、利诱。
沈疑之万分擅长的手段。
春桃娘被迫担上无相宫的存亡,如今半只脚踏在悬崖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选择听从沈疑之的命令,以换取无相宫上上下下的存活。
沈疑之见她识趣,也没多为难他,挥手放人走了。
谢问见状,有些担忧,看向一旁的沈疑之,轻声问:“就这样让她走,不怕她出尔反尔吗?”
沈疑之满不在乎地笑笑:“她若不识相,那就把她杀了。毕竟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好用就用,不好用就舍了,我又不吃亏。”
谢问闻言一怔。
沈疑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收了点嘚瑟,放软声音问:“怎么,觉得我太狠?”
“没有。”谢问道:“我只是在想,前世若有你在我身旁,我也不至于花费数十年光阴才彻底拔除无相宫这颗毒瘤。”
沈疑之当即笑起来。
前世他入主天门之巅,曾翻阅谢问留下的卷宗,确实对谢问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觉得他行事太过追求形式上的正义,这般做不仅麻烦,还耽误事儿。
不过对比起他来,谢问确实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杀戮,让仙门渐趋平衡与稳定。
是以二人手段孰优孰劣,一时也不好分清。
沈疑之略过这个话题,想起谢问如今还卡在炼虚期,便问他前世是如何突破至大乘的。
谢问不料他突然问这个,想了想才道:“是在一个幻境中突破的。”
“幻境?”
“嗯。”
在幻境中与沈疑之相知相守最后又醒悟这是他一人的南柯大梦,于幻境后诛杀沈疑之突破至大乘。
沈疑之听后沉默,好一阵才纳闷道:“难道你今生的机缘是杀我一次?”
谢问顿时就不大高兴,揽过他闷声道:“那我宁愿永远如此。”
“糊涂。”沈疑之召出瑶光琴,“有这玩意儿在,你想杀几次都行啊。”
谢问一时无言。
沈疑之却觉得这时可行的办法,但没直接要求这样的做,而是抬手摸了摸谢问的脸,把人哄高兴了才将瑶光琴推给他,让他自己去琢磨,自己则继续余下的计划。
*
春桃娘大抵是真被沈疑之吓着了,很快便利用太阴娘子对自己的信任,办好了沈疑之交代的事情。
时值一年冬日,大雪铺天盖地落在人间。
沈疑之站在天月宫山门,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野、城镇、村庄,莫名想起前世天裂后的末日景象。一道无名的紧迫感顺势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在雪中独自站了会儿,卸去面上伪装,转身走入天月宫。
明尊喜奢华,大殿修得极其气派,通体由十六根红木廊柱支撑,地面则铺就黑亮昂贵的玄玉地砖。
空旷的大殿中,被春桃娘下药封住灵力的太阴娘子狼狈地瘫坐在大殿中央。
曾经在暗处呼风唤雨的人,现在在大殿的衬托下竟显得无助而渺小。
脚步声传进大殿,太阴娘子见他走进来,立即仇恨地盯着他。
春桃娘显然已经同太阴说过他的身份。所以见他露出本相,太阴的眼中并没多少疑惑,只是眼神如刀,似要将他剥皮抽骨。
可惜败者的仇恨,落在人身上就如一道并不讨喜的寒风,虽则寒意森森,却不能伤人。
沈疑之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撑着下巴端看太阴娘子一阵才缓声开口:“娘娘,本尊无意害你性命,此番与春桃娘便宜行事,请娘娘到此,也只为与娘娘商议有关无相宫存亡的大事。”
太阴娘子冷笑一声,看着捆缚自己的缚灵索,寒声问:“这便是你说的商议?”
沈疑之笑笑,轻轻挥了挥手。
侍立一旁的春桃娘立即走上前,解开了太阴娘子的绳索。
一朝脱困,太阴娘子抬手便给了春桃娘一耳光。
春桃娘自知理亏,捂着脸垂头跪在了太阴脚边,不敢应声。
太阴漠然看她,好一阵才命人起来,自己则转身看向身居高位的沈疑之。
“说吧,你深入无相宫所为何事?”太阴心思多,却并非死板顽固之人,如今见沈疑之给她台阶,她也乐意顺势走下来。
沈疑之见她识趣也不迂回,直言:“我等修行一世,所求无非天之下、人之上。如今明尊已逝,剑尊势大,我想入主仙盟,就得有自己的势力。”
太阴:“你的意思是,想让无相宫对你俯首称臣?”
沈疑之笑了,轻轻摇头:“娘娘,错了。不是无相宫,而是以杨家为首的南冥洲数百世家。”
无相宫中太多阴沟里的老鼠,沈疑之不爱用,他设计太阴,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南冥洲全境势力。
太阴娘子闻言沉默。
春桃娘却激动起来:“你不是说只要我按你说的做,无相宫就能……呃!”
她话音未落,便被沈疑之施加的威压震得跪伏在地,说不出话来。
沈疑之漠然看她,好一阵才寒声道:“我是说让他们活,可没许诺别的。”
他说完又看向太阴,放缓了声音:“如此锦绣前程,当然只有娘娘配。而且,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嫁入北地风家的小族妹?前些时日我去风家作客,还见过她,她过得很好,也让我代问娘娘可好。”
三言两语,不仅将太阴从无相宫中摘了出来,还拉了波裙带关系。
太阴看看满眼怒火的春桃娘,又看看高位之上已然步入巅峰的沈疑之,略做思忖便做下决定,当即抛却见不得人的无相宫,向沈疑之俯首。
“愿为尊上赴汤蹈火。”
沈疑之笑笑,解了对春桃娘的压制。
春桃娘跪坐起来,看向太阴的眼神已是满目猩红。
她陪太阴从微末走来,眼看无相宫从无到有、从小到大!
她曾以为无相宫是她和太阴的全部,可至如今她才明白,若是有得选,太阴根本不会要无相宫。
亏她还事事以无相宫为念!
春桃娘满心愤懑,看向太阴的眼神便越发森冷。
太阴垂下眼,明明不觉理亏,可还是偏过头回避了春桃娘的目光。
然而仅是这一秒的分神,春桃娘竟然祭出灵器,向她吹去粉色的迷雾。
太阴心神一颤,转瞬却听见一声痛哼。
粉雾顷刻散去,方才出手偷袭的春桃娘已然被沈疑之拿下,用灵力束缚在了巨大的红木梁柱之上。
春桃娘尝试挣扎,却被灵力索勒得越来越紧,连气息也喘不匀了。
太阴看着被灵力勒得痛苦万分的春桃娘,当即看向上首救了他性命的沈疑之。
沈疑之站在高位,轻轻抛下一柄匕首。
沉重的金属匕首落在玉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阴神色一变,站在原地未动,过了会儿竟沈疑之抱拳,慌忙道:“请尊上留她性命。”
沈疑之奇了:“此人叛逆噬主,反你在先,杀你在后,娘娘竟要留她?”
太阴:“人非草木。春桃随我数百年,不离不弃,她事我尽忠,我也……早将她视作了自己的妹妹。她反我杀我我固然厌她,可,我还是希望她活着。”
廊柱上,不断挣扎的春桃娘怔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太阴,双眼落下泪来。
沈疑之见状也不多说,抛下一句“随你”便信步离开大殿。
随着沈疑之离去,束缚春桃娘的灵力也散去。
她跌落在地,狼狈跪伏好一阵,才伸手抓住太阴的裙摆,哽咽唤:“姐姐……”
*
又解决一桩大事,沈疑之心情不错,折回后殿去寻谢问。
谢问正摆弄瑶光琴,但粗手粗脚的他并不识音律,捣鼓好一阵也只勾出几个难听的重音。
沈疑之靠着门框听了会儿,笑道:“鸡爪子来拨弄两下都比你整出的动静好听。”
谢问:“那你弹,我听。”
“行,弹给你听。”沈疑之从谢问膝上接过瑶光琴,信手一弹便滑出一段悦耳的旋律。
谢问听得十分舒心,双眼亮亮地望向沈疑之,毫不客气的要求:“教我。”
沈疑之乐了。
他其实也没学过弹琴,会的几首曲子全靠死记,只求正确施法,不求音韵节律。若让仙门的琴修来听他弹琴必定笑掉大牙,万幸谢问是个音痴,听不出好坏,只要是过了沈疑之的手,就觉得好听。
沈疑之被他哄得喜笑颜开,耐心抓着谢问的手放在瑶光琴上,带着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去勾动琴弦。
沈疑之教得仔细,谢问听得认真。
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弹出的声音便得好听了。只夸他的道侣还是一位好先生。
沈疑之听他这样说,当即笑得瘫倒在床上。
谢问不解,颇为困惑地看向沈疑之,“为什么笑?”
沈疑之摇头,看谢问这样子,喜欢得紧,抱着他脖颈凑上前,在他麦色的脸上重重亲了口。
*
二人胡闹一阵,沈疑之坐在谢问怀中,问他:“你修炼得如何?”
谢问:“还没学会弹琴。”
那就是败在了第一步。
沈疑之又笑了起来,认真思量起是否应该给谢问请个音律先生。
谢问倒是不急,同他说起正事。
沈疑之忙着收编南冥洲这段时间,谢问也没闲着。
由于不确定是否能阻止剑尊裂天,也不确定前世的灭天之劫是否与剑尊裂天的计划对应。
所以二人在东里家闭关修炼时便多存了一份心,仗着重生的信息差,提前搜寻起可做补天之用的七星神器。
这件事原是沈疑之在管,转眼五十年,七件神器,他们已经锁定其六。
最后只剩一件天枢鼎未派人盯着。
沈疑之万分确定这玩意儿就在一个福姓的小世家家中,离开东里家后便将此事下放给谢问,让他派人暗中盯着。
谢问作为东里寻的血脉,动用东里家的人比他方便许多。
然而就在方才,东里家的仙侍却传回消息,说他们将天枢鼎跟丢了。
沈疑之闻言当即冷笑。
前世天裂。
拥有天枢鼎的福家表现得十分识趣,最早应允交出七星神器,可在紧要关头却一再为难前去索鼎的仙侍,拖延交付。
沈疑之最早未得奏报,等到集齐其他六件神器,向着手下讨要天枢鼎,才知:七星鼎失窃。
彼时天裂已经趋于无法遏制的态势,晚一天都可能是天地同悲的下场。
沈疑之闻言勃然大怒,亲临福家,几乎将福家上下诛杀殆尽,才逼问出天枢鼎的下落。
原来是因为他们不信任仙盟,以为天裂只是仙盟为夺取各家秘宝制造的借口,便曲意逢迎,暗中争取时间将天枢鼎送到了旁系家中藏匿。
如今见福家这边竟然又有异动,沈疑之的面色很快冷了下来。
谢问知晓这段插曲,说完脸色也不大好看。
尤其是想起沈疑之前世便是因此而陨,他便更痛恨这个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损坏天枢鼎意图拉整个天下陪葬的福家。
“今生……”谢问沉沉道:“我定不饶福家。”
沈疑之见他反应比自己大,当即笑了声,捧着谢问的脸柔声道:“想想也算祸福相依。若非福家作乱,私藏天枢鼎,你我也没法再续前缘不是。”
谢问面色逐渐缓和。但为了避免再出前世的岔子,还是准备亲自去一趟福家。
未免打草惊蛇,他们寻得神器也只是派人盯着,并未直接取来。福家的事情却让谢问警醒,觉得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沈疑之想想也是,只是念及谢问修为还卡在炼虚期,不免有些不放心,不愿让他独自前去。
奈何南冥洲诸事未了,他也抽不开身,只能让谢问小心行事,安全为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不已。
谢问临行前,沈疑之为了尝试帮助谢问突破至大乘,在明尊的私藏中翻找出好几本双修秘法,抓着谢问不断实验、修炼。
*
奢靡昏暗的天月宫宫殿,沈疑之伏在谢问汗涔涔的胸膛,仅缓了缓便又坐起,握着谢问的手疲惫道:“再来!”
谢问不敢说自己不重.欲,沈疑之愿意同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当然高兴。可眼见并不热衷此事的疑之为了助他修炼将自己逼到如此疲惫的境地,又心生愧疚。
闻言按住准备带他修炼的沈疑之,轻轻将人放在床上,俯身吻了吻疑之完全被汗湿的额角,柔声道:“疑之,算了。机缘乃命中注定,强求不得。”
“若非我事事强求,哪有我今日?”
沈疑之被激起了好胜心,此时身疲心却不累,见谢问磨磨唧唧耽误修炼烦死了,推翻人自己坐了上去。
谢问呼吸一重。
沈疑之捏着他下巴,俯下身去吻他。
柔然的唇瓣贴上来,不过片刻柔软的舌尖便抵开了谢问的唇齿。
谢问一时失神,怔愣间,沈疑之抓住他的双手,强势带动他体内的灵力,又领着修炼起来。
谢问:“……”
数不清修炼了多少次。
沈疑之只觉意识都快被谢问草糊涂了,可谢问的境界还是卡在炼虚巅峰纹丝不动。
沈疑之气急败坏,“啵”地一声与谢问分开,又去找明尊的私藏。
谢问望着疑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背影,暗叹一口气,靠在床上对沈疑之道:“疑之,你这样显得我像是无能的丈夫。”
沈疑之扭头看他:“伤你自尊心了?”
“没有。”谢问只是想到了两全之法:“将化形术传授沈琅,让沈琅在此地与南冥洲世家周旋,你随我去取神器吧。”
沈疑之如此急切,无非是担心他。
如今两人一道去,沈疑之心中的担忧自然消散。
沈疑之闻言直呼妙极,披上衣服便裂开去十六洲寻沈琅。
谢问:“……”
独自坐在床上,他握了握拳,见自己如今的修为确实停滞不前,也有些苦恼。
前世他没有这样的经历。
今生为何如此?
难道真是……
这辈子过得太幸福了?
谢问失笑,忽然就释然了。
虽然仍不满自己的弱小,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走进了沈疑之的心里。
他的疑之不会嫌弃他弱,更不会因为他弱就抛弃他。
心底隐秘的恐惧散去,谢问只觉心间一轻。
随即,沉寂多时的内府再次运转,四面八方的灵力一齐涌入他内府,助他突破了最后那一道瓶颈,跃升大乘。
谢问:“嗯?”
*
两日后,沈疑之与沈琅回到天月宫。
他回来见谢问突破又惊有喜,忙问谢问可有什么奇遇。
谢问摇头,沉思许久后对沈疑之道:“可能,我要做的是修心。”
沈疑之顿住,认真思量许久才明白谢问这话的意思。
谢问得天赐福,天资比他还好些。
前世今生都败于他,皆因心生迷障,道心不稳。
因此只要他于修行途中勘破迷障,便还是天道的宠儿。
沈疑之念及此,忽然有些好奇,揽着谢问脖颈亲昵问:“所以,你最终勘破了什么?”
谢问定定看着他,片刻后温柔的笑起来,低头轻轻碰上他的额头,向他敞开识海。
沈疑之沉入谢问的识海中,窥见谢问的所思所想后,霎时明白了谢问所悟的道。
原来还是为了他。
沈疑之暗叹一口气,抬起手重重捏了捏谢问的脸,埋怨:“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谢问吃痛,面上的笑意却不减半分,甚至还侧过脸,让沈疑之也捏捏他另外一边脸,大有埋怨他厚此薄彼的意思。
沈疑之无奈,抬手轻轻拍了下他另一边的脸,“满意了?”
谢问:“嗯。”
一旁没来及退下的沈琅:“……”——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6章 破天门八
谢问突然突破, 在南冥洲引起不小的动静。
各大世家纷纷察觉,明里暗里派不少人来天月宫询问是哪位修士晋升大乘。
由于明尊上位杀了太多修士,如今仙门步入大乘的修士并不多, 天月宫这边若多出一名大乘修士,对各方势力的影响非同小可。
沈疑之见来者络绎不绝, 索性让谢问幻化作一名天月宫仙侍, 出面震慑一众世家, 随后便将与一众家主周旋的事情交给了沈琅与太阴,自己则与谢问离开天月宫, 去取七星神器。
*
作为上神遗留此间的灵器, 七星神器的补天功用, 已在前世被沈疑之证实。
只是神器珍贵, 虽然绝大多数的修士都不知如何使用, 留在手中也与破铜烂铁无异,但有幸得到它们的修士、世家还是会选择将其供起来, 不会轻易拱手让人。
沈疑之前世花了极大的功夫收集这些神器。
今生重来, 准备让事情变得简单点:
能偷的偷,不能偷的抢,抢不过的杀。
谢问听后不大赞同, 见沈疑之蹙眉看来,他笑着解释:“你我联手, 应该到不了抢不过这一步。”
沈疑之这才舒展漂亮的眉眼, 迅速与谢问联系东里家的仙侍展开行动。
不过两日, 除了还在福家人手中的天枢鼎,七星神器之六已全在他们手中。
天枢鼎无疑是个极大的变数。
沈疑之不敢耽搁,拿到其余六件神器后,立即与谢问星夜兼程, 赶往了福家所在的穗城。
*
穗城远在仙门西极,地处偏僻,灵气也十分稀薄,是以修士不多,但即便如此,还是衍生出了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八大世家。
福家作为八大世家之首,家主福寿喜是此地唯一的大乘境修士。
只是福寿喜之后,福家便断了层,仅有三两子孙步入元婴,其余都在金丹境以下打转。
为此沈疑之准备用一出掉虎离山,由谢问引开福寿喜,自己前往福家寻找天枢鼎。
谢问对此没有异议。
是夜,二人幻化做常人模样,缓步走在不甚热闹的街道。
穗城凡人多。
在这靠近魔域的地界,夜间难免邪祟横行,是以凡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此时还在街道上的,多多少少都是修士,或与修士沾亲带故,有符箓法器防身。
沈疑之与谢问信步走着,由于是外来人,很快引起了当地修士的注意。
暗夜中,无数视线扫他们看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疑之有所察觉,与谢问对视一眼,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谢问不语,沉默一会儿道:“派出的东里家仙侍联系不上了。”
沈疑之蹙眉,为防止新变,放弃今夜动手,与谢问转进一家平平无奇的客栈,准备观察一夜。
“老板。”谢问配合幻化的粗犷外貌压低声线:“两间客房。”
“哎哟!”在堂前昏昏欲睡的老板抬起头,揉着惺忪的双眼睨了他们一下,随即冷淡道:“抱歉二位,最近不接待外客,你们还是自行出城吧。”
沈疑之一愣,想着方才在大街上感知到的奇怪氛围,警惕起来,追问:“为何逐客?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嘿!让你走你就走,怎么那么多话?”老板没什么耐心,说着就要上前赶人。
然而他即将触碰到沈疑之,就被一柄长剑抵在了胸口。
冰冷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起致命的寒光。
老板看向冷面如铁的谢问,额头瞬间冒了一层汗,改了态度,瑟缩道:“哎哟,两位,我让你们走是为了你们好啊!我们这儿最近闹鬼啊!”
“闹鬼?”
“是啊。”老板微微后仰,避过谢问的长剑后,连忙道:“最近夜间不太平,常有人横死街头,福家老太爷说是外来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让全城所有人都不要同外人接触!”
“原来如此。”
谢问唱了黑脸,沈疑之便唱起白脸,按住谢问执剑的手轻声道:“哥哥,既然店家如此说,我们便不要为难他了,还是出城绕行吧,原本也只是路过歇脚的,没必要非要住这儿。”
谢问看向他,沉默半晌才收了剑,跟着他向外走去。
老板忙不迭起身相送:“多谢两位仙君,多谢两位仙君!”
说完立即折回客栈,熄灯、闭门、打烊,一套操作丝滑麻利,仿佛真有鬼在屁股后面追。
沈疑之听着这些动静,忽然轻笑了声,“一个凡人,倒是看出你我二人是修士了。”
谢问:“难道是福家知道了什么?”
沈疑之不确定,当机立断:“先出城!”
二人并未动用灵力,只是加快了脚步,沿着背街的小巷向城外走。
临到城门,二人想要从城门离开却见一道黑红的法阵在城门亮起。
不过瞬息,眼前这道黑红的法阵便无限放大,直至笼罩穗城,将整个城池的出入口全都封死。
夜晚变得死寂,黑沉无光的天穹之上蒙了一层暗红的血光。
谢问一看就知这是极其凶险的血阵,只是对这类法阵知之甚少,扫一眼后问疑之:“这是什么?”
沈疑之眯眼,细分辨后淡淡道:“噬灵阵。”
顾名思义,一道吸食他人灵力与寿元反哺主人修炼的法阵。
谢问瞬间反应过来:“城中有人借此修炼?”
沈疑之点头,“而且法阵已经启动了……”他说着,忽然提高了音量:“看来阵主人胃口不小,想一举炼了我们啊。”
“哼,你这后生倒是聪慧,可惜,反应太慢了。”
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沈疑之回过头,看着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的福寿喜带领一众杂鱼小虾,缓缓包围了过来。
福寿喜,穗城唯一的大乘修士,据说年龄比剑尊、明尊还大些。
可惜实力不济,晋升大乘后稳不住状态,扛不住不时落下的天劫,才历两劫就宛如漏气的羊皮筏子般迅速苍老下来。
对比其他不可一世的大乘修士,福寿喜便只能以苍老佝偻的样貌行走于世。
瞧着全无意气,只有数不尽的沧桑。
原本沈疑之还好奇,像福寿喜这般的修士是如何苟活下来,如今见到这颇具规模的噬灵阵,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靠他人的灵力与寿元苟且偷生。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果然没说。”沈疑之无视福寿喜的恫吓,淡淡开口:“老人家,你整日这样蚀骨啖肉,也不怕噎着吗?”
福寿喜到底活得够久,并未理会沈疑之的条形。他见眼前两人见了自己竟全无惧色,当即眯了眯眼,很快警惕起来,退到族子族孙的后面,冷声道:“起阵!”
一众修士领命,当即祭出灵力。
他们修为虽然低微,但耐不住人多,不多时,一道强劲的灵力便注入了已然启动的噬灵阵中。
血红的噬灵阵很快运转起来,向着沈疑之与谢问探出无数条宛如血管的丝线。
人群之后,福寿喜苍老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眼见他们至今还没反抗,浑浊的眼底冒出凶光,安心等待享受今晚的大餐。
然而,就在血管即将触碰到两人时。
偏瘦的白衣人看向黑衣男子,轻声道:“哥哥,还不动手吗?”
黑衣男子倏地一笑,随即祭出微命,轻轻一振便震开了不断靠近的红色丝线。
于此同时,属于大乘修士的威压瞬间释出。
挡在福寿喜身前的福家修士当即被震得口吐鲜血,歪倒一片。
福寿喜见状脸色一变,不料眼前之人竟然也是大乘修士。
好在他步入大乘已久,因此也很快觉察出眼前的修士不过在大乘初期,还不能要他性命。
福寿喜悬起的心暂且放下,释出自身威压护住一众福家人,随后压下面上寒气,笑吟吟对谢问道:“小友,方才是老夫家的小辈冒犯了。他们如今被小友重伤,也算种因得果,望小友看在老夫的面上,高抬贵手,日后福家定然奉小友为座上宾。”
谢问不语,只是执剑上前,直刺福寿喜。
福寿喜拧眉,一面抵抗一面恶狠狠对谢问道:“小友,虽是老夫家人无礼在先,但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等会儿闹个两败俱伤……呃!”
利剑划破福寿喜右臂。
正说话的福寿喜不料他真要下死手,缓和下来的表情再次变得阴冷,陡然厉声:“你找死!”
他话音落,方才停滞的噬灵阵再次活跃起来。
无数血色细丝再次涌出,部分敌我地将法阵中的修士全部缠缚。
沈疑之正探福家修士的识海寻找天枢鼎,如今见这些凡人的丝线将所有的福家修士缠缚,很快要了其性命,使他无识海可叹,便烦躁地挥了下手。
正吸收修士灵力与寿元的丝线一颤,竟然吓得退了回去。
源源不断供给福寿喜的灵力一断。
福寿喜扭头,见竟是另一人作乱,勃然大怒。
他撕裂空间,闪现至沈疑之身后,对着沈疑之的头顶高高举起自己枯瘦的骨爪。
沈疑之头也不回,却在骨爪落下的瞬间,精准扣上了福寿喜干枯的手腕。
福寿喜一怔。
沈疑之转过身,笑了笑,悍然祭出灵力。
福寿喜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两人都是大乘修士,本想擒拿沈疑之要挟谢问,如今却反被沈疑之擒拿,失了先机。
福寿喜面上的阴冷迅速散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瑟缩道:“不知尊上大驾光临,福某有失远迎,望尊上恕罪!”
福寿喜这是……
沈疑之眯眼,很快反应过来。
如今大乘巅峰期的修士不多,福寿喜这是将他认做明尊了。
沈疑之冷笑,顺势幻化做明尊的模样,冷冷看向地面跪倒的人。
福寿喜见真是明尊,心神俱震,忙匍匐下上身,跪趴在地,恭敬问:“不知尊上来此所为何事?”
沈疑之擒着福寿喜手腕不放,正欲释出灵力,一查福寿喜识海。
福寿喜却陡然作难,对着沈疑之下盘释出一击。
沈疑之瞧见面色一冷。
他与谢问暗自来此,本不愿闹出大动静惹剑尊察觉。
可惜福寿喜太不识趣,竟然想和他与谢问硬刚。
沈疑之见状也不再留情,避开这一击后当即释出全力,与谢问围攻福寿喜。
福寿喜已然在走下坡路,堪堪可与初入大乘的谢问为敌,可如今再加一修为比谢问还要深厚的沈疑之,他便左支右绌,很快落了下风。
福寿喜面露难色,危急时刻忽然再次启动法阵,向着全城祭出血丝。
沈疑之眸色一沉,暂时退出战局,篡逆法阵。
福寿喜见状松了口气,释出全力震退谢问后,瞬间撕裂空间。
他本想借此机会逃离,谁料沈疑之破阵的速度竟然比他还快。
几乎仅在瞬息之间,法阵便改换主人,向着福寿喜伸出细丝
福寿喜一时不甚,被红丝缠住了一只脚踝。
沈疑之见状迅速收紧红丝,强行将一半身子没入裂缝的福寿喜拽了出来。
福寿喜重跌在地,眼见沈疑之有此手段,当即道:“你不是明尊?”
沈疑之不语。
福寿喜却很快反应过来。
“你这是东里家的幻形术!?”
他说着,面色陡然灰白,“怎么,剑尊是怕我的神魇大乘,想要卸磨杀驴吗?”
西极此处偏僻,显然还没收到东里家已与剑尊生罅隙的消息。
沈疑之闻言蹙眉,转瞬又听谢问道:“疑之,小心!”
一缕阴风从后袭来。
沈疑之回头,竟然见一个与福寿喜长得一模一样大乘修士从后杀出。
沈疑之闪身躲避,分神间便让已被法阵逃脱的福寿喜挣脱。
原本的福寿喜挣脱,配合新来的福寿喜前后夹击他。
沈疑之被眼前的几番变故激怒,面色忽冷凝如冰,一道并一道杀阵推出。
福寿喜见眼前修士越战越强,心中惧意更甚,唯恐今日当真死在这里,便看了新来的“魇体”一眼。
“魇”体领会福寿喜的意思,以身为祭,将自己周身的灵力转入福寿喜本体。
福寿喜修为陡然暴涨,一时间竟然焕发青春。
于此同时,血红天空雷云滚滚,竟是福寿喜的修为突破大乘不如渡劫期。
沈疑之瞧着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雷云,不敢再战,转头对谢问道:“走!”
谢问点头,迅速跟上沈疑之,御剑退出穗城。
二人方才一走,天空倏然聚集的雷云又陡然消散,露出洁白明亮的一弯新月。
沈疑之糊涂,与谢问返回福家,却见本应在城门口历劫的福寿喜消失不见。
“他这是……”沈疑之拿不准,却精准判断出方才所见种种都与“神魇”有关。
所以剑尊接触过福家?
沈疑之念及此,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扭头对谢问道:“去福家!”
二人闪身赶到福家。
他们此来本为寻天枢鼎,谁料推门竟见福家尸横遍野。
沈疑之见此地已无处落脚,眉头紧拧,释出灵力查探可有活人。
然而偌大福家,加上仆从在内近三百人竟然无一活口。
沈疑之看了眼谢问。
谢问想着靠吸食他人灵力活着的福寿喜,猜测:“难道是福家家主?”
沈疑之觉得像,正欲入内查探,却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人声。
“你是乐儿?不不不,你怎么回事乐儿?”
福寿喜话音里带了天大的惊恐,但转瞬又颤着声求饶。
“乐儿,是父亲错了!你饶了父亲,饶了父亲吧!”
沈疑之与谢问赶到后院,却见一黑衣剑修负手而立。
剑修脚下,方才本已逃离的福家家主竟然狼狈跪倒,不断向着剑修磕头求饶。
谢问与沈疑之站在一道拱门处,他们辅一露面,那剑修便手起刀落,要了福寿喜的性命。
福寿喜枯瘦的头颅跌落,滚落在剑修的脚边。
剑修抬头,看向他们二人,颇为不满道:“连个福寿喜都对付不了,本尊当真是高看你们了。”
沈疑之不语,却从福寿喜临死前的话语中提取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他看向一向以散修自诩的剑尊,缓声问:“你出身世家?”
剑尊面色一变。
沈疑之知道自己说对了,当即嘲讽:“那以你的理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带原罪,能够裂天飞升!”
“因为本尊未受福家一粒米的供养!”
一向沉稳的剑尊竟然被沈疑之这句诘问逼出火气,瞬间拔高了音量。
谢问怕剑尊恼羞成怒,迅速上前挡在了沈疑之身前。
剑尊看向谢问,倏地一叹,片刻后又缓和了神色,漫不经心踢开福寿喜的头颅,淡道:“方才那道噬灵阵你们看见了吗。福寿喜当年为了修炼,也曾对本尊用过这招。本尊侥幸逃脱才有今日。”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无罪?”沈疑之听他这么说忽然有些愤怒:“可你对谢问的所做所为,与福寿喜有何区别?”
“谢问?”剑尊并不理解:“本尊待他,何薄之有?难道他不是为了你才欺师叛父、落得四处躲藏的下场?”
“用他的身体养魇,将他丢在山间不闻不问,便是你的厚待?”
“你得了好东西会不给自己的孩子用吗?”
魇?好东西?
沈疑之陡然扬声:“你为何能将利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剑尊闻声一笑,忽然对他道:“利用?若说利用,五十年前,若非谢问中了合欢蛊能助你修炼,你会和他在一起吗?沈疑之,你如今有什么资格代替谢问斥我?”
沈疑之一哑。
谢问适时道:“疑之与你不同。至少不会见自己的好友亲眷被魇生物逼死还无动于衷。”
沈疑之心性上的冷,只是为了自保进化出的表象。
实际对待亲近之人,比谁都好,否则当年在乘云仙宫,风萧瑟与林三生也不可能对沈疑之死心塌地。
剑尊听谢问这么说垂了下眼,沉默一阵才道:“沈家法阵不一定会要了献祭者的性命,当年我并不知走出法阵的是魇体。”
谢问:“那后来呢?”
剑尊冷声:“人心易变,我怎知那是否为沈期本意?”
“是不知?还是你想看看你口中的魇体能长成什么样子?”
谢问一声声紧逼,最终将剑尊的冷血暴露无疑。
剑尊自认无错,如今却被自己的儿子问得哑口无言,当即便沉了脸,不再与他们多说,反而反手祭出一物:“你们来穗城,是为了找这玩意儿吧。”
沈疑之与谢问闻声看去。
瞧见本应无主的天枢鼎竟然已被剑尊寻得并炼化,悬起的心当即沉沉落下。
二人表情变得凝重,转瞬见明尊收了天枢鼎淡淡道:“本尊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裂天。不过,你们既有意借神器补天我也不拦你们。待本尊裂天飞升,自会将天枢鼎留在人间,到时你们要做什么,都与本尊无关了。”
沈疑之听闻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天裂一时便会致人间灵力乱流。
这些灵力乱流若是泄入人间,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将是比洪水、瘟疫还可怕的灾祸。
无异于一枚天石坠落,顷刻便能让一城之人灰飞烟灭。
是以哪怕只是天裂一瞬,也够九州灾祸横生,尸横遍野。
但剑尊为求飞升,显然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沈疑之只得将真相告诉剑尊:“你成不了。天裂不仅不会助你飞升,还会使你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他说着便将自己前世所见祭出,希望能令剑尊悬崖勒马。
谁料剑尊竟选择背身不看。
沈疑之望着那道固执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尊上既然笃定裂天能使自己飞升,那为何不敢睁眼看看真相?”
剑尊忽然一叹,转身挥散沈疑之凝出的水镜,平静道:“你与本尊说这些并无意义,本尊大限将至,所以裂天便是九死一生本尊也要试。否则,本尊便只能如福寿喜一般活着了。”
沈疑之彻底沉默。
剑尊确实是不可劝、不可救。
沈疑之略微颔首,随即对谢问道:“动手!”
谢问会意,迅速拔剑上前,与剑尊的缠斗
沈疑之则迅速布阵,希望借此拦住剑尊。
谁料剑尊竟然不躲不避,任由谢问一剑刺入。
谢问与沈疑之一愣。
剑尊望着他们二人,平静道:“这不过是本尊的一具魇体而已,你们要杀便杀吧。”
说完,“剑尊当即”逆转了体内的灵力,开启自绝。
沈疑之从没遇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
见状当即拉开谢问,一面丢下几个防御法阵在房屋密集的地方,一面与谢问飞升至半空。
“轰——”
震天动地的一声响。
不过顷刻,屹立穗城千余年的福家,便在这声巨响之下化为飞烟。
穗城受到波及,虽有沈疑之的防御法阵相护,但靠近福家的部分人家还是做了此一遭的牺牲品。
沈疑之看着脚下几乎被毁的城池,漂亮的脸铁青,好半晌才忍下这口气,与谢问带着其余六件神器回了天月宫。
“兄长?”正端坐大殿扮演明尊的沈琅见他二人回来,立即迎上前,连声问:“怎么样?成了吗?”
问完见沈疑之脸色极不好看,又压下了音量,轻声问:“不顺利吗?”
沈疑之不语,平复许久方才问沈琅,“南冥洲如何?”
沈琅立即道:“还有几大世家不愿与剑尊为敌。”
“哪几家?”
沈琅一一报了名字。
沈疑之听后点点头,问了这几个世家的位置,便提剑出门。
沈琅见气氛不对,看了眼谢问。
谢问赶紧上前,将半步跨出门槛的沈疑之拉回来。
沈疑之当即冷眼看他。
谢问:“我去。”
沈疑之闻声不知想到什么,积蓄的气性一散,转身回到主位,寒声对沈琅道:“派人去问那几家的家主,他们是想现在死,还是等剑尊神魇大成,陪着天下人一起死。”
沈琅面色一变,“兄长此行遇上剑尊了?”
沈疑之不语,捏了捏眉心又将剑尊魇体自绝毁灭福家的画面祭出,让沈琅将这些东西一并捎给那些不识时务的世家。
沈琅见后大惊,知道情况已经完全脱离沈疑之的掌控,当即不敢再问,立即去办。
沈琅走后,大殿安静下来。
谢问看着主位忧心不已的沈疑之,忽然在他面前蹲下来,拢住了他微微发凉的双手。
沈疑之垂眼看他。
谢问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侧脸,轻声道:“疑之,别怕。”
沈疑之一怔,好半晌才疲惫道:“可那天裂毕竟是需要人命才能填平的灾祸。”
谢问点点头,轻声道:“那便不让他裂。”
沈疑之:“说得轻巧。”
谢问:“我说到做到。”
沈疑之自己都没底,自然也不信谢问的话,只是见谢问信誓旦旦,他便没再多说,只是低下头,抵上谢问额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7章 破天门九
沈疑之无疑对天裂怀有一丝恐惧, 那毕竟是需要人命才能填平的灾祸。
不过当他贴上谢问柔软的嘴唇,那些微的恐惧又被苏醒的情欲的压下。
沈疑之掀起眼皮看着谢问,犹豫半秒后果断选择放纵自己。
……
夜半, 云消雨散,窗外轻云蔽月。
些微寒风穿过敞开一线的窗棂, 吹入屋内摇动了如豆的烛光。
屋内昏黄摇曳的烛光落在沈疑之的脸上, 照亮他浅色湿润的双眸。
谢问看得心动, 又上前吻了吻沈疑之的眉心。
沈疑之轻笑了声,埋进他肩窝哑声道:“不来了。”
谢问低低应了声, 心中情感充盈, 伸手将疑之拢进了自己的怀中。
冬日寒冷, 两人相拥最是温暖。
沈疑之觉得十分惬意, 累极困极便枕在谢问结实的胳膊, 阖眸睡去。
翌日,一夜好眠的沈疑之睁开眼。他见谢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下意识抵上谢问额头蹭了蹭。
谢问:“醒了?”
沈疑之点头, 撑着床榻坐起。
离开温暖的被窝,房间竟然有些冷。
屋外寒风呼啸,头顶屋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有所感, 披上衣物走到窗边,推窗一见, 果然是密雪如瀑, 千里缟素。
“下雪了。”他回头告诉谢问。
谢问点下头, 一面穿衣,一面对他道:“瑞雪兆丰年,是吉兆。”
沈疑之听他这样胡扯,哑然失笑。对比往年, 今年的雪下得如此晚,哪里称得上吉兆。
不过谢问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沈疑之,他确实应该在这个关口测测未来的吉凶。于是他的掩上窗扉,在屋内捏决起卦。
天道无常,知者寿不永。是以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不敢频繁卜卦。
沈疑之也就重生之时为自己算了一卦。
彼时卦象扑朔迷离,未来犹如笼罩迷雾之中,让他如何也看不真切。
如今再卜,卦象倒是清晰起来,而且还是……
大吉之象。
沈疑之瞧着半空未散的灵力,稍稍眯了眯眼。
如今剑尊得势,又提前拿走天枢鼎,这吉卦从何而来?
他参不透。
但吉卦预示的结局总不能太差。
沈疑之捏着下巴,思忖一阵,暂将此事放下,去处理别的事情。
*
沈琅办事效率极高。
沈疑之昨日托付的事情,今日便已办好。
眼见南冥洲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趋于一统,沈疑之立即联系了东里寻,准备策动各方,尽早围攻剑尊。
东里寻对此并无异议。
万事顺利,沈疑之心中那点郁结完全消散,轻快地靠上了背后的软榻。
谢问见他忙完,也结束吐纳,拿出一本书邀他一起看。
沈疑之见这书的制式十分熟悉,伸手翻出封面,看了眼书名。
“沈氏年谱?你哪来的?”
谢问:“问沈琅拿的。”
他一直记挂着沈疑之眉心金印消失的事情,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如今见手上这本书对此有描述,便叫疑之一起来看。
沈疑之跟着看了会儿,发现此书所言与仙门传言大相径庭。
仙门之中,多说世家之人怀有原罪,而沈家是个例外,是天道的宠儿,沈家之人能直接吸收灵脉中与天地同源的灵力便是这一传言的有力例证。
然而沈家古旧的年谱上却说,沈家先祖为神之时,曾犯下监守自盗的罪过,后因不服天道判决,成为了堕天的逆神。
天道为此震怒,降下天罚与封印,将沈家的先祖的仙骨封锁,封印落于眉间化作金印,唯其反思己过,才能破除封印,使眉间金印消失,重获仙骨,飞升成神。
沈疑之见了不以为然:“意思是沈家金印实际是一道封印?有这金印的族人注定无法飞升?”
谢问:“嗯。”
这说法倒是让沈家这一特例融入了天下芸芸世家之中。只是……
“我的金印为何而消?金印既消,我为何还没飞升?”
沈疑之一连两问,直接否定了书中的说。
谢问听了却若有所思。
沈疑之看得好笑,当即捏了捏谢问的脸,劝道:“别想了,若我身体有异,我必然早已察觉。世家存世千年,这些古旧的年谱不知被后人修改过多少次,根本就不可信,你拿他当信史无疑按图索骥,终无所得。”
谢问:“是么?”
“好了。”他一把抽出谢问手中的书,翻身坐在谢问腿上,揽着人脖颈轻声道:“明日就该去东洲了,现在陪我休息会儿吧。”
……
沈疑之做事看重效率,如今万事具备,他不准备拖延。
隔天,也即与谢问折返的第三日,他便带着一众南冥洲修士浩浩荡荡杀向东洲。
神剑宫不知是并无准备,还是演请君入瓮,竟毫无防备。
沈疑之一路长驱直入,直至与东里寻、风清竹在神剑宫会晤。
三方势力的飞舟密密麻麻悬停在神剑宫上方。神剑宫无动于衷,唯有一旁的乘云仙宫不知发生何事,在下方升起了防护屏障。
沈疑之近来的动作不算小,世家子弟大都听见风声,提早休学回家避祸,如今还留在仙宫的,大抵都是消息不通的散修弟子。
沈疑之站在船舷,向下扫了眼后,立即联系梁先生,让他尽早联系仙宫师长,疏散弟子。
梁圣手应下,很快行动起来,不过一会儿,便有弟子陆续御剑离去。
风清竹见状,有些感慨,叹道:“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仙宫。”
沈疑之扫她一眼,笑了声,心中实无任何波澜,转身让沈琅唤各家家主议事。
片刻后,南冥洲、北地、东里家等仙门世家家主在沈疑之的诏令下,齐聚天月宫飞舟。
他们仓促汇聚于此,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并没把握。
瞧见上首沈疑之暂不言语,一人试探着开启话题:“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侵入东洲……剑尊为何毫无反应,难道是准备唱空城计?”
“谁知道……”
“若是剑尊当真练出魇体,那实力……恐非我等能阻止。”
“若是阻止不了,那尔等便随天下殉葬好了。”凉凉的声音忽从上首传来。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忽地一静。
东里寻见状,看向上首扮作明尊的沈疑之,询问:“尊上,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是静待其变还是主动……”
东里寻话音未落,她腰间的灵通玉佩忽然亮起。
她瞧见,略做歉意地看向众人,起身离席。
由于在场众人是临时组成的联盟,大家对彼此都不熟悉。如今见东里寻离席,部分人不满道:
“东里家主日理万机啊。”
“说来……他与剑尊关系匪浅,如今与我等联盟阻止剑尊裂天,也不知是否出自真心。”
“有理。”一南冥洲世家的家主突然起身,对沈疑之道:“尊上,剑尊在东洲经营多年,其后最大势力就是东里家。如今东里家突然倒戈并无缘由,还请尊上多做防备。”
“并无缘由?”沈疑之撑着眉心,阴森森吐出这四个字后就看了眼坐他右方的太阴娘子。
太阴娘子会意,当即出声斥道:“剑尊因一己私欲,欲以天下为祭,东里家主心系苍生,意欲阻止,怎在你口中就成‘并无缘由’?难道在座诸君还不知我等此行为何而来?”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各有所思。
一则是他们并无救世之心,二则是,“心系苍生”这样的话,从天月宫的人口中说出……未免太过好笑。
不过太阴既出身杨家如今又得“明尊”提携,南冥洲一众家主闻言也不敢反驳,只得点头称是。
沈疑之冷眼看着,见这群人人齐心不齐忽然有些头疼。
但是如今局势也容不得他攘外安内,只能将就着把一众人纠集一处,虚张声势。
“行了。”沈疑之适时出声,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下去。
如今随他来东洲这群人,除了东里家、风家,其他人并不可信,因此他也没准备让他们做什么,只要能出面稍稍掣肘剑尊手下势力即可。
只是他话还没出口,沈琅便快步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疑之眉头一蹙,立即看向幻化作天月宫修士的谢问。
谢问对上他视线,俯下身轻声问:“发生何事?”
沈疑之:“方才谢狸传信伯母,说剑尊去了天门之巅……”
谢问:“我这就过去。”
“听我说完。”沈疑之按住人,继续:“但伯母方才又瞧见一道强劲的灵力往青蓬方向去了,看迹象,也是剑尊。”
谢问一时愣住,不料神无乐竟然养出了这么多的魇体。
“你觉得哪个是真的?”他轻声问。
沈疑之沉默,过会儿才道:“你去天门之巅,我去十六洲,发现不对立即汇合。”
谢问点头,虽知这是剑尊调虎离山之计,但在不知剑尊盘算又无人能用的情况下,只能亲去查探。
二人很快敲定,留东里寻与风清竹主持大局后便分头行动,分别前往天门之巅与东南十六州。
青蓬灵矿中毕竟还锁着明尊,沈疑之唯恐剑尊欲动灵脉,因此走得十分急,离开飞舟之后便使用了裂空之术,闪现青蓬。
十六洲世家家主多随他去了神剑宫,如今诸多海岛世家并无人察觉他来了。
沈疑之悬立青蓬,两息不见剑尊身影便察觉不对,立即联系谢问:“你遇上剑尊了吗?”
谢问:“我已在路上将它截杀,只是一具魇体。”
“你那边是魇体?”沈疑之警觉起来,眼见他这边迟迟不见剑尊,立即对谢问道:“速回东洲!”
谢问:“怎么了?”
沈疑之扫了眼万里无云的长天,沉声道:“剑尊没来青蓬。”
*
沈疑之话音落下的瞬间,已与谢问同时回到东洲。
然而他们不过离去片刻,方才还同坐一堂的一众家主,如今竟然带领各自的仙侍,离开队列,各自为政。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中计,迅速穿过数个世家方阵,落在东里家的飞舟,直奔面色凝重的东里寻。
沈疑之:“伯母,方才发生何事?”
东里寻见他们二人回来,叹了口气,祭出一面水镜重现了方才发生之事。
就在方才,他们前脚刚走,剑尊便出现在一众世家家主面前。
一众世家家主尚来不及惊慌,又见另一个剑尊出现在船舱另一头,堵住了出口。
众人惊疑不定,惶恐不已地看向两个剑尊。
他们以为剑尊此来必要动武,谁料剑尊只是平和地向众人展示他已然大成的魇体。
眼见魇体与剑尊一般同在大乘巅峰,众人的心沉到谷底,正思量如今该如何脱困,剑尊却又在众人意料之外地公开了他养魇的手段,并向众人承诺,他养魇只是为求飞升,绝无效法明尊的意思,让他们切勿为他人煽动,因为他的所做一切,根本伤不到世家分毫。
沈疑之能聚集这多人,赌的是他们对强者的畏惧。而如今,剑尊釜底抽薪,将他给世家家主们种下的名为恐惧的种子全都拔除了。
他们这草台班子自然不攻自散。
沈疑之不料剑尊为求裂天竟然全然不顾仙门的未来,看完也随东里寻落下一叹。
在这次事件中,被剑尊曝光剑冢秘密的东里家无疑成了众矢之的。此事无论如何,结束后真正拥有源源不断的“神魇”的剑冢必然为一众世家忌惮。这就如沈家的灵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东里寻见他二人看完,抬手挥散水镜,轻声道:“我早说了,你们阻止不了他。原本只需死些凡人,如今却……”
谢问听出东里寻话里的不满,当即反问:“所以凡人就该死吗?”
东里寻一哑,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半晌才漠然对谢问道:“现在已经不是问该不该的时候了。你们自己看。”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见到四道极大的法阵。
沈疑之是此道高手,立即明白东里寻要告诉他们什么。
剑尊,已经开始裂天了。
沈疑之当即召出上善,踏空而起。
他这边才动作,做壁上观的诸多家主当即逼近,意欲阻止。
沈疑之这边,风清竹、沈琅、太阴立即带人助阵。
两方很快成对垒之势。
眼见他们还未逼近剑尊就得先折损战力,沈疑之当即叫停,对倒戈的世家家主道:“如果我是你们,会选择保存实力做壁上观。”
一位南冥洲家主道:“沈公子,你还想忽悠我们?”
沈疑之笑笑:“只是给你们指条明路罢了。”
“剑尊无论成败,都将不存于世。你们助他裂天不会有任何好处。但得罪我……”沈疑之敛笑,盯着众人一字一顿道:“只要我活着一日,在场诸位,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待我杀了剑尊,必然提着灵剑,将你们、你们的家人、族亲、好友、弟子、侍从一个一个杀光、杀尽!”
到底做了百年的仙盟盟主,沈疑之一句便切中要害,将一众蠢蠢欲动的世家家主给按了回去!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沈疑之足够强的前提下。
世家家主一个个都是权衡利弊的高手,如今听沈疑之一说,立即没了与谁为敌的心思,纷纷带着自己人,退到远处观战,以保存实力,等待坐收渔翁之利。
“一群孬种。”风清竹见状怒骂一声,随即一马当先,冲向神剑宫外围剑阵。
眼下情况并不适合持久战。
沈疑之见风清竹出手立即跟上,在风清竹出招的间隙补出几个凶悍的杀阵。
正施展剑阵防御的神剑宫剑侍猝不及防,很快便被他二人撕开一道突破口。
“走!”沈疑之招呼另一面的谢问,随即闪身入阵,直奔剑尊。
风清竹见状欲跟,却被赶来的谢问拦住,“你来断后。”
风清竹会意,立即带人缠住了追着沈疑之而去的神剑宫仙侍。
一场规模不小的仙门乱斗就此展开。
神剑宫上方灵力飞闪、对轰、爆发,犹如绚丽绽放的烟花,照亮苍穹。
沈疑之无视这些乱流,临空丢下几个法阵击退追兵后,施施然落在了神剑宫峰顶。
神剑宫依山而建,最高宫殿恰在最高一处的山峰俯瞰东洲众山。
此时,剑尊便在站在宫殿的正前,施法布置强大的聚灵法阵,为裂天做最后准备。
时已入夜,法阵聚集的强光却犹如新日,将东洲照得亮如白昼。
沈疑之看着不远处始终执着于裂天的强大修士,放弃游说,直接祭出大剑上善,一步步向剑尊走去。
剑尊见他到来并不意外,此时仍旧是一贯的冷脸。
沈疑之见了烦,连招呼也省去,释出法力便向剑尊提剑杀去。
剑尊面色不变,迎着当头砸下的强大灵力,向后一退。随即,另有两道强悍的威压从沈疑之左右两侧同时袭来。
沈疑之凌空躲避,定睛却见两个“剑尊”横剑护在了真正的剑尊身前。
又是魇体。
沈疑之眉头紧蹙,眼见剑尊法阵将成,只得提剑再上,与那两个魇体缠斗一处。
这两魇体虽是大乘修为,实力却不比剑尊。
沈疑之以一敌二未见颓势,但这二魇仿佛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之间竟然将他拦住,教他再不能前进分毫。
时间迅速流逝。
眼见悬于神剑宫四个方位的四道聚灵法阵成型、开始吸取天地间的灵气,沈疑之当即召出了瑶光琴。
宛如清泉一般的琴音流泻而出,虽然不能影响并无识海真心的魇体,却使其后布阵的剑尊一愣。
适时赶来的谢问趁机杀去,直击剑尊命门。
剑尊微惊,避着灵剑擦过谢问的瞬间,眼底闪过一道寒芒。转瞬,那正在疯狂吸收天地灵力的法阵向着正中一合。
四道法阵重叠,蓝色灵光大盛。紧接着,无数灵力流化作无形的利刃,犹如急雨一般对着谢问落下。
“谢问!”沈疑之瞧见,将周身灵力悉数注入瑶光琴,瞬间释出瑶光幻境,将剑尊拖入其中。
幻境幽暗,雷劫翻滚。
剑尊抬头望着只降雷劫却不开天门的苍穹,忽然冷笑一声,对藏匿于幻境中的沈疑之道:“迟早有一日,你与谢问会面临与我一样的困境。彼时飞升不得,你们必然懊恼今日所做所为。”
若非沈疑之重活一世,就要信剑尊这话了。
可惜,撕裂的苍穹并不通往九十九重离恨天,而是他们所有人的阴司黄泉路。
沈疑之不接话,只是将灵力注入幻境,对剑尊发动攻势。
强悍逼真的天雷落下,剑尊一时不慎,被雷劫击中,皮肤出现大片烧伤,形容狼狈。
沈疑之见一击得手,迅速乘胜追击。
剑尊连吃两击,瞬间暴怒,顾不得肉身的疼痛,望着虚无的幻境上空低喝道:“冥顽不灵!”
话音落,剑尊悍然祭出天枢鼎。
原本被聚灵阵吸收的灵力,悉数涌向天枢鼎中。
天枢鼎被激活,疯狂而贪婪地吞噬着四周一切灵力。
沈疑之见状蹙眉,立即收手,带着谢问向后退去。
幻境破,剑尊手持可吞噬一切灵力的天枢鼎,冷冷看向他二人,寒声道:“滚!”
强悍的灵力犹如狂风席卷而过,犹如飓风,吹得所有人身形不稳。
沈疑之咬牙,抬头盯着居高临下的剑尊,忽然收了释出的数道杀阵,转而祭出除瑶光琴外的其余五件神器。
六件神器应承着沈疑之的灵力,亮起耀目的纯金光芒,围绕他盘旋起来。
神器中蕴含的龙魂苏醒,于半空化作一条巨大的金龙,死死盯着剑尊。
金龙作为魂体自然不受天枢鼎的压制,此刻怒目圆睁、杀意凛凛地释出龙威,竟让剑尊的心一沉。
他显然没想到这不可一世的神龙残魂竟然能被沈疑之驯服,锋利的眉头瞬间蹙起,终于察觉沈疑之的难对付之处。
看着不远处与谢问并肩而立的漂亮后生,剑尊唯恐迟则生变,抬手一挥便命自己的魇体过来护法,拦住金龙与沈疑之,自己则继续摆阵裂天。
沈疑之驱策着金龙,追着剑尊不放,见剑尊魇体左右杀来,立即对谢问道:“拦住它们!”
谢问应声上前,与两名大乘魇体缠斗。
沈疑之则靠金龙突破剑尊防线,提着漆黑沉重的龙骨上善剑快步冲向剑尊。
有金龙护法,剑尊哪怕手持天枢鼎也讨不到好。
沈疑之迅速逼近,数次被他打扰的剑尊忽然阴冷地扫他一眼,接着撕开空间,退入其中。
沈疑之一击落空,凝神寻人间,却察觉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出现在谢问背后。沈疑之一怔,瞬间明白剑尊的意图,回头对谢问道:“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
剑尊已然出现在谢问身后,将灵剑高悬于谢问的头顶,面带威胁的看向他。
混乱的战局一停。
沈疑之看着拿谢问威胁他剑尊,僵立三秒后收了神器与灵剑,表示自己不会再阻止他。
剑尊见状忽地一笑,命自己魇体押着谢问,犹如携带护盾一般,一步步走向沈疑之身后的裂天法阵。
二人擦身而过间,沈疑之沉声骂:“你枉为人父。”
这时做壁上观的东西寻也冲破一众剑阵封锁,落在神剑宫封顶,怒喝:“神无乐,你做什么!?”
剑尊并未回应他二人,沉默走进法阵,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
强悍精纯的蓝色灵力冲天而起,直逼天宇。
沈疑之攥拳,急速思考对策的时候,却见被俩魇体挟持的谢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沈疑之不解,转瞬却见剑尊身后的空间扭曲。
黑衣执剑的谢问从中走出,毫不犹豫祭出微命贯穿明尊内府。
毫无防备的明尊愣住,体内灵流大乱,原本冲天而起的灵力光柱,如今也后继乏力,在抵天的前一刻,急速衰亡。
“刷——!”
好不容易聚集的灵力,忽然化作清风,消散于天地间。
而本应裂开的苍穹,仍旧完好无损。
剑尊见此结局,目眦欲裂。
当即不顾还插在自己内府的微命剑,旋身一掌击在谢问胸口,接着双手掐住谢问的脖颈,逆转灵力,势要带着破坏他计划的谢问一起死。
“谢问!!”
“神无乐!!”
沈疑之与东里寻同时冲上前。
然而,就在沈疑之将要冲入法阵之中时,却被骤然脱困的谢问魇体拦住。
与谢问一般无二的魇体将他拦腰抱住,额头抵在他额血,轻声诱哄:“疑之,别去,那不是真的。”
法阵中被剑尊制住的谢问盯着他们二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向着沈疑之伸出手。
沈疑之一愣,转瞬祭出上善,将谢问的魇体拦腰斩断。
“谢问”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红着眼问:“疑之,为什么?”
沈疑之心中仿佛被一刺,虽不愿与神魇造物多言,可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于心不忍,哑声解释了一句:“因为你不是他。”
“谢问”眼底浮现茫然,怀着莫大的不解轰然倒地。
另一边,东里寻也已顺利斩杀前来阻拦的剑尊魇体,闯入法阵之中。
剑尊见道侣入内,恢复一丝理智,掐着谢问的手松了些许。
灵流哄乱,沈疑之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却见剑尊看着逐渐走近的东里寻,慢慢放开谢问,站起身来。
犹如漩涡一般的灵力乱流停了。
东里寻扶起谢问,将他推出法阵。
沈疑之忙去接住谢问。
谢问摔在他怀中,不知为何说不了话,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沈疑之不解,转瞬却听法阵中的东里寻柔声对剑尊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沈疑之周身血液倏地冷凝,回头却见东里寻握着剑尊的手,释出灵力,再次启动法阵。
“轰——”
强劲灵流冲天而起,霎时天裂,灵流如崩。
法阵中的东里寻与剑尊首当其冲,他们尚来不及看看天裂的模样,便被巨大的灵力乱流击中,化为齑粉。
沈疑之看着这一幕,身体僵了一瞬,瞳孔微缩。
谢问见状闭了下眼,随即撑着重伤的身体,将沈疑之按倒,死死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排山倒海的灵力洪流压着二人的身体呼啸而过,转瞬又携带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整个仙门蔓延。
霎时间,有序的山川与河流仿佛倒悬。
飘落的雪重归天宇,又铺天盖地落下,犹如一张冷漠的白布,将要无情地掩盖所有生灵。
原本还做壁上观的一众修士见此情景,瞬间明白沈疑之所言是真,可似乎……
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8章 终章上
天罚之下, 众生平等。
哪怕是站在仙门顶峰的大乘修士,面对如此强劲的灵流,也无计可施。
眼见自家方阵被冲乱、修为低微的族亲瞬间被混乱的灵流撕碎, 这些世家家长、掌门才匆匆回过神来,释出法力, 招呼族众或门人结阵抵御乱流。
不一会儿, 神剑宫四方亮起大小不一的灵力屏障。
这些零散的光团照亮了晦暗的冬日天地, 也照见迅猛的灵力洪流急速铺开,宛如一只饕餮巨兽, 疯狂袭向毫无抵御之力的人间。
一众人看着, 一颗颗心脏高高悬起, 不知这一劫后, 人间存世之人可有十之一二。
这对于毫无裂天之力的凡人, 无疑是无妄之灾。
可是仙门中人尚且自顾不暇,又有谁能救他们呢?
于是那些带着悲悯的视线, 又很快化作了“只能如此”的漠然。
可, 当真只能如此吗?
神剑宫廊檐之下,自责愧悔的韩鸣突然振作起来,看着周遭茫然无措的弟子, 猛然喝道:“来人,结阵!”
弟子们不解地看向他。
韩鸣沉声道:“此事因我宗而起, 不可使百姓受累。所以……即刻筑起铜墙铁壁, 阻止这些灵流向外扩散!”
弟子们立即会意, 御剑飞天,摆开阵势。
不多时,一道以神剑宫为圆心、覆盖方圆百里的灵力墙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铁桶, 直插天穹,牢牢圈住了从天裂倾泻而下的灵力洪流。
灵流不再向邻近的人间城池扩散,却在灵力墙内形成巨大的漩涡。
原本已经抵御住洪流的世家修士再受冲击,见状脸色大变,对这韩鸣破口大骂。
韩鸣充耳不闻,冒着被乱流撕碎的风险,深入灵流的中心,将被困其中的沈疑之与谢问拖了出来。
他二人为了阻止剑尊,距离天裂最近,灵流倾泻而下时首当其冲。
谢问先战剑尊,后又护着沈疑之独自抗下灵流,如今已然重伤昏迷。
沈疑之情况稍好,却也为抵御灵流耗尽了灵力,若是韩鸣晚来半刻,他与谢问或许就得步神无乐与东里寻的后尘。
“怎么样,没事吧?”韩鸣将他二人救出,带回了神剑宫大殿。这里虽靠近灵流中心,却有神剑宫护宗大阵的庇佑,暂时还算安全。
沈疑之缓了缓,撑着地面翻身,将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谢问抱了起来,扣着他手腕诊脉检查伤势。
谢问情况比沈疑之想的还要差,周身灵力趋近枯竭,内府经脉碎裂,□□躯壳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怎么伤这样重……
沈疑之眼眶一热,埋进谢问胸膛,听他心脏还在有力跳动方才松了口气,扭头问韩鸣:“可有接续经脉、滋养内府的灵药?”
韩鸣迅速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白色瓷瓶,“只有这个。”
沈疑之接过,倒出几枚难以下咽的圆润药丸,扭头看着昏迷不醒且无吞咽能力的谢问,他抬手将几枚药丸送进了自己口中。
苦涩的药丸慢慢在唇齿化开,沈疑之苦着脸,低头吻上谢问微凉的唇,一点一点将化开药液渡送过去。
灵药入体,谢问苍白的脸色慢慢好转。
“他们这……”
大殿除了韩鸣,还有其他剑主在。他们瞧着二人亲昵的姿态,情态各异,但都不好表态。
沈疑之视若无睹,待确定谢问无虞才坐起来,对韩鸣道:“此劫因剑尊而起,你们神剑宫罪责难逃,当下需担起补天之责。”
一名剑主听后不满,反驳道:“我等怎知剑尊……”
“他说得在理。”韩鸣陡然出声,截住那人后对沈疑之道:“你说要怎么做,我绝无怨言。”
沈疑之扫韩鸣一眼,随即指向漩涡正中心,“看见那无主的天枢鼎了吗?去取回来。”
韩鸣面色一凝。
旁人立即怒斥沈疑之:“你这是叫他去送死!”
沈疑之并不理旁人,只是盯着韩鸣。
韩鸣犹豫片刻,忽地狠下心点了点头,“好,我去!”
说完,他便再一次走出灵力屏障,向着混乱灵流的中心行去。
韩鸣一走,周遭忍着疑惑与怒火的一众神剑宫剑主便没了顾忌,向着沈疑之发难,有人质问他为何假扮明尊,也有人疑惑他是否真有补天之力。
沈疑之置若罔闻,只是抱着谢问坐在中庭,一言不发。
众人心中疑虑更甚,轻蔑与不信任在人群中蔓延,其中一名剑主心性较差,一时忍无可忍,向着沈疑之拔剑,“无知小儿,今日我便替尔师与父教教你规矩!”
寒冷剑锋划破大殿凝滞的空气,直袭沈疑之面门。
沈疑之掀起眼皮,淡淡看向来人。
持剑杀出的剑主身形一滞。紧接着便瞧见自己的灵剑竟然寸寸崩裂。那剑主大惊,想要阻止,却被崩裂的碎刃反伤,重跌在地。
偌大前厅倏然一静。
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沈疑之。
由于方才并无明显的灵力波动,所以他们皆未看清沈疑之是何时出的手。
沈疑之也无心解释,漠然收回视线,抱着谢问冷冷道:“今日我无意血洗神剑宫,但也要尔等识趣,否则……”
“兄长!”
“沈疑之!”
在此间磨蹭一阵,沈琅与风清竹也慢慢寻来。
沈疑之闻声,抱着谢问站起,放二人进入大殿。
此二人一来,神剑宫众人纷纷后退,戒备地看着他们。
风清竹见状冷笑一声,无视这群人,扭头问沈疑之:“没事吧?”
沈疑之摇头,将谢问托付沈琅照顾后对风清竹道:“不能放任天裂继续下去。”
风清竹颔首:“需要我做什么?”
沈疑之走近,低声交代几句。
风清竹闻言点点头,转身冒着室外的乱流艰难离去。
风清竹走后不久,深入灵流取天枢鼎的韩鸣终于回来。
由于他境界未至大乘,此番取鼎实属九死一生。
但为了弥补自家师尊犯下的过错,不让自家师尊在千年万世后受千夫所指,他显然下了舍命一搏的决心。是以他回来时,完全成了个直立行走的血人。
“韩鸣!”
神剑宫众人见状一拥而上,将摇摇欲坠的韩鸣扶住。
韩鸣顺势撑住一人。随后看向神色漠然的沈疑之,将染血的天枢鼎托出,艰难道:“幸不辱命。”
沈疑之接过这最后一件神器,在众人殷切期待的目光下,淡淡点了点头,然后便站立在中庭,沉吟不语。
神剑宫众人见了着急,想要催促却又不敢,一个个皆做出欲言又止的焦急神态。
韩鸣不知发生何事,见沈疑之无所作为,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撑着身体站起来,艰难问:“可是还需要我做什么?”
沈疑之垂眸,静了静才开口,他并没有回答韩鸣,而是问了韩鸣一个问题:
“韩剑主,你觉得仙门之祸,是否应该波及人间?”
韩鸣一顿,理解沈疑之的言外之意后,犹疑不定的双眼慢慢变得沉稳与坚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望着殿外上空忽闪忽闪的灵力屏障,忽然咬牙道:“仙门之祸,不可波及人间,但仙门众人,也不能袖手旁观。”
沈疑之颔首,这才将韩鸣搀到一旁,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韩鸣听后有些犹豫,却知天裂一事不可久拖,当即应下,瞒着一众剑主,让弟子扶自己到后殿休息。
沈疑之目送韩鸣转过木门,扭头同沈琅交代几句后,立即屏退众人,召出用以补天的七星神器。
神器合体,威力不同小可。众人被迫后撤,站稳后又满怀期待地看着沈疑之。
沈疑之飞到神剑宫前的平地,环顾四周后祭出神器,起阵补天。
“刷——!”
流窜的灵力乱流在神器的牵引下向着补天法阵汇聚。
周遭世家修士压力一轻,纷纷近前看向正施法补天的沈疑之。
*
补天并非易事。
哪怕强如沈疑之,如今处于法阵正中,也犹如被卷入狂风中的渺小蝴蝶,一时难以稳定身形。
众人只见沈疑之牢牢托举着用以补天的神器,在狂乱的灵流中飞起,一点一点靠近天空中那道巨大可怖的骇人裂口。
近了,近了!
眼见沈疑之已经逼近裂口,一道混乱的灵流忽地击中沈疑之。
素白身影倏地下跌,于乱流中挣扎一阵方才稳住身形与法阵,再次拖举着神器向上飞升。
众人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试图补天的沈疑之。
然而,无人在意的角落,却有数名修士悄然飞出,贴着神剑宫筑起的灵力屏障,施法布阵。
强劲的灵流麻痹了的众人的感知,当沈疑之再一次被灵流击中向下跌坠时,无数道泛着金色灵光的丝线已经从四方法阵升起,犹如蛛网一般,缠上每个人的身躯。
“什么东西!?”
人群中,不知是谁炸开第一声惊呼。
一众修士倏地回神,垂眼却看见无数条金色的细丝犹如活物一般,往他们的皮肉钻去。
修士们脸色大变,慌忙祭出灵力抵御,但灵力筑起的屏障对这些细丝毫无作用。
眼见细丝突破防御,深入灵脉肆无忌惮吸取他们的灵力。修士们一时无措,只得手去拉拽埋入身体的细丝。然而他们才触碰到那些诡异的丝线,细丝竟又分化出更多的分支扎入他们的手掌。
他们越挣扎,埋入他们身体的细丝就越多,灵力流失也就越迅速。
修士们再难保持镇静。
可当他们顺着那些生长的丝线看去,却发现在场的修士都被固定在了一张巨大的网上,无一幸免。
“天劫当前,道友在此设阵,不怕巢倾卵覆吗?”
一修士见处理不了这些细丝,终于放弃挣扎,向着阵主喊话。
这话音一出,汇聚于此的修士都将视线投向了法阵正中。
无数金丝汇聚之所,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出现。
当众人看清来人面容,一众修士简直怒不可遏。
“韩鸣!”一东洲世家的家主不顾流失的灵力,扬声怒斥:“你师尊欲壑难填,招致天劫祸害天下!你作为其弟子,不思弥补,反将我等困于这邪阵,是何用意!?”
韩鸣一力撑着这道护宗法阵,闻声咳嗽几息方才向着众人解释。
“诸位仙尊、家主莫急,此阵名唤同归,乃我神剑宫护宗法阵之一,并非邪阵。”
“既非邪阵,为何攫取我等灵力?”
“因为,韩某需要诸位齐心协力,襄助沈疑之补天。”
话音落地,四周一静。
韩鸣继续道:“沈疑之一力补天绝无胜算,但倾我等之力,定能将天裂补上。”
可补上之后呢?
他们为何要被迫献上自己的修为来弥补别人的过错?
部分修士心有不甘,再一次叫骂起来。
还有一部分修士根本不信韩鸣所言,兀自带领门人挣扎,意图脱困。
一时之间,人声宣沸,带得平稳运行的法阵也出现一丝波动。
恰此时,沈疑之灵力告竭,于半空被一团灵流击中,瞬间重跌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兄长!”
守在一旁的沈琅想要上前,却被沈疑之抬手止住。
沈琅扶着谢问定在原地,转瞬却见沈疑之擦掉唇角血迹,起身薅开韩鸣,强势接管了自己方才改动的同归法阵。
霎时间,无数的金色丝线收紧,将所有人的命脉锁住。
“什么狗屁同归……”
沈疑之肆意掠夺着一众修士的灵力,待内府充盈,当即对四周傻眼的修士道:“此阵已将你们的命数与我相连。你们若不愿为我效力,那这法阵今日便得改名同悲!”
即,他沈疑之今日若因补天身死,那么在场所有修士,就都别活了。
话音落地,四周寂静如死。
沈疑之当即冷嗤一声,不顾周身的伤势,再次祭出神器,起阵补天。
这一次,四周围观的修士终于切实地参与了进来,毫不吝惜的释出内府灵力,襄助沈疑之补天。
有了磅礴的灵力做支撑,沈疑之总算顺利的抵达天宇裂口,将那道嵌着七星神器的补天法阵,牢牢钉在了裂口之上。
“成了!!”
下方瞬间爆发欢呼。
沈疑之悬滞半空,看着眼前恢复如初的天宇与下方的被法阵捆缚的人群,忽然轻笑了声。
成了。
他的计划也成了。
“风清竹、谢狸,收网吧。”
“是。”
两道应和声落下,另一隐藏在神剑宫护宗法阵下的噬灵法阵瞬间铺开。
原本已经枯萎的金色丝线犹如遇了水的海藻,再次疯狂生长,犹如蝉茧一般将在场不曾归降于他的修士全都缠缚。
韩鸣见此变故,瞬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疑之,捂着胸口声嘶力竭问:“沈疑之!!你要干什么!!你不是告诉我只需要大家助你补天吗!?”
“是啊。”沈疑之掸掸自己染血的衣袍,目不斜视擦过跪倒在地的韩鸣,从沈琅手中接过了昏迷不醒的谢问:“可现在天已经补完了。”
天已经补完了,所以也该轮到他向整个仙门收取报酬。
毕竟他的目的从来不是给别人收拾烂摊,而是做这仙盟唯一的主人。
*
天劫之后,神剑宫呈现诡异的宁静与祥和。
沈疑之沐浴着重现于世的冬日暖阳,看着那些被倒挂半空的人茧,漠然收回视线,扶着谢问进了大殿。
大殿已被风清竹与沈琅带人占领。众人见沈疑之进来,立即投来热切的目光。
“兄长!”沈琅上前问:“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沈疑之不语,按下沈琅的提问后,目不斜视走进了一旁的偏殿。
偏厅无人,光线昏暗。沈疑之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将谢问放在了软榻上。
随着强撑的力道卸下,沈疑之一时没站稳,撑着床沿跪倒在地。
“滴答——”
一缕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唇角溢出,滴落在光滑的偏殿地面。
“尊上……你没事吧?”一道轻而又轻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沈疑之蹙眉,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抬起头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瞧见那与谢问七分相似的脸,沈疑之稍松了口气,轻声道:“没事。”
“可你……”谢狸看向殿外,压低声音:“受伤了。”
“我会处理,你先出去。”
谢狸站定不走,看向他欲言又止。
沈疑之总算明白他别有来意,转而问:“什么事,说吧。”
谢狸收回直视他的视线,垂下头问:“尊上会杀东里家的人吗?”
沈疑之一顿,由于总把今生的谢狸当做前世已然调教好的下属,是以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有此一问。
转瞬想明白谢狸如今的立场,沈疑之也顺势摆出自己态度,缓声丢出四个字:“降者不杀。”
谢狸面上愁云当即一扫,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尊上。”
沈疑之颔首,再次挥手示意他出去。
谢狸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兄长,示好一般,快步上前放下了一瓶灵药。
瞧着比前世冒失许多的谢狸,沈疑之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想起了东里寻长达五十年的伪装与欺骗,于是多了份疑心,当着谢狸的面,拿起灵药拨开塞子,放鼻尖闻了闻。
谢狸见状一怔,忙道:“只是温养丹田的灵药,我想你和我哥可能都需要,所以才……”
“知道了。下去吧。”沈疑之打断谢狸,并不过解释,直接挥手让人出去。
谢狸扫他一眼,最终闷闷不乐地走了。
沈疑之见人走远,放心喝下手上的灵药,再将剩下一半,慢慢哺给谢问。
*
于补天后设计仙门众,颠倒世家格局,坐上仙盟主位,是沈疑之一早就放进第二计划的周全安排。
原本他还准备杀鸡儆猴,强势镇压一众不愿归附的世家,用鲜血顺理成章开启自己的独裁统治。
可惜……
他稍稍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强行催动噬灵大阵后便再无余力,因此只能强撑着重伤的身躯,退而求其次,走一条降者绥靖的道路。
这路一走,往后治下的矛盾必然源源不断。
沈疑之心中万般不愿,可惜实力不济也只能如此。
“唉。”他重重叹一口气,喝水漱掉口中苦涩的药味后,埋头扎进谢问的胸膛。
*
沈疑之的伤势不能使外人知晓,是以也无法明目张胆地疗伤,只能委屈巴巴缩在神剑宫的偏殿,借水镜联系林延与梁圣手,让他二人隔空替自己与谢问诊治。
一日之间发生许多事情,梁圣手先前随乘云仙宫弟子离去,是既不知沈疑之的最终目的,也不知如今现状,见沈疑之重伤,便忧心忡忡,十分放不下他与神剑宫众人,想要立即回神剑宫看看情况。
沈疑之正按照林延的指示给谢问施针,闻言透过水镜,看了眼林延。
林延忙以天裂尚未完全补好为由,将被蒙在鼓里的梁圣手按住。
沈疑之听着,一时心虚。
倒也不是刻意瞒着梁先生,只是他那当剑主的老爹还活着,到时候若需招降,再发生什么摩擦……
“……”
沈疑之收回视线,见谢问迟迟不醒,又是一叹。
“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嗯?”沈疑之给人扎着针,扎着扎着忽没了耐心,悄悄用上了灵力。
“沈疑之!”林延眼尖,瞬间发现他的小动作,“此时用灵力替谢问疗伤,你就不怕内府崩溃,境界跌落吗?”
谢问作为大乘修士,内府犹如深渊巨谷,如今空荡无凭,稍有不慎就会将人灵力锁住贪婪地吞噬攫取,是以除了同等境界的修士,现下也没人敢替他施法疗伤。可惜作为唯一可以为了谢问放弃一切的大乘修士,沈疑之本人,如今正处于重伤状态,根本不宜施法。
沈疑之闻言勉强笑笑,收了灵力,继续给谢问施针用药。
如此扎了三四天,谢问还是昏迷不醒。
沈疑之一时心乱如麻,甚至怀疑是林延误诊。直至谢狸说服东里家归降,来找他汇报,谢问才诈尸般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疑之……”
嘶哑的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沈疑之一愣,听清是谢问的声音,忙惊喜地放下手中的归降名单,俯身查看谢问的情况。
见谢问情况趋于稳定,沈疑之长舒一口气,对谢问道:“你终于肯醒了。”
男人黑沉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天裂结束了吗?”
“嗯,放心吧,都结束了。”
“那你……可有受伤?”
“受伤……怎么会?我又不像你这么弱,怎么可能有事。”沈疑之说着,手没闲着,不时摸摸谢问的脸又探探他的灵脉,临了仍不放心,颇为担忧地追问:“你睡了好几日了,现在感觉如何?”
“还行。”
“还行是行还是不行?”沈疑之抬眸看他,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啊。
软枕上躺着的谢问对他柔情的目光,忽然偏头笑了下。这一笑又牵动身上未愈的伤,疼得直抽气。
沈疑之蹙眉,忙将人按住,扣住手腕注入灵力。
谢问很快好转,反按住沈疑之释出灵力的手,轻声道:“没事疑之,不用在此时为我浪费灵力。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这些时日都没休息?”
沈疑之没接这话,给谢问将滑落的外衣披上:“你伤得重,先休息吧。”
谢问:“再重的伤休息过这几日也该好了。反倒是你……”
“闭嘴。”
谢问乖巧敛声。
沈疑之捏捏他嘴唇:“再多嘴就把你这里缝起来。之前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唠叨起我来了。”
谢问握住沈疑之的手放唇边亲了亲,大有告饶的意思。
沈疑之却率先发了难:“谁许你私造魇体的?若非我区分出来,你……”
“我错了。”谢问迅速抱住他的手,认真道:“以后绝不做这样的事情。”
“以后?”沈疑之一把将手抽出:“现在的帐都还没算完!你还敢想以后?”
“还有?”谢问这就想不到了。
沈疑之低头盯着他,顿了顿才红着眼哑声道:“谁许你在天裂的时候挡在我前面了?你就不怕和神无乐、东里寻一个下场吗?”
谢问望着沈疑之逐渐湿润的双眼,想起那时的一念,伸手摸摸沈疑之的脸,轻声解释:“我没经历过天裂,也没补过天。所以,你留下,比我留下好。”
“所以你想过结果!?”沈疑之一怒,忽然用力攥住了谢问的手腕。
谢问吃痛,见沈疑之反应如此剧烈,有些心虚,不敢再说。
谁料他的回避反而惹怒了沈疑之。
沈疑之盯着沉默不语的谢问,忽然低下头,印上他嘴唇勾出舌尖狠狠咬了口。
“嗯……唔!”
舌头上的痛觉敏锐异常,谢问挨这一下,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沈疑之见状又怒又心疼,于是舔了舔齿关残余的血腥味,再一次吻上谢问的唇,用舌尖轻轻舔舐谢问舌尖的伤处。
谢问又疼又爽,没一会儿就感觉不对,忙将沈疑之揽住。
二人唇分,沈疑之靠着他肩膀喘了口气,“怎么了?弄到你身上的伤口了?”
“没有,但我……”谢问扫一眼一旁呆若木鸡的谢狸,说不出口,好在沈疑之已经感受到了。
不动声色往下瞟一眼,沈疑之坐起来,理理衣裳,面色如常看向谢狸,“你继续说?”
谢狸:“……”
“既然我哥醒了……我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说完便识趣地收拾好东西,逃一般离开了偏殿。
出门后还贴心带上了偏殿的殿门。
谢问望着谢狸的背影,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
沈疑之见他走神,略有些不满:“怎么,还想留你弟弟下来看活春.宫?”
谢问闻言一笑,将沈疑之拉进了自己怀中,嘴上说:“没有。”内心想的却是,让他看看也好。
许是兄弟之间那点微妙的血缘感应、也许是防备着那张完全可以在自己死后当替身的脸,谢问并不愿沈疑之与谢狸多接触。
只是这样的心情并无缘由,谢问也说不出口,醒来见谢狸在与沈疑之说话,便缠着沈疑之,耍了点小心机。
沈疑之显然不知谢问心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九九。见人已经走了,便挤上软榻,同谢问躺在一处。
谢问往里让让,本想抱着疑之说说话,谁料沈疑之直接续上了方才的事情。
“嗯……疑之。”谢问握住沈疑之的手,呼吸凌乱,完全没有大乘修士该有的定力。
沈疑之怀疑自己牵动了谢问的伤,忙坐了起来,问:“这种时候,是不是不能做?”
这话说来实在过于纯情。谢问听了没忍住,头歪进沈疑之肩窝,笑出声来。
沈疑之:“笑什么,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谢问敛了笑,见沈疑之真为此苦恼,正色道:“应当,不可以……”
沈疑之点下头,“想想也是……”
于是偃旗息鼓,从谢问身上下来。
谁料刚躺平,谢问竟凑过来,轻轻吻的脸。
沈疑之看向他。
谢问轻声:“但我想要。”
沈疑之一默。
这实在是个难题。
如何能在不牵动谢问内伤的情况下把事情办了呢?
他抵着谢问额头,思忖一番,忽然想起曾在天月宫看过的一部以双修为主的疗伤秘籍。
原以为没什么用。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可以同谢问一试。
“来吧。”沈疑之把谢问放平在软榻,自己则翻身坐了上去。
明尊淫.靡,享乐千年,却也捣鼓出一桩有用的功法。
沈疑之照着那功法所叙,与谢问双修一轮,果觉内府重焕生机,带得凝滞多日的灵力也自如运转起来。
可惜这功法一日只能施展一次,沈疑之纵然万般心急,也只得停下。
施法清理了二人身上的水渍,沈疑之叹口气,环着谢问的腰,枕在了谢问的胸膛。
谢问大手插在他披散的墨发间,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要睡会儿吗?”
沈疑之闭着眼低低应了声,临入睡却想起一事,问谢问:“东里寻死了,你难过吗?”
谢问拍打他背脊的手一停,过了会儿才道:“或许亲眼目睹的那一瞬间有一点,但分不清是被骗的愤怒,还是别的情绪。”
“哦。”
那还是难过的。
沈疑之不说话了,因为不会安慰人,想想还是选择沉默。
他不说话,谢问也安静下来。偏殿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重了些,就在沈疑之犹豫是否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听谢问道:“不过我理解她的选择。”
沈疑之抬头看他。
谢问大手托着他的后脑上,轻声道:“若你有舍命想搏得之物,我也会助你。”
沈疑之一怔,抬头静静看着谢问,浅色眼眸倒映出谢问黑沉沉的双眼。
爱与欲流动,谢问滑落沈疑之背脊的大手慢慢变作摩挲。
又轻又慢的抚摸总能挑动情绪。沈疑之忽然垂下眼,埋进谢问胸膛,轻声道:“不需要,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因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哪怕是仙门的大权旁落?”
“那不行。”
谢问:“……”
很显然,沈疑之是个无比贪心的人。
但他非常笃定地认为,自己想要的并不多,只不过这也要、那也要而已。
*
随着东里家归降,并得到沈疑之的优待。
其他被沈疑之倒吊在噬灵阵的世家家主们,也有些撑不住了。
他们原本就因补天被沈疑之抽干了灵力,如今被困噬灵阵,灵力得不到恢复,丹田内府正以可怖的速度枯竭下去。
修士内府犹如灵田,灵力游走其间便是活水,活水久断,静心打理的灵田也将逐渐变作无用的荒地。
这对实力强劲的修士而言,实在是钝刀子割肉,痛,却只能忍着,因为暂时还要不了命。
其实,沈疑之设下的法阵并非坚不可摧。在场众人合力,未必没有挣脱的机会。
可眼下仙门无主,就沈疑之一人带着稀疏几个世家的支持明牌要争,余下世家势力虽然远超沈疑之所持有的砝码,奈何是一盘散沙,谁这时候出头,都是捞不着好的出头鸟。
因此一众以利益为先的世家家主思来想去,认为如今唯有归降才是保存实力留待后用的最佳选择。
是以当无主的东里家选择归降并得沈疑之优待时,一众世家家主也动了假意臣服的心思。
不过三两日过去,大半家主都表示,愿意和沈疑之这后生谈谈。
*
沈疑之并不想与任何人谈,他只想要绝对的服从。
然而人力终究有限,他不可能将整个仙门都变作自己的提线木偶,是以他必须得谈,得有选择的谈。
于是沈疑之率先接受了一批世家的归降,几乎没加任何限制,只要口头应承奉他为主,全都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去。
这样的举措无疑使余下的世家家主放松了警惕,以为沈疑之这后生不过虚张声势。
轮到他们与沈疑之对话时,言语间便带上几分试探与轻蔑,不仅想走,还想从沈疑之这里剜下一块肉,提的条件一个比一个离谱。
沈疑之听得好笑,召出上善,手起刀落便让正在说话的修士彻底闭了嘴。
大乘修士的内丹炸开,强劲的冲击使得整个法阵中的修士都遭了殃。等他们从震荡中缓过来,见沈疑之完全不受影响,拄着剑安然站在正中,又瞠目结舌,不知沈疑之深浅,再不敢托大。
沈疑之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猜想不攻自破。
一众世家家主态度转变,不敢再提任何要求,只想安然离去。
然而沈疑之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好说话。
降,可以,但必须和他签订一世为奴的血契。
一众世家家主傻眼了,此时才明白沈疑之为何前松后紧。
与其说之前那些人幸运,不如说沈疑之根本没看上。
他们,才是沈疑之选中的奴隶。
可事已至此,除了与沈疑之缔约,他们毫无活路可言。
被囚的世家修士思虑许久,终是放弃顽抗,写下了血契。
当一道道书写着“忠诚与奉献”的血红契印没入沈疑之的识海,沈疑之倏地大笑起来。
一众修士见状,脸色大变。
因为……
在与沈疑之缔约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沈疑之那崩溃紊乱的内府。
原来方才斩杀那一人就已经耗尽了沈疑之的全部灵力!
他们都被沈疑之这厮骗了!!
然而……
当骗子的演技足够高超,再拙劣的计谋都可以被他用作上上策。
契约定下,他们这群人就成了沈疑之最坚实的后盾,往后哪怕沈疑之法力尽失沦为废人、旁人也休想伤沈疑之分毫。
“以后便仰仗诸位了。”沈疑之忍着内府传来的剧痛,敛了张狂的笑意,冲在场脱困的修士作了浅浅的揖
一众家主愤怒地看向他,明明心有不甘,却只能在血契的压迫下跪地叩首。
大局已定。
沈疑之看着脚边跪着的一众人,脑中浮现这四个字,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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